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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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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水族馆表演区,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方圆几百米,一时间全都安静得就跟死了一样。

.......沉默极度窒息而压抑。

一直持续到了松田一松手, 整柄潜/水/刀“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那声音像是什么信号。

一群傻着的警察这下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仿佛暂停的电影再次旋转, 千叶立刻扑上去一脚踢开匕首压住犯人,有人在逃,有人在尖叫,两侧刑警喊叫着涌上来, 一把拖住中间的两个人迅速向后撤。

无数叫嚷和混乱的咆哮中, 成步堂薰被死死压在那个漆黑坚硬的怀抱里。

只感觉有温热滑腻的液体在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没事吧警部!”

“手——他的手在流血!妈的怎么这么多血快叫救护车!快啊!”

薰仿佛是沉在一片漆黑的深海里,隔着水面, 朦朦胧胧地听见四周爆发出嘈杂,急匆匆的脚步来了又离开......

不知怎么地......

那柄刀刺破指缝, 血飞溅出来的画面依然那么鲜明,那么深刻地倒映在他的视网膜上,仿佛是一道灼烧着的无法抹去的痕迹。

他莫名感觉喉口发紧, 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

那些尖叫和慌乱在嗡嗡作响的耳膜中逐渐模糊, 融化.....混合着脸上的血, 此时那个拼命搂住他的拥抱, 让他在一瞬间似乎再次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哽咽着的嗓音。看不见的医院惨白的墙,看不见的剪刀冰冷锋利的反光,和着眼前那世界上最可怖的, 永远虚无一片的黑暗,全都在此时忽然铺天盖地地降临回了他的身上。

即使是他依靠着的, 拼命想给他温暖的那个怀抱。

也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黑暗, 黑暗......

与黑暗。

他的瞳孔逐渐涣散, 紧紧扣着对方肩膀的手指不自觉地屈起, 但指尖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宿主——你醒醒啊!!】

系统急得不行,干脆把自己的音量调到最大:

【醒醒!你看清楚你现在到底是在哪!!】

【喂——喂!!】

成步堂薰终于猛地回过神!

他睁开眼睛,头顶上的聚光灯无情地打下来,将他此时苍白的脸色映得异常分明,却也强迫般地将他从过去的回忆中彻底剥离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着狠狠摔倒在了舞台上。

撞得后脑生疼,身前有两只胳臂死死环抱住他,纹丝不动,四周全是不知所措的围观人群。

“松田.....?”

薰咬牙想爬起来,然而手刚刚碰到对方的肩膀——

他猝然顿住了!

他这才惊觉此时自己掌心下的那具身躯是真的在抖!那根本不是他回忆里的幻觉!

“阵平.....松田阵平!你怎么了?!”

薰脸色剧变,立刻伸手去把他扶起来。

然而那人钳制住他的胳膊却仿佛是无法挣脱的绳索,在此时死咬着牙不吭声,只用自己发着抖的身躯努力挡住他,那是一个全然保护的姿势,可他露在光线下的那一小片皮肤却又浸透了冷汗,沾湿了旁边柔软的黑色卷发,衬得整个人愈发惨白破碎。

这是属于松田的,但是在这之前.....

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见过哪怕一眼的姿态。

怎么了这是??!

成步堂薰仿佛被针猛地刺了一下,只能用指节安抚性地抵上他湿漉漉的脸侧:

“没事了.....快起来!你的手怎么样了?”

对方终于给了一点点反应。

但那反应却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好像在面对什么极大的危险一样,几乎用自己的身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那种仿佛处在剧烈危机中的本能抵抗吓到了所有人,薰终于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松田不对劲。

他的状态其实根本没比萩原研二好多少,只是从他们第一次再见面开始......这个人就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他的内心做着抵抗,包括他将他拖进房间里谈话,又要带着他出来走动。

他在用他的努力,来确认雨宫薰是“可以被保存的”。

确认他是“安全的”,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薰无法分辨,很难说他的这种努力和抗争到底是为了将雨宫带出阴霾,还是在这同时也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

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松田阵平一贯的作风和骄傲的自尊没有允许他在这个时候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也在掩饰着,安静地等待着珍视的同期,可以再度与他们正常交流的那一天。

