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与妻书
羲九歌和善地笑了笑, 她也不打算请假了,整了整衣裙就预备起身:“他们在哪里?”
姬少虞本是随口开解,他怕羲九歌觉得闷, 故意说些轻松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姬少虞压根没想过,羲九歌会关注两个魔族。
她生来淡漠, 除了白帝少昊, 她没有在意过任何人。哪怕是他,也是因为总是缠着她,才能和她说上两句话。
姬少虞静静看着羲九歌听到魔族后二话不说就要动身, 明明她不久前才决定告假。她从未为任何人妥协过,之前无论雍天宫的人怎么请, 她说不去就不去。可现在, 只因为听到那两个魔族要去上课, 她就临时改变了计划。
姬少虞笑了笑, 说:“我随便说着玩的,你刚刚身体还不舒服,不喜欢就不要出门了。”
羲九歌只是淡淡摇头,问:“他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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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天宫, 清心殿廊庑。
常雎被选为质女人选时不害怕,离开魔界时也不害怕,但此刻,她看着身边人不舒服的样子, 心中止不住地慌张:“寒光哥哥, 你怎么了?”
黎寒光用力按了按眉心,努力适应时空法则对“帝寒光”的排斥, 说:“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常雎目光中依然难掩担忧, “刚才, 你突然昏迷,醒来后还说胡话。寒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黎寒光,也就是一千年后的帝寒光知道,这是因果法则在抗拒他,试图抹杀他的记忆。带着记忆回到过去实在太逆天了,哪怕钻了时空裂缝的空子,依然为天道不容。
羲九歌说的不错,从虚空裂隙中出来后,他立刻就回到彼时的自己体内。但她并没有说,他会因此记忆混乱,法力全消。
黎寒光唇角勾起浅浅一丝笑,转瞬而逝。真是干得漂亮,她骗了他。不过没关系,他也骗了她。
他另有准备,除了法力退回一千年前,并没有其他后遗症。不过在她看来,他应当是失忆了。如果黎寒光没猜错,她还想趁机杀了他。
她对姬少虞还真是一往情深,但穿越过去正好帮黎寒光提供了一个可能,他便顺水推舟,半推半就。
难得她对他如此上心,黎寒光愿意为她装失忆。就算她天天想着杀他,也终究是想着他,不是吗?
常雎看着面前的人,明明还是一样的长相,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现在的黎寒光让她发自心底地畏惧,像是对危险的直觉,让她不敢靠近分毫。
这样说不太恰当,因为之前,她就从未接近过他。
常雎有印象以来黎寒光就陪伴在她左右,所有人都说黎寒光对她一片真心,痴情不贰,唯独常雎自己感受不到。
按照血缘,黎寒光是她的表哥。黎寒光的母亲黎璇和常雎的母亲黎瑶是姐妹,但黎璇并不喜欢黎寒光,黎寒光反而和黎瑶更亲近。后来黎瑶嫁入大司幽府,没多久生下常雎。常雎出生时黎寒光已经一百岁了,黎寒光非常照顾常雎,堪称无微不至。
有些闲人因此拿他们开玩笑,常雎每次听到都觉得很割裂,寒光哥哥对她怎么会是男女之情呢?但常雎回想,却找不到证据。
黎寒光像是一道影子,她快乐时感觉不到,但每当她有需要时,黎寒光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常雎不喜欢的事情可以理所应当推给黎寒光,黎寒光做完后,常雎写上自己的名字,坦然交给夫子。黎寒光似乎没什么不懂,没什么不会,有黎寒光在,常雎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
