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林成实喝醉了。
眼前迷离的光影像是跳跳糖一样在眼前跳跃、溶解。思维变得迟钝。脚下的地砖好像豆腐一样柔软、难以站立。林成实勉强撑住墙壁, 在一处台阶缓缓坐下。
“嘿，你不要坐在这里，影响我们做生意了。”一个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林成实恍惚地抬头看去, 是一个烫着大波浪金发的红唇女人。
夜晚的都市光怪陆离。那群浓妆艳抹、姿态各异的男男女女做的肯定不是啥正经生意。
林成实出现在这里, 看似是个巧合。
他是个闲人，他有很多朋友。朋友邀请一起玩, 他答应了。
于是他跟着一群狐朋狗友，跑了无数家夜总会，开了好几个香槟塔, 甚至还被一个富婆朋友带进牛郎店转了一圈。对于漫画家来说, 为了取材这样做也很合理吧。
在这种场合, 不可避免地喝了不少酒。所以林成实的头脑没有平时灵光，一不小心被人缠上也没什么奇怪。
“小哥，仔细看看你还挺好看, 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去玩？”是刚才那个金发女郎。
“Candy, 不要纠缠他, 看起来似乎还没成年，会惹上麻烦的。”旁边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孩拉了拉那个贴着林成实的金发女郎。她有着少见的低沉嗓音。
林成实在微弱地光线下, 看向那个穿水手服的女孩。
作为漫画家的职业病, 让他开始下意识地分析这个人的面部、肢体、骨骼结构。
清新自然的妆容, 黑色的齐刘海长发。个子——有点高了, 不过四肢纤细, 确实挺像一个女高中生。
“我成年了。”林成实先表达了这一点。
而后他轻轻拂开了那个金发女郎的手，却伸手抓住了那个水手服女孩，“你一晚上多少钱？”
？
金发女和水手服全都愣住了。
本来以为是只小绵羊, 没想到, 人不可貌相？
牵着水手服的手, 林成实不耻下问：“这附近哪里有安静的房间？”
那水手服面无表情，一点没有招揽到生意的欢欣。她很快拉着林成实到了一家love hotel。
林成实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诚恳地跟那个水手服说：“这里也太简陋了吧。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值得更好的。”
林成实感到水手服抓着他的那只手突然收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
林成实的笑脸岿然不动，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的样子。
“那你想去哪里？”水手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林成实摸了摸下巴：“我知道有一家带桑拿房哦，就是有点远。你能陪我去吗？我可以加钱。”
水手服扬起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当然可以。”
在夜幕的掩饰下，林成实带着水手服坐电车。
水手服一看就是从事特殊行业，林成实却一直牢牢抓着她的手，毫不在意他人狐疑的目光。
当到达那家林成实想去的酒店时，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酒店是无人式服务，林成实牵着水手服在电子屏幕上选房间。大半夜的这旅馆生意真不错，房间几乎都要被订满了。
“Lucky，带桑拿的房间还剩一间。”林成实欢呼了一声，“希望房间的灯光足够明亮！”
水手服已经不说话了，而是不动声色地跟着林成实到了房间里。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林成实听着自己旁边的那个水手服即将克制不住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为了不一进门就被殴打，赶忙说：“我其实，想要拜托你做我的模特。”
“模特？”那水手服酝酿了半天的情绪，突然被这么一说，愣了。
林成实说：“是啊！我其实是一名画家。一眼就看出你是男扮女装！我还没有画过伪娘呢！能请你做我的模特吗？”
“……”水手服无言，他用真正的男人嗓音说，“林成实，你这家伙是在耍我吗，适可而止吧。”
