第96章 望舒(五)
第二日一早, 无情有几分狼狈,不敢去看玉夫人的眼睛了,“狼狈”这样的神色, 能够出现在他的脸上, 本就是一件罕见的事。
他苍白、俊美的脸庞, 已为羞耻而泛上了病态的红晕,冷玉似的指节蜷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做这样一个令人不齿的梦。
这真的是一个梦吗?
无情的心跳乱了一拍, 他一向冷傲, 又不良于行, 所以有几分孤僻, 从未在人世之间真正的浸淫过,看似不近人情, 其实心思敏感、最易动情, 一点小事就能乱他心曲。
他梦见自己睡在软榻上,怀中的小兔变成了玉夫人丰腴的身体,呼吸交缠,似乎手臂一用力,就可以把这个美人禁锢在怀中。
这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受, 似乎拥住了一朵柔软的云,每一寸骨肉都失去人世的桎梏,身躯变得火热, 快活的让人想要低吟。
玉夫人痴痴的道:“这是梦, 你不抱一抱我么?我一见到你, 心中就喜欢得很, 你莫非不喜欢我么?不然为什么这样冷淡。”
她的衣衫轻薄, 肢体的温度从薄纱下透过来, 一半身子伏在无情的身上,可以看见脖颈处白腻的肌肤,眸子如月色一样朦胧。
“…………”
无情喉中干涩,似乎有几分挣扎,一双手臂重于千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令人不齿的梦,却还是搂紧了玉夫人。
他一向守身如玉,冷静自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少年之时也有过一段感情,不过发乎情、止乎礼,连做梦也只是抱一下。
玉夫人柔柔一笑,又道:“听到妾身已经嫁人了,你的心中难不难过?小古板,同样是姓盛,你可有想过自己做我的夫君?”
她撑起身子,吐气如兰,轻柔的吻了一下他的唇,这个吻温柔的不可思议,甚至有一丝怜惜,几乎让人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
“…………”
无情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皮也沉重的几乎睁不开了,在这怜惜的一吻之后,一下子变得困倦的不行,很快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兔子不见了,这一定是梦。
他是盛崖余,是神侯府的名捕无情,倘若不是在梦中,怎么会任由心中那一丝情愫肆意的生长发芽,无耻的肖想别人的妻子?
不过这个梦还是造成了影响,至少在看见玉夫人的那一刻,他的身体一僵,心中也下意识泛起了一丝波澜,竟更冷淡了一些。
洗漱之后,小二送来了十几道早膳。
不出所料,又是“怪厨”陈悲悯亲自下厨所做,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用十几只价值万金的白玉盘盛装,多是益气补血之物。
玉夫人盛了一碗人参鸡汤,玉汤匙不时碰壁,发出动听的声响,柔声道:“这一道汤炖的不错,很是补身,而且不怎么油腻,你尝一尝,如果觉得不错,晚上也喝它。”
无情顿了一下,道:“多谢夫人。”
他的神情十分冷静,如刀锋一样雪亮的眸子有如一片寒潭,任谁也无法从那苍白而清冷的面庞上,看出这个人心中在想什么。
对着玉夫人这样的绝代佳人,心情很难不变得美好,无情放下碗筷之时才发现,自己也比往日多用了一些,体内流淌着暖意。
玉夫人不食人间烟火,有一点荤腥的东西都不碰,只吃了一小块花糕,喝了一小碗新鲜的羊乳,柔软的唇被沾湿,诱人极了。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小二就往二楼跑了十几趟,送上来的物件包括但不限于:十几张鎏金的拜贴、一斛南海鲛珠、半人多高的赤红珊瑚、白玉美人像以及各色珍贵宝物。
她的美丽举世皆知。
“玉夫人,太守夫人递了六回帖子邀您去晴雪寺赏梨花了,听闻她与太守和离之后只带走了女儿,方少爷禁足一直没出来。”
小二的目光之中有一丝仰慕,道:“这下他再也不能来纠缠您了……对了,晴雪寺的了尘大师也递了一张请帖,请您三日后去观赏浴佛节的典礼,说会有佛祖的赐福。”
玉夫人神色淡淡,看见了一张兔子皮的雪白毡毯,道:“谁送的礼物叫他拿回去。”
这一种毡毯,是如今大家闺秀们最喜欢的物件,由于雪白柔软,铺在地上如冬日落雪一般美丽,没有特殊的人脉还真抢不到。
小二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道:“这……小人恐怕做不到,送来的礼物太多了,且很多人并不留名,不过夫人要是不喜欢,我叫人拿出去丢了就是,不放在房间里碍眼。”
他抱起兔子皮毡毯,利落的拿了出去。
门被合上之后,无情沉吟了一下,转而看向玉夫人,道:“昨夜……不知夫人是否看见一只小兔子,约摸有手掌大,它和我一起来到客栈,有几分灵性,应该不会乱跑。”
一醒来的时候,小兔子就不见了,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它就那么一点大,花瓣都能闷死,谁不当心踩一脚,估计就活不成了。
玉夫人柔柔一笑,眸子里的雾气温柔的不可思议,道:“怎么,是你的小兔子么?”
