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争端
往后几日, 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林薇成了班上唯一可以向陈胤伟请教数学的特例。
陈胤伟平常上学挺无聊的，高中的数学题对他来说都是小学作业, 随随便便写一写就能考上185+。其余几门功课, 他都不感兴趣。他在学习上可以说是毫无压力。
作为国际奥赛银牌得主，他在学校里享受的待遇，和得白血病之前的秦浚生一模一样——上学纯粹就是用来打发时间, 听老师讲课都是装装样子。
反正北大自主招生资格在手, 本一达标就能去北大，他平常连家庭作业都不用写的说。①
林薇的出现, 倒是帮他解决了上学无聊的问题。
她跟他一起diss孙老师这个没师德的家伙，实在是很得他的心, 所以帮帮她的数学倒也没什么问题。
但他的举手之劳, 落在数学贫困生林薇的眼中, 那简直是凡人掉进了桃花源，发现了另一片美丽的新天地。
她激动的都要哭了……
因为她终于发现：暑假期间的眼泪——都白流了。
***
林薇：来, 让我们暗搓搓DISS一下浚哥。
她跟浚哥学数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量太少。他随便写出来的公式定理，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后来她才发现：秦浚生是喜欢用高等数学的理论去碾压解决高中难题。一会儿是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一会儿是微积分与定积分, 还兼用线性代数和高阶导数……
所以她跟他学数学会非常头疼——解题前, 要先背好几天的高数理论, 还要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但陈胤伟和秦浚生不一样, 他走的是大众化路线, 绝不用超纲的数学内容去解题。
什么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和泰勒——谁爱学谁学去！
老子就用高中数学的知识搞定这些题！
都不会超了高三的课纲！
陈胤伟这也是一种超然的学习本事, 能把极其复杂的题目变得简单化。
于是在陈胤伟的帮助下, 林薇重新把高中的知识体系再巩固了一遍, 确立了打牢基础的指导思想。
这一次，她不再主张去学那些最艰涩难懂的高数知识，而是先把前面160分的基础部分给夯实。
用陈胤伟的话说就是：“40分附加题，就是高考出题人区分一本和重本的楚河汉界。”“但你现在的水平，连前面的160分都拿不全，再去想附加题部分，有什么用？”
凡人好好拿全前面的160分，
至于附加题部分，能拿就拿，拿不了也别有心理压力。
数学啊——它该摆烂的时候就应该摆烂！
***
时间兜兜转转，一晃到了十月的尾巴上，中秋节姗姗来迟。
林薇根本没得放假，她从早到晚上了一天的数学课，卷子多到浩如烟海，写到左手都抽筋。
晚上回到宿舍，她发现自己来了大姨妈，只好洗了一个热水澡，让身体稍微放松一会儿。
擦肥皂的时候，她意外发现左手中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哎，最近实在是太累了。
……
洗完澡，她走到阳台上，让深秋的晚风吹干湿漉漉的头发，再顺便给浚哥和何阿姨打个电话，道一句阖家团圆，中秋快乐。
前面的问候都很正常，但话锋一转，秦浚生说起了她的近况：“我听贺奕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不愿意跟孙老师请教数学题，就让陈胤伟教你数学？”
话语间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他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却把“陈胤伟”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林薇笑了笑，调侃道：“浚哥，你真的让贺奕监视我啊？难道你怀疑我会和陈胤伟早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现在一门心思只放在学习上，陈胤伟也不是那种适合谈恋爱的人。”秦浚生严肃回复道，他没听出来她在开玩笑，反而当了真。
林薇却听出了他话中别的意味：陈胤伟不适合谈恋爱？难道他就适合谈恋爱吗？
不过听他这么在意这件事，她想解释清楚：“我最近是和陈胤伟走的比较近。因为我发现，陈胤伟的学习方法，更加适合我这样的普通人。”
当然不能说浚哥不好，浚哥也是用心地教她学习。只是相比较之下，她觉得：“陈胤伟的解题技巧是化繁为简。他说附加题没那么重要，还是前面的160分尽量拉满……”
“陈胤伟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秦浚生打断了她的话。
他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都是夸陈胤伟比他还好？
难道他教她的那些知识点就不管用吗？
……
林薇震惊了，浚哥怎么生气了？
老天爷在上，她刚才没有说什么贬低他的话吧？
他的声音顺着话筒传来，一字一句清晰道：“陈胤伟能教给你的知识，我同样能教给你。他的那一套东西，都是我学剩下来的。”
林薇：“……”
浚哥，你这样DISS明年的数学状元不太好吧？
她只是就事论事道：“浚哥，有个成语叫大道至简。我想学数学也应该这样，解题的过程应当尽量谋取简单化，不要用那么多高数的知识去复杂化问题。”
“用高数理论去解决高中数学，这本身就是化繁为简的一种快捷方法。我从来没想把简单的问题去复杂化。”秦浚生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教给她的那些高数知识，确实一开头很难学。一旦掌握了就受益无穷，对她建立起数学思维很有帮助。
