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恢复
秦家书房里窗明几净, 橡木地板上一尘不染。
临窗书架旁摆着一张长条形的书桌，秦浚生就坐在这里等她。
何盈姿是人未到声先到：“儿子，你快看看谁来了？薇薇这样穿是不是很可爱？”
门一开，林薇跟在何阿姨身后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水墨图案的蓝色长裙, 娇小挺拔的身材骨肉匀称。乍一看, 好像一颗浓郁可人的半熟樱桃, 有一种微醺的甜美风采。
“浚哥, 好久不见, 你最近还好吧？”
她举起左手打招呼，两个酒窝里都荡漾着甜蜜的笑容。
秦浚生瞬间喉咙里有些干涩, 还是他第一次看她穿校服以外的裙子, 青春朝气的小姑娘，宛如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开在了谁的心中央？
想移开目光, 却发现她额头上都是冷汗涔涔。秦浚生顿时冷静下来：“妈，下次别让薇薇她穿这么费劲的裙子。”
“为什么？！”
被儿子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何盈姿愣住了, 是薇薇不好看吗？还是她设计的裙子不合适？
“薇薇刚做过手术，她的右手肯定不方便穿衣服。”秦浚生提醒道。
何盈姿啊了一声, 回头望了望林薇, 小姑娘眼睛里水光潋滟, 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疼痛。她感慨还是儿子细心，自己这个当妈的实在是粗心大意。
“那下次我给她换无袖的裙子, 保证很好穿。”何盈姿还是想让林薇继续打扮的漂漂亮亮, 儿子看着也必定喜欢。
“不不不, 我平常穿校服就可以了。”林薇囧了囧, 一中校规规定了女生不能穿无袖裙子, 她根本没胆子把这些裙子给穿出去。
“妈，你去准备几个冰敷的袋子，放在冰箱保温层里。”秦浚生扫了一眼她的右手，嘱咐道：“待会儿疼的话，你就用冰袋敷一下。医生给你配止痛药了没有？”
“配了。”
“什么药？”
“艾瑞昔布片，塞来昔布胶囊还有一盒布洛芬。”
“布洛芬饭前吃对胃不好，你先不要吃。可以先吃点艾瑞昔布缓解一下，三点过后再吃布洛芬。”
秦浚生连她什么点吃什么药，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好。”
林薇拿出艾瑞昔布，吃了一片，暂时缓解了伤口的火辣辣。
顺便有些奇怪：他一个白血病人，怎么对骨折的药这么了解？难道他也骨折过？
***
午饭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书房。
时隔一个月，林薇和他面对面坐着，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题。
秦浚生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他整个人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仔细一看：他的脸颊恢复了饱满度，不再是颧骨整个凹陷下去，搭配比欧洲人还优秀深邃的眉骨，真是要多俊俏就有多俊俏，五官秀气到让她一个女生都觉得倍有压力。
他还特别有氛围感，穿了一件黑衬衫，戴了一顶棒球帽，右臂很随意地放在桌子上， 袖口下露出白皙的胳膊，要是身上再胖一些的话，身材肯定要多周正就有多周正。
原来，小田田嘴里的八卦都是真话——
薇薇，你知道吗？大家都说校草秦浚生长了一张初恋脸。
就是你看到他，不自觉会把他当做初恋对象……
可是奇了怪了，秦浚生看上去像个丧尸的时候，她根本不紧张，打趣说瞎话不带脸红的。现在人变好看了，他一句话都没说，她就开始紧张了？
好在先开口的是秦浚生，他提了一个与学习完全无关的问题：“你家起火的事情，警方那边有什么通报吗？”
连声音也是悦耳的醇厚，带着一股少年独有的磁性，不再是住院期间的沙哑沉闷。
“……”
林薇承认她看走眼了，她以为秦浚生会第一时间问：你的手还能写字吗？没想到他想做侦探？
“浚哥。”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还是个学生，好好学习，才是你和我的主要任务。调查火灾的起因，那是警察和消防员的工作，你就别操心啦。”
秦浚生挑了挑眉，他关心当然是他的事：“我看网上说，你家是距离起火点最近的住户，是吗？”
