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自陆清则走了, 宁倦时常做梦。
一千多个漫长的深夜里,他只能寄希望于梦中见到陆清则,却从未见过。
每一次, 他都只能见到一闪即逝的背影, 或是模糊的剪影,就算在他的梦里,陆清则也在逃避他。
即使只是个剪影,也触碰不得。
那道影子总会在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时, 消失得无影无踪。
靠得最近的一次, 他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 呢喃恳求着他不要消失,却在上前拥住的一瞬间,怀里变得空空荡荡。
只余下一把大火过后的余烬。
宁倦如堕深渊,满额冷汗地惊醒, 睁开眼, 怀中只有一件早就散去气息的冰冷衣裳。
在见到陆清则请段凌光做的灵牌后,他方知晓,陆清则是故意赴死的。
原来他宁愿死都不肯留在他身边。
恍惚又煎熬。
剧烈的头疼,伴随着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宁倦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往昔的一切反复地折磨自己。
一半痛恨自己, 一半痛恨陆清则的无情。
第一年的时候, 他乞求着陆清则能在梦里回来看他一眼。
第二年的时候, 他尝试着将陆清则的魂魄带回来。
到了第三年,他开始陷入麻木而绝望的泥潭中, 平静地一动不动, 等待着被吞噬。
陆清则要他当一个千古明君, 那他就当,他想海晏河清,他就缔造一个太平盛世。
等到百年之后,他要和陆清则合葬在一起。
现在是第四年。
他于漆黑凄冷的漫漫长夜中,形单影只,孑孓而行,疲惫得下一秒就要倒下,却于黑暗之中,忽然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梅香。
眼前霍然明亮。
在药效之下,陆清则无力地歪倒下去。
宁倦早已做好了准备,上前一步,轻轻接住了陆清则。
柔软清瘦的身躯无意识地靠到他怀里,像是主动靠过来的一般,不断下滑软倒。
宁倦搂着他的腰,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无情的人锁在怀里,让他再也走不开一步,但心底深处更明了这具身躯的脆弱,矛盾拉扯得让他的呼吸急促,眼神赤红,好半晌,他才用发哑的声音命令:“拿块湿帕子来。”
守在门外的暗卫无声上前,递上了一块湿帕子,目光不敢多余地瞥一眼。
宁倦用帕子慢慢地擦去怀里人的伪装。
平凡的面具被擦拭去,洗净铅华之后,那张熟悉的面容一点点地重现展露在眼前。
微拧的眉心,浓墨般的修长眼尾,鲜明的泪痣,颧骨下被铅粉遮住的病态潮红,以及水红的湿润唇瓣。
一切都是深刻于他灵魂之上的熟悉。
“同样的手段施展两次没有用。”宁倦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胸口剧烈起伏着,丢下帕子,低头在陆清则耳边呢喃,“老师,我不会再认错你了。”
见到站在河畔买花的那个背影的一瞬间,他就认出来了。
那是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缥缈背影。
陆清则怎么敢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就算他换了副身形,他也能嗅出那股独属于陆清则的味道。
只是他不敢确定,这到底是又一场梦,还是他已经在不堪的折磨中神智失常,产生了幻觉。
直到陆清则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的一瞬。
熟悉的清浅双眸嵌在一张平凡的脸上,他突然就明白了。
宁倦忍耐着,看陆清则在他面前装疯卖傻,看他故意装得粗鄙不堪,陆清则跌入他怀中的一瞬间,他如获至宝,恨不得就那么将他抱回宫里。
但他已经等了三年了,还有什么忍不得的。
不过他也确实忍不了那么久,能够容忍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宁倦解开披风,把陆清则全身一裹,兜头罩脸盖住。
旋即略一俯身,将陆清则抄抱起来,像一只捕猎成功,又害怕猎物被人觊觎的狼,急不可耐地叼着他,大步走出了客栈。
长顺下午被吩咐了无数让他错愕的指令,这会儿刚安排好,带着御驾赶到,就看见陛下将一个被裹在披风中的人横抱了出来,顿时整个人都傻了。
客栈周遭遍布锦衣卫,住客早就被挨个带走审问,这会儿客栈掌柜的也被带走了,每个人都不敢吱声,垂着眼当没看到。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下午让他准备的那些……又是要做什么?
