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乌云倾顶, 雷雨交加。
一道刺目闪电划过天际，为漆黑的世界带来一线光明。
一株黑了半边身子的人参艰难将自己从枯叶里扒拉出来。
灵气迅速流转，小人参叹了口气，可算把劫给渡了。
感受到体内充裕的灵气, 晃了晃头顶的枝叶。
等吸收完这些灵气, 它就能变成人形了。
咦？
小人参动了动叶片, 他感觉到有一行人在不断靠近。
巨灵山人迹罕至，鲜少有人过来, 怎么今日来了一群人？
距离小人参不远处, 一行人顶着大雨，匆匆赶路。
“殿下，您再坚持一下。”高大男子扶着半昏迷的男人, 警惕看着周围。
好半晌, 他听到男人回了一个“嗯”字。
“这里已经深入巨灵山了，那些人多半不敢追来。”另一名男子开口。
巨灵山是大启最出名的一座山, 却很少有人进入巨灵山，因为这座山太神奇，据说进过这座山的，要么出不来，要么出来时已经疯了。
他们走投无路，才冒险进山。
进山后, 首先感受到的, 是阴冷, 平日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汉子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山里很安静，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这里树木高大, 动不动就能见到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 因为这些树，山里比外面黑许多。
明明是正午的天气，越往里走，越黑，祸不单行，他们进山不久就遇到了一场雷雨。
雷声铺天盖地，仿佛迎着他们的头霹下，大雨倾盆，没一会儿，几人就被浇了个透。
他们本就是为了逃避追杀才上的山，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口，淋雨之后，形势越发艰难。
尤其是他们的主子。
大启的太子，萧晟昀。
“这样下去不行，殿下会受不住。”
他们都知道这点，可已经是穷途末路，他们这次遭到自己人背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能逃出来已经是上天庇佑，如今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还能如何？
萧晟昀发热了。
他本就中了奇毒，这些年一直靠以毒攻毒的法子吊着一条命，背叛之人趁他最虚弱的时候发起叛乱，囚禁唯一能为太子诊治的褚大夫，打的就是即使他们逃脱殿下也受不住毒发的算盘。
萧晟昀强撑着一口气没让自己昏迷，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很差，他的身体几乎要没有知觉，尤其是腿，当时为了能让自己醒来，褚大夫将毒素逼到腿上，伤到了根基。
沉默在人群中蔓延，这次护着萧晟昀逃出来的，只有寥寥几十人，其中大半已经牺牲了，如今还在他身边的，只有十多个，每人身上都带了伤。
他们还被逼进了巨灵山。
没人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
“这雨也太大了。”豆大雨珠砸在身上，生疼。
狂风刮过，树影剧烈摇晃，几人不得不站在原地，稳住身形，不被飓风刮走。
风停时，他们迷失了方向。
跟在萧晟昀身边的，只剩几人了。
为首的齐烈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心腹中的心腹。
齐烈也受了重伤。
在山中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
四周都是巨大树木，遮天蔽日，乌云遮住了太阳，想靠太阳辨别方向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萧晟昀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的清醒，给迷茫的属下带来一根定海神针。
“要快点找到下山的路。”
萧晟昀很清楚，他们不能一直躲在山上，先不说山上本身的危机，就是他们身上的伤，也需要及时得到处理。
几人都快到极限，萧晟昀下令原地休息一会。
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山脚。
“大人，我们要追上去吗？”他们追着太子一行人的踪迹，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这里，种种迹象表明，太子进了巨灵山。
被唤作大人的明显听说过巨灵山的传说，他颇有些畏惧地往山里看了一眼：“不必，就在山脚守着，本官就不信，他们能安然无恙从山里出来。”
听说不用进去，所有人松了口气。
巨灵山的危险，无人不知。
没有人觉得，身负重伤的太子能安然无恙从山里出来。
包括这名背叛了太子的官员。
也包括山上的太子一行人。
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们心中清楚，他们此番，凶多吉少。
休息了一回，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好在，雨停了。
江苓吸收完雷劫后降下的灵气，神识铺展开，他本不欲理会来山上的一行人，但他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不亚于灵气的另一种气。