“是啊。”她住502，起火的毛坯房在503。
秦浚生注视着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这起火灾并不是意外事故？”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林薇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想说，有人在我家隔壁放火……想烧死我？”
秦浚生不跟她打哑谜：“我是看警察通报说，本市的刑侦大队正在调查这起高层失火案。一般来说，刑警只会查人为犯罪案件，而不是意外案件。”
林薇愣了愣，她脑海中有个罪犯的影子，只不过……赵磊明年才刑满释放，这件事，总不可能是赵磊越狱做的吧？
她还是决定相信警察：“浚哥，警察叔叔说了，他们会给受灾住户一个调查结果的，我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嗯。咱们别谈这个了，”秦浚生看了下她的右手，关切道：“现在能写字吗？”
“能写是能写，只是字迹太潦草了，要认出来有点难。”
林薇先介绍下左手的写字情况，目前是乌龟速度加小学生的一手丑字，这还是她练了三天的结果。
“字丑不要紧，能写数字就行，数学不讲究字好不好看。”
秦浚生安慰了一句。他也知道她目前写字很困难，但时间不等人，还有300多天就要高考了，他们必须抓紧每一天去学习。
他拿出整理好的立体几何解法大全，这上面的每一条归纳法都是他的精心总结：“高中立体几何的考点，都在上面。你拿回去慢慢看，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就跟我说。”
“好！”林薇接过资料一看，这居然是一份手写的资料，把高中所有的立体几何题型都概括了进去。
她顿时热泪盈眶，仿佛苦难的灾民看见了大救星：“浚哥，你人真好！我以后要怎么报答你才可以呢？”
“我用不着你报答什么。”秦浚生咳嗽一声，收敛起了刚才的随意，一五一十道：“你去了1班以后好好学就行，成绩别拖了我们班的后腿。”
“哦……”
差点忘了——他是1班的班长啊！
林薇说干就干，翻开了第一页资料，正打算沉浸在立体几何的世界里，秦浚生却伸手合上了书，道：“这是让你拿回去看的，以你的能力，自学这些知识点应该不难。”
“不学立体几何，那我们今天学什么？”林薇眨了眨眼，有什么知识点，才是用得着他来亲自教的？
秦浚生言简意赅：“泰勒公式。”
林薇：“……”
不好意思，她只听说过泰勒.斯威夫特，美国著名女歌手。
从没听说过什么泰勒公式？！
***
泰勒公式（Taylor Formula）是一个用函数在某点的信息描述其附近取值的公式。①由英国数学家布鲁克·泰勒首先提出来。
秦浚生说：高考中大量的函数应用题，都可以用泰勒公式去解决，无需复杂的证明过程。
他首先给她看了一道高考数学题：已知函数f(x)=……求：①求f(x)的单调性。②估似ln2的近似值，保留小数点后三位。（2014年高考全国2卷理科数学卷第21题。）
第一个求函数单调性的问题并不难解决，林薇自己都能做出来。可难就难在第二问：ln2的近似值是多少？
“利用泰勒公式的变种，ln(1+x)=x-x^2/2……可以快速计算出它的取值范围。”
秦浚生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他将泰勒公式带入到了这道理科压轴题中，直接化简为繁，三分钟后得出了0.691的最终答案。
林薇只有一脸懵逼的份儿。她甚至都搞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看起来复杂到上天的题目，怎么在他的笔下，就这么容易驯服出答案呢？
秦浚生演算完毕，让她重复讲一遍解题过程，不用动手，只用动动口复述一遍就行。
“我……”
林薇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明明是他眼中最简单的定理，她怎么看起来宛如天书？！
“我刚才没讲明白吗？哪个步骤没看懂？”
秦浚生再复述了一遍解题过程，这一次，他讲的相当详细，几乎可以说是一步步把思路喂到她的脑海里。
但无形之间，他的解说给了她很大的压迫感。
在秦浚生一丝不苟的目光下，林薇不想沉默，可她真的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看不明白什么鬼的泰勒公式。
