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军伍出身, 陆水并行,在没有高铁飞机的年代,区区十数日, 朝廷便收到了宁威抵达江州的消息。
二品大员当朝被宰,又由多年戍守边疆的宁将军亲自抄家, 席冶在议政殿做的事,根本瞒也瞒不住, 火速传开,不仅在京城里, 更到了京城外。
对百姓而言,——尤其是江州的百姓, 他们无法共情大臣们每日上朝时的战战兢兢, 只知道有个贪官落了马, 抄家得来的银子, 换作了米,让他们能有饭吃。
有宁威坐镇,腰间还挂着那把小皇帝用来斩户部尚书的佩剑, 再难缠的地头蛇,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不敢过分使绊子。
渐渐地,因朝廷救济而活下来的百姓, 在江州境况日益好转后, 开始自发地替宁威宁将军和当今陛下供长明灯, 有的还顺便把顾琮的名字也带上:
管他是男是女是何出身,只要能让小皇帝对江州、对天下怀有一丝怜悯, 他们都愿意当顾内侍的娘家人, 更恨不得这两位能一直恩爱下去。
而在宁威抵达江州的第十三天, 毒辣了数月的太阳终于被阴云遮盖,哗啦啦落了雨。
听到这个消息时,席瑾瑜几乎要捏碎手里的茶杯。
如此得民心的机会,他竟没有把握住,还让肆意发疯杀人的暴君白白捡了便宜,宫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裴一彻底失了宠,莫说继续给席冶下药,就连见对方一面都难,甚至还引起了他那个便宜堂弟的警惕。
他给的毒绝对没问题,无色无味,露馅只能是裴一自己的原因,在此等重要的环节拖后腿,饶是平日里席瑾瑜对裴一再宽仁,此刻也升起三分怒意。
底下的幕僚小心翼翼:“王爷莫急,暴君昏庸无度,宁将军不过心急救灾才肯听话,未必就真站了暴君的边。”
“便是最差最差的情况,咱们还有薛将军可以争取。”
薛将军,薛海,禁军统领,负责护卫京都与皇城的安全,性格耿直,极难讨好,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女儿。
这女儿是他那病弱早亡的原配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薛海素来疼宠,而好巧不巧,那从小舞枪弄棍的薛小姐,心悦他们王爷,虽未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安王府和薛府,都心照不宣。
老实说,席瑾瑜对女子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文雅的活泼的,于他而言,都仅是利益结合的工具。
但以薛海对女儿的疼宠,他想把人娶进门,就必须给出正妻、安王妃之位,宸朝重文轻武,一个禁军统领的女儿,配闲散王爷倒没什么,可若将来他荣登大宝,废与不废,都将是个麻烦。
“王爷?”见席瑾瑜一直蹙着眉不说话,站在旁边的管家却误会了,“王爷莫不是还惦记着那裴一?成大事者,切忌儿女情长,况且他此刻已经是那位的人,纵使有机会活着领功,也再配不上王爷。”
整日谋算人心,裴一偷偷抱着何种越界的妄念,席瑾瑜又怎会不知情?
食色性也,又是个满心满眼都装着你的美人,不得不承认,他对裴一确实亦有些好感,当初决定送对方入宫时,也犹豫了几息。
然,眼下这情况,到底该如何选,答案已经非常明确。
这剧情原著里倒是没有,毕竟,虽贴着个火葬场的标签,十里红妆另娶旁人的桥段,终究太超过了些。
1101兴冲冲来分享八卦时,席冶毫不惊讶:接连丢了毒|药、江州、和宁威三步好棋,若席瑾瑜仍想造反,势必要笼络一切可以笼络的势力,尤其是军中,薛海虽不及宁威名望响,却很讨巧,若真能拿下,再想逼宫,都不需要裴一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恋爱主线发生偏移,新“反派”出现,知晓暗恋对象即将娶妻的裴一,大概也会和前两个世界的苏清悦一样,自己跟席瑾瑜内耗起来。
【不行,】淡定否决了数据推演出的最优方案,席冶习惯性地扫了眼一旁专心读医书的顾琮,将话本翻过一页,【我不会让席瑾瑜娶薛家的女儿。】
1101:?坐山观虎斗才是最优解,好端端趟这趟浑水干嘛?
