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夫妻
晚上七点, 当晚自习铃声响起时，一辆白色救护车驶进了校园，下来两个医护人员, 合力抬走了昏迷的秦浚生。
林薇和陈胤伟跟着一起上了车。医护人员先检查了下秦浚生的身体状况, 好在心跳血压体温一切正常。
再问了问他的既往病史，林薇介绍道：“他半年前罹患了淋巴细胞白血病t型。四个月前做了骨髓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7月份出院。一个月前去医院复查过，血小板数量没有变化……他昏迷的最大可能性是晕血症。”
陈胤伟调侃了一句：“林薇, 你是不是他的老婆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薇没心思跟他斗嘴, 只问医生：“晕血症会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吗？”
随车的医生道：“晕血症没什么要紧的，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引起的身体过激反应，通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林薇愣了愣，她注意到了一个词：心理疾病。
陈胤伟倒是捂着鼻子大呼小叫道：“老大不要紧, 可我很要紧啊, 我鼻血一直流个不停, 医生, 我会不会失血而死啊？！”
“你安静点儿，我要打电话给秦浚生的爸爸妈妈, 还有徐老师他们说一声。”林薇：大男人流个鼻血怕什么？
不一会儿，陈胤伟的鼻血止住了，医生用两个棉花团解决了问题。
到了医院, 因为秦浚生的病史前科太多太复杂，医生给他开了一张病床, 说是待会儿做个全身检查才能离开。
到了七点半，一中的老师们也匆匆忙忙赶到了医院来。
首先到达的是王校长和1班的徐老师, 两人结伴进了秦浚生的病房, 神色都慌张得一塌糊涂。
林薇看见老师们来了, 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徐老师好，王校长好。”
陈胤伟仗着自己也是个病号，看见校长班主任来了都不站，还用手塞着鼻子里的棉花团。
徐老师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薇作为现场第一目击证人，她选择编故事：“秦班长今晚来学校操场上转了转。正好碰上陈胤伟。陈胤伟最近鼻子有些上火。秦浚生一看见陈胤伟流鼻血了，他就晕了过去，据说他有晕血症……”
陈胤伟：“……”
林薇你丫的，说谎不带打草稿的？我的鼻血明明是老大打出来的！
但他也不敢揭穿林薇的谎言。如果让王校长知道自己调戏了女生，他就别想活着走出学校的大门。
本来这事也就糊弄了过去，可偏偏这时候，床上的秦浚生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尚未完全醒过来，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林薇的声音，凭借着本能，开始呓语着呼唤她的名字：“薇薇……”声音十分轻微，但“wei”字的发音绝对清楚。
周围安静了一秒、两秒……王校长和徐老师的目光倏忽回转到了林薇身上，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一中校规第五条：禁止一切恋爱行为。发现一例拆散一对。男女同学双方都请家长到校。
徐老师首先拷问道：“林薇，你和秦浚生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怎么昏迷了还在喊你的名字？！”
林薇：“……”
浚哥你丫的喊点啥不行，非得这时候喊薇薇？
万一被校长班主任知道他们在早恋，那她可以原地升天了！
她再一次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把陈胤伟给推出去！
反正浚哥呓语的发音是wei。薇薇是吗？伟伟也行！
“徐老师，秦班长他喊的是陈胤伟，并不是喊我的名字。”林薇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还脸不红，心不跳。
她还有理由：“陈胤伟的小名是伟伟，秦班长和他是同班同学，他们还一起参加了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兄弟。我听陈胤伟说，秦浚生一直私下里喊他伟伟来，伟伟去的……”
说着，她目光灼灼射向了陈胤伟，皮笑肉不笑道：“陈胤伟，秦班长和你的关系真好啊。他晕倒了还在记挂你，喊着你的小名伟伟呢！”
陈胤伟：“……”
为什么一头牛在天上飞？因为林薇在地上瞎几把吹！
徐老师和王校长都惊讶了下，他们听不清楚wei的具体声调，就转头问陈胤伟：“真的是秦浚生在喊你的小名？”
陈胤伟回头瞪了她一眼，林薇挑衅地瞪了回去，摆明就是告诉他：你要是不承认，我就把操场上的事给说出来！
“……是！”陈胤伟咬牙切齿地承认了下来。
内心吐槽：林薇你这个鬼丫头，你给我记着——老子18年的清白名誉都被你一天给毁光了！
可这下，两个老师的目光更加复杂了。
病床上本能呓语的秦浚生，他昏迷中还念念不忘，喊着一个同班男生的小名？
再看看陈胤伟，这孩子确实长得也挺眉清目秀的。两人还是高二的同班同学，都是一中公认的奥数天才。
王校长和徐老师顿时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要不要跟秦浚生的家长说一声：这孩子的某些取向，可能有问题？
正因为担心这件事，王校长和徐老师临走的时候，顺便把陈胤伟也给带走了。防止陈胤伟留在医院的话，等秦浚生醒过来，两个少年之间会发生某种不可描述。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林薇坐在床畔等何阿姨过来，顺便仔细打量了一下浚哥。
秦浚生还在不断地呓语，声音极其轻微。
是薇薇。
她不会听错他的称呼。
浚哥真的很爱她，只是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早了，如果是大学里有这么一段姻缘，他们说不定都去领证结婚了？
他英挺的眉宇都拧在了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梦呢？
她想把他从梦中叫醒，可也不忍心，还是让我们家浚哥好好睡一觉吧！