当秦浚生重复解说了第三遍时，他还没表现出不耐烦，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不行。
怎么还是听不明白呢？怎么他就做的这么轻而易举？
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和秦浚生的数学天赋之间，隔着怎样巨大的沟壑，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种感觉很不好，什么计算过程都说不出来，害怕看到别人失望的眼神。自卑与自尊互相交替，最后把你的学习信心都打击得七零八落。
林薇紧张到手心里都是汗水，她绷紧了身子，双腿不自觉站了起来，道：“我先去上个厕所，浚哥，你稍等一下。”
然后一溜烟逃跑到卫生间里去。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倚靠在冰冷的瓷砖上，慢慢滑坐下来，左手抱紧了膝盖，右手悬挂在绷带上，目光放空，没有任何聚焦的点。
刚才自己听不懂答不出的样子，一定看上去很笨吧？！
浚哥身体恢复的很好，看看他秒杀数学题的样子，他是要变回正宗的奥数王子了，但她依旧是扶不起的丑小鸭。
林薇拍了拍脸颊，朝着镜子里吼了吼——
“你知道浚哥的数学有多厉害，他去年可是获得了全国奥数大赛一等奖，你自己跑到他的面前请教数学，怎么能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如果我说我连听都没听懂，浚哥会不会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大笨蛋？”
“人家都跟你重复了三遍，三遍啊！泰勒公式有这么难吗？！你怎么能什么都没听懂呢？！”
吐槽完毕，林薇就扶着墙角慢慢站了起来。
再失落迷茫，她都知道一件事：数学不会就是不会，你再哭再骂也学不会啊！
算了，回去跟秦老师坦白吧……
……
十分钟后，林薇回到了书房，脸上洗过了好几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一开始就教你泰勒公式，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太难了？”秦浚生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其实他心里也没数：林薇的数学基础究竟弱到什么地步？作为参考，他曾经替孙老师在1班讲台上讲解过泰勒公式，1班的同学基本上十分钟就能看懂学会。
可林薇是普通班的学生，她的数学基础远没有奥赛班的学生基础牢固扎实，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薄弱。
“这么说吧。”林薇保持好微笑，她必须承认自己听不懂：“你讲的每个字，我都认识，甚至能背出来每一句话。但是这些函数指数对数组合在一起，我就糊里糊涂了。”
这个解题过程对她而言，有一部分是看得懂的，但另一部分函数展开，就像是现代人看甲骨文一样陌生，不知道中间经历了什么样的演变历程。
秦浚生无声叹息，想绕开这个题目：“那我们不讲泰勒公式，今天还是讲一讲立体几何。”
“不行！”林薇反而不干了，她也是倔强的人：“遇到不会的题，我也不想放弃，浚哥，你可以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吗？我想把你说的每一句话，再用自己的思路理清楚。”
说着，她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浚哥说的泰勒公式是他的理解，转换到她的思维范畴以内，说不定是另一种逻辑体系。两者不可以混为一谈。
“好，今天你就看这道ln2 的近似值，明天我再教你其他。”
秦浚生收拾起了课本，他不想给她太多压力，于是自个起身离开了书房，把这里留给她一个人。
***
晚上八点，吃过晚饭以后，林薇依旧泡在书房里看：【求ln2的近似值，取小数点后三位。】这道题。
从下午一点，一直学到了凌晨时分，她完全死磕这一道题，其余的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干。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让我理解得更深一点！
这一条路通过去了，那一条路也通过去了，把所有的信息归纳总结起来，指挥冲锋陷阱，冲向最后的答案。