而在此之前。

他需要做的只有给薰一个一切如常的正常的环境,带着他重新接触世界,以及保护他——

直到那个犯人将利刃挥向了雨宫。

......这群人一个二个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步堂薰从额角到脸侧都绷得非常紧。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其实也隐隐有些抖,狠狠给了千叶一个眼色,示意他把闲杂人赶紧疏散开!随后一边顺着他凌乱的卷发,指尖擦过那片苍白的皮肤,引着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躯体,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看,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薰轻轻地说,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似乎慢慢回来了一点:

“已经安全了,没有人能伤害我。”

松田睁开了眼睛。

那双蓝眸终于冷静了下来,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一样,恢复了正常。

他忽然猛地松开他,不太愉快地“啧”了一声,看了两眼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声地骂了几句。

随后直接站起来就朝外走。

“千叶!”

松田满脸不快,站在门口:

“人呢,都跑哪儿去了——千叶!千叶!”

然而,有人忽然握住了那只他随意摆弄的受伤的右手,止住了他继续向前的步伐。

“你还在乱动什么!”

成步堂薰的语气有点他从未见过的恼怒:

“千叶和救护车在门口等你!快点去医院,有什么事都之后再说!”

*

米花中央医院。

救护车从水族馆一路风驰电掣冲到目的地。

松田阵平骂骂咧咧地被几个刑警合力抬下来,看起来反倒是这里最不紧张的一个。然而,还没等他跑路,就立刻被千叶和伸一个不畏强权,以下犯上的动作按住了,直接无情打包塞进了诊室,等待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拍片。

剩下的警员很快就散了。

毕竟就算头儿受伤,也不代表他们的工作量能够有所减少,该审讯的该做笔录的都跑了起来,做不完就等着被资历更深的目暮警部按在办公室里睡桌子吧!

但是一个原本那么简单的普通案子,最后居然演变成了这种鬼样子,也真是够伤脑筋的......

科室外面的走廊上稀稀拉拉站着一些其他患者。

千叶一边叹气一边往外走,却在快走到电梯口的时候,被一个声音轻轻叫住了。

“千叶刑警。”

“嗯?”

那声音非常陌生。

千叶一回头,看见原来是刚刚和松田警部一起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年轻男人还没走,好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一样,坐在电梯对面的长椅上。

“他怎么样了?”

成步堂薰戴着墨镜:“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我是说阵.....松田警部。”

“哦,那个啊。医生说算他运气好,没伤到神经和肌腱,但是考虑到掌心的创面比较大,应该做个缝合的小手术就没事了。

千叶和伸弯下腰,好像是想看清他脸似地下意识凑近了一点。

但是到最后也没在记忆里找到丝毫和眼前人匹配的记忆:

“那个,冒昧请问一下,您是警视厅哪个部门的?”

“.....不用在意我,私人朋友而已。”

成步堂薰抬了下眼皮,安静扫视过眼前的年轻刑警,微顿一下:

“你是新来的?”

薰说这句话已经非常习惯了。

对于他来说就只是一个非常平常的语气。

但是,落在千叶耳朵里,却不知道怎么地仿佛触电一般窜过他后背!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松田的“私人朋友”,可他却下意识地像是面对上级一般,本能地就迅速挺直了脊背,当场一敬礼:

“是.....是!”

千叶忽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闭着眼睛就开始劈里啪啦喊:“我是在三年前入职的千叶和伸!目前正在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任职!警衔是巡查部长......咦?”

等等,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要搞的跟领导视察一样?

然而他刚刚那巨大的一嗓子,也简直是给整条走廊的人都喊得回了头!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千叶的表情一阵红一阵绿,感觉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把自己就地埋了。

“对!对不起......”

他连忙掩饰性地在对方旁边坐下来:“我没吓到您吧?”

“没有,没事。”

薰轻轻摆了摆手。

但他们此时也就隔着个肩膀的距离,千叶盯着他惨白的快跟头上的灯一个颜色的侧脸,忽然有点担忧地问:

“那个,您....您真的没事吗?”

千叶的语气已经在尽量委婉了。

但实际上,他已经在想直接喊救命了!这人的脸色简直比刚才进去的松田还难看,他真的生怕自己刚走,这人就倒下去,到时候医院急诊喜迎新业务.......