“哈哈哈，”林成实笑眯眯地说，“真是奇怪呀，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一个不告而别的混蛋哦。”
——
林成实是在首都读的大学。
他原先的计划是依然住在工作室，距离大学不远，还方便漫画的连载。
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他与一个认识才一个月的人合租了。
这根本没有办法，有时候人们之间的缘分就是突如其来，无法预测。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像是某种搭讪的恶俗台词。
林成实第一次见到雨宫都志，是在午后的画室。
他本来想去观察一下油画有没有晾干，却发现画室那几扇超级明亮的大窗户难得都被窗帘给挡住了。
几张课桌被拼在一起，雨宫正双手抱胸，翘着腿躺在上面睡觉。
窗户似乎没有关严，一阵风吹过，窗帘如水波般飘动，正午的阳光一瞬笼罩在雨宫的身上。
那时，林成实感到他的心脏跳漏了一拍。那不是爱情上的心动，而是艺术上的灵动。
他那时整个人都变得傻乎乎的，上前拉着雨宫的手叫他缪斯。
后来搞清楚这个看似柔弱的家伙的武力值后，林成实表示谢谢他当时没有给他来上一拳。
雨宫当时躲在那里补觉，午后的太阳晒得他昏昏欲睡。即使林成实在那里团团转，甚至给他画了一幅小像，他都没有在意。
有点像是吃饱喝足的鳄鱼，对在嘴里蹦蹦跳跳的埃及鸻爱答不理。
第二次见到雨宫，他在篮球场上打野球。这回他是个黑肤寸头健气少年，阳光的气质和精湛的球技，让即使是初次见面的队友都毫无芥蒂地将他作为核心。
第三次见雨宫，他在漫画店里打电玩。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佝偻着身躯，那挺拔的身体显得瘦小。当林成实坐在他旁边时，还会往角落里躲避。
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偶遇，林成实终于忍不住开口：“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分，不如留个联系方式吧？”
“？”这一次的雨宫是个杀马特，嘴里叼着烟头，不耐烦地说，“胡说什么呢，老子根本不认识你。”
林成实若有所思：“好的，那要同居吗？”
“？？？”
在意识到他的伪装根本没有逃过漫画家的眼睛后，雨宫真的成为了林成实的室友。
人们众说纷纭。
“不知道为什么林会和雨宫做室友？他们两人一点也不搭。”
“林君，你和雨宫是青梅竹马吗？诶？不是？那为什么……”
在众人眼中，除了一起长大，根本无法解释两人的友谊。
与朋友很多的林成实不同，雨宫是学校里的隐形人。即使是同班同学都想不起来他的模样。
唯一的印象可能是：“雨宫吗？他又差点挂科呢。”
“都志君，你实在是太奇妙了。”林成实几乎天天这么说。
在林成实眼中，雨宫都志此人人性组成之复杂，是他一生中前所未见。他在人群里就像怪兽一样显眼，不知为何他人都视若无睹。
只要他愿意，他能成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老人、孩子，他能如王子一样高贵，又能如乞丐一样低微。今天的他可以不识大字、粗鄙无知，明天他又能绣口锦心、满腹经纶。
他爱好为自己捏造一个虚无的身份，然后扮演这个身份，直到失去兴趣。
很多人认识“雨宫”，却不认识雨宫，这可能就是他在大学里默默无闻的原因。
对林成实而言，雨宫是真正的缪斯。他漫画中的许多人物都有着雨宫的影子。
实话说，对着雨宫创作，是一件极其上瘾的事。
每当林成实想要创造一个新的人物时，只要讲一讲设定，雨宫立刻就能投入这个角色，还能让这个单薄的角色迅速血肉丰满起来。
直到毕业之后，雨宫此人突然人间蒸发，所有联系方式全部作废，仿佛是一个从不存在的幽灵。
林成实突然意识到他从没见过雨宫的任何一个亲人、朋友。
真是奇妙啊，都志君。
林成实没有寻找过他。
既然是雨宫都志的话，肯定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活得很好。
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巧合，但林成实这次偶遇雨宫，不是真正的巧合，而是漫画家难得的算计。
看着眼前的女装大佬，林成实抑制不住咧开的嘴角：“都志君，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雨宫都志翻了个白眼，林成实果然一开始就认出了他，之前就是在耍人：“我现在叫美绘，不要叫错了。”
