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更)
“在上环城公路之前, 你就把舒扬的那辆车开进了另一辆货车里,去了市郊的废旧矿区。”
听到这里, 易盛晴的脸色微变, “哦,我把舒扬带去矿区干什么?”
“那里有一些废旧的矿坑,你把舒扬连人带车倒进了矿坑里,你还租了一辆挖掘车, 把那个坑给埋上了。”
易盛晴仰着头, 笑得更厉害了, “你在诈我, 梁队长。环城公路上的货车那么多,如果舒扬的车在货车里, 你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辆货车,等你把所有的货车都排除完毕, 在偌大的矿区寻找埋舒扬的地方。他早就憋死了。你们要让一个死人来指证我谋杀吗?”
“舒扬还活着。”梁队长说。
“那就成王败寇更没有什么好苟延残喘的了!”
易盛晴露出决绝的笑容,从露台上翻了下去。
“我草——”梁队长冲了过去。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扑到了露台边, 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看着易盛晴坠下去。
但是气垫已经打开,易盛晴重重地摔在了气垫上。
几个警员冲了过去, 将易盛晴的双手拧到身后, 给他戴上了手铐。
当他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 他看见对面停着一辆警车,车门打开, 除了两位警员, 还有另一个神情冷峻的人打开了车门, 跨了出来。
他的身上套着大衣, 正是舒扬。
冷白的路灯灯光落在他的肩头,让人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来自地狱。
隔着寒冷的空气,易盛晴与对方对视,舒扬目光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刺透了迷惑人心的薄雾,把利益和人心都穿了个透凉,扎进了易盛晴的思维深处,要把他钉死在这一刻,再不给他卷土重来的可能。
易盛晴的心头涌起一阵胆寒。
仿佛从一开始,他自以为是猎人,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他尝着对方给予的甜头,咬着那一点一点被抛出来的诱饵,终于被拽进了深渊里。
另一辆车开到了对面,车门打开,是岑为谦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他看向了易盛晴的方向,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是难掩的失望。
“扬扬哥哥——”
清亮的声音响起,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鲜活中透着丝丝暖意。
岑卿浼推开了车子的后门,跑了出来。
他套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就像身披白羽的飞鸟,掠过寒冬,把风都撞出涟漪阵阵,冲进了舒扬的怀里。
舒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曾经无数次他这样想象过,那个男生会疯跑着、带着期待与热烈,回到他的身边。
那一瞬间,所有的冰冷都变得柔软而温暖。
舒扬没有说话,而是侧过脸来埋在岑卿浼的颈间,把他抱得紧紧的,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冰冰冷,可他的呼吸好暖,仿佛是春日照进了凛冬里。
岑卿浼的胳膊把舒扬圈得紧紧的,白色与黑色,彼此支撑着要从冰冷的黑夜攀登着迎接黎明晨曦。
“太好了……我还能抱着你。”
良久,舒扬闷声道。
他微微放松了一点力气,就听见岑卿浼在大口呼吸,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他勒坏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就不那么用力勒着你……”
岑卿浼脸上带着笑容,眼睛里却闪着泪花:“因为我就想你抱我这么紧……我才知道这不是做梦呀!”
他们目送着易盛晴被押进警车里。
“果然……是他。”岑卿浼的目光沉了下来,一想到易盛晴从前做过的那些事,而且他还一直就在岑为谦的身边,岑卿浼的心里就凉得厉害,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舒扬压低了声音说:“太冷了,流眼泪的话会被冻住。”
“我才不会掉眼泪。我只是觉得人心很可怕。我爸爸给了他那么多的信任,不遗余力地培养他,而他……却想要毁掉我爸所有的心血。”
更可怕的是,在舒扬无数次的重启里,易盛晴一直完美地隐藏住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常允鑫他们被捕,让易盛晴没了同伙,他也不会浮出来。
“你演技精湛,高考的压力不用太大了。考不上,可以去演戏。”舒扬说。
“才不。考不上我就继续考,直到考到你身边为止。”岑卿浼难得露出倔强的表情。
易盛晴被押进了车子里,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里,无论旁边的警员多么用力地摁住他,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回头去看那两个人。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舒扬到底是怎么从车里爬出来的?
那么大的矿区,警方是怎么发现他在哪里的?