“不用在意,我一会儿就走了,你当我没来过就行。”

成步堂薰只摇了摇头,说:“我再叫个他朋友来这里看着他......他手术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手术?”

千叶愣了一下:“松田警官说先随便给他包扎一下好了,让医院给他安排在周末休假的时候再做......”

“现在就做。”

成步堂薰斩钉截铁说道,敲打短信键盘的动作一刻没停:

“他以前是排爆警出身,那双手就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怎么会想到要用手去挡刀,这个乱来的......”

“嗯,好像他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千叶搓了搓手,随口道:“之前他幼驯染萩原警视好像说,他高中的时候也直接空手去抢别人失恋女生手上的刀,也是搞成这个样子,还说什么是要让她看到血了才知道害怕.......”

千叶好像忽然被一阵无形的力卡住了脖子!

咯——!

他霎时间立刻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旁边阴恻恻的凝视让他浑身动也不敢动,但也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

“......”

成步堂薰没吭声,只是将视线收了回来。

安静地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上。

.....笨蛋。

他自己的手因为幼年长期营养不良和各种原因,发育得不比正常成年男性那么宽大厚实。

甚至还因为在这个世界长期战斗的缘故,而留下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疤痕,看起来实在不太美观。

但是,在那布满伤痕的掌心上。

他却似乎能看见一道不存在的伤疤,从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一直慢慢向下延伸......蔓延过男人宽大的手掌,即使是愈合后,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笨蛋”?

成步堂薰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人声,风声,和人群来来往往的动静逐渐淡去。

时空遥远而沉寂的风呼啸着吹来,洗去一切画面。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过来,眼前的视野忽然开始变得模糊,发黑,鼻尖只能嗅到医院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嘀嘀的嗡鸣都被迅速淹没在了杂乱和尖叫中——

“住院三楼那个小孩又开始了!谁又跟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现在这个状态还根本.......医生,医生!”

砰!

病房的门被人“呼”地推开。

面色极其难看的医生和护士在一瞬间鱼贯涌入,女护士连忙把装着震惊的托盘在床边放好,下一秒却差一点被直接掀下去!

“先别靠近他!”

医生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护士往后。

他的视线严肃阴沉,在此时投向了病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孩。

那个男孩的体型,在同龄人里可以说是非常瘦小了,现在就算说他是女孩可能都有人信。此时正像只遇到了危险的刺猬,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拼命缩成一团,躲在病床最靠墙的角落里,整个小肩膀不停地,不停地战栗着。

刚刚那声几乎响彻整层楼的——堪称凄厉的尖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护士想往前走一步去安慰他。

但是那小孩就好像早有预感一般,拼命地向后躲,整个人“哐”地撞在墙上,顷刻间抖得更厉害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

医生听见自己身边传来声音,这才注意到自己旁边似乎有人在。

站在床尾的有两男一女,好像是之前把这孩子送来的家属还是警察还是什么的,反正他们中好像有负责这孩子的案件的公安机关的人。

“你们跟他说了什么?”

医生像是忽然找到了原因,语气不太友善:

“他现在的情况虽然说是相对稳定很多了,但是还没到可以跟他提之前的事的阶段!我能理解警察要问情况,但是也稍微再等几个月再来吧!”

那个女人的眼眶已经完全红了,眼泪都在打转:

“我和成步堂哥不是警察......”

“不是警察那更不行了啊!”

医生头疼欲裂,烦躁之下有那么几秒没注意到身后:

“总之,这事情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么个情况!他整个对于陌生人的攻击性都还是非常强,那个明显是心因性的眼睛也没好,实话讲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

哐啷!

忽然觉,他的背后却传来了什么铁盘被打翻的动静!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片刻里,那个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床边,从那张放镇静剂的铁盘里,摸索着抓起了一把相当锋利的剪刀——

所有争执声唰地戛然而止!

像是血液都冰了......他们僵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直起身子,手心里的剪刀逐渐举起来,将雪白而冰冷的尖端指向外面。

“不.....不......”

场面猝然一凝,随后“轰”地直接炸裂了开来!

“谁他妈把剪刀放在那里的!”

“抢下来,快抢下来!!!”

“安保——警察!警察呢!警察人呢!出事了啊!!

