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2022.6.16
茅山派是上清派的别称, 眼下入主玄都观的便是他们派。
此派在唐代发展得蒸蒸日上,在道法上,他们善于吸收他派之精华, 譬如斋醮科仪,上清派传下来的科仪实在是太不接地气了,做道场很不方便,于是他们便吸取了灵宝派的特长, 改良自己的斋醮法。
符箓方面,他们承袭上清派本身的符箓法,于此道研究颇深。
这可就跟灵宝派有些对撞了,本来,道教符箓不可胜计,上清茅山跟灵宝派的符箓传承肖似, 在他们看来, 抄了自己斋醮科仪的茅山不就是学人精吗?更可气的是, 他们学得比自己更好,更精深,竟然还带到宫廷之中帮贵人做道场,实在是太气人了!
灵宝派:学人怪!
茅山派:哼!
导致灵宝派与茅山宗的关系不大妙。
……
再说闵小贤, 那日在安化门外见过高长松后就念念不忘。
他当然不是被十二郎的姿容所折服啦, 只是想起高长松肩膀上的小豹猫,怀里的白仙就辗转反侧,晚上打坐都要分神了。
闵小贤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破高冷的皮子, 开口道:“我今日见一灵宝派居士, 左牵狸奴, 右擎白仙。”这句式还真挺像“左牵黄, 右擎苍”的。
与他同榻而眠的道士听他开了尊口,还有些诧异,闵小贤此人有些冷清,平日里都不怎么说话的,让他一开尊口就难了,更别说主动搭话。
可听完他话中内容,同寝人就笑了,他说:“哈哈,你睡懵了吧。”
闵小贤:“……”
对方还觉得自己说得不精准,改口道:“你走火入魔了?”
闵小贤也不冥想了,屁股对此人躺下。
这天,没法聊了!
谁知第二天茅山派开晚斋时,他们的小师弟吴凡一脸羡慕地咬勺子道:“真好啊,我们也顶个白仙吧。”他想想又说,“狐仙也成啊。”
“???”
这思想可要不得,他们这大唐可是人治之国,狐仙都不敢出头的,就怕被道士逮去了,就训斥道:“胡闹,民间小道罢了,怎能摆着正经道法不修,去当出马弟子?”又威吓道,“那弟马可不是人人能当的,你莫非想经历打窍之苦?”
不是人人能当出马弟子的,凡夫俗子感应能力有限,为让胡仙附体,需要先把七孔八窍都打开,这过程很痛苦。
又说:“弟马都一生坎坷,磨难不断,若不感受世间诸苦就当不成弟马,你们想试试吗?”
小师弟吴凡被吓得泪眼汪汪,差点就“汪”一声哭了,他说:“原来金鑫那么惨啊,我要好好对他。”
恐吓吴凡的是茅山派的大师兄,他嘴是毒,人也比较严厉,可对下面小师弟是很关心的,一听就道:“你又跟灵宝派的人一起玩了。”
其实,他们也不怎么拘着下面的小道士,茅山派跟灵宝派有龃龉,那也是大人的事,小道士也不可能全天都在修行,他们都很有童心的,总是在房间跑来跑去玩,玄都观跟崇虚观离得很近,下面的小道士都玩得很好。
吴凡也是个实诚的孩子,一五一十道:“金鑫说他养了只大刺猬精,让我去看。”他想起白仙萌萌的小脚,发自内心道,“他真的好可爱哦~”
金鑫:十二郎养的=我们派养的=我养哒!
斋饭时间,茅山派人都聚在一块,听完后叽叽喳喳议论开,昨夜挨着闵小贤睡的道士叫王新祥,他大大咧咧道:“哎,对不住,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闵小贤一脸高冷地扒饭,呵,现在知道错了吧!
他这一说,茅山派的其他道士可不知道有问题了,想从闵小贤口中听到什么是不可能的,此人从不说废话,可王新祥爱聊啊,问他就成。
他大咧咧地转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说灵宝派的新居士养一只狸奴样的精怪,又顶白仙罢了。”
茅山派:!
太富有了!
之后几天,却陆续听到其他传言,原来正一道守九州结界的张辛赞回来了,那是个嘴皮子溜的,到处说灵宝派发达了,从乌思藏捞人回来,还是坐着猫咪巴士一路风驰电掣来的,就是身份听起来不大体面,竟然是以高僧侍从的身份进来的。
哎,灵宝派的人都在做什么!这也太丢分了!
于是见到灵宝派弟子难免羡慕嫉妒恨地去酸一句:“也太不讲究了,竟然让门下弟子蹭佛门的光进来。”
灵宝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毕竟是乌思藏啊!”