无数的“不可能”在易盛晴的脑海中回荡。
他发疯了一样想要知道答案。
那天晚上,当岑为谦把两个孩子带回家,开门的那一刻舒梦抱住了舒扬,眼泪成河。
焦婷也看着岑卿浼,想要拧儿子的耳朵,但还是忍住了,“你就那么喜欢演啊!你跟你爸早就串通好了对吧?我就说你的脑子怎么能那么不清醒!你去拷你爸电脑里的资料……我当时都怕你爸抡起电脑砸开你的脑袋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岑为谦过来把焦婷拉开,笑着说:“串通是跟我串通了的,只是没想到阿卿能从一张照片就分析出真正的隐匿者其实是易盛晴。连我都被震住了。但我选择相信我儿子的判断。如果我儿子的判断错了,我没什么损失。可一旦对了,就能让那个一直威胁我儿子生命和未来的人落网。”
“行,你们父子俩是一边的,我和舒梦被排除在知情者之外。你们知道这些日子舒梦过得有多艰难吗?”
舒梦也用力在舒扬的脸颊上掐了一下,脸上还留着斑驳泪痕,“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选择瞒着我啊?你们是不相信我的演技吗?我也是影后啊!我还能骗不过那个什么……什么易盛晴吗?我的演技还能没有阿卿好吗?”
岑为谦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事出紧急啊!一开始舒扬失踪的时候,阿卿确实吓到了,我们谁也没有把握舒扬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要不是在河边,阿卿的手机里忽然再度出现了舒扬的定位信号,我们都根本没有心思去策划后面的事情了!”
“什么定位?为什么阿卿有你的定位?”舒梦看向舒扬,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妈,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舒扬拉了拉岑卿浼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房间里走,这明显就是想和岑卿浼待在一起,这两人有话要说。
“你……”舒梦欲言又止。
岑为谦叹了口气,“两位女士,你们有什么疑问都冲我来。我来给你们回答好不好?让孩子们休息一下。”
岑卿浼的手腕被对方拽得紧紧的,他们一进去,舒扬就把门给锁上了。岑卿浼摸向墙壁的开关,他还没有摁下去,手腕就被舒扬给扣住了。
舒扬并不强势,只是把岑卿浼的手拉了回来,压在他的耳边。
岑卿浼的后背抵着门,明明舒扬圈住他的力气不大,岑卿浼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隔着门,他还能听见舒梦他们三个说话的声音。
岑卿浼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因为做坏事儿心虚,可内心又充满了期待。
舒扬侧过了脸,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试探的,那是舒扬在说“我好想你”。
岑卿浼很快速地亲了对方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亲到了哪里,唇缝上像是触到了什么羽毛一样的东西,刷得心头直犯痒。
大概是……舒扬的眼睛吧。
下一秒,岑卿浼的唇就被封住,舒扬对他所有的爱意嗔痴都付诸其中。
岑卿浼被他高高抱了起来,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害怕自己会摔下去。
他回应着他,像是枯败了的草木忽然逢春了一样热烈,爱意此消彼长,心肺被热血冲得滚烫,他们要在至黑至暗之处追逐烈日。
黑暗中,他们互相拥抱着,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整体。
舒扬对岑卿浼说:“我第一次失去你……你就是被困在我的车里……我寻找了你很多天,直到警察联系我去了一个烂尾的别墅区,那个地方因为资金断裂停止了施工。我赶到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警车围在别墅的地基前。”
“我连人带车被埋进去了?”岑卿浼问。
“嗯……之后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后悔。无论重复多少次,无论你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我……我都会忍不住去想第一次失去你……你被埋在那个又黑又窄小的地方,你一定很害怕也很绝望,你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活下去,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失去呼吸,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我不孤独的。因为我知道你在到处找我。我最害怕的一定不是死亡,我害怕你会绝望。”岑卿浼轻声道。
“是的,我给我的浴缸装满了水,我想躺进去……我想停止所有对你的想念,我想去找你。”
岑卿浼的心脏揪了起来,“还好警方及时把我那条没发出去的短信告诉你了。”
“对,你想要与我重逢。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你,我不知道怎样让时间倒退,怎样挽回每一个让你离我越来越远的瞬间。后来,我一直打理着我和你一起开的那个公司,我都不记得过了多少年了,我还是经常在梦里梦到你,我还是想要再见到你。秘书说,大家想去西藏。那就去吧……”
“然后呢?”岑卿浼知道舒扬是要告诉他怎么得到的羊皮手札。
“我不怎么合群,跟那个团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看到了一大片洁白的冰雪,而在冰雪的尽头有一座几近破败的寺庙。寺庙里斑驳一片,墙壁都褪了色,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荒废了。没有贡品,也没有香火和拜谒。可我却觉得这样的安宁远离了尘世的欲念,让我的想念变得清晰起来。”
舒扬侧过脸,看了看岑卿浼,手指轻轻的抚过他的眉骨,描摹着自己最心爱的人。
“我有太多想要对你说的话,我不信神明不敬鬼神,可只有那一刻我希望冥冥之中能有天意垂怜。我打扫了里面的尘土,对着神明诉说我对你的想念……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孩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交给了我一本羊皮手札,对我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岑卿浼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撕开了疼得要命,可是一看见舒扬就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力量填满他所有疼痛的缝隙。
是怎样的执念与爱意,能让冥冥神意听到他的念念不忘?