那把医疗剪刀是临时借用的手术剪,通体崭新发光,整个刃口锋利得简直能当镜子用,仿佛随时就能带出血来!

在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孩,和一把能轻易切开人体的手术刀的威胁下,一时间居然没人敢动。

医生像是看得呆了,但是经验所导致的一股更可怕的预感却在这个时候席卷了他,嘶哑着:

“别....冷静点.....你别......”

男孩没说话。

他就像个哑巴一样,在此时机械性地举起了那把剪刀。

但那柄刃却没有再朝着外部。

而是仿佛要坐实医生的恐惧一般,在空中慢慢地转了个向。

“别.....别......”

可下一秒,男孩忽然猛地一用力,那柄刀尖就直直地朝着自己的喉咙刺进去!

“不要——”

女人的惨叫,护士的尖叫,还有其他人混乱崩溃嘶吼在顷刻间彻底炸锅了!

可他被浸泡在黑暗里,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四周的一切了,毕竟他那么小,手到肩膀也只有那么小的一段距离,从刀尖逼近到刺穿自己的喉管,可能只需要一秒.......

噗嗤——

然而,先到来的却不是疼痛。

那感觉倒比较像是开着车硬生生撞上了隧道的墙壁,一具坚硬有力的手在此时用力攥紧了他的剪刀,刀刃从那个人的指缝间穿过去,当场就割开了他的掌心。

然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依旧死死握着没有放开。

“成步堂哥!!”

后面的女人想冲上来,却被另一个人用力拦住了。

“对不起......我们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男人在他面前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爽朗,也很温和,即使能从他的呼吸里感觉到烧灼的痛,可是依然在很努力地,希望能够在孩子面前微笑:

“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你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环境,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童年,如果能够让你慢慢忘记之前的那些事就最好了......”

男孩好像猛地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男人被刺破的血飞溅在自己脸上,手上,身上,一时间仿佛是在等待拳打脚踢落下来一般直接定住了。

“啊.....应该没关系的。”

男人淡淡地瞥了自己的手一眼,没什么反应。

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放松一点,好不好?”

他宽大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摸过男孩瘦小紧绷的背脊。

那个孩子圆睁着涣散的眼睛,冷汗,眼泪,凌乱地沾湿了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在这个时候也好像终于稍微回过了一点神,松开手.....

剪刀“啪”地落在床底下。

“好了,好了,不怕啊.....”

男人紧紧搂着他,还沾着血的五指轻柔扶过他的发丝:“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以后都是安全的了,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提出一个请求。”

说着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

男孩感到那双温暖而颇有安全感的手臂更加紧地抱住了他。

他贴在男人的肩头,感到他好像忽然有点哽咽:

“我来晚了....虽然被你妈妈委托了,可根本没赶上第一时间救你,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得到你的许可——”

男孩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整个人也没有动。

他只是那么怔怔地睁大着眼睛。

好像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被重塑,月落日升,血和泪水都被胡乱抹开在那间西装的肩膀上。

——“能不能,拜托你成为我的家人!”

“.......”

.....成年人都是笨蛋吗。

.......

忽然走廊尽头匆匆走过来一个护士,看见在电梯旁并排坐着的两个人,仿佛找到了救星,连忙几步跑过来:

“千叶警官!”

“啊?”

千叶一抬头。

动静使得旁边的成步堂薰也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好像终于回过了神。

“就是有关于松田警官今天就手术的事情,我们虽然给他排出了空闲的医生,但是他本人好像有点......”

护士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仿佛绕出了一坨杂线。

这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

然而,现在在她面前的一个是松田的亲同期,一个是被他祸祸已久的可怜后辈,这俩人加起来可以考个《松田阵平研究学》博士后,立刻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别扭,死鸭子嘴硬。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

与此同时,病房里。

“.....怎么这么麻烦?”

松田阵平坐在床边,习惯性地伸手想去口袋里摸烟,但是却摸了个空。

于是只能把注意力收回来继续应付护士:

“这个麻醉量根本无所谓吧?爱打多少打多少,不打也行,我之后还有事。”

护士:“......”

“松田阵平警官。”

她真的是发挥了自己这辈子的修养才忍住了:

“您能不能稍微认真一点?而且不管如何,做了缝合手术以后,您今天肯定是没办法回去上班的!您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手弄伤才导致现在要做全麻啊!”