还有这人,难不成是白日里那个背影像极了陆大人的人?
长顺心里有无数疑问,但看着陛下明显不太正常的样子,又不敢问,只能把疑惑吞回肚子里,眼睁睁看着宁倦抱着人,钻进了马车里,从马车中传出两个字:“回宫。”
顿了顿,又三个字:“稳一点。”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赶得并不快,力求稳当。
长顺跟在马车边上走着,低头在马车窗边汇报:“……您吩咐的事,已经交代下去了,三日后便能准备妥当。”
宁倦冷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搭理外界,只小心掀开披风的一角,又确认了一下。
陆清则还在。
大概是睡得不怎么舒服,陆清则的眉心紧拧着。
他伸指抚开陆清则的眉心,触碰到那细腻的肌肤,指尖压抑地发颤,胸口澎湃着某些黑暗的念头,又只能死死抑制住。
抵达宫里的时候,徐恕已经先一步等着了,见皇帝陛下的御驾终于回来了,不满地发牢骚:“陛下,我正试新药呢,突然把我叫过来,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也不说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您预感到自己无坚不摧的身体要病了?”
长顺听得一额头冷汗。
他见过的敢在陛下这么无礼的,现在要么死了,要么在北镇抚司关着,正生不如死着。
也只有徐恕和陆清则敢这么肆无忌惮了。
但今日陛下行径极为怪异,看起来比往日还可怕了无数倍,让他想起了三年前,陆大人被人刺杀,陛下血洗燕京那会儿。
徐恕又不是陆清则,敢这么在陛下面前说话,恐怕要吃教训。
徐恕瞅着长顺挤眉弄眼的提醒,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怪异,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十分光棍,见尊贵的皇帝陛下不仅不搭理自己,还半天都没从马车里出来,正想再次开口,充当马车夫的侍卫掀开厚厚的马车帘子。
宁倦怀中抱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时候徐恕才发现,不是宁倦不搭理自己,或者脾气变好了,而是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怀里的人身上,一丝眼神也没空分给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了。
除了陆清则,徐恕还没见宁倦这么着紧过谁,下意识地踮起脚,想瞅一眼那是何方神圣,那人却被披风裹得严实,别说脸了,一丝皮肤也没露出。
宁倦看也未看周遭的人:“进去说。”
话罢,大步地走进前方的殿门,步子极稳,像是怕惊醒了他抱着的人。
徐恕满头雾水,跟着长顺跨进去的时候,低声问:“那谁?”
长顺苦着脸摇头,他已经不知道劝陛下去郊外见到今日那人,究竟是对是错了,陛下这个状态,似是狂喜又似狂怒的,看起来也太可怕了。
徐恕跟着跨进了门槛,后知后觉,这里好像不是乾清宫,也不是养心殿。
今日他被火急火燎地叫进宫,因天色黑蒙蒙的,他又有些路痴,就没分清过重重深宫里哪儿是哪儿,便没注意这是哪儿。
周遭是一片梅林,乍暖还寒之时,清冷孤傲的梅花绽放枝头,梅香浮动。
他抬起头,在黑暗中,模糊辨认出了匾额上的字。
隐雪轩。
长顺派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封闭了整整三年的隐雪轩清扫了一遍,细致到连窗缝的灰尘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地龙烧起来,暖烘烘地驱散了春寒。
除了徐恕以外,其余人都被叫住脚步,守在外面。
宁倦走到新铺好的柔软床榻边,将怀中的人放到床上,这才揭开了笼罩在他身上的披风。
看清那个人的脸,饶是徐恕有了一丝心理准备,也禁不住倒嘶了一口凉气,惊骇不已:“这、这是……”
陆清则!
他不是已经死在三年前,被下葬了吗?
年轻的帝王坐在床侧,脸色莫测,眼底却沉蕴着一股风暴:“给他把把脉。”
徐恕总算明白今日的皇帝陛下怎么那么奇怪了。
说得也是,这世上除了陆清则本人,还有谁能让皇帝陛下这么着紧?
