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见面
骨髓移植仓又叫做【层流病房】，是白血病患者住院的标准配间。
林薇看过几份资料，通常来说，白血病患者经过大剂量的化疗和全身放疗后，会导致体内的白细胞数量快速下降，这个过程会持续一个月。
没有了白细胞来提供全身的免疫力，患者本身几乎没有抵御细菌和病毒的能力，只能把他们放置在这样一个无菌的病房里，安全度过化疗后的恢复期。
这一间移植仓的格局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吸氧吸痰抢救设备一应俱全，还有床头柜和三角柜，看上去像是一个配置了全套消毒设置的胶囊酒店。
“秦同学你好，我是5班的林薇，很高兴见到你。”
她打了个招呼，礼貌且不失分寸。
“林同学，你好。”
秦浚生抱着胳膊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
何盈姿看两个孩子都有些紧张，试图活跃一下气氛：“小浚，薇薇她可是二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和你骨髓匹配。你说，她是不是咱们家的吉祥物？”
“她是个人，不是什么物体。妈，下次你要带个同学和我见面，一定要事先打个招呼，经过我的同意再带过来。”
秦浚生表面上在笑，但他的眼神却是冰凉的，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实际上，他不想让任何同学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何盈姿并不知道儿子心里的小九九，她拉着林薇的手，笑容十分和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薇薇她是你的救命恩人，等于是我们家的半个女儿，你说是不是？”
“……”
秦浚生蹙眉，他什么时候多了半个妹妹了？
林薇也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变成秦家的半个女儿了？！
何盈姿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薇薇她把你的学习笔记给借走了，妈妈忘了跟你说一声，她期末复习功课要用。”
此话一出，两个孩子同时移开了目光，林薇垂下头，秦浚生昂起脸，两个人都做贼心虚似的。
林薇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状况，她本打算过一段时间抄完了笔记，再悄悄还回去就好了。这样秦浚生肯定不知道他的情书被人看过。
没想到何阿姨一顺口就谈到了笔记……
另一边，秦浚生的神思莫测，过了几秒才道：“高一的数学笔记本，你也借给她看了？”
何盈姿十分理所当然：“借了，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我没乱动你的东西，秦同学，你放心好了。”林薇小声说道，那张便签还夹在书缝里。
“……”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她发现了那张便签。
什么山月不知心底事，鬼都知道那是一封情书……
“你们先聊，妈妈出去给你热一下牛奶。”
何盈姿察觉到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干脆起身离开，孩子们的问题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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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气氛和预料中十分不一样。
林薇：微笑，要微笑，她可是秦浚生的骨髓造血干细胞捐献者，她怕什么啊？难道秦浚生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于是一边笑着一边掂量道：“秦同学，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的，我会守口如瓶的。”顿了顿，她移开了目光，干巴巴道：“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字条吗？”
“你想怎么处理？”
初次和恩人见面，秦浚生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林薇非常慷慨：“我把便签还给你，不让何阿姨他们知道。或者你想给谁的话，我可以帮你转交给那个女生。”
——出于同学间的关怀，她不介意充当一回爱的使者。
情书这东西，当然是送出去才有意义，自己保存着的话，那只是一段青涩的遗憾。
但秦浚生果断拒绝了她的好意：“那张字条你还是撕掉吧，我也没打算给哪个女生。”
“没打算给女生？”林薇愣了愣，那一封情书不是给女生的……莫非……21世纪的年轻人要扩展解题思路，她脱口而出：“交给男同学的话，那我也可以帮你的！”
“……咳咳咳。”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浚生差点没缓过气来。他一大老爷们，看着像是个gay吗？！
但冲着女生大喊大叫是不礼貌的行为，秦浚生保持好优等生的风度，解释道：“同学，那只是我偶尔有所感写的几行诗，聊以发泄情绪，就像是某种读后感一样，不是什么情书。”
“这样啊……”
原来不是给某个人的情书啊！
是她自己想歪了，错把读后感当成了真情实感。
秦浚生转移开话题，他微微侧过视线，瞄着她身后鼓起的包包：“你来探病，还背个书包做什么？”
“今天的作业太多了，我打算路上抽空做一做，你放心好了，书包和作业本都用紫外线灯消过毒的。”
她顿了顿，气沉丹田，提高了一嗓子：“还有一件事……我们老师布置了一张奥赛班的测验卷，题目百度上搜不到……”
“奥赛班的题目，大多数是孙老师自己出的，百度上当然搜不到。”秦浚生解释道。奥赛班的卷子都是本校的独家密卷。
但这张倒霉的卷子，导致他们全班被骂得狗血淋头，她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秦同学，我放学的时候就在想，可不可以请教你……听说你是孙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内心在咆哮：孙大副校长，孙大博士，你自己出的题，就让你最喜欢的徒弟来解吧！
“……”
病房里再度陷进沉默，林薇晃了晃神，目光不自觉往天花板上飘去。