一个少年对她这般尽心尽力,绝对是喜欢她吧?父亲、母亲、常家族人都是这样认定的,可是,常雎的本能却告诉她不是。
黎寒光看起来温柔谦和,春风化雨,常雎却觉得他的心非常冷,冷到常雎不敢接近。他们之中看似是常雎胡闹,黎寒光卑微迁就她,其实,两人中主导的那一方一直是黎寒光。
常雎下意识地依赖他,同样,也害怕他。今日在来学堂的路上,黎寒光突然头晕,还看着她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扶着树缓了好一会,才又恢复正常。
常雎悄悄觑黎寒光的侧脸,她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正常。
天界来了两个魔族的事已经传遍了,雍天宫的人听说魔界的质子、质女要和他们一起上学,私底下早就讨论开了。黎寒光、常雎一进入清心殿,立即引来八方注意。黎寒光就当不知道,温和有礼地和众人问好,然后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入座。
他可太了解雍天宫这群出身高贵又无所事事的神族后代了。他这张脸本来就很麻烦了,如果再出头,恐怕会被这群人当做眼中钉,之后永无宁日。
他法力还没有恢复,需要韬光养晦,不宜招摇。
神族少年们看着那两个魔族主动坐到角落,心道还算识趣。他们收回目光,继续大声谈笑,而清心殿中的女子却悄悄打量着黎寒光,彼此交换眼色,里面又是意外又是惊艳。
常雎是被家人娇宠大的,从前都是她施恩别人,如今却变成别人打量她。常雎受不了这种落差,神情不免瑟缩起来。而旁边的黎寒光倒很平静,他神色如常地给常雎铺纸、研墨,连笔都润好了,放在常雎手边。
他这一套动作坐起来熟稔极了,根本不像是质子,而像是常雎的仆从。
另一半暗暗注意着黎寒光的女子也心生失望。早前就听闻魔界常家的小姐带了个跟班来天界,她们当时不以为意,有排面的贵女,哪个身边没几个追求者?但她们没料到黎寒光竟然如此美貌,就算放在美人遍地走的天界,都是数一数二出挑的相貌了。
要知道,在血统至上的神族中,长的越好看,就说明家族越古老,血脉越纯净。黎寒光一个魔族,就应该三头六臂、面目丑陋,怎么配长成这样?
神族女子们又是诧异又是好奇,然而她们亲眼看到了黎寒光对常雎的顺从,那一丁点好感霎间摔得稀碎。
一个走狗,哪怕长得再好看,也始终是条狗。能让两个男子为她们争风吃醋乃是身价,但若她们去追其他女人的走狗,那就是跌份了。
黎寒光感受到黏在他身上的目光逐渐转开,最终再无人看他,这才松了口气。黎寒光心中再一次确定,他真的很讨厌这张脸。
常雎拿起笔,看到黎寒光盯着墨水静静不语,诧异问:“寒光哥哥,你怎么了?”
黎寒光回过神来,对着常雎温柔一笑:“没事。”
确实没事了,常雎压根不知道他利用她做了什么。
常雎不明所以,但黎寒光说没事,应当就是没事吧。她懵懵懂懂点头,看向黎寒光帮她摊开的书面,才一会脸就皱成包子:“这些都是什么,我一点都看不懂。”
天界、魔界语言互通,但法术水平天差地别。常雎在魔界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到了天界,能看懂天界典籍才怪了。
黎寒光说:“是《南华经》。你先跟着听课,若有不会,等回去后我教你。”
常雎点头,立刻理所应当地卸下压力:“好。”
清心殿中的人越来越多,座位渐渐满了。黎寒光提前挑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此刻淹没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
常雎双眼滴溜溜地打量周围。她刚来到天界,这里阳光明媚,灵气充裕,和她以往的认知截然不同。常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分心打量人群,翻书时一不小心,把手指划伤了。