她如玉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酡红,似乎十分愉悦,笑意盈盈的看过来。
无情不由有一点耳热,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清凌凌的眸子,道:“不错。”
他看起来十分寂寞、十分高傲,如天上寒月一样高不可攀,实则心肠极软,被蚂蚁咬了一口也不捏起,还要放它们回到地上。
“它一早就醒了,跑到我房中来,许是饿坏了。”玉夫人咬了下唇,语声之中流淌着融融的笑意,道:“这里没有青草,我开了门小兔子就走了,说不定晚上才回来。”
无情并不太信,道:“是这样么?”
他的眸子十分漆黑,犹如两枚冰胆,隔了丈外也看得人下意识透心彻寒,可视线落在美人的身上时,又不自觉的缓和了下来。
玉夫人微微一笑,道:“难道小兔子变成人,自己走出去了么?我若是它,定然不会离开你半步,否则被人捉走了怎么办。”
无情:“…………”
他不敢问了,心头一跳,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忍不住想到了夜里那个令人不齿的梦,美人那么柔软,一切都真实的可怕。
离开客栈的时候,玉夫人带上了一条轻薄的面纱,遮住了一半如玉的脸庞,可任谁看见了那一双春水似的眼眸,都会认为面纱下是一个绝色美人,带上它的意义并不大。
尤其是一缕风拂过,薄纱沾在玉夫人的唇上,润湿了,透出一点诱人的艳色,她自己却一无所知,举止端庄又矜持,一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样子,让人更想放肆了。
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丁府。
礼部尚书是朝中的一股清流,不与蔡京一党同流合污,他官职从一品,却一直两袖清风,老家旧宅青檐白瓦,院子里也种了一棵梨树,并没有翻新过,看起来十分普通。
“这就是丁尚书府邸,有人在么?”
玉夫人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门房,已算得上老眼昏花,一开门看见美人模糊的轮廓,当即怔住,还以为是天上的神妃仙子,差一点就跪下来顶礼膜拜了。
无情:“…………”
他上前表明了身份,又取出礼部尚书交予的信物,三言两语说明情况,这才让老门房相信自己不是大限已至,神游到了仙宫。
老门房请二人进门,拄着拐杖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官差老爷,请恕小人老眼昏花一时没认出来,可惜小姐年纪轻轻,怎么就如此想不开……这位差爷,请跟我来。”
他擦了一下泪水,带无情与玉夫人来到一间女子的闺房,陈设雅致,并不怎么富丽奢华,博古架上放着瓷器,更多的则是书。
无情在京中之时,就已了解了一些这位丁小姐的情况,她是尚书独女,外祖父是一位有些古板的大儒,也算书香世家,丁小姐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温婉端庄,很有才华。
玉夫人心细如发,见博古架上落了一层薄灰,心中有一丝疑惑,柔声道:“丁小姐母女回京之后,这里莫非不曾打扫过么?”
见无情坐在轮椅上,不好四处查看,她用锦帕擦了一下边沿,贴心的递给他去看。
老门房为难的道:“小姐喜洁,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每一次回府几乎都是亲力亲为,自己整理,下人从来不准进房间。”
这一种洁癖,几乎已称得上病态了,若不是得知小姐自尽身亡,死因有疑,他也不会打开她的闺房,让两个陌生人进来查看。
无情转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房中陈设简单,看不出什么生活气息,除了书卷之外,就是女子的物件——一些衣裙,还有一只半旧的妆奁,里面装着一枚撕碎的平安符。
老门房眼睛不好使,可也闻到了一股梨花香,道:“这是晴雪寺的平安符,只有他们的符纸才有经久不散的梨花香,赵城的女子都喜欢佩带,连太守女儿也常去上香。”
晴雪寺,又是晴雪寺。
无情心念一转,又问道:“老先生,丁大人的旧宅之中,就只有您一个下人吗?”
老门房确认的道:“老爷一生清廉,旧宅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就我一个人看守,不过夫人和小姐回来的时候,会带上护卫。”
他道:“官员的家眷回乡都有护卫,不然一路上容易遇到贼人,很不安全,小姐和夫人的护卫足有三十人,再安全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