***
不知过了多久，当秦浚生从梦中醒来时，汗水一直湿到了脖颈上。
他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上贴着的毛巾掉落在被单上。
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空调的冷风只有二十度，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看上去好像一切正常，但他记不得来医院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梦中的窒息感，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他立即提起了警惕心，身体蓄势待发，目光冷冷射向来人。
林薇单手拎着外卖愣在门口，秦浚生脱了校服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他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衬衫衣领上也是半湿半干的。
“浚哥，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她连忙走了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
“没什么，就是屋子里有点闷，薇薇，你帮忙开下窗，我想透一口气。”
秦浚生很快恢复了冷静。他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情绪，但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阴沉。
林薇打开窗户后，就坐到了他的床边，斟酌着开口道：“陈胤伟流了鼻血，你看见血就昏了过。我叫了救护车送你来医院检查一下。”顿了顿，她还是不放心道：“你身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怎么脸色看上去这么差？
秦浚生解释道：“我刚才做了一场噩梦，身上出了汗，待会儿就干了。”
“医生说：晕血症是一种心理疾病？”林薇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引起他某些不好的回忆。
秦浚生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嘴唇泛白，身上冒着虚汗，却反向安慰道：“心理疾病总归不是身体上的病，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林薇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近一点：“我记得阿姨说过，你小时候去医院看病，遇到了一个车祸伤员，然后就得了晕血症？这是真的吗？”
“假的。”秦浚生倒是坦诚：“我妈这样说，只是不想吓到你。”
“那你会得晕血症，是受到什么精神刺激了？”
她知道他不是心理脆弱的人，肯定是他小时候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故，才会导致晕血症这种心病。
“……”
秦浚生的脸色苍白，但没有开口说话。
林薇立即道：“如果你觉得很为难的话，那就不要说了。”
说完，她垂下眼眸，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分明还是在意他的心理问题，但她却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秦浚生看她这样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十分感动。林薇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之一。
想到这里，他选择了坦白：“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出车祸的人，是我自己。”
***
那是8岁大的时候，家里的司机开车送他去三叔家玩。路上却遇到了冰雹，车子轮胎不小心打滑翻下了悬崖。
事发地是在一段人迹罕见的国道上。司机当场死亡，死状比较惨。铁质窗框横穿了司机的胸膛， 车厢里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红色液体，周围的蚊虫在啃噬着一切。
他被安全气囊救回一命，但脖子被安全带卡在了副驾驶座位上，扭曲变形的驾驶座阻挡了他的逃生之门，汽油味直冲脑门，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差点被勒得窒息。
在血淋淋的车厢里呆了半天后，他才被救援队给发现。送到医院以后，他的身体查下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从此患上了严重的晕血症。
他不能见血。尤其是一看见流动的人血，心脏就会激烈地加速收缩，从而引发脑部缺氧晕厥。
他18岁之前特别害怕去医院看病，这也是他没有早一点发现白血病的原因之一。
“浚哥，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让你再像今天这样晕倒。”
听完了秦浚生的诉说，林薇无比心疼地抱了抱他。都怪她太大意了，居然没来及挡住他的眼睛。
“薇薇，我没事的，我早就忘记当时的一切了。”
秦浚生也反手抱了抱她。这都是过去十年的陈年旧事了，他已经学会了该怎样去遗忘痛苦。
“浚哥，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让你挥出那一拳的。”
林薇：打架把自己给打晕了，你这笨的也是没谁了。
秦浚生尴尬地咳嗽一声，他不想再说晕血症的事，转移了话题，打趣道：“我记得你刚才说，如果我有暴力倾向的话，你就绝对不会再喜欢我了。”
顿了顿，他粲然一笑道：“薇薇，你说这些话来威胁我不要动手，是不是想告诉我说，只要我没有暴力倾向，我就是你喜欢的人，和你将来的男朋友？！”
林薇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不禁哼了一声：“浚哥，你倒是很会做我的阅读理解题啊？”