常雎立刻捧起指尖,奇怪的是,她并不怎么觉得痛,连伤口也愈合地飞快。
但常雎还是嘟着嘴抱怨,果然,黎寒光放下书,用灵力帮她愈合伤口,细致地安慰了好一会,常雎才委委屈屈地收回手。等常雎坐好后,黎寒光无声地放下手,将指尖上的血迹拈去。
他微微垂眸,感受着心口久违的尖细痛意。
刚才两人说话时,常雎完全没注意到,黎寒光在忍受甚于她百倍的痛。在常雎的世界里,她的父亲常隐睿智宽厚,她的母亲黎瑶慈爱贤惠,魔界温情脉脉,哪怕资源匮乏,也从没有匮乏到常雎身上。
她哪里会知道,她慈爱的母亲亲手给黎寒光端来藏了虫卵的茶,她的父亲动辄对黎寒光施以极刑,好几次险些要了黎寒光的命。
黎寒光想起走前常隐的话。在常雎面前永远慈祥的常隐对着黎寒光时却阴冷暴虐,他满脸不屑,居高临下地说:“能侍奉在阿雎身边,是你这个贱种的荣幸。别以为去了天界就能逃脱本尊的掌控,阿雎受到任何伤害,都会百倍转移到你身上。若是你敢谋害阿雎,本尊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界要求常雎当人质,常隐当然不同意,但魔界不是只有常家一族,最终,常隐屈服了,却在黎寒光身上种下蚀心蛊。
母蛊在常雎身上,母蛊温和稳定,不会对身体有任何损伤,甚至会帮助提升修为,子蛊却完全相反。蚀心蛊会将常雎受到的伤害全部转移到黎寒光身上,并且常隐心疼女儿,用了特制蛊虫,一分痛落在常雎身上,就会有一百分转移到黎寒光身上。
常隐以此来逼迫黎寒光保护常雎,哪怕没有伤害,常隐也不忍心让常雎遭遇危险。常隐对常雎可谓一片拳拳爱心,但对黎寒光来说,这就是几乎不间断的蚀心之痛。
哪怕常雎只是摔个跤、磕破皮,放大一百倍后,作用在黎寒光身上也很可观了。
黎寒光垂下眼眸,唇边划过极淡的笑。痛点也好,他上一世花了五百年才终于解除蚀心蛊,松懈了太久,他几乎忘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了。
正好给他提个醒,免得他忘了自己是谁。
他回来的时机还算不错,正好在魔界使者队伍刚刚抵达天界、他们第一次被送到雍天宫的时候。等魔界的人走了,他再去一次东海,取出体内的蚀心蛊,才算真正自由。
黎寒光慢慢等着体内的刺痛消散,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哗:“玄太子,明净神女,你们怎么来了?”
这句话像涟漪一样,迅速从一个点传遍全殿,无论殿中人原本在做什么,此刻注意力都被前面吸引走。黎寒光也抬头,遥遥望向前方。
羲九歌到清心殿时已经很晚了,偌大的宫殿几乎坐满,好位置更是一个不剩。但众人看到羲九歌、姬少虞纷纷起身问好,还有人要给他们让座。
没人敢和羲九歌搭话,唯有和姬少虞关系不错的几人上前,笑问:“少虞,你们今天不是告假了吗,怎么又来了?”
姬少虞为人亲和,从不摆架子,在雍天宫中人缘极好。但今日姬少虞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敷衍笑笑,说:“九歌身体不舒服,我本来打算告假,但她说没关系,我就陪她来上课了。”
少年们听到竟然是羲九歌身体不舒服,想问又不敢问:“那神女现在好些了吗?”
羲九歌没理会周边那些声音,她视线从清心殿扫过,很快,就锁定在一个角落。
两人视线相撞,似乎有无形的火花闪过。很快,黎寒光收敛好心绪,眸子微弯,友好而陌生地对她笑了笑。
完全看不出来不久前他还夜闯羲九歌寝殿,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
羲九歌也友善地笑了,慢慢在长袖底下活动手指。
上课的时辰到了,夫子从外面进来,看到许多人还站在地上,沉下脸问:“要上课了,何故喧哗?”
过道里的几人转身,姬少虞对着夫子行礼,他笑时脸颊边出现一个梨涡,可亲极了:“参见夫子。”
夫子看到是姬少虞和羲九歌,脸上的怒意收敛起来,放缓了声音问:“玄太子,明净神女,你们二人不是告假了吗?”