到了半夜3点，她的脑子已经累得快变成一团浆糊，甚至连自己叫林薇还是程诗雨都记不起来了。
可是不敢睡过去，真害怕一觉醒来，好不容易想通的思路就会从中切断，到时候一切解题过程都得从头梳理。
最终把所有思路连接起来的时候，第二天的晨曦微光透过窗帘洒了进来，照亮了满架层层叠叠的书。
“原来是这样算出来的啊……”
算出0.691的最终答案，林薇终于丢了下笔，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睡了过去。
原来枕在满桌的草稿上，就好像回到了外婆家的床上。
……
桌上的一杯奶茶冒着腾腾的热气，馥郁的甜香飘了出来，带着一股清淡的抹茶味。
当林薇再次醒来时，盯着奶茶杯子看了一分钟，才想起来要问：这是谁点的奶茶？我可以喝吗？
奶茶后面出现个秦浚生，他眼里有自己的倒影，林薇从中看见了一个顶着黑眼圈的姑娘，右手绑着厚厚的绷带。
他把这杯奶茶推向她的方向，脸上挂着一丝歉意：“我听我妈说，你喜欢喝抹茶味的。”
他真的很不好意思，出了一道题，把她丢在这里熬了一整夜，熬出了两个黑眼圈，所以点了一杯奶茶当做慰问品。
“这是买给我的奶茶？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薇喜滋滋喝了几口奶茶，恢复了一点体力后，她挺直了腰背，再用左手提起了笔，漂漂亮亮把题目演算了一遍。
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但过程一目了然。秦浚生点了点头，认可她的泰勒公式应用推演是正确的，这是她参悟了一整夜的成果，是属于她的知识结晶。
林薇用左手合上了笔帽，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光是解开一道题，就花掉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调整好情绪后，她不禁感激道：“浚哥，我得谢谢你让我提前看的那些数学参考书。否则的话，昨晚我就是累死在这里，都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
熬夜毕竟伤身体，秦浚生担心她撑不住：“你先去睡一觉，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我再跟你讲泰勒公式展开。”
“好，我先睡一会儿，不用明天讲，老师说学习要趁热打铁，等我醒了，就过来见你，继续学泰勒展开。”
林薇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她分明累到了极点，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摇摇晃晃，像个刚学路的小鸭子一样。
“薇薇。”秦浚生喊住了她。
“嗯？”
秦浚生站在窗台前，他清了清嗓子，脸颊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你喜欢吃什么菜？我中午让厨师多加几道。”
“什么菜？”林薇再喝了一口奶茶，她脑子里还乱乱糟糟的，光说大实话了：“哦，其实我最喜欢吃辣条，卫龙的大辣棒你知道吗？要特辣的那种口味。”
“吃辣条不营养。”秦浚生扶额，他们班有些女生也喜欢吃辣条。可老师说这是垃圾食品，女生要尽量少吃。
林薇解释道：“我就惦记那口甜辣甜辣的味道，因为我外婆祖上是个湖南人，她喜欢做辣的菜。”
“那我让厨师做几道湖南菜？”
“好，麻烦你家厨师啦！”
……
林薇走了以后，秦浚生看了看她昨晚写的草稿，再把其中错误的点给指摘出来，方便纠正她的解题思路。
他一边改错，一边想起了那一通电话——
前天他打电话给她，是沈柯言接的电话。这位发小兼死党，用极其羡慕的语气说——
“你小子什么时候交了一个小女朋友？”
“你小女朋友人还真不错，她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她眼中最崇敬的偶像。”
“她说她是真心喜欢你，我看她不像是说假话。”
……
薇薇会喜欢他吗？
沈柯言嘴巴上根本没个正经，他怀疑发小理解错了意思。
而且他根本什么没看出来——薇薇貌似只把他当做朋友？还是当做数学辅导员？
……
他什么都会算，唯有这道题，怎么都没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