你们都没派人去乌思藏!
其他派:“……”
灵宝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告诉你,我们有猫了!我们还有可爱的白仙了!”
其他派:“……”
显摆!显摆死你!
……
闵小贤深深地看了高长松一眼,又看了他身后的狸奴一眼,又又看了第二眼。
闵小贤:我就再看一眼。
高长松只觉得这道长嘴抿得死死的,不大好相处的鸭子,就放弃搭话了,只说:“葛师兄出门去了,要到宵禁前再回来。”
闵小贤听后,深深看了高长松一眼,点头以示礼貌后,嗖地一声退了出去,一点也不留念,高长松看他干脆利落的背影想:这位道长莫不是个社恐?不敢跟陌生人说话的那种?
唉,道门的社恐真多啊。
高冷的闵小贤:好险好险,差点就露出嫉妒到质壁分离的表情了。
……
闵小贤超度的事不了了之,又过几天,左居正也回来了,高长松看见他很高兴,这可是将自己领进道门的人啊。
左居正看高长松穿着道派,修行得有模有样,也很欣慰,灰鼠精从他衣襟里探出头来,刚想同高长松打招呼,就看见在他肩头虎视眈眈的乌云,当即“啊”地惨叫一声,直跳到左居正头上。
左居正:?
乌云看灰鼠精闹出动静,瞳孔更是缩成尖尖一条,兴奋地喵了一声,就要冲出去,高长松看后赶紧抱住他身子,不让乌云跑,口中念念有词:“这不能吃啊!吃了左道长就没坐骑了。”
灰鼠精抱着左居正的头冠瑟瑟发抖:“道长救我!”
左居正:。
*
左居正回来后,灵宝派的首徒就七七八八聚齐了,还有些步入红尘修行的,人都不知跑哪去了,就没回来,准备已久的下元节也到了,葛朝阳带领一众徒子徒孙举行水官圣诞祈福法会。
下元节当日,高长松并一众道士起了个大早,在西堂的厨房里用新谷磨糯米粉做小团子,有的小团子蘸糖,有的团子则包素菜馅,随后又将糯米团子蒸熟后摆大门外。
这叫“斋天”,意思是斋主供奉天以求祈福。
斋天本是佛教搞的活动,具有祈福消灾的作用,也不知哪位道门人士觉得这活动很不错,也学了过去,本土佛道发展就是这样,道学佛,佛学道,很多科仪是不分家的。
民间也有不少人家斋天,武进一代甚至有民谣传唱,说“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这三官指的是天官、地官跟水官。
下元节,是水官解厄日。
做法事前,先要将斋主引进来,这些日子,高长松也学了水官解厄日的科仪,当然咯,以他三脚猫的功夫,是肯定不能担任执事的,只跟其他道众一起诵经。
这年头的百姓都很虔诚,尤其来崇虚观参加法事的,多半受过灵宝派的恩惠,否则也就不会舍近求远,放弃隔壁的大玄都观了。
高长松本以为来崇虚观的斋主不会很多,结果错眼一看,人密密麻麻,快将观内塞满了。
这法会的高功由葛朝阳担任。
葛朝阳不愧是灵宝派掌门,对斋醮科仪这套很熟,他们甚至还搭高台奏乐。
唐朝的斋醮科仪是不大兴做乐器的,哪怕是隔壁上清茅山都只是设坛诵经。
高长松听着,曲笛、笙、箫的曲调缠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颇具禅意的木鱼音,配合葛朝阳的诵经声,人的心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打开慧眼,只见有的信众身上缠着一层淡淡的灰气,那灰气本像麻绳一般,缠绕在斋主的身上,却随着经文逐渐开解,向上飘浮,被厄气缠绕的信众也陡然感到身上一轻,好想那些压在心头的焦虑、沉甸甸的郁气都变少了。
随着葛朝阳最后两句“常持正心,天天得赐福赦罪解厄之力;永灭恶心,世世享消灾延生保命之功”,那些灰色的枷锁好像遇见天敌一般,蓦地粉碎了,他所供奉的三清像中陡然射出几道金光,那金光并未没入人身上,而是在天空交汇,聚在一起,又像是漫天飘洒的金箔一般散开,缓缓地落在斋主们的身上。
高长松被慧眼中的景象迷住了,可他不仅没忘记诵经,反而对经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们这次选用的是《太上三元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妙经》,这经文也被称为《三官真经》或《三官感应妙经》。
这套经文在“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上有奇用,很适合下元法会上讲。
*
科仪举办完了,可法会却没结束,受到三清恩泽,消除灾祸的斋主们若有所感,迟迟不肯离去,其中很多人,虽信灵宝派,但对道教的节日与内涵实际上是没有了解的,像高长松,就被一老叟拦住,对方颤颤巍巍问他,水官指的是哪位神仙。
这道题高长松熟啊,他已经补过课了,便从善如流地跟老叟说起来。
“这水官,是三官大帝之一,除他之外另两位大帝分别是天官跟地官,天官为唐尧,地官为虞舜,那水官自然是大禹,下元节,是水官的诞辰,也是大禹的生日。”
老叟听得聚精会神,还不住点头,他又问高长松:“我听完葛道长念经,只觉得身子都轻便不少,这水官是否能治愈人的暗疾?”
