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望舒(十四)
无情冷冷道:“我问, 你答。”
他有一张清俊的脸庞、一双冷的彻骨的眸子,这么看过来时, 无端让人觉得胆寒。
徐雪松头皮发麻, 生怕一言不合会被他就地正法,忙道:“无情大爷,不是我不愿意交代,可你追了爷们一路都没歇过脚!”
他一脸你在强人所难的表情, 道:“说起来, 我就比你早来赵城三五日, 能知道什么线索?”
无情依然端坐, 冷视他道:“你在晴雪寺住了几日,以你‘金蛇行者’的本事, 上下想必已打探清楚,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徐雪松:“…………”
他一咬牙, 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径直道:“了尘和尚有一种迷药,加入茶水中可以让人昏睡不醒, 味道与梨花相似, 来寺中祈福的女客,几乎没有人能逃得过魔爪。”
玉夫人远山眉一蹙, 道:“晴雪寺上下有几十名僧人, 又有行者日夜扫洒,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兽行,检举揭发么?”
徐雪松不由嗤笑一声, 忍不住道:“美人儿, 你也太天真了一些, 这样的淫寺上下一气, 僧人都是一个德行,哪会有例外?”
他一扬眉,道:“和尚是什么东西,男人,还是一群三四十岁的男人,为了逃避徭役而出家,不能还俗去娶妻生子,晴雪寺求子这么灵,说不定都是这些和尚的功劳。”
玉夫人神色变冷,斥道:“污浊之地!”
她被恶心的不行,一想到还在晴雪寺饮了一杯茶,吃了一口膳食,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了,不得不喝一杯蜂蜜水才压下呕意。
无情抚了一下美人的背,以示安抚,又递过去一块雪白的帕子,这才道:“继续。”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淡漠的像一尊玉雕的人像,或许是见过太多的奇案,追捕过更可恶的凶徒,神色之中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徐雪松冷笑一声,道:“了尘和尚很少亲自动手,他只喜欢年轻的少女,偶尔会选中一些特别富贵的人家,让受害的女眷在中途清醒,用她们对外的名声来敲诈敛财。”
生于这世道上,女子何其不易,一旦失了清白,有损家中脸面,连累族中其他女孩子的名声,就是父母也会狠心“大义灭亲”。
无情一叹,心中道:“果然如此。”
他其实没有证据,并不能笃定了尘做出淫.人.妻.女之事,只是觉得他看玉夫人的视线不像出家之人,甚至不像一个追求者,这才诈徐雪松一下,果然套出了真实的情况。
徐雪松又道:“了尘和尚每一次下山做法事去的人家,家中一定有个十六七岁、待字闺中的少女,多半也是他在寺中.淫.辱.过的女人,有把柄握在手里所以不敢声张。”
而了尘就以讲佛为借口,如帝王临幸宫妃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下山寻欢作乐一次,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看似是佛法高深的僧人,其实却是个不知廉耻的禽兽。
“…………”
话到此处,无情已可以确认丁小姐的死因了—— 她去晴雪寺求平安符之时,被了尘下药失去清白,一直被他威胁,直到这一次回京之后,终于不肯再妥协,自尽身亡了。
丁大人与夫人出自书香门第,一定极为重视脸面,对女儿的教导也十分严苛,想必丁小姐死后并未让仵作验尸,也就不知道女儿已经失去清白,并且一直为此受人威胁。
玉夫人心念一转,道:“你可知了尘和尚把欺辱女眷们的证据,都放在了哪里?”
这些东西必须提前毁掉,晴雪寺之中有几十个和尚,每一个都是共犯,倘若抓捕之时有人鱼死网破,但凡泄露出一点儿,不知道有多少个可怜的女孩子要为此羞愧而死。
“这我就不知道了。”徐雪松只得摇了摇头,神色不似作伪,道:“美人儿……不,盛夫人,我也不过才来了赵城三五日,哪里能知道这么多东西,那了尘一直防着我呢。”
他为了不暴露行踪,引来无情,只得暂时忍耐下去,否则以他的脾气,早就一剑一个,把这群不知好歹的秃驴杀个干干净净。
玉夫人看向无情,柔声道:“问不出什么了,看来我们明日还是要去一趟方府。”
无情略一颔首,道:“明日一早,我就调动衙役去寺中盯梢,收尾不急于一时。”
了尘年过半百,寺中的和尚又不会什么武功,只有趁着上香才有机会下手,让衙役们轮流去盯梢,不让女客逗留并不算困难。
二人浅谈了几句,徐雪松膝行两步,硬着头皮道:“我知道的事都已说了,大爷可否放我一条生路?就当没见过我,您带着美人去游山玩水,何必这么快回京城交差。”
无情的表情在冷漠之中,又生出一点匪夷所思的古怪,重复道:“放你一条生路。”
徐雪松咬牙磕了个头,道:“小人已知道错了,此生再也不敢来找大爷的麻烦!”