他脑中霎时窜过无数念头,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关键,给陆清则号脉时,感受着身边那沉甸甸的压迫感,想想宁倦这三年的状况,又看看陆清则苍白的病容,一时不知道该感觉谁更可怜。
陆大人啊,你可能……要倒大霉了。
片刻之后,徐恕先说出了皇帝陛下最想知道的:“陆大人的身体,比起前几年要更虚弱一些,好在没有亏损太多,往后加以调养,也不是不可以养回来,只是需要严格一点了。”
宁倦的脸色明显又冷了几分,嗯了一声。
徐恕没有包庇陆清则,继续道:“现在只是着凉,风寒入体,好好喝两日的药,便能恢复了。”
顿了顿,想起方才给陆清则号脉时,那只手腕的瘦弱,像是一捏就要断掉似的,还是又含蓄地提醒了一下:“但陆大人气虚体弱,身体和情绪都禁不住太过激烈的刺激,徐徐图之最好。”
宁倦没有搭理这一句,得到了诊断结果,便直接赶人:“出去。”
像是不能再容忍有人在一侧看着陆清则了。
徐恕嘴角抽了一下,他能治身体上的病,但治不了心病,这几年陛下沉沉郁郁,心病毫无疑问就是陆清则。
就算他再恃才傲物,也知道这事他还是别掺和的好。
徐恕退出去后,宁倦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做什么。
他只是坐在床头,生怕陆清则会消失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
等到下面的药送上来后,他才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扣着陆清则的下颌,将药喂了进去。
并不是以往那种温柔的口哺,而是惩罚意味地灌药。
一口接一口的,没有停歇,陆清则在睡梦中喝得有些急,呛咳了一下,宁倦才停了手,替他擦了擦唇角的药。
虽然脸色冷漠,他的动作却极为小心,像在对待某种易碎的瓷器。
他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咬死陆清则。
喂好药,宁倦脱下靴子,躺下来将陆清则带进了怀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熟悉的、温暖的馥郁梅香盈满了胸腔。
却似掺杂了点什么其他的东西,不是苦涩的药味儿,而是另一种更为苦涩的东西,让他心口一酸,委屈得眼眶发红,却什么也没说,紧紧地抿着唇。
在杏林旁看到陆清则的那一瞬间,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浑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间冷了下去,旋即又沸腾起来。
陆清则没死。
他只是丢下他,不要他了。
那一瞬间,他有种被剜开鲜血淋漓的痛彻感。
但是滚沸的血液汹涌地流淌过心脏,整整三年,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过自己的心跳。
即使陆清则不要他了,他的心脏依旧为他而跳动着。
宁倦紧搂着那具瘦弱的身躯,温热的触感再不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的虚幻泡影。
他长大成人,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可以将陆清则密密实实地抱入怀里,将下颌抵在他的脑袋上。
被冷风倾灌了三年的心口,陡然盈实起来。
即使人就在怀里,宁倦还是不踏实。
生怕这还是那一重重梦境中的一环,只要再一松手,陆清则就会消失。
直到天色将明时,感受着怀里人轻微呼吸的宁倦熬红了眼眶,终于得以确认。
他的怀雪回来了。
陆清则是隔日傍晚才醒来的。
倒不是因为宁倦在客栈茶水里下的药太猛,而是加叠上了昨晚那碗风寒药,里头添着些安神的东西。
睡醒时他还在发热,但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已经消除了。
他闭着眼,晕晕乎乎地醒了会儿神,昨晚的记忆慢慢重新涌现,陆清则陡然睁开眼,仓促地扫了眼周遭的环境。
是一间说陌生算不上陌生,说熟悉但也算不上熟悉的寝房。
陌生是因为他的确没有在这间屋子里住过。
熟悉是因为……这个寝房和他偶尔和宁倦闲谈说,说到自己曾经居所的寝房布置,近乎一模一样,比从前宁倦在乾清宫里打造的那间屋子还像。
这是哪儿?
宁倦呢?
以及,他是从客栈被带走的,钱明明呢?
陆清则撑着额头想爬起来,力气没恢复,一下又倒了回去。
这番动静惊动了在外头守着的长顺,长顺连忙掀开帘子走进来,看到满额冷汗的陆清则,感觉自己像是还没睡醒。
今早陛下轻手轻脚地从寝房里走出来,准备去上朝,吩咐他进去看着。
他进来一看,便看到若隐若现的纱帘之后,那张让人一见难忘的脸。
长顺一时蒙了。
陆大人不是死了吗?
昨天那人就是陆大人?
陆大人没死,为什么不回京城,还要易容回京?