“啧,那要剂量最小的。”

松田说道,随便摆了摆手,仿佛对于这种伤根本不以为然:“反正我......”

嗒——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他忽然瞥见走廊尽头走过来两个熟悉的人影,整个脸色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刚刚还根本完全不存在的强烈的忍痛感,简直跟变魔术似地在顷刻间就爬上了脸颊,紧握着自己受伤的手:

“啊,嘶......”

护士:“???”

护士当场陷入了沉默,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嗯,麻醉的话,我没有关系的......”

成步堂薰戴着墨镜大步走进来,低头瞥了他一眼。

直接冷冰冰地对护士开口:

“全麻。他说什么都别听,推进去再推出来就行了,我叫了他朋友来处理之后的事情。”

松田立刻不痛了:“你要走了?”

“我不走去哪里?公安已经满东京地在找我了。”

薰的墨镜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这次的事情算我的责任。医药费我已经付了,顺便也已经给研二发短信了,他现在正在来的路上,你出来肯定能看见他。”

松田没说话了。

而岂止他没说话,此时整个病房的气氛都诡异了起来,像是在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千叶缩在门口,刚刚想迈进去的脚步立刻被吓停了。于是他“呲溜”一下又立刻钻出去,躲在门口看低气压蔓延,把整个空间都冻进了冰里。

“或者,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似乎是发现了气氛的逐渐变化。

成步堂薰终于缓慢地又开了口,但是,他这次开口却非常艰难:

“我很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阵平,但是我必须先回个短信,再在一个小时内回到安全屋,然后和公安那边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不然我和景光的借口就要失效了。”

“.....这是你给我的‘借口’吗?”

松田说话的时候非常沉静。

可是那目光又是极其敏锐的,像是要破开外面一切掩饰的外壳,直直刺入最绵软也是最真实的内心。

那眼神弄得薰很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垂了一下眼睛:

“不是借口。”

“但是,你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也还可以说。”

成步堂薰抿着唇,在那道毫不留情的探寻的目光中,尽力维持着自己平静的语气,他不习惯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我给你五分钟够吗?”

“不够。”

“那十分钟?”

“.....不够。”

薰被他弄迷惑了:“那你想要多久?”

.....想要多久?

我想要你留下来陪着我,想要醒来的时候可以看见你在身边,想要你不要再去面对那些危险的事情,想要你永远安全,想要你再像以前一样多笑一笑.......

可是这所有的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其实说出来的话,事情有可能是会有所改变的,就像他尝试着找出薰的灵魂其实从未消失,只是他自己在排斥着过去的自己的真相一样。

但是这一些......

确实太难了,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甚至也严重受制于他们现在彼此所处的立场,以及现在这个混乱不见光的跨越数十年的阴谋.....这一切都使得现在根本还不时是能说这种话的时候。

“喂。”

他最后只用完好的手,轻轻地扯了扯那个人的衣角。

成步堂薰略微有点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但是还是在这个时候,慢慢地弯下了腰:“什么?”

“咖喱。”

“.....咖喱?”

“Hagi那个家伙每次都买的味道很淡的那种,肯定要说我受伤只能吃这种。”

松田的视线略微有点飘,咬字很慢,整个耳朵尖火烧一样烫。

好像说这些话对他来说堪比攀登珠穆朗玛峰:

“给.....给我做一份吧,我说你。”

千叶和伸:“!!!”

系统:【!!!!!】

被问号环绕的成步堂薰:“.......啊?”

这人怎么会想到要他做饭?

他八百年没做过饭了,最近一次做饭是在琴酒的安全屋里,以一种哈利O特炼制魔药的“优雅”姿态,试图用过量的盐和味精把人毒死。

当然,当他最后突然发现,琴酒其实一直在外面阴暗盯着他搞这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且最后面无表情地精准丢掉了那一盘下了“毒”的菜那就是后话了。