“这么说，你承认我是你将来的男朋友了？”
秦浚生眼含笑意，满面皆是温柔。他的一只手握着她的左手，另一条手臂半圈过她的身子，用一个极其自然的姿势把她搂进了怀里，手心贴到了她纤细的背脊上。
“不一定，浚哥，现在距离高考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还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等到高考结束后，我也18岁成年了，我才会好好考虑……当不当你的女朋友。”
林薇赶紧下个台阶，原来捅破这一层暧昧窗户纸的人，竟然是自己，心跳的频率已经出卖了她是……愿意的。
秦浚生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一本正经道：“我记住了，下面我要好好表现，到了高考结束后，只要通过你的考核，那么我就可以上岗当你的正牌男朋友。”
他不光会抓重点，还会趁机得寸进尺。
林薇被他都逗笑了，刚才的紧张沉闷情绪一扫而光。
想起这一切的开端是蒋杏珺的那个拥抱，她不禁提醒道：“浚哥，我有个条件，你不准和任何女生闹绯闻。别人要抱你，你必须躲开十米远，你以后可以做到吗？”
“我当然能做到，除了你以外，我也不想被别的任何女生喜欢上。”
秦浚生：全世界只有薇薇是特别的，唯一的。
***
十分钟后，何盈姿冲到了医院来，抱着儿子说让妈妈看看哪里伤着了？
秦浚生很是窘迫道：“妈，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见了点血……”
林薇把完完整整的浚哥交给了何阿姨去照顾，自己再去了骨科一趟。
她的手臂已经养了差不多四个月，医生看了CT照，说道：“手臂上的钢板随时可以拆掉。手骨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下个月拆完绷带，右手就能正常写字了。”
问题是：她还是个未成年，做手术需要监护人签字。
出了医院后，林薇立即打了个电话给爸爸，要他来医院签字，让她可以做钢板拆除的手术。
不出意外，程广华还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堂哥：“我会让小琛下个星期去给你签字做手术。”
程广华想起同事们都在讨论什么“四市联考”，于是顺口问道：“你这个月的四市联考成绩怎么样？”
这还是爸爸第一次过问她的高三成绩，开天辟地头一遭。
林薇淡淡道：“你说联考吗？我的总分396分。”
“396？！”程广华大大吃了一惊，都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他记得大侄子程玉琛参加高考的时候，总分395——这已经是超出本省一本50分的好成绩了，除了清华北大，全国大部分211/985大学随便选专业。
结果女儿林薇联考396分？这是什么概念？他记得她高二时最多只能考360分啊！
程广华再问了一遍：“你在你们班排名多少？全校排名多少？”
“奥赛1班排名第7，全校理科班第25名。”林薇掏了掏耳朵。
自从她上高中以后，程广华基本上没问过她的成绩。高二分班后，陈老师给家长们建了个班级群，他也没兴趣加进去。
“……”
但这一次，程广华沉默了，脸上露出了震惊、疑惑、激动、骄傲……等等复杂糅合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大女儿的成绩甚至比大侄子还要好。可这个女儿是他每个月丢给她800元生活费，其余的一概不闻不问，任凭她自生自灭长大的。
她是怎么一下子进步这么多的？
挂了电话，程广华还不敢相信这件事，再打电话给她高二时的班主任陈老师确认一遍。
得到的答案是：林薇是全校进步速度第一的学生，她不光是联考考到了396，月考也是395分的超高分。
陈老师还在电话里大力夸赞道：“程先生，你的女儿林薇真是全校学生的学习榜样！她的右手骨折了，硬是用左手学习了三个月，还考出了这么高的分数！”
“连校长都说了，要把薇薇评选为全校的优秀模范生，号召全体学生都向她学习！”
听完以后，程广华说了一句真话：“陈老师，我愧不敢当。”
他根本没有关心过这个女儿，林薇这一切的进步，都和他这个亲生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一个家长听到老师的夸赞，会不高兴的。程广华出生自书香门第，听到女儿的学习成绩这么好，甚至可以冲击清华北大，他的内心隐约也是极其骄傲的。
下了班后，程广华回到了家，还特意跟妻子江淑琴说了这件事：“薇薇她四市联考考了396分，全校第25名。”
安静，屋子里死一般的安静。
江淑琴停下了洗碗的手，她看了得意洋洋的丈夫一眼，再次问道：“林薇真的考了396分？她没骗人吧？”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林薇考的这么好，程广华都觉得脸上有光：“没骗人，我亲口问过她的班主任陈老师了，确实是396分！”
顿了顿，程广华容光焕发道：“我记得咱们牙科医院王院长的女儿上高三，也参加了本次四市联考。她考了390分，已经是医院员工所有孩子里的最高分了。王院长还吹嘘了半天，说什么他女儿是上清华北大的料子！”
顿了顿，程广华第一次重视起这个大女儿：“林薇比王院长的女儿还高了6分，说不定，她真的能考上北大！”
但江淑琴的脸色一下子拉跨了下来。她丢掉了洗碗的抹布，站在丈夫面前，严厉地提醒道：“广华，你别忘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话？！”
第一不许主动探望前妻的女儿。
第二不给前妻的女儿林薇任何额外生活补贴。
第三不让前妻的女儿林薇去探视公公和婆婆他们。
第四，不许前妻的女儿姓程，把她迁移出广陵程家族谱。并且立遗嘱：不让林薇将来有任何继承财产的可能性。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约法四章。
林红亚那种人的亲生女儿，不配当他们两名义上的女儿。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共识。
这些年来，程广华很好地完成了这约法四章。
这一次，江淑琴也告诫道：“林红亚那种女人生的女儿，骨子里就不正当，就算她考的再好，有这么一个坐牢的赌鬼母亲，林薇将来也肯定不是什么走正道的人。”
“有其母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