他心里知道答案,但是完全不敢回答出来。
陛下也知道答案。
长顺看着陆清则,仍然有种不真实感,端着随时备着的温热茶水,送到床边,看他脸色那么难看,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陆大人啊……您这、这,这又是何必呢……”
陆清则蹙着双眉,即使喉间干渴,因为那丝阴影,也没有接过茶水,直截了当问:“陛下呢?”
长顺干巴巴地道:“陛下在处理一些事务,一会儿便过来了。”
“钱明明被带去北镇抚司了吗?”陆清则闷闷地咳了两声,声音嘶哑,“他人呢?”
长顺顿时成了哑巴,静默不语。
陆清则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攒起点力气,翻身就想下床去找宁倦。
长顺连忙拦他:“哎哟,陆大人,您就少折腾自个儿吧,陛下让人守着整个此处,您出不去的!若是让陛下知道您一醒又想离开,陛下肯定会更生气的!”
陆清则没有搭理他,推开他的手,踉跄了一下,赤着足急速往外走去。
他不知道宁倦会怎么对他,不过总归都是他们俩之间的事。
但钱明明只是个无辜的人,若是再继续牵涉到段凌光,局面肯定愈发不可收拾!
太阳穴突突直跳着,陆清则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就那么甩开了长顺,踩着绵软厚重的羊毛地毯,走到了门边。
正待推门而出,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宁倦沉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冷冷地看着他,显然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在门外将屋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陆清则的脚步霎时一顿,猝不及防地撞上宁倦,脱口而出:“你把钱明明……”
话还没说完,宁倦直接一伸手,将他扛了起来。
身体腾空的瞬间,陆清则的脑子都是蒙的,从未遭到过这种待遇。
这兔崽子在做什么?
他居然敢把他跟沙袋似的扛起来?!
长顺看得心惊胆战,很有眼力地飞快从旁溜了出去,顺带带上了门,吩咐附近的宫人离远点,可别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门再次阖上的时候,陆清则被丢到了大床上。
高低落差有些大,他被摔得一阵头晕,好在床铺得厚实柔软,除了头晕之外,倒也没有受到其他什么伤害。
等他缓过来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晚了,眼前一暗,宁倦的手撑在他头边,将他囚锁在了怀里,英俊的脸上一片冰寒,一言不发地捏着他的下颌抬起,不由分说地亲了下来。
陆清则的瞳孔剧缩。
从前每一次的亲吻,每一次宁倦表达心意,其实都是极为隐晦、小心的。
这段悖德的感情,不能轻易袒露出来,所以总是在黑暗中,在他半昏半睡之时。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着被宁倦这般对待,清晰地感受到宁倦对他的欲望。
直白的、炽烈的情感扑面而来。
这让陆清则有些莫名的心慌。
他的情感总是平淡无波的,以前的宁倦也是压抑着那股感情的,像是静静流淌的水面,他尚可以应付。
但他从未面对过这样汹涌而来的感情。
陆清则想要挣扎,但宁倦还是个少年时,他的力气在宁倦面前就不够看了,更何况现在宁倦已经成长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又还在病中。
宁倦一只手便能轻易将他制服。
不可避免的唇齿相依,亲吻的声音清晰地钻入耳孔,嘴唇被厮磨得发痛。
宁倦像是恨不得咬死他,他被深深埋进被子之中,身上是男人炙烫精壮的胸膛,铁墙一般不可撼动,呼吸被剧烈地剥夺。
陆清则呼吸艰难,几乎要以为,宁倦是恨他恨得想让他就这么窒息而亡。
他下意识地咬了回去,想让宁倦吃痛松开,然而宁倦吃了痛,非但没有松开他,反而吻得更深了。
血腥气蔓延开来。
陆清则的呼吸愈发微弱,眼前阵阵发花。
就在陆清则以为,自己当真要这么窒息而亡前,宁倦结束了这个带着血腥气的吻,新鲜空气涌入肺中,让他止不住地咳了几下。
血迹留存在陆清则的唇角,宁倦盯着那张唇,伸指抹上那丝血迹,抹上那张唇,霎时白的红的,极为艳丽。
他的心口还在急促地震动着,开口的声音却很冷淡:“又想逃去哪里?陆怀雪,你不会以为,你能赤着脚跑出宫吧。”
陆清则头脑发晕,呼吸急促,缓了好一会儿,咬着牙吐出几个字,警告他:“宁倦,我是你的老师。”
宁倦怎么变得这么光明正大地放肆了!