他趁热打铁,试探的道:“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若是带回了京城,大爷确定还护得住她?不说皇宫大内,就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我记得苏楼主目前还没有娶亲。”
无情神色冷淡,指节敲了下轮椅扶手。
这话说的不错,玉夫人乃是一个千古罕见的绝色美人,这样的美貌,已可以说是一种珍宝,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她站在什么地方,就会在什么地方掀起争斗的漩涡。
徐雪松心下一喜,又道:“大爷不妨想一想,就算这些人不自己受用,把美人献给官家的话,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得不到?且这月宫姮娥似的美人,难道食得人间五谷?”
一个捕快的俸禄,想养得起这样的绝代佳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只有他们二人留在赵城,才有机会多与她相处一段时间,一旦到了汴京,就是诸葛神侯也留不下此女。
君臣之间,犹如鸿泥之别,倘若官家见到了这位玉夫人,还有谁敢拦着她入宫呢?
就在此时,徐雪松的内力已恢复了一大半,暗中运气,一个呼吸之间就找到四肢之中封锁经脉的银针,毫不犹豫的发力震断。
“喝——!”
他拔出梅花镖,二话不说掉头一跃,就要跳窗而逃,一只脚甚至已踩到了窗棂上。
无情的睫毛都不抬一下,信手一招,冷玉似的手掌之中,赫然出现了一柄细长、柳叶状的飞刀,闪电一般在半空中疾射而出。
他的暗器例无虚发,岂有不中之理?这一飞刀带了十成十的力道,破空而出,正扎在徐雪松的背心,一下就洇出了大滩鲜血!
“啊——”
徐雪松不由得痛哼一声,高大的身躯猛的坠落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板上,惊恐地感受到,生机已经开始从心脏之中流失。
无情缓缓的放下手,神色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道:“我放你一条生路,定州被灭一家满门,有谁来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出手毫不留情,一刀刺中心脏,不一会儿徐雪松身下就积蓄了一大滩血液,血泊反射出满天星斗,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玉夫人忍下干呕的冲动,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嗔怪的道:“小坏蛋,怎么不等他跳出窗了再杀,倒在房间里还要妾身善后。”
她纤细的柳腰款摆,一伸手,用两根纤纤玉指,捏起徐雪松领口处的衣襟,轻而易举的一用力,把身高八尺的男人提了起来。
徐雪松上一秒还为美人的亲近不可自抑的心动,下一秒就震惊的吐血:“噗——!”
哪怕此刻气息奄奄,命在旦夕,他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一边痛苦的呕血,一边崩溃的想:这不对劲,这两个人都不对劲啊!
在被丢下楼的那一刻,他终于听见了美人温柔入骨的语声,似乎能让人永远沉溺于其中,道:“你错了,他可不是求而不得。”
解决完了‘金蛇行者’,玉夫人被他坠下楼的血肉模糊恶心到了,一见到这么多血,她的耳朵和尾椎就有一点痒,很想哭。
她柔柔一笑,道:“何必自己动手?沾了血的东西丢下去就成了,楼下有人会清理,妾身付了银子,这是应该有的服务。”
无情已将房中的血迹清理过了,也不知他怎么坐着轮椅擦拭,大抵这一种姿态不怎么符合他的形象,所以并没有让美人看到。
他沉默了一下,玉夫人只吃花糕,身上一直都有淡淡的香气,可见十分喜洁,受不了人类血液的气味,道:“血泊腥臭,闻起来不雅,况且这是夫人的闺房,外人进……”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玉夫人却已明白了无情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掩唇一笑,走到他的身边,抚了下青年苍白而俊美的脸庞。
她的动作充满了怜惜,也带上了一点暗示的意味,一种男人都懂的暗示,潋滟的眼波比春水还要动人,柔声道:“妾身知道,也喜欢你这么细心,长夜漫漫,有花堪折,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不是吗?”
无情顿了一下,道:“我并无此意。”
他的话音未落,忽的身形一震,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来,作为四大名捕之首,他的定力极强,尽管才二十岁的年纪,也算得上见多识广,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实在不多见。
只见月色下,玉夫人如云的发丝之中冒出了一对毛绒绒、软绵绵的兔子耳朵,眸子里似乎氤氲着一层水雾,让她那种献祭白羊一样的纯洁、隐忍的气质,忽的达到极点。
让人想残酷的折断她,欺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