“《南华经》是《道藏》基础,九歌不敢耽误,坚持要来。我们来得迟了,请夫子恕罪。”
姬少虞声音和煦,进退有度,却不是为自己解释,而是处处站在羲九歌的立场上说话。他贵为太子还能这样体贴人,连夫子的脸色也好看很多,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太子和明净神女有此求学之心,为师十分欣慰。太子和明净神女勿要站着了,找地方坐吧。”
这话一出,便有人主动为他们两人让位。姬少虞哪怕再体贴也终究是太子,他正要去他们惯常的座位坐下,羲九歌却破天荒开口:“来迟是我不对,不好再麻烦诸位。我去后面坐就是。”
这话一出,所有人狠狠吃了一惊。姬少虞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对啊,大家都已经坐好,再折腾一次又要浪费不少时间。我们另找一个地方坐吧。”
羲九歌开口,便是夫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们去。众人都奇怪羲九歌今日怎么如此礼让,然后就发现她径直朝一个地方走去,明明旁边就有其他空位,她却不理,一直走到最后,含笑问:“少司幽,请问这里有人吗?”
黎寒光都不需要看,已经感受到无数视线落在他身上,金天王王子姬高辛,赤帝太子姜榆罔,烛龙之子烛鼓……甚至连姬少虞的视线也黑幽幽的,里面含着隐晦的敌意和打量。
黎寒光唇角微勾。此时羲九歌站着,黎寒光坐着,他抬眸看羲九歌时,眼珠黑润,面容白净,无辜又无害:“当然没有。神女请。”
“多谢。”羲九歌道谢,敛衽坐到旁边。姬少虞意味不明看了黎寒光一眼,同样跟着坐下。
他们两人一个友好邀请,一个礼貌道谢,堪称同门友爱典范。夫子见自己的学生如此团结谦让,拈着胡须,颇为自豪。他摊开书,用几百年没有变化过的语调,絮絮讲起《九华经》。
清心殿很快骚动起来,他们是一群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神族,拥有悠长的寿命、与生俱来的法力,强弱、尊卑、地位皆取决于降生时的那张床,他们无需修炼,似乎也看不到努力的必要,跟他们讲听课的重要性,实属笑话。
夫子显然也习惯了,他讲他的,并不管下面弟子在做什么。清心殿中到处都是窃窃私语、传纸条、打瞌睡的人,反倒是角落安安静静。
羲九歌笔直坐着,认真听讲;黎寒光全神贯注,时不时在纸上记一两个字;姬少虞肃容望着前方,许久不动一下;就连常雎也强忍着无聊,努力抄夫子的话。
然而衣袖遮掩下,认真听讲的羲九歌把玩着一团火,专心思考如何不引人注目地杀死身边人。他见到她时神情陌生而客套,看起来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但为防万一,还是杀了吧。
黎寒光借着写字的动作调动起小臂肌肉,一边想着她应当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一边防着她发疯。
黎寒光落笔时,一缕碎发落下,悠悠挡在他眼前。阳光穿过窗扉,灿灿落在他脸上,有一种纤细易碎的美感。
黎寒光用余光粗粗扫了一眼,心中叹了声,他好不容易才让这群神族少年少女不再关注他,现在可好,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他感受到了,她是真的想要弄死他。
黎寒光在心中慨叹,真是麻烦,但眼中却忍不住露出笑。
这句话刚好合羲九歌心意,她暗暗松了口气,立即应下:“学官说的是。”
她一出手就发现了,她带着一千年后的记忆回来,哪怕法力依然低微,可是经验和技巧远非现在的姬少虞能及。她和姬少虞过招,好如武林高手和刚开始扎马步的新人过招,对彼此都没什么帮助。
还不如她自己练习呢。
姬少虞听到学官要将他和羲九歌拆开,当然不同意。可是,他还没开口羲九歌就答应了,姬少虞的话被堵住,他抿住唇,心中十分不高兴。但他又知道,这是学官给他颜面,故意找出来的托辞。
并非他们属性不合,而是因为他的实力远远跟不上羲九歌。
