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事件发生的两个月后。
中原中也站在被玻璃窗隔着的病房前, 看着床铺上面色苍白的青年,他双目紧闭,看不出丝毫苏醒的迹象, 只是靠点滴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
从最初见到这幅模样的舆水怜时,中原中也记得他当着异能特务科的人的面明确表示了自己不满——他用拳头锤着墙壁,那一下让旁边的坂口安吾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意气用事的用上重力操控。
直至今日, 他已经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你又来了啊,戴帽子的大哥哥。”
三重乃未来走到他旁边半米的距离,远眺着病床上舆水怜的侧脸。
“你是不是长高了?”中原中也看了她一眼, 问道。
这个年纪的孩子简直一天一个样, 他想。
“是啊,之前买的衣服已经穿不了了。”三重乃未来用手扒着窗框往里看,念叨道:“……怜哥醒来的时候,看到我长高了这么多会不会很惊讶?”
尽管她是在自问自答, 但中原中也不知为何主动接了话。
“会的。”中原中也说。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中原中也说, “不知道。”
女孩撇了撇嘴, “是我问了多余的话。”
二人就这么静静站在病房外, 直到中原中也接到电话, 不得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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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
“今天他的状态怎么样?”坂口安吾推开办公室的门, 问了每天都会问的这句话。
“……嗯, 没有醒来的迹象。”研究员同事拍了拍脑门,“距离上次醒来已经过了一周,好消息是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频率越来越高,按照这个速度, 他应该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怎么想也和‘很快’这个词不沾边吧。”旁边的另一位同时转动自己的椅子, 抱着头痛苦地说:“我现在都不敢随便离开办公室, 碰到津田和天野主任还好、万一碰到未来妹妹和重力使……我会觉得很有负罪感啊!”
坂口安吾叹了口气。
他也一样啊。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研究员看着永远挂着黑眼圈,进行永无止境的加班的坂口安吾,最终还是揽下了所有。
“我说过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的,坂口前辈,你还是去好好休息吧。”
坂口安吾轻轻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阖上门的瞬间,他靠在墙边,喃喃道:“……我也没法心安理得的去休息啊。”
哪怕这是唯一解、哪怕这是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牺牲最小的方案。
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告诉自己那个年轻人就必须离开他所爱的一切,投入那片黑海之中。
将已从绝望之中脱身、找到新的生/命/之/光/并为止竭尽全力去活着的人重新推入死局,这比让他单纯地见识那些苦难还要绞碎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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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
草长莺飞,河堤两边已经能看到对着樱花树拍照的摄影爱好者、花瓣铺洒在青灰色的道路上,让坚硬的、老气的人行道也多了几分柔软色彩,人们穿梭在光斑闪耀、落英缤纷的樱花道中。
诸伏景光从洒满阳光的窗边醒来,目之所及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景色真美啊,还是春天好。”当前辈在他面前这么说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赞同。
这种时候,他怎么也说不出扫兴的话。
在所有人享受明媚阳光和湛蓝天空时,只有他度过了一段没有色彩的时光。
仿佛只有他的世界褪色了。
从某日起、他说不清这日到底是哪天,但自那时起,身体中就像有了一个空腔,却怎么也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填补品,所有的喧嚣都会从这个空洞穿堂而过,他人的快乐和喜悦只能很少的停留一部分在他的身体里。
他一定是丢失了什么。
那一定是足以让灵魂都变质的重要的事物。
从圣诞节到新年,他和往年一样、和亲友、和家人度过,但是正是因为这一切都和往年一致,才让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失落。
“——我好像和谁定下了约定。”
新年参拜时,他看着投入钱币许愿的钱箱,忽然说道。
降谷零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起初是茫然的,接着,那强烈得想要撕裂一股看不见的墙壁的情绪就这么澎湃地涌现出来。
“……为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沉默过后,降谷零也说道:“我也一样。就像做了一个梦,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能回想起来的,只有那些朦胧的感觉。就像是整蛊一样,但是真的有这种能操纵他人想法的整蛊吗?”
诸伏景光抬头看向前方那用来许愿的神龛。
“如果这是整蛊就好了。”他说,“如果是整蛊,只要有人拿着广告牌出来告诉我们这是‘骗你们玩的’,然后把那些我们遗失的重要的东西统统还过来就好了。”
这么一来,心中被挖空的地方也会重新被填满。
从他的人生中消失的人也会从那个他触不到的国度归来。
这种朦胧的情感愈演愈烈,直到某日汇聚成了强烈的、称得上是思念的感情。
他在思念某人。
思念一个他不知道是谁、不知男女、不知年龄、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知自己为何会如何思念他的人。
但他确定的是:自己的思念一旦开始,心中的空洞就会像正在被缝补那般活动起来,空洞的边角被针刺入、又因穿针而拔出,用思念的余韵将空洞的边角给填补,而又因怎么都想不起那人具体的模样而重新破开。
宛如自虐一般无法抑制这份思念。
如果他是侦探就好了,能将线索抽丝剥茧、将那个藏起来的某人给找出来。
起初的那一周,他想找到他,然后问他你是谁、你为什么消失、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周,他想:如果自己见到了他,一定要问问,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
再过了一个月,他心说如果见到那个人,他会问那个人——你是否也在像我思念你那样思念我。
又一个月过去,他什么都不想了,他所想之事唯有一件——
我想见他。
想见他。
很想见他。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用说,不用问,不用想。
——只要见到他就好。
“我要去见他。”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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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的温度是会改变的吗?