她知道自己的恳求很冒昧，可是没办法啊，期末考试迫在眉睫，她实在不想输给周铱然那种人。
另一边，秦浚生一时语塞——
林薇是真的不害怕他，还是求知欲望压倒了一切呢？
她难道没发现：他看上去像个肤色苍白的鬼吗？
……
总而言之，林薇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的胆子比她的年龄大多了，大人都害怕白血病人，她却瞬间接纳了他的样子。
秦浚生沉思了一下，缓缓开口：“自从我生病以后，你还是第一个主动让我学习的人，爸爸妈妈他们只会说什么，别用脑过度。”好像他得的不是血癌，而是脑癌。
林薇顿时有些心虚了：“我只是问问而已，你要是不舒服的话，那就算了吧！”说完，她转头就要离开。
“卷子拿过来给我看看！”身后的声音却叫住了她。
林薇怔了怔，回头一看，秦浚生已经坐正了身子，他抬起细瘦嶙峋的胳膊，皮肤在灯光下微微泛出象牙品色。
发现她愣住了，秦浚生敛眉，没意义的话语他不会说第二遍：“你还想不想解题了？想的话就抓紧时间。”
“……谢谢你！”
林薇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把卷子递了过去。
她指了指卷子的空白部分，解释道：“从第四道题开始，我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往上面套。”
“第四道题是双曲线，左右象限的曲线需要分开计算，这里需要画几个点。”秦浚生一上手就看透了题目，刷刷刷就动起了笔，一边写一边解释道：“设直线AB的方程为……用来表示双曲线的右支方程。”
少年的嗓音低沉清晰，每一句皆彰显着某种强大而缜密的逻辑思维。
林薇吸吸鼻子，努力开动小脑筋，跟得上他专业的解说。
秦浚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能跟上我的解题思路吗？要不要我说的慢一点？”
林薇立即嗯了一声，虚心求教道：“右支方程的列出过程太草率了，我没太听懂，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秦浚生道：“待会儿我把解题思路再给你复述一遍，你用手机录音记下来。”
林薇连忙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把他的声音都通通记录了下来。
……
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很快，古人云寸金难买寸光阴。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何阿姨才姗姗来迟，林薇立即收拾书包，说了一声下次再见。
“下次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题目，就拿过来给我做好了，”秦浚生重新躺了下来，合上了笔帽：“看得出来，孙老头的出题水平还没退步，这些题都有一定的亮点。”
林薇汗颜，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老师，点评别人出的题如何如何。
“礼尚往来，你也帮我一个忙。”秦浚生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请你转交给1班的代理班长贺奕，就说这是我给他的，让他看完以后跟全班同学说一声。”
“好。”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做到的。
出了医院，林薇很是过意不去道：“阿姨，我不知道他不能用脑过度。以后我不会拿作业过来了，实在是很抱歉。”
“没关系，医生还嘱咐说，要让他保持良好的心态。我看他做数学题的时候心态最好，几乎都忘了自己身患白血病。”何盈姿回首看了看她，脸上的感激不是伪装出来的：“薇薇，阿姨谢谢你今天和他聊了这么多，阿姨知道他今晚见到你，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秦浚生很高兴见到她吗？
林薇汗颜，她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刚才打招呼的时候，他分明有些不耐烦，吓得她都不敢大声说话。
“嗯，我下周……还会来看他的。”
林薇暗暗想着：下一次，她要带一份礼物过来，这样才可以恳请秦同学多指导指导她的数学。
***
再说回秦浚生交给她的那一封信——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林薇特意去了一趟1班，叫出了那个贺奕。
贺奕目前是1班的代理班长，因为1班的班主任孙老师说了，班长的位置永远给秦浚生保留着。
“我是秦浚生的朋友，昨天去探望了下他，他说有一封信要交给你，让你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说一声。”
林薇随便编了个借口，她着实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和秦浚生的真正关系。
贺奕道了一句谢谢，就兴高采烈地站在了讲台上，大手一挥宣布道：“老大来信了！老大给大家写了一封信！大家都放下手中的笔，我要读老大的信！”
下一秒，1班全班都炸开了锅，个个兴奋地伸长了脖子：
“老大真的来信啦？！”
“贺奕，你卖什么关子，赶紧读信啊！”
结果贺奕把信封一拆开，脸色当堂一变，支支吾吾却是读不出来了。
前排的一个男生看不过去了，一把抢过了这封信，甚是不满意道：“让你读你就读啊，叽叽歪歪什么劲儿？让我看看老大他写了什么……”
“这几周我不在学校，听说班上很热闹啊，每天都有关于我的谣言出现。”
“一会儿说我脑出血，一会儿说我进了重症ICU，一会儿还说我不行了，下达了死亡通知单。”
“我是患了白血病，但还没到病危的地步，别整天谣言我怎么怎么个死法。我要是真的死了，也会由老师来告诉你们。”
“警告某些不怀好意的对手们，我知道你们并不是来探病的，是来看笑话和编排谣言的。”
“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再来探病。老子这病养的好好的，不需要接受谁的同情和怜悯！”
读完以后，全班同学都安静了下来，个个都面面相觑。
这封信就是在告诉他们：秦浚生发火了，他拒绝任何同学再去医院探病。
谁都心里有数，信里的话都是真的，班上已经传了不下十次他死亡的消息，每天都有新的谣言。
就连门外的林薇都震惊了，原来奥赛班的同学……居然背地里造谣嘲笑白血病人？！
这些风言风语，究竟是谁传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