羲九歌比学官还想让姬少虞好好练习,他要是和她组队,施法太差会影响她岁考成绩的。羲九歌说:“正好我有几个法术记不清了,我先学习一会,等我记起来了再来和你过招。”
“我陪你去。”
“不必。”羲九歌说,“岁考在即,你也需要练习法术,没必要为我耽误时间。”
羲九歌说完,对着学官示意,随即脚尖一点飞下试炼台。她今日穿着白色长裙,衣袖上绣着金色三足踆乌,从阳光中掠过时流光溢彩,翩若惊鸿,宛如没有重量一般,翩跹落地。
姬少虞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毫不犹豫的背影,灿灿生辉的白衣,似乎都在提醒他,他永远留不住她。
五方天帝各执一方,同样各有代表颜色。玄帝尚黑,白帝尚白,姬少虞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而羲九歌却总是一身白衣。羲九歌虽然时常在北天宫小住,可是她一应用度都是白帝送来的,她身上的太阳金乌装饰,更是全天界只有她一人可以用。
白帝用这种方式无声无息地告诉众人,羲九歌先是他的妹妹,其次才是玄帝的太子妃。未婚夫可以换,但兄长只会有一个。
这好像是姬少虞和羲九歌相识以来第一次拆开。以前她虽然进步比姬少虞快,但姬少虞私底下多下功夫,还是能跟上羲九歌的脚步的。不知道为什么仅过了一夜,羲九歌竟然实力大变,明显到连外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相差悬殊。
姬少虞眼眸垂下,神色淡淡的,许久没有说话。
学官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他似乎不应该多管闲事。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学官只能硬着头皮补救,他在场上梭巡一圈,竟然没找到其他修炼寒性法术的人。
除了刚从魔界送来的那个质子。
学官知道自己大概得罪了玄太子,事到如今,他只能找一个弱者,让玄太子打一顿出出气。玄帝的儿子,他一个小小天官可不敢得罪,至于那个魔族,反正是死是活都没人关心,修炼时出一点意外很正常。
学官便说道:“黎质子,难得你也是寒性法术,同属性切磋才能查漏补缺,你来和玄太子过过招吧。”
姬少虞本来强忍着不悦,听到学官的话,他眸光动了动,竟然没有反对。这便是默认了,学官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试炼场另一端。
试炼场很大,学官的话中带了法力,很轻松就传遍全场。角落里,黎寒光正在和常雎练习,准确说,是陪常雎练习。
常雎以前也是不知世故的主,但来到天界后,她无师自通,很快学会了看人眼色。她几乎立刻就领悟到这群神族想做什么。
她心中愤怒又屈辱,可除了生气,她也无计可施。常雎恨这群神族欺人太甚,她想要安慰黎寒光几句,然而一抬头,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睛中。
黎寒光站在她对面,背对着场上其他人。学官和姬少虞等人看不清黎寒光的神色,常雎全部看到了。
他眼眸黑沉沉的,唇边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是他惯常温润柔和的笑,而像雪白的罂粟花,用纯洁掩饰着本性,危险又迷人。
常雎一下子愣住了。在她的印象中,黎寒光是一个温和得有些无趣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不争不抢,从不冒险,往好处说叫君子如玉,往不好听的地方说,这叫软弱可欺的老好人。
但现在,面前这个人却让常雎觉得陌生,甚至惶恐。常雎被骇住,再定睛发现一切如常,黎寒光还是那副温吞模样,他转过身,十分为难却又不敢得罪人,只好无奈答应了学官的要求。
常雎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分明还是她认识了一千年的寒光哥哥。或许,刚才是她看错了吧?