高长松想,您老想得还挺有理有据,确实,水泽万物,道教的符水都能治病了,那水官表现一下神恩,不就能治愈暗疾嘛?
高长松:虽然很合理,但不对。
他解释说:“下元节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也就是说水官大禹在今天会降临人间,倾听人世间的疾苦,将那些困苦的、悲伤的情绪分门别类,上奏给天庭,最后将人世间的疾苦、灾难在今日一并带走。”
等高长松说完后,围在身边的斋主一齐“哦——”。
哎,发问的时候就一两人,等解答就有一圈人了。
*
这下元节,除消灾的斋主外,最高兴的恐怕是灰鼠精、白仙跟乌云。
原本,打进长安后,灰鼠精就认为自己命犯太岁,要命不久矣了。
这不是当然的吗?他可是老鼠精哎!对猫天然恐惧,更别说是跟脚棒棒的大猫妖怪了。
他干脆化身左居正的跟屁虫,人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而且一定要把拉着对方的发冠,以头发做窝,唯恐低了就被虎视眈眈的乌云一口吞掉。
乌云:其实我也就吓吓你啦,十二郎都说不可以吃你了。
乌云:可老鼠精害怕的样子真的好有意思哦!
灰鼠精被坏心眼的猫咪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灰鼠精很快认识到,跟左居正形影不离的好处大大的。原本,他也就看对方做早课晚课,左居正是默背派的,他读经文都不出声,每当这时,灰鼠精便百无聊赖地数手指头玩。
但进长安后,他晚课就不是一个人做了,而是一群人一起做,他们还会互相凑在一起讨论经文,解读教义,这灰鼠精就精神了。
听说他的同族中有一锦鼠,因偷吃了如来佛祖的灯油,立刻就开启灵智化形了。他自己能够化形,也是因在寺庙中受到熏陶。
尤其可见,听讲经是可以启迪灵智的。
灰鼠精不很在意佛道间的区别,他学的是大杂烩,东一榔头西一棒,到处都学点,系统性的、理论性的教育是没受过的,也就是入了崇虚观,他才第一次听道士讲经。
这不,听完后大有裨益,他都感觉自己的修为蹭蹭蹭向上涨。
他甚至想:哎,怎么没早点找道士拜码头呢?当坐骑就有经文听,哪有这么好的事?
特别是今日,看了一场法事,他直觉自己头脑又清明了几分,已经离不开左居正了。
左居正:???
白仙跟乌云跟他也差不多,不过这俩一是经常吃香吃供奉的,另一是跟脚好,他们走的都是正统修行法子,虽知听经文可以启迪智慧,却没有野路子的灰鼠精感受这么明显,当葛朝阳作法时,白仙跟乌云都扒在墙头上,自上往下看。
乌云看葛朝阳一手持剑,脚随着上半身的动作而改变步伐,耳朵抖了抖,他说:“你看他像不像在跳舞。”看得津津有味。
白仙抖抖小鼻子道:“哎,十二郎跳的话,会不会更好看。”
乌云联想了一下,笃定道:“肯定会,十二郎是美姿容的郎君,下面那已经是皱巴巴的老橘子皮啦。”
仙风道骨葛朝阳:???
说谁是橘子皮?!
……
傍晚前后,信众就散得差不多了,他们都要赶在坊门落下前回去,至于高长松则跟其他一众师兄弟们打扫殿堂,将斋醮用的八卦镜收起来。
他本以为这一天就要结束了,还在想:不是说下元法会各派会交流吗?今天法事好像都是各办各的啊。
哎,即便如此,他都受益匪浅。
让高长松没想到的是,当守门郎落下坊门,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没入地平线下之,那仙风道骨的葛朝阳撸起袖子,气势汹汹道:“走,往太虚观去!”
下面众道士振臂高呼:“哦!!!”
高长松:???
是、是要打群架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