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第100章
楚玄舟说话的时候, 右手的中指与食指还在交替着于陆云挽的肩膀上一下下轻点。
人类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道轻颤了起来。
楚玄舟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却让陆云挽不寒而栗。
——他可太清楚了，和只会口嗨的自己不一样, 楚玄舟向来都玩真的！
人鱼的恶劣已经难以掩藏，威胁被他赤.裸裸地摆到了台面上。
恐惧感再度向陆云挽袭来，他的呼吸也随之急促了起来。
然而就在即将被恐惧吞噬的那一瞬, 陆云挽却忽然笑了起来，并抬手将楚玄舟的手指从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推了下去。
楚玄舟的了解没错, 陆云挽的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过分赤.裸的威胁过了界，瞬间将陆云挽的逆反心理激发了出来。
——开玩笑，自己这么轻易就会被吓到？
沉默几秒后, 陆云挽慢慢地摇了摇头。
“陛下, 玩够了吗？”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玄舟, 一字一顿地问道。
黑沉的眼眸从楚玄舟的身上淡淡扫过，那一点无措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不见。
陆云挽明明仍被困在楚玄舟的怀里, 他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完全无法与正值全盛的人鱼相比。
可是矜傲的神情，与优雅的动作, 却让楚玄舟却瞬间生出了一种被打回原形的错觉——
荣耀与权力在顷刻间归零。
楚玄舟仿佛又回到了和陆云挽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被关在营养舱内, 外面的摄政王，随意都能主宰他的命运。
他的手指一僵，完美的伪装刹那荡然无存。
陆云挽却像没看到楚玄舟的反应似的压低了声音,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楚玄舟遍布疤痕的手背, 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轻声说：“陛下，您千万别忘记, 我拥有的一切不靠施舍。如果我想的话, 可以随时离开。”
他的动作、语气极其亲密, 就像情.人之间才有的蜜语，实际上每个字都透着威胁。
可恶，不就是吓唬人吗？
我也会啊！
陆云挽的话让楚玄舟遍体生寒。
过去的几天他不小心忽略了一件事——陆云挽想的从来都不是离开自己，成为“陆闲”。
而是……离开这个他无比厌倦与憎恨的世界。
恐惧和不安在刹那间将楚玄舟包裹。
这个时候陆云挽反倒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从一边将小碗拿了起来，并自顾自地小口品尝。
洛厄尔星上暖暖的阳光，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照得分外温馨。
可楚玄舟的灵魂却因为陆云挽的话，一点点落入了深渊……
最后，摄政王轻轻将小碗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忽然垂眸淡淡地说：“陛下您知道吗？往往人们以为自己即将拥有一切的时候，就是最容易一无所有的时刻。”
话音落下，看到楚玄舟沉默不语，陆云挽又语重心长地说：“您在洛厄尔星耽搁了太久，别忘记您的身份陛下。”
陆云挽的言下之意是：你可快点去首都星做正事吧！
楚玄舟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表情，陆云挽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几秒后，人鱼终于重新抬起了头。
“好……”他轻轻地说，此时的楚玄舟就像是一只被遗弃了的小狗，看上去可怜巴巴。
但是刚才见识过他真面目的陆云挽，暂时可不吃这一套了。
“我会回首都星处理好帝国的一切，”楚玄舟低声说，“只要您愿意留在……这里好好生活。”
楚玄舟的话里满是妥协，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闻言，完全不想死，怎么活也活不够的陆云挽立刻给了楚玄舟一个台阶：“当然陛下。”
人鱼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忽然紧紧地将陆云挽抱住。
身形已经被陆云挽大好几圈的他撒娇似的蹭了蹭人类的脖颈轻声说：“我会听您话的。”他看上去无比脆弱。
陆云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回抱了一下楚玄舟的肩膀。
不知怎么的，陆云挽潜意识里总觉得楚玄舟最后一句话听上去怪怪的。
可是一时半会间，他也说不明白究竟奇怪在了哪里。
实际上只有楚玄舟清楚。
在说这番话的同时，他心里想的可不是陆云挽刚才说有关回首都星的话。
而是陆云挽曾经告诉楚玄舟的那些道理——
阻力越大越是刺激，太顺利得到的东西，都不值钱或者藏着陷阱、麻痹神经。
顺从是最无聊的，也是最虚伪的。
方才的陆云挽选择了真诚，而楚玄舟则选择了相反的虚伪那面。
楚玄舟既要听陆云挽的话，为他布下虚伪的陷阱，更要听他的话回到首都星，继续权力的征伐。
这一年多的时间，也让楚玄舟更加清楚：
只有权力才能永远留下陆云挽。
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来自权力的不足。
陆云挽比任何人都要在意人类，如果自己能够牢牢控制着星际所有人类的生死、荣辱，那么也会随之拥有永远留下陆云挽的筹码。
想到这里，楚玄舟缓缓地笑了起来。
不等陆云挽看出楚玄舟藏在笑容下的除了愉悦外的其他情感，人鱼便像是忽然将他刚才说的话听进去了似的，在相遇后第一次轻声与陆云挽聊起了正事。
“……虽然这个要求有些自私，但是我希望摄政王大人可以留在洛厄尔星上，以‘陆闲’的身份继续精神力实验。按照您当初的构想，在《赫明协定》陆续生效后，《重刑同一案》也该也提上议程。我想人类的光辉未来，您应该无法缺席。”