舆水怜没想过这个问题,再说这问题也轮不到他去思考,他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探索者。
他只是深陷这海水之中的一个意识体,他没有身体,照理说也不该有感觉,可他只记得起初四周的一切很冷,像冰正在融化那般。
——紧接着,温度慢慢转暖了。
海里也会有温度吗?
“他今天醒了吗?”
“没有。”
“您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不只是我,您的朋友、您的恋人、还有那些被您帮助过的人,我们都等待着您醒来的那天——”
“已经春天了,说起来已经是可以赏樱的季节了。”
“您要玩小游戏吗?我朋友开发了一个小游戏,他说如果您很无聊的话可以玩一下。好吧,我知道您现在听不到我们的话,看不到我们的消息。”
不。
我听得到。
舆水怜心想。
他只是没有力气去说话,去回答他们。
自己醒着的时间太少了,因为这里太冷了,但是那个人说已经春天了,海水变暖和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喜欢这样的春天,他想,如果再这么暖和下去,他一定就能醒来了——
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可是,明明已经很温暖了,为什么他还是无法伸出手、无法告诉他们自己想要醒来呢?
……意识体也能做梦、也能流出泪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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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的模样也太惨了吧?】
谁?
【我好像只是一段时间没在你身边,你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搞丢了啊!只听说过把钱包弄丢的,但没听说过冒失到会把身体都丢掉的……等等,你还清醒吗?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我很清醒。
【酒鬼也会这么说,但是他们多半都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嗯……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
【果然还是不清醒啊。】
【就这么看着你走向Bad End不是我的风格。我做了那么多,可不想看到你得到这种结局,“好人没好报”的故事已经够多啦,至少不要让这种坏结局出现在我面前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抱歉。
【这个时候还说抱歉,你果然是笨蛋?算了,就算是笨蛋,等着你回去的人还是很多的,也许他们就喜欢你这样一根筋的笨蛋。】
……我不是笨蛋。
【你就是!对了……我不是来批评你的,差点被你带偏了。】
【你把我的话记住了,你做得很好啊。】
【被人认可、被人喜欢、最好是受人欢迎——你做到了啊,满分啊!】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随取随用的炮灰了,恭喜你——】
【你是配角了哦!】
【既然好不容易成为了真正的配角,接下来就当做一次没有终结的假期——】
【和珍惜的人一起,好好享受人生接下来的人生吧。】
【唔,我对传送不太在行啊,那就送你最后许愿的地方好了。】
【对了,你可别给我许什么“麻烦再给我实现99个愿望”这种让人头疼的愿望啊……!】
混乱的意识无法全部理解这个谜之声所说的话。
但是,那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不再仅仅是“感觉”。
包裹在意识之外的海水如退潮那般悉数离去,青年再度感觉到自己拥有了人类该拥有的躯干和四肢。
头顶的阳光传递的暖意是真实的,和那片电子海中虚假的温暖并不相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激活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在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刻,他又激活了人类专属的害羞情感,蹲下身来将脸埋了下来。
这一次,落下来的泪水是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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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感情给了诸伏景光勇气。
他觉得自己骨子里是有些许离经叛道的,尽管这点性格并不体现在外表上,但他一旦决定了要做某件事,那份执着会撕咬着他的骨头,去让他寻找自己要的那份答案。
去那里吧——
去许愿池,你不是和那个人约定过吗?
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按理说不在他固执的范围里。
哪怕这是一场由天降的灵感引发的旅行,哪怕这场旅行根本没有站得住脚的线索和动机,可唯有这一次,他冥冥中有种不这么做绝对会后悔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乘上飞机、去往那个陌生的异国时尤为强烈。
越是临近目的地,感受着异国的阳光,心中被挖空的部分就像要重新生长出来那般躁动不已。
犹如春的气息在鸣奏,在乱舞,在渴望,在发狂。
直到他踏上石头路,看到许愿池后方象牙色的那片建筑和雕像,他们在恰到好处的光辉下散发着近乎柔和的光辉。
在喷泉的水声中,他先是看见溅起的水花和嬉闹着奔跑过去的孩童。
游客们纷纷举着手拍照,在一个个遮挡视线的屏幕中,他寻找着自己想要见面的那人——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用跑的。
记忆中好像曾经他是被追的那一方,那个人曾经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就在他惊起几只四处张望的鸽子时,扑腾而起的白鸽抖落他灰白的羽毛,紧接着,就像神明的魔术那般,在视野中的羽毛完全消失前,他找到了自己想见的那人。
他正越过人海,心有灵犀一般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青年有着和背后的池水相近颜色的眼睛,如今正倒映着自己朝他奔去的身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有点抖,也许是因为激动,也可能是因为他一路奔跑过来而无法控制气息。
“……我终于见到你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提前打好草稿的那些话,只记得那几个最重要的字。
“我想见你,我一直在想你。”
他的爱人有湖水般蓝色的眼睛、璀璨如阳的金色头发。
青年以不亚于自己的小心翼翼的态度,朝着他伸出手,却又不敢用力,生怕触碰到的是水中月。感受到对方的这份不安,诸伏景光心中反而沉静了下来——现在是他来给予对方真实感的时候了。
他握着青年的手,同他贴得更近,此时心跳声已经无法遮掩。
在白鸽盘旋的湛蓝天空之下,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着,最后落下一个安心的亲吻。
——他们的未来终于交缠在了一起,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