席冶:【席瑾瑜喜欢男人。】作者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设定。
若薛家女儿嫁过去,按现代的说法,便是同妻。
这和单纯的“相敬如冰”有着最本质的区别,席冶看不惯,亦不可能答应。
宗室嫁娶,哪怕无需请旨赐婚,也得和皇上通个气,考虑到近来的不顺,席瑾瑜怕这其中又出什么乱子,请媒人上门纳彩后,直接跳过了问名纳吉两个环节,大张旗鼓地带着聘礼登门,出手阔绰,闹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他这是想拿民意压你,】愤愤地,1101嘀咕,【心机。】
席冶却坦然:【慌什么。】
左右他是暴君。
特意选了个相对凉爽的阴天上朝,给席瑾瑜表演的机会,果然,在一众大臣僵着笑脸不知该说什么哄自己玩时,席瑾瑜出列,提了安王府与薛家的婚事。
这在京城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保皇党虽隐约猜出了对方的狼子野心,偏又不敢在席冶面前点破,一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席瑾瑜又在对方登基时出过力,莫说没证据,就是有证据,最后也不知死的会是谁。
偏这一回,小皇帝像开了窍,刚听了几句,便斩钉截铁:“不准。”
糟糕的预感再次应验,席瑾瑜脸上笑容未变:“臣与薛家小姐是真心相爱,发乎情,止乎礼,陛下何出此言?”
另一位当事人薛海则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他虽耿直,却不愚笨,安王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多少能猜到些,无奈,自家女儿是个痴情种,非卿不嫁,只差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之安王府又肯给出正妃之位,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如今小皇帝搅局,薛海面上不显,心里却多少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何出此言?朕不准便是不准,需要什么理由?”稍稍坐直了身,席冶唤,“薛卿。”
薛海应声出列,垂首:“臣在。”
“若真想嫁女儿,不若送进宫来,朕赐她个贵妃之位,绝对比什么安王妃厉害,”语出惊人,少年帝王红唇轻勾,“反正都一样,又有什么差。”
夺臣妻、甚至夺堂兄之妻,此等疯癫的言论一出口,全场的大臣顿时哗然。
况且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好男色,薛家女儿入了宫,又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这这这……”保皇党一脉的大臣刚刚欣慰了两秒不到,再次提心吊胆,席瑾瑜垂在身侧的手更是默默捏紧了些。
他是不爱那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薛小姐,可却受不了脸面被放在地上踩。
唯有心系女儿的薛海在震惊之余,品出了一丝古怪,什么叫“反正都一样”?这话说得简直没头没尾。
不过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阻止小皇帝的异想天开,利落跪下,薛海冒着被触怒龙颜的危险,拱手,当机立断:“回陛下,小女性情急躁才疏学浅,在府中野惯了,着实无福入皇家消受天恩。”
席冶:“哦?可安王亦是皇家之人。”
薛海没话说了。
他管不住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却能管住自家的女儿,本就对这桩婚事存了丝犹疑,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局面,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选择驳席瑾瑜的面子:“回陛下,臣今日便会将安王府的聘礼退还。”
席冶满意了。
倘若将来席瑾瑜和裴一的关系曝光、谋逆之事也浮上水面,那薛家小姐还是飞蛾扑火痴心无悔,他自然不会再阻拦。
但现在,“主角攻”还是应该先和“主角受”掰扯明白。
以席瑾瑜的骄傲,准岳父薛海此话一出,饶是再需要禁军,他也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赶着嚷嚷什么非卿不娶。
双方都没意见,此事便算定了性。
上朝时一言不发,等下了朝,顾琮却幽幽地问:“陛下想纳薛家小姐为妃?”
光顾着欣赏主角攻吃瘪的席冶:……
“朕瞧你这胆子是愈发大了。”分分钟端起暴君的派头,红衣少年冷哼了声。
可一想到某人有可能会因此整夜辗转反侧,他顿了顿,又解释:“朕只是不想让席瑾瑜痛……”快。
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议政殿后专门用来供帝王休息小憩的里间,席冶被抵在了屏风上。
“臣知道。”
很清楚自己此举有多大逆不道,可能下一秒就被拖出去砍头,顾琮却依旧克制不住冲动,凑近,呼吸交织,盯住小皇帝的唇:“但万一薛统领答应了呢?”
万一薛海迫于皇威答应了呢?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迎别的女人进宫。
“没有万一,薛海很疼自己的女儿,如珠似宝,又怎会舍得送给朕?”
似是确信不会被他伤害,蹙着眉,少年帝王条理清晰地解释,殊不知自己一张一合的唇有多诱人。
……会被赶走的。
会死。
倘若自己辜负了对方的信任,按小皇帝的脾性,以下犯上的内侍,定会被拉出去斩首,甚至一片片凌迟。
脑子虽这么想,疯狂叫嚣着危险,反应到动作上,顾琮却鬼使神差般,垂头,吻住了少年喋喋不休的唇。
死了便死了吧。
顾琮想。
贪婪的妄念犹如地狱的烈火,灼烧着心肺。
他有罪,
可他已经无法再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