他直觉这种气对自己的修炼大有益处。
不妨去看看。
转念间，一名身穿浅青色长衫的青年出现在原地，江苓适应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体，来不及多研究，往人群出现的地方赶去。
不快点不行，因为那个地方是黑熊的地盘，江苓怕去晚了，自己看中的气被黑熊占了。
齐烈心中暗暗庆幸这一路没碰到什么猛兽，若是他们状态好的时候，自然不用这般畏惧，但现在的他们，说是残兵败将也不为过，随便来只猛兽也不够他们受的。
“小心——”
话音落下，地面剧烈震荡起来，一行人忙将太子护在中间，警惕看向四周。
一只巨大黑熊出现在不远处，齐烈握紧手中的剑，这只熊太大了，比他们见过的至少要大上一圈。
“保护殿下！”
他们没有贸然动作，紧紧盯着巨熊出现的方向。
萧晟昀闭了闭眼，他知道，若是这只黑熊扑过来，他们一行人多半凶多吉少，但他不会放弃。
什么样的绝境他没经历过？再难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没道理折在一只黑熊身上。
像是感受到了这群人不好惹，黑熊放慢脚步，慢慢靠近。
齐烈打了个手势，就算拼了命，他们也不会让太子折在这里。
刀剑出鞘，剑刃闪过寒芒，齐烈正要下令，黑熊突然停下了前进的动作。
所有人紧紧盯着前面，很快，他们知道黑熊为什么会停下来了。
一名容色极盛的青年从黑熊身后走出来，在大黑熊面前，他显得那样瘦小，偏大黑熊对他很是惧怕。
没错，是惧怕。
动物很难遮掩自己的情绪，齐烈很清楚感受到，黑熊的惧怕。
江苓看着狼狈的一行人，目光锁定在最中间那人身上，他感受到了，气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只是这人状态不怎么好。
看到这行人警惕的模样，江苓拍了下黑熊，黑熊虽不愿放弃到了嘴边的猎物，但畏惧于江苓，不情不愿扭头离开了。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突然出现的青年身上。
他们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但比起狼狈的他们，对方过于干净了。
青年身上的衣袍很是素净，没有花纹，样式也简单，乌黑长发用一根同色发带束在身后，他们跟在太子身边，见惯了京城的美人，可这人，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
尤其是那双眼，眼尾上挑，最为惑人。
一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出现在深山老林，还容貌如此之盛的人，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江苓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刚化为人形，对那名身负龙气的男人产生了极大兴趣。
他已经从传承记忆里知道了，男人身上的气是龙气，对他的修炼极为有利。
他迈着步子靠近。
齐烈等人护在太子前面，警惕看着他。
萧晟昀也在看他，但目光里的警惕并不多。
从江苓出现开始，萧晟昀就在看他。
此刻，见他朝他走来，在看到齐烈等人时微微蹙了下眉，萧晟昀示意齐烈等人退开一些。
江苓走到萧晟昀面前，发现男人比自己高一截，他们离得那样近，萧晟昀甚至能闻到从青年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他垂眸看着青年。
青年肤色极白，没有一点瑕疵，长长的眼睫垂下，如扑闪着翅膀的蝶。
清浅的气息也很好闻。
江苓更清晰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的龙气，也闻到了男人身上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很清泠，也很好听。
只是靠近这一会，萧晟昀就感觉身上的疼痛有减轻的趋势，这名青年到底是什么来历？
自从身中奇毒，他的身体没有哪一时哪一刻不伴随着疼痛，他已经习惯了日渐加重的疼痛，今日却突然感受到了疼痛减轻，让他情不自禁想要离青年更近一点。
“我可以治好你。”
若说第一句话时，齐烈等人还只是警惕，江苓的第二句话，无疑是一滴水滴进油锅。
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太子身上的毒，他们已经寻遍天下名医，除了靠褚大夫以毒攻毒的法子压制，根本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但这办法弊大于利，毒素相互攻击，损伤的是人的身体，褚大夫也说了，毒素能压制一天，不代表能一直压制下去，若有朝一日遭遇反噬，比之前更难解决。
这人却说，能治好太子。
不管是真是假，齐烈等人都不想放弃，若太子身体真能治好，他们何必处处受到皇上和那几位皇子的掣肘？
“你真的能治好主子？”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对他们的怀疑，江苓不太高兴，他本体可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只要眼前这人没死，他都能治好了。