楚玄舟的语气非常真诚，恍惚间陆云挽竟然想起了自己死遁前的那一晚。
——楚玄舟也和自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一脸憧憬地描述着未来。
然而后一天，一切都因为“摄政王”的离去而结束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那次的确是把楚玄舟摆了一道。
于是被楚玄舟这样看着，陆云挽竟然也不由得心虚了起来。
而除此之外，陆云挽也承认，楚玄舟勾画的这幅蓝图的确不错。
《重刑同一案》的提出势必会改变人类的处境，自己的生活也会得到保障。
除此之外，这也是原主一直以来的愿望，自己既然成了他，那么一定要尽全力替他完成这些事情。
陆云挽轻轻地朝人鱼点头说：“我会的。”
陆云挽不知道，此时自己眼眸中泄露出来的真诚瞬间取悦了楚玄舟……
人鱼忍不住强忍着嫉妒，再一次在心中确认，“人类”的确是陆云挽的死穴。
只要掌握他们，那么自己便会在无形中拥有牵制陆云挽的能力。
楚玄舟不动声色，他默默地将这一点记在了心中。
……
又在洛厄尔星上待了几天，确定陆云挽的身体暂时还好后，楚玄舟和帝国联合军团终于离开了洛厄尔星向首都星而去。
陆云挽在抚沉星地下黑市购买了新的面部投影，接着终于解除了禁闭模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离开家的第一天，他来到了精神力实验中心。
“陆闲先生，这是这一批战争中所有精神核二级受损的士兵。”
“呃……如果您身体不适的话，今天的实验可以暂缓一下。”
陆云挽刚来到实验中心，军团的人便一脸激动的凑了上来，同时换了一个称呼与他说话。
现在“陆闲”的名字全星际没有人不知道。
而他和楚玄舟的“故事”也在班如风等人的“不小心”之下传了出去。
“没关系，”被这么称呼的陆云挽真是浑身不适，他顿了一下跟着士兵一起走到了试验场中，“就是这里吗？”陆云挽问。
“是的！”
“好。”
对陆云挽来说，这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实验，但他没有想到，在试验舱打开的瞬间，一道奇怪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个陌生的人类士兵正偷偷地打量着陆云挽。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对方忙低头向他打招呼：“您好陆闲先生，我是衍微军团成员，今天刚刚来到洛厄尔星。”
“你好，叫我陆闲就可以。”陆云挽笑了一下，走上前去和他握手。
见状，对方也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嗯”了一声，同时慢慢地将手伸了出来。
因为他的动作，衣袖稍稍向上卷曲，露出了一颗浅棕色的小痣。
而就在握手的这一瞬，陆云挽忽然想起了问题所在——
自己见过这个人的资料！
要是陆云挽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少年也以“人类起.义军”的身份被原主记了下来。
之前他应当在军部其他军团工作，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来到了衍微军团。
虽然不明白他是为什么来这里的，但是陆云挽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轻轻地朝少年点了个头，接着便走进了实验舱里。
透过试验舱的金属反光陆云挽看到，在自己走后，那个少年忍不住偷偷松了一口气。
接着便低头，朝着光脑看去。
他在给谁发送消息？
直觉告诉陆云挽 ，这个少年应该是故意来到自己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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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被派到陆云挽身边来的士兵非常年轻，并且从他刚才的反应能够看出，他是个没有多少城府的人。
第一次实验的时候陆云挽没有和他多说话，而后来见得多了，两人也就“自然而然”的熟悉了起来。
“陆闲你觉得从前的季昕淮少将怎么样？”几天后的休息时刻，那个人类起.义军少年终于忍不住凑到了陆云挽的身边问他，“……对了，你听说过他离开衍微军团的传言吗？”
现在陆云挽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名叫“唐莫寒”了。
他点了点头，犹豫了几秒说：“……好像听说过一点，季昕淮上将似乎已经辞职了？但是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
陆云挽又停顿了几秒，忽然转身看了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压低了声音凑到唐莫寒的身边说：“对了，我听说他的离开了人类起.义军有关。但不知道这是不是谣传……”
实际上陆云挽压根就不用这么小心。
就在最近这段时间，有关季昕淮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衍微军团。
不知怎的，原本口风很紧的上层，竟然将“季昕淮离职和人类起.义军”有关的消息泄露了出来，现在私下里早就传遍。
听到陆云挽终于主动提这件事，唐莫寒立刻点头：“是是是！我也听说这个了——有人说季昕淮上将就是人类起.义军一员，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云挽：……
这个名叫唐莫寒的少年演技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云挽觉得他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非常紧张。
紧张到陆云挽听到这里，便意识到了唐莫寒接近自己的目的所在：
随着精神力实验的继续，现在“陆闲”已经成为全帝国，乃至于全星际最有名的人类。
而身为人类起.义军一员的唐莫寒，正是在试探自己对起.义军的看法，并试图让自己加入。
这一点《人鱼帝国》里就有提过。
……但那个时候大反派摄政王还活着，人类起.义军不断吸收新鲜血液，就是为了将他从宝座上拉下来。