【救命啊要笑吐了琴爷啊哈哈哈哈哈!!!】

【GIN(持/枪小猫.jpg):你被一只小猫咪杀死的概率很小,但绝不是零x.】

【卧槽!卧槽!松田选手出击了,松田选手他抢跑了,松田选手投球了—————没击中!!!】

【笑死我了,后面一脸吃到大瓜了的千叶,和前面彻底懵逼的薰薰形成鲜明对比......怎么千叶这种木头都明白了,这人是什么品种的究极大木头!!】

【原来警校组不是木头.......小薰我恨你是棵史前银杏树!!组织是在做实验的时候顺便切断了他的情商吗....】

【薰酱·雨宫皮:智商100+,情商:100+;

薰酱·格兰皮及以后:智商200+,情商:.....倒扣100!!QAQ】

【小阵平真的幻视一些水汪汪眼可爱狗勾hhh试图撒娇但是没成功我一个大爆笑】

【但是,薰酱真的感觉好像好一点了诶.....跟其他人接触之后,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emo和自厌自弃了是可以说的吗.....】

【呜呜呜怎么可以又甜又刀的.......已经不能正确理解人类感情的薰,和想要将他带回人间的警校组qaq,但是真的能成功吗这】

【不能成功也得给我成功!!(鸡叫)必须成功!】

该怎么办呢?

但是就在成步堂薰想好拒绝的话之前,松田已经开始把他往外推了。

刚刚他自己的理由反而成了那个红着耳尖的人这时候推走他的理由:

“快点走! 不是你说的公安催得很急了吗?”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争辩什么,就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根橡皮糖一样,被松田半推半就,千叶半拉半拽地扯出了病房。

而且那个圆滚滚的刑警还在把他领到楼下超市门口以后就飞速地跑了,临走前甚至不忘红光满面,兴奋得仿佛是街边搞传/销的一样补了一句:

“这个超市的菜和肉都很全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买到!办会员卡打八折哦!”

成步堂薰:“......”

他望着那个家伙飞快蹿走的方向。

又转过头,看了看旁边商品琳琅满目的超市的大门......

【冲啊宿主!人家手都为你伤成那样,给点回礼呗!】

系统贼兮兮地往他旁边靠。

然而,下一秒却看见这人直接调转了个方向,表情毫无波动地开始朝回家的方向走。

【喂??】

【“......你怎么对这种事突然这么兴奋?”】

薰冷冷地说:【“脑子清醒点,这与我们的任务根本无关!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

系统死鱼眼:

【嗯?需要做的事?】

【“........”】

空气忽然安静了。

......十分钟以后。

“谢谢惠顾!”

妆容精致的女收银员对着门口恭敬地一鞠躬。

超市的门在背后缓慢合拢。

成步堂薰手里提着一口袋的新鲜蔬菜和肉,在身后的其他路人疑惑的眼神里,仓促地从店里逃了出去,拼命地压低自己的帽檐,冰冷地说。

【“现在你满意了吗?”】

系统一脸冷漠,拒绝背锅:

【你自己右脚先进的大门,你自己选的土豆,你自己结的账!怎么到最后就又成了我的责任了?】

成步堂薰莫名感觉自己的耳朵也在烧。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

【“行了.....回家吧。那个超市里的人怎么这么多......”】

*

诸伏景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们门口的监控连着公安老巢的显示屏,因此,在松田阵平扛走绫里薰的第一时间里,他就被叫了过去说明情况。

而他编出来的借口当然是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需要当年作为第一当事人的薰回去处理一下,并且许诺了他在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但事实上鬼知道他到底要什么时候回来。

景光对于松田阵平这个人跳脱的思维,和那种“老子宇宙第一”的自信不抱有任何希望。

那个人总是非常正直而热烈的,空手都敢吓唬持/枪的,坚守着自己认为的路走下去,不去管旁人到底用什么眼神看待他。

不过。

如果他能做到一些自己这种在黑暗中摸滚打爬出来的人已经做不到的事。

能用那些天真的希望,让阿薰稍微开心一点的话.......