“你想要什么？”不等属下开口，萧晟昀道。
“唔……”想要什么？江苓沉思了一会，他本想说，要龙气，又想到这些人只是普通凡人，恐怕根本不知道龙气是什么，而且他离龙气这么近了，却得不到一丝，他需要研究一下，怎么得到龙气，也要知道，他吸收龙气会不会对眼前的人造成什么伤害。
修炼不易，若伤人性命，下次渡劫就难了。
“要什么不着急，你的这些下属似乎不相信我，不如我先把你治好了再说。”
萧晟昀下意识不想青年误会，解释道：“他们不是不相信你，是我身上的毒很难解。”
江苓点点头：“你的这些下属也要快点治伤。”
“这里是大黑熊的地盘，你们在这不安全，跟我来吧。”江苓打量了一圈，转身离开。
齐烈看向萧晟昀。
萧晟昀点头。
一行人沉默跟在江苓身后，往山里走去。
脚踩过落叶，发出沙沙声。
齐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他边关注四周动静，边留意走在前面的青年，眉头紧锁。
突然，他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脚步声不对，他从始至终都没听到青年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脚步声。
什么人走路时不会留下脚步声？
想清这一点，齐烈头皮发麻。
殿下知道吗？
齐烈小心看向萧晟昀。
萧晟昀的目光始终落在青年身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走了小半个时辰，江苓停下脚步：“到了。”
齐烈等人站在原地，震惊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片由没有句树的空地，中央有一座小木屋，木屋四周种了各种花草，若不是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称得上一声主人有品位。
但出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是江苓没化成人形时布置的，山里偶尔会来人，从他们口中，江苓知道了山下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打算化成人形后，像山下的人学习，便有了这处极具人类风格的住处。
渡劫时，为了不毁坏这里，江苓特意选了一个远一点的地方渡劫。
“你们自己安置吧，你，”江苓指向萧晟昀，“跟我来。”
萧晟昀跟着江苓进了屋。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齐大人，我们这……”
齐烈目光复杂看了一眼被关上的门：“殿下自有主意，你们先处理伤口。”
“是。”
难得到了个安全的地方，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初看到木屋时，萧晟昀也很惊讶，进来后，发现屋里根本没什么生活痕迹，家具也很少，连床都没有，心中更为疑惑。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江苓。”
“在下萧晟昀。”
“哦。”
江苓捣鼓了一会，端了杯水给他：“先喝点水。”
萧晟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淡淡的甘甜弥漫开，萧晟昀正要说什么，一阵晕眩感袭来，他捂着头，抵不过沉沉困意，睡了过去。
江苓拿走他手里的杯子，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本源之力渡过去。
男人身体里的情况可谓一团糟，江苓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帮他调理好。
萧晟昀只觉得自己沉沉睡了一觉，这一觉，没有痛苦，没有梦境，什么都没有，醒来时有种久违的神清气爽之感。
手臂有些沉，他低头看去，只见青年正闭着眼，靠在自己肩头，睡着了。
他没有动，只看着青年，眸中暗色涌动。
这一天的经历，饶是对见惯了风浪的他来说，也太过奇异。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仿佛那些沉疴都被清扫干净，没有附骨之疽的疼痛，种种中毒以来就伴随他的负面作用都消失了，有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这一切，都是眼前的青年带给他的。
记挂着病人，江苓只浅眠了一会，睁眼就看到萧晟昀正看着自己。
他揉了揉脖子坐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我就说我能治好你，”江苓爬起来，伸手扶了萧晟昀一把，“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再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健康。”
“是那杯水？”前前后后，萧晟昀只喝了那一杯水。
“嗯。”当然不止那一杯水，那水里凝聚了他本体的精华，可解百毒，这些就不用对男人说了。
“你身体亏空的厉害，想养好不能一蹴而就，最好慢慢来。”这是解释为什么要调养一段时间。
“已经很让我惊喜了。”