“……您还挺入戏。”
“好了，到底有什么事，说吧。”雨宫不想多废口舌，简单快捷地询问。
“没什么事，只是想要和美绘去体验love hotel而已。”林成实语气轻佻。
雨宫的额头暴起一个井字：“喂，我可不是在玩，是在工作哦。”
他相信以林成实的聪明，应该能猜到他真正的工作是什么。
“工作什么的，随便它了。既然你跟着我来，那就说明那工作不重要，至少没有我重要。”林成实任性的性格往往在真正亲近的人面前展现。
他才不关心雨宫究竟干啥去了，“工作”又是什么。就像是一只猫，一定要抱着人类的胳膊，让他敲不了键盘。
雨宫有些无奈地笑了：“确实，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还是有的。”
既来之则安之，雨宫舒坦地躺在床上，点燃了一支烟。
他知道林成实有分寸，如果不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即使在大街上见到他，也会装作没看到。这一次，他明显是特意来找他。
此时，林成实才摘下了轻浮的面具。
他露出了异常严肃的表情：“都志。你对‘特殊现象对策局’有多少了解。”
“你真是神奇啊，成实。”雨宫都志张口结舌了半天，“总是这么直白。”
他没问林成实是怎么知晓的这个名称。他这位老朋友如果认真起来，其实非常敏锐。
“我知道的事情不少，你想问哪个方面？”
林成实开门见山：“我的朋友失联了。在他觉醒能力后不久。”
八坂那家伙真逊，还得我这个瘦弱的漫画家去捞他。林成实心想。
“我明白了。”雨宫都志点点头。
“从哪里说起呢？那个机构，在建立之初确实秉持着善意的目的。”
“但是它最近开始被某些人利用。他们开始以‘保护’为名，限制某些珍贵超能力者的自由。我甚至听说还有些非法实验。”
“你的那个朋友如果联系不上，恐怕……”
“他是八坂家的独子，也会有危险？”雨宫说的事情，林成实早就从邻居的经历中推测出来。只是他以为以八坂的身份不会有人对他下手。
“哦，你说的是他。”雨宫说，“那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对他怎么样。他有他的家族操心。”
“成实，”雨宫坐直身体，异常严肃，“你可不要去趟这浑水。”
“我明白了。”林成实嘴上答应，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他眉眼突然一弯，转移了话题：“说来，还有另一件事麻烦你。”
“拜托了美绘！”林成实双手合十。
“请教我攻略你的方法！”
“咳！咳咳！”雨宫都志被呛到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真不愧是成实，再次让他感受到了这种超出预想的新奇。
“写作需要，作为弗朗西斯的原型，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塞伦搞不定。”
雨宫阴森森地笑了：“所以那个弗朗西斯的原型确实是我？”
“嘿嘿，是不是很像？”
“问题就是太像了！我甚至因为这个角色受到了内部审查。”
“哈哈，是吗？”林成实只能傻笑，“没想到我的漫画已经这么出名了啊。”
雨宫都志倒也没有真的生气，他心平气和地讲：“塞伦这个人物的原型是你自己吧？”
林成实眨眨眼：“很明显吗？除了你从来没人发现。”
林成实变成塞伦时已经被糊了一打美颜滤镜，然后才被画在漫画上。由于经过了两次加工，和他很难看出相似。最多是“长得帅的人都有点像”。就连武田老师都没发现塞伦其实是他本人。
“因为你这家伙只会在同样邪恶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邪恶的个性。”雨宫这话简直意味不明。
雨宫向着天花板吐出了一个烟圈：“如果是你的话，不需要，所谓攻略什么的。”
林成实不记得这家伙在大学时有烟瘾。而且没想到这家酒店居然烟敏装置形同虚设。躺在床上抽烟也太危险了吧。
这么想着，林成实却爬上床，和雨宫并排躺着。
一时间，两个人都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段时间，房间里的灯光自动变暗。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无论如何，还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