“那个孩子说只要写下真话,撕下来,就能回到那一页。但谎言是无法被写上去的,因为不曾发生过的‘过去’是回不去的。”舒扬侧过脸来,看着岑卿浼。
岑卿浼这才明白,自己写在手札上的告白对于舒扬来说是天赐的恩宠,是救赎,是一切。
“我第一次写下的,就是跟你说对不起。我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过了,我想让你和我读同一所大学,费心思让你和我同一间寝室,甚至于毕业了耍手段让你和我一起创业。其实你都知道,却一直包容着我。直到有一天……你受不了了,想要出去透一口气,然后连人带车都失踪了。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警方的调查说能把你带走的很可能是你信任的人。”
岑卿浼那一刻明白了舒扬内心的悲凉。他把岑卿浼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另一个人却轻而易举地卸下了岑卿浼的防备,甚至取走了他的性命。
“现在一想,这个人竟然是易盛晴。”舒扬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在我满世界找你的时候,他一直就在旁边帮我想办法,不断安慰我。甚至……他还当上了我和你那个公司的副总。因为当我失去你了,我只能跟他聊你年少时候的事,聊你大学时候的事。夺走你,是他对我最大的报复。”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报复你?”岑卿浼皱起了眉头。
“我和他同一个创业项目去竞争投资,他输给了我。等到他好不容易拉到了投资,业内我们已经领先于他。他后来背靠DDC把公司做得很大,虽然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会得到DDC的鼎力相助。但是DDC后来因为商业违法行为,被罚得几乎破产,易盛晴的公司也因此举步维艰。他不得不把公司卖掉……”
岑卿浼细细思考了起来:“我想,在那一个轮回,贺叔叔是不是也死于蜜蜂蜇伤?”
“是的。无论多少次轮回,贺叔叔都是死于常允鑫。而常允鑫真正的幕后控制者是易盛晴。现在想来,他能得到DDC的鼎力相助,是因为他曾经帮DDC解决了贺赟。后来把你拐走埋起来,一方面是他发现了你拥有常允鑫谋害贺赟的视频,另一方面是为了讽刺我、报复我。毕竟我最在意的你,被他轻而易举毁掉了。”
听到这里,岑卿浼的牙关咬了起来,“接着,他扮演起学长和朋友的角色,看着你痛苦,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入深渊里。他用我的死,来折磨你。”
“嗯。直到这一次,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舒扬,你能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见不到你、不能跟你说话的这几天,我难以入眠,想的都是你。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受伤?我真的好害怕……”
岑卿浼靠了过去,紧紧抱住对方。
“我曾经在那座庙里说……愿意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只要能换来一次你平安无事。说起来,我好像赚了。因为我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舒扬轻声道。
那一天,舒扬领了车准备回家,路上接到了来自杨谨云的电话。
他的情绪非常激动,“舒扬,别墅的爆炸真的不是我!请你相信我……警察怀疑我,同学、老师也怀疑我……我看到论坛里的帖子了……帖子里说我因为嫉妒你是年级第一所以想要除掉你!那条帖子下面竟然有那么多人相信!这样下去我别说高考……我的人生都要完了……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舒扬的眉头皱了皱,他压低了声音问了句:“杨谨云,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还重要吗?”杨谨云带着哭腔说。
舒扬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他知道杨谨云这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从前的骄傲都是泥塑的城墙,来场大雨就冲垮了。
如果是从前,舒扬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岑卿浼的身上,但是现在他意识到所有的因果都是相互联动的,改变了一个支线就会影响其他的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