“你的下属在外面，似乎很担心你，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自然是要的，如今他好了，之前做的很多布置都要推翻重来，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哦了。
江苓没跟他一起出去。
萧晟昀一出去，就被下属围起来，先用下属打来的水洗漱了一下。齐烈惊异发现，太子的气色变好了。
“殿下……”
“毒已经解了。”萧晟昀没打算瞒着这些陪他一路经历生死的下属。
“真的？！”
“太好了！”
毒虽然解了，萧晟昀身上的其他伤还需要养养，他的下属们也是。
很难想象，不久前还气息奄奄的人，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
萧晟昀与下属简单说了几句，交代了一些接下来要做的事，回到屋子。
江苓坐在唯一的木椅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与他们说好了？”
“是，只是我的属下受了伤，可能要叨扰一段时间了。”
江苓盯着他，没有说话。
之前萧晟昀脸上有脏污，看不清真实面貌，他在外面洗了脸进来，江苓第一次看到男人真正的样子。
五官锋利，棱角分明，这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凤眸狭长，眼中如寒潭一般，江苓本就没见过几个人，骤然见到一个这么好看的，失了言语。
“江公子？”
“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刚才的话我听到了，”发现自己失神，江苓忙找回自己的思绪，“除了这间屋子，其他地方你们随便住。”
屋子总共有三间，萧晟昀方才已经从齐烈那了解了情况，除了这间屋子还有几件家具，其他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厨房。
“我还有一些下属在山里走失了，我打算这两天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是和你那些下属一样的打扮吗？”
“是，他们也受了伤，”萧晟昀心中不抱多大希望，“找不到也没关系。”
“你们要养伤，我帮你们找。”对萧晟昀等人来说很难的事对江苓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神识一扫，人在哪里一目了然。
江苓告诉他们地点，齐烈带着几个受伤比较轻的人去将人寻了回来。
这些人运气就没他们好了，有遇到带毒植物的，有遇到猛兽的，伤上加伤，好在都捡回了一条命。
人被安置在隔壁屋子里。
江苓也通过这些人知道了，自己的屋子里缺少的东西太多，他不好当着这些人的面变出来。
本以为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还缺了这么多东西，江苓有些不开心。
萧晟昀拿着烤好的肉进来：“要吃点东西吗？”
“这是什么？”江苓嗅了嗅，“好香。”
“是他们去山里打的野味，尝尝？”萧晟昀边说，边将烤好的肉递过来。
江苓凑过去，咬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好吃！”
萧晟昀以为他会自己接过去，没想到是这样凑过来吃，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萧晟昀身体一僵。
江苓没发现不对，就着男人的手，将肉全吃了。
萧晟昀拿出帕子，为他擦去嘴角的残渍。
江苓闭着眼，仰头任他擦。
萧晟昀一行人在这里住了下来，除了需要自己去打猎，对他们来说，在这里的生活，是这几年来最为平静的一段时间。
一开始，江苓还只在屋里等萧晟昀送烤好的肉进来，后来受不住食物的诱惑，闻到烤肉的香气，江苓走了出去。
江苓鲜少露面，与他接触最多的，只有萧晟昀。
见他出来，萧晟昀迎上来：“是有什么事吗？”
江苓眼睛盯着烤架上的肉，萧晟昀了然，主动邀请：“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膳？”
江苓点点头：“我不白吃，这些给你们。”
他拿出一些蘑菇，都是山里找的，没毒。
江苓不会烤，便坐在萧晟昀身边，眼巴巴看着他烤，有一个下属想说什么，被萧晟昀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尊贵的太子殿下挽起袖子给青年烤肉。
除了烤肉，江苓还吃到了烤蘑菇，他从来不知道，烤好的蘑菇这么好吃，每日都给萧晟昀不同的蘑菇，后来还给了其他青菜和各种果子。
半个月一晃而过，这座小木屋已经有了浓浓的生活气息，萧晟昀等人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
“殿下，我们该下山了。”
萧晟昀何尝不知，可他要如何和下属说，他舍不得。
不说他，其他人也舍不得。
齐烈跟在萧晟昀身边好几年了，哪里看不出太子的不舍，提议道：“殿下不如带江公子一起下山，山上什么都没有，留江公子一人也不放心。”
萧晟昀心念一动。
“下山？”江苓坐在萧晟昀为他做的秋千上，仰头看他。
“是，我在山下还有许多事要做。”
“哦。”江苓垂下头，有些失落，不过他也能理解，人类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山上。
“你愿意和我一起下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