“……”
林薇：要不然，你和陈胤伟开个辩论会？
讨论一下什么样的学习方法更有效？更适合我？
过了好一会儿，话筒里才继续传来他的声音：“算了，不跟你讨论这些学习上的问题了。待会儿我会去学校一趟……十五分钟后，你去体育馆门口等我。”
“体育馆？大晚上的你想进去？”林薇吃了一惊。对于秦浚生偷偷摸摸返校这件事，她反倒显得习以为常。
“我是学校篮球队队长，我有体育馆的钥匙。”顿了顿，秦浚生咳嗽一声：“好不容易过个中秋节，我今晚想陪你去体育馆五楼看看月亮……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
一中体育馆位于南大门右侧，是本市最大最豪华的校级运动馆，走上去要登三十多级台阶。
昨晚刚下过雨，体育馆门前的地面很湿滑，楼梯上苔藓丛生。去的路上，林薇穿的是自己最好看的一条裙子，还得注意脚下避开水坑，尽量不让泥水污了裙摆。
不知等了多久，黑暗中走来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月光晒在台阶前，他的身形弧度徐徐在夜里展开，勾勒出一张英俊不凡的脸庞。
林薇伸手把鬓角的长发别在了耳后，摆出自以为最好看的微笑：“浚哥。”
周围都是昏黄的灯光，四目相对时，她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冲刺加速了一下。
秦浚生比上个月更有精气神了，每隔一段时间，他的外表都能让她惊艳一小阵子。
秦浚生走过来，自然握住了她的手，往她脸上多看了几眼：“怎么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还问呢？你是成天在家躺着享福，不知道我们这些高三的学生有多辛苦。”林薇：她每天学习18个小时的说。好久都没有凌晨之前睡觉了。
“高三上学期忙完，等到了下学期，老师会给你们更多的休息时间。调整身体状态也是迎接高考的重要一环。”说完，秦浚生看了看头顶的体育馆，拉着她往台阶上走：“但至少今晚，我们两个好好过个节。”
中秋佳节，难得天公作美，把阴霾都收了起来，送给人世间一轮金灿灿的圆月——不团圆都说不过去。
**
阳台上晚风习习，他们并肩坐在观众椅上，仰面看着头顶的一轮月亮。
林薇有些心不在焉，她侧目看去，只见秦浚生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脸庞的弧度极为英挺流畅，凌乱的碎发被晚风给吹乱。这漫天的星光和月光，都是他的背景陪衬。
秦浚生转过身来，注意到了她的凝视：“薇薇？”
林薇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们大晚上的擅自来这里，学校保安们不会发现吧？”
秦浚生道：“我跟保安科打过招呼了，说带着同学去体育馆楼顶看月亮过中秋，他们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被老师发现的话，我会不会挨批评？”她胆子很小的说。
“不会。”秦浚生的语气非常随意道：“这栋体育馆，包括隔壁的那一栋知行楼，都是我爸的公司赞助建的项目，我随时都可以进来看看，无论带着谁。”
“……”
林薇：原来知行楼是你家建的？！
她每天中午都会跑去知行楼里上自习，吃零食的说？
***
一起看了半个小时的月亮。她的左手始终被秦浚生的大手给包裹着，倒是捂着比心脏还热乎。
“薇薇，你就这么讨厌孙老师吗？”
秦浚生看完了月亮，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一个数学成绩不好的学生，偏偏和数学老师闹矛盾，这简直是自讨苦吃的行为。
林薇垂下眼眸，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她也不想隐瞒什么：“孙亦卓他根本不配当一名老师，我不想让他过问我的数学成绩，所以你也别管这件事了。”
秦浚生思忖片刻，道：“你可以不喜欢孙老师，但该问的问题一定要问。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当他是个能教数学的工具人，你只要物尽其用即可。”
他总是用最理智冷静的思维去应付问题，可她心里有个结：“我不想把我自己数学成绩提高的功劳，归在孙亦卓这种人的身上，所以我才不想去请教孙老师。”
“……”
秦浚生真的不明白：她怎么会对孙亦卓有这么强烈的恶感？每次一谈到孙老师，林薇总是全身心去抗拒他的存在，好像连带着数学这门科目都一起讨厌起来。
他不禁劝道：“该听老师的话，你还是要听的。孙老师也不是什么魔鬼，他肯定希望同学们都能把数学考好。”
“……”
林薇脸色沉了下来，她感觉他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长期以来，她脑海中一直绷着一根弦，那是上辈子的噩梦，也是时时刻刻警醒自己的闹钟。
可事实证明：孙亦卓不光是看不起她，就连那么热爱数学的陈胤伟，孙亦卓都照样轻视忽视。
一个毁人不倦的数学老师——难道这还不算是魔鬼吗？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反问道：“浚哥，你觉得孙老师不是什么魔鬼，让我好好听他的话……那是因为你是孙亦卓最得意最宠爱的徒弟，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薇薇！”
秦浚生同样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她，但他看清楚了她目光里面满是不甘和埋怨。
林薇自顾自吐槽道：“可是我呢？陈胤伟呢？我们两个算什么？我们只是在你的光辉形象衬托下，被孙亦卓扫到角落去的两个普通人而已！”
这一刻，积攒许久的负能量，还有上高三以来面临的学业压力，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