听到这句话后,宁倦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讽刺地一笑,眼神阴鸷,指尖抵磨着他的唇瓣,强制地分开他的唇。
陆清则无力反抗他,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衣衫不整,眉尖紧蹙着,雪白的喉结汗湿,唇瓣因染了血愈加水红,因为被迫分开了唇瓣,鲜红的舌尖露出一小点。
那张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因在病中,透着病态的潮红。
整个人像是院中盛开的梅花,于雪白之中绽开一抹红艳,惊心动魄的瑰丽。
宁倦本来很愤怒,不断地压抑着怒气,恨不得提刀杀人,看着这一幕,脑中忽然窜过他很久以前做过的梦。
混乱,潮湿,模糊而灼热。
梦里的人也是这般。
陆清则被宁倦的动作弄得也生出了火气,毫不犹豫地狠狠一口咬上这兔崽子的手指。
那双难得染了火气的眸子,好像宁倦有多禽兽似的。
指尖被狠狠咬了一口,宁倦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痛意,盯着陆清则,喉间发紧,喉结滚了滚,很抱歉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是个禽兽。
陆清则生着病,他看着他的这副模样,脑子里想的却是那档子事。
什么徐徐图之。
三年前他想要徐徐图之,忍了又忍,最后却给了陆清则无情逃离的机会。
他受着锥心之痛的时候,陆清则却和那个姓段的远走高飞。
宁倦缓缓开了口:“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学生。”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口都在剧烈收缩发疼。
陆清则明明说过,不会有老师抛下自己的学生不管。
你怎么能丢下你的学生不管?
俩人的身体贴得很近,陆清则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这具年轻的身体的变化。
他的脸色一变,恨恨地吐出宁倦的手指,声音因慌乱和愤怒,拔高了一个度:“我没有一个想和我上床的学生!”
宁倦并不在意被咬出深深牙印的手指,轻描淡写道:“无妨,我会让你习惯的。”
察觉到这句话的含义,陆清则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怎么,陛下是想将我关起来,做你的禁脔吗?”
陆清则平日里沉静淡然,有种如雪似月般的明净,温和而疏离,永远没有人能够真正惊扰到他,让他失态,让他有涟漪波动。
从这样的人口中吐出那两个字,简直让人心口难耐地发痒,恨不得做些什么事,弄脏这片雪,摘得这轮月。
宁倦莫名地生出一丝愉悦,握着他的手,低低地笑着亲吻他的指尖:“怀雪,你在发抖,是在害怕吗?”
陆清则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有点发抖,但不是怕,是气的。
“我没有那么想过,”宁倦改吻为咬,细密的痛,“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嫁给我。”
嫁什么嫁?!
陆清则总算发现了,宁倦表面上看着似乎很正常,但完全没什么理智。
他额上浮起了层冷汗,本来就精力不足,还在病中,实在没力气再和这个疯子纠缠,疲惫地阖了阖眼眸,沙哑地骂了一声:“滚开,你是疯狗吗?”
“我是。”宁倦的瞳眸深如浓墨,看不见真实的情绪,声音带着笑,“老师,疯狗要咬人了。”
他的话音才落,陆清则便感到一阵剧痛袭来。
宁倦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后颈。
他疼得难以再顾其他,挣扎了好几下,却都挣扎不开,眼前嗡嗡发着黑。
这酷刑一般的啮咬结束,宁倦轻轻吻过他的伤处,破碎的声音低低的、压抑着在他耳边响起。
恍惚中陆清则觉得那声音里似乎带有丝颤抖的泣音,却很不分明,更像是错觉。
他说:“陆怀雪,我恨死你了。”
……果然在恨他吗?
陆清则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筋疲力尽地蹙着眉尖,半昏半睡地失去了意识。
察觉到陆清则昏睡了过去,宁倦才稍微冷静下来,翻开他的衣领,看了眼他脖颈后那个深深的齿痕,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满足感,嘴角勾了一下,拥着陆清则躺下来,嗅着他的气息,疲倦地闭上了眼。
这是三年来,头一次不需要用药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