诸伏景光边想着,垂着眼睫,安静地打开了门。

屋里的陈设和他离开的时候相比,好像没什么显著的变化。

一切都还是在原来的位置。

然而,他却在放鞋的时候注意到了鞋多了一双,厨房里也似乎奇怪地亮起了灯,隐隐传来煮锅咕嘟咕嘟的冒泡和不间断的切菜的声音。

他急忙绕过冰箱,正看见薰把煮熟的土豆倒进满锅咖喱酱汁里。

随着门被推开,浓郁的咸香气息直接盈满了一整个屋子,那个人正在垂着头,小心地往锅里放最后一点用于增加风味的小料,忽然一抬眸看见他:

“今天辛苦了,景光。”

景.....光?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多久没听到那个声音叫他的名字了。

这段时间,无数冷淡的“诸伏警官”充斥了他们的对话,那个人好像对于生活根本没什么兴趣,甚至可以说对于活着都根本没什么兴趣......更何况是自己下厨做饭了。

之前家里的菜基本都是公安的定量配送。

所以景光只略微扫了一眼台子,就能认出这里面很多蔬菜和配料都不是家里原有的。

唯一的解释是——

这是今天阿薰出门的时候新鲜买回来的。

可是,这....

怎么做到的???

景光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的一切。

真的是他之前做错了的问题?

去那样软/禁眼前的人,是否是在打着安全的名义,将他的情绪和意识越发推向极端.....其实让他多和外界接触会更好一些?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每天都在安静望着的窗外。

那其实,或许才是他现在真正向往着的东西,而到松田和其他人出现为止,他都一直在被像囚犯一样对待,没有人能够给他自由。

雨宫薰的情绪看起来确实是已经好上了不少。

在垂眸看着火的时候,他眼里的光似乎都多了起来,睫毛晕在水雾里显得长而柔软,用小勺轻轻尝了一口味道。

差不多了。

于是他关了火,回头道:

“景光?”

诸伏景光真的又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讶异地站在门口:“啊.....怎,怎么了?”

“你要尝一口吗,这是我们今天的晚饭。”

雨宫薰的神情自然得好像之前所有的崩溃,抑郁,自毁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眼前的场景仿佛回到了他们还在警校的时候,七年前,他们一起在萩原家的厨房做着料理,好像一切都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所有的悲伤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而已。

其实在那一瞬间。

景光的心里也闪过了一丝疑虑,有关于这是否其实也是一种欺骗性的伪装。

但是就像沙漠中饥渴的人终于见到了绿洲,绝望的人终于握住了一丝希望。

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情绪再给他思考了。

他快步走过去,从雨宫的手里接过那一小勺咖喱。

土豆已经完全炖得软烂了,牛肉融合了咖喱的香气,但是入口之时也可以尝到本身的新鲜风味,不会过咸也不会无味,汤汁浓稠丝滑,很快就从舌尖上滑进了喉咙里。

“.....怎么样?”

薰安静地看着他,轻轻地问道。

虽然没再有他记忆里以往那种温和的笑容。

但是语气却还是和缓了不少。

“好吃。”景光将汤勺放进水池里,“就这样就可以了,你要是喜欢,下次可以稍微再做辣一点。”

“我感觉你不是特别喜欢吃辣。”

雨宫薰转过身去,小心地将锅里面的咖喱盛出来,先倒了一部分进一个透明的便当盒里:

“毕竟这是我们今天的晚饭,做太辣的话,你可能会......”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

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像是贴上了什么温热的胸口,差点惊得把手里的汤勺都掉回锅里!

然而景光的声音很轻,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双臂从他的背后向前,紧紧环住了他的身躯:

“没事,你继续,我就抱一会儿。”

他仿佛在笑。

但那笑声又被闷在他抵着的颈窝里,听起来有些奇怪,好像有些颤抖:

“拜托,一分钟就好.......”

薰没说话。

他垂着眼睫,微微皱起了眉,唇不自觉地用力抿紧了。

然后精准地,在一分钟的时候轻轻推开了身后的人。

“好了,吃饭吧。”

雨宫没在这件事上做过多停留,只戴上隔热手套,故意用滚烫的锅隔开了他们之前的距离。

他将菜放在了桌子的中央,仿佛是为了岔开话题一般,又说道:

“对了,景光,我今天碰到雪莉......”

“雪莉?”

景光正在摆碗筷,听见这个话题抬头:

“你碰到雪莉了?阵平带你出去的时候碰到的?”

“对,发生了一点案件,然后她跟我聊了一会儿。”

雨宫点点头,食指抵着下巴:“她提到让我们不要靠近一家叫‘波洛’的咖啡馆.....对于这个,你有什么印象吗?”

诸伏景光整个人彻底顿住了,表情一下变得很奇怪,好像很惊讶。

“波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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