羲九歌本来打算另寻一个清净之地修炼,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学官把黎寒光叫过来了。学官本是无意,但他不知道,他正好凑成了一对异母兄弟加情敌,让这两人交手,实在应景极了。
羲九歌心生好奇,她也不急着离开了,而是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观战。
因为羲九歌的动作,本来在旁边练习法术的人也纷纷停下动作,看向这一边。他们发现姬少虞竟然和魔界那个质子站上试炼台,惊讶过后便是兴奋,都暂停了练习,抱着胳膊看起好戏来。
这个魔界质子不懂规矩,确实该教训教训了。正好借着今日上课,好好让这个魔子学学,什么叫尊卑有别。
学官名为师父,其实是不敢管这群公子少爷的,他就当没看到他们破坏课堂秩序,装模作样说道:“公平对战,点到即止,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不要坏了同门情谊。好了,玄太子,黎质子,开始吧。”
旁边响起不怀好意地起哄声,姬少虞拱手,道:“在下姬少虞,请阁下赐教。”
黎寒光微笑回礼:“不敢当。太子请。”
姬少虞和黎寒光相互问好,但谁都没有动。开战之前,无招胜有招,两人都在默不作声打量对方。
黎寒光看着对面的人,心想真不愧是蜜糖里养出来的贵公子,即便面对不喜欢的人依然能做足礼数,不肯偷袭。就是不知,如果姬少虞知道他是玄帝另一个儿子,还能这么从容吗?
其实前世早在羲九歌找到姬少虞之前,黎寒光就找到姬少虞所谓的隐居之地了。他打算杀掉姬少虞,却被常雎哭着拦下。常雎说姬少虞心性纯善,和黎寒光不一样,姬少虞是真的不慕名利,余生只愿做闲云野鹤,不会回去和黎寒光争帝位的。常雎甚至搬出黎瑶对黎寒光的救命之恩,求黎寒光放过姬少虞。
无论常家如何利用他,黎瑶终究救了他一命,黎寒光答应了常雎,为她留下自保的法器,转身回了天界,姬少虞从头到尾一无所知。
他离开时没有和常雎道别,常雎心里也清楚,他们二人多年的情谊就此终结,下次再见面,便是敌人了。
可是,姬少虞最终还是跟着羲九歌回去了,而黎寒光留给常雎的法器却被她用来抢婚。黎寒光觉得自己答应常雎简直是个笑话,斩草,就是要除根。
常雎说黎寒光工于心计,不似姬少虞赤子之心。是啊,黎寒光一出生就差点被母亲掐死,幸亏黎瑶中途折返才险险救下。他从小被生母厌弃,被族人仇视,每多活一天都要付出全部努力。
而姬少虞呢,在所有人的祝福和期待中降生,享有尊贵的身份,取之不尽的资源,甚至连未婚妻都有人替他安排好了。
哪怕他和常雎私奔,羲九歌依然甘愿放弃修为,只为和他重修旧好。姬少虞善良纯白,是因为他什么都不需要争,而黎寒光,仅仅活着就已经是罪孽。
凭什么?
两人无声对视,忽然同时动了。姬少虞向来随和,黎寒光也表现得温文尔雅,但此刻两人动手,下手竟都出乎意料的狠。
神族的力量大都来源于血脉传承,玄帝位居北方,神力主寒,是很少见的靠寒冷攻击的神族。其实看姬少虞、黎寒光都是天界难得一见的寒性法力,也能窥到这两人是同父兄弟。
这两人力量属性相同,动手时冰霜雨雪乱飞,明明是艳阳天,空气却急速降温,最后,半空都漂浮起透明的冰晶,阳光穿过其中,被折射成七彩散光,绚丽极了。围观的人被冻得站不住,不得不后退,彼此惊讶地交头接耳:“玄太子的玄冥神力什么时候这么深厚了?”
“这个魔族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羲九歌坐在一边观战,乱飞的冰棱没一个能靠近她。阳光像是有神志,主动绕在她身边,为她驱散寒冷。她乌发雪肤,脖颈修长,白衣上的金纹粼粼反射着阳光,坐在那里耀眼的仿佛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