她自嘲道：“我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要是没有暑假时，你跟孙亦卓打的那声招呼，让他不准骂我，不准鄙视我的数学成绩，不准把我的测验成绩公布……要不是你的这声招呼，我是不是早已经被孙亦卓赶出了1班？！”
因为秦浚生的那一声招呼，孙亦卓对她都态度大变，可这样一来，她觉得整件事更加讽刺可笑。
“就因为我的数学成绩差，不配坐你秦浚生的桌位，也不配和你的名字相提并论……所以孙老师就该无视我的尊严和面子吗？！”
在梦中，她也大声问孙亦卓：秦浚生得了白血病，这难道是我的错吗？你为什么要把火发泄在我的身上？！
可想上辈子的事有什么用呢？秦浚生哪里知道这些？
她抽了抽鼻子，感觉眼泪有些刹不住车，干脆丢下一句：“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想掉头离开，身体却猛地被拉进一个怀抱中。
***
秦浚生的身体都在颤抖，他跟她一样失控了，甚至比她还不知所措。
察觉到不应该这时候哭，林薇就用他的衬衫擦了擦眼泪，想要挣脱这个怀抱。谁知道他反而越抱越紧，还一声不吭地收紧了手臂，牢牢把她桎梏在了怀里。
就这样拥抱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拾好了眼泪，有点不好意思道：“浚哥，你快放手吧……”
“薇薇，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秦浚生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愤懑。其中有一部分是冲着自己来的——原来她知道自己和孙老师提前打了招呼。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居然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学习压力。
林薇摇了摇头：“我和孙亦卓的矛盾，其实跟你没关系。不是你，也有其他的王浚生，孙浚生，李浚生……被他孙亦卓当做天才学生。然后遭殃的是我们这些普通学生。”
“所以，我不可能和他和解的。请你也尊重我的选择。”
说白了，秦浚生只是放大师生矛盾的道具而已，没了他，难道孙亦卓就会变好吗？根本不可能的。
“浚哥，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林薇还是努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她擦了擦鼻子，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
她大姨妈还在身上，脾气也很大，今晚的表现很不正常。综上所述：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
但秦浚生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自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慢慢坐在她刚才坐的座位上，眼神空空如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自己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林薇眼中压抑着的愤怒，让他完全没有头绪，没有推理思路，没有任何应付的办法。
甚至她一哭，他就紧张的不知所措，这不像是他一贯沉着冷静的性格。
他早就知道自己很喜欢她，却在这个晚上才明白：原来喜欢的形容是远远不够的，喜欢和爱情还是有区别的。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她。
***
过了一天，秦浚生主动打电话给她道歉，不该惹她哭的。
林薇反倒觉得很抱歉，其实是自己情绪没控制好，反而连累了他，所以她也向他郑重道了歉。
之后，他们两个开始正常交流，还是很亲近很无话不谈，仿佛昨天的争吵和责问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中秋节，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家？”秦浚生问道，他是真的想见她。
“我也不知道。但中华诗词比赛的复选日期是下个月末。照这样来看，我可能11月月末才能去你家住一天。”
“……”
又是一个月的等待。
放下手机，秦浚生沉默了许久，屋子里的黑暗把他完全笼罩其中。
窗外的那一轮圆月，简直就像是个笑话摆设。
他不禁走到了书房里，拉开了抽屉，从中拿出一本封面精美的相册。
三个月前，林薇家里失火，消防员抢救下来的珍贵照片都在这里面。他妈妈帮她重新修订好了，集结成册。
正是这一张张照片，记录了她从一个咿咿呀呀学语的婴儿，长大成为13岁的豆蔻少女。
她说过：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外婆都会给她拍一张生日照。但这些照片只记录到了她的13岁，往后的4年空白人生，她没有了外婆的陪伴，所以连生日照片都没能留下。
他一向觉得，这本相册落在他家就是个象征。
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年给林薇过生日和照相的人——非自己莫属。
因为他责无旁贷，应该给她最幸福快乐的生活……
体育馆的那一夜，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个念头。
于是他走下二楼，再一次打电话给了王校长，再一次请求回一中去上学。
但得到的回复还是：不行！
王校长和徐老师都认为：他不适合再走进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