而现在“摄政王”已经死了，起.义军仇恨的对象随之消失，陆云挽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停顿几秒，陆云挽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人类起.义军不都是反摄政王吗？要是季昕淮上将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是人类起.义军成员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来衍微军团。”
说完这句话后，陆云挽默默地在心底里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得选，当年季昕淮也不想来这里。
“哪儿啊！”没想听了陆云挽的话，唐莫寒忽然激动了起来，“摄政王大人是人类，起.义军也是人类。他为同族做了这么多，怎么还能被继续反对呢？他们现在也对摄政王生前留下的研究很感兴趣。”
“咳咳……我听说人类起.义军知道不少有关摄政王的事，他们或许是这个星际上最了解陆云挽的人了。”
“哦——”听到这里，陆云挽故意将声音拉长。
他明白唐莫寒的意思了。
这个人类少年真的是按捺不住来拉自己入伙的！
人类起.义军的存在时间，其实要比“摄政王”的年纪还要大，他们的终极目的并不是反对原主，而只是维护人类的利益罢了。
现在“摄政王”死了，他们便再一次将视线转移到了有关精神力的实验上。
唐莫寒虽然唐突，但也不是没有脑子，他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和陆云挽大概聊了一下这几天的实验后，便作势要离开。
只是在走的时候，唐莫寒再次装作随意地对陆云挽说：“诶……陆闲你说，万一季昕淮少将真的是起.义军成员的话，那军部里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成员？要是有人类起.义军来找你的话，你会反感吗？”
陆云挽沉默了一下，假装思考了几秒这才说：“应该不会吧，我们都是人类，追求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季昕淮少将都能接受他们，那我们也没有必要那么抵触。”
“好好！我也这么觉得！”唐莫寒眼前一亮，接着终于看了看时间和陆云挽告别。
应付完唐莫寒后，陆云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精神力实验的推广和人类起.义军的确有些关联，如果他们想要联系自己的话，那自己也会适当地给予实验帮助。
只不过在听了唐莫寒的话后，陆云挽的关注重点却放在了另一句对方提了一下便不再继续的话上。
——唐莫寒说，人类起.义军知道不少有关摄政王的事。
那么他们知道原主究竟在抚沉星做了什么实验吗？
想到这里，陆云挽的心情忽然忐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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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莫寒有意接近陆云挽，没过多长时间，他甚至连带着和班如风还有高澄珂他们也熟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在实验结束后，同样完成了一天任务的唐莫寒被一贯热情的班如风邀请着离开了实验中心，去洛厄尔星上游览。
在悬浮器上，唐莫寒再次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人类起.义军。
而经过他的“提醒”等待很久的陆云挽也终于问出了自己好奇很久的问题。
他想知道原主究竟做了什么实验。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起.义军的话题，而是将讨论移到了唐莫寒本人的身上。
“……对了唐莫寒，你不是在衍微军团吗？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有关于摄政王的事，最好是我们不知道的。”陆云挽装作随意地问。
“是哦，你知道他之前在衍微军团的事吗？”高澄珂也跟着一起好奇道，“为什么他那么在意人类，但是衍微军团当年除了人类数量多一点外，看不出一点这方面的表现呢？”
女孩的问题非常委婉，但是大家都清楚她想表达的意思。
——在某段时间里，整个衍微军团似乎也陷入了疯狂之中。
“对对对！”听到这里，班如风随之来了精神，“有没有什么内部传言，他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他和陛下——”说到这里，班如风忽然停了下来。
刚才有些激动上头的他竟然忘记了陆闲和楚玄舟的关系，差点当着本人的面问起了情敌与前男友的情史，这可真是不应该。
“啊？这个吗？”不会还好班如风停顿的位置得当，唐莫寒这些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八卦起来。
唐莫寒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他也是刚刚进入衍微军团的，之前压根就没有亲眼见过大名鼎鼎的摄政王。
不过有关陆云挽私下的事……唐莫寒的确通过人类起.义军的途径知道一些。
他想了想回答道：“听说过一点，衍微军团和帝国其他等级分明的军团不一样，我们的结构更加简单，没有层层递进的上下级关系，大部分人都直接受摄政王管辖。只不过衍微军团人实在太多了，摄政王大人一个人的精力也管不了太多。再加上他那段时间状态不好……呃，久而久之，军团内部的气氛便变得奇怪了起来。”
唐莫寒的话在众人听了就像没听似的，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啊……”班如风咂了咂嘴说，“好吧，就是说人太多了他管不了？”
高澄珂也有一点点失望：“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信息嘛。”
只有陆云挽在听到这几句话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紧紧地抿唇，一段段属于原主的记忆忽然从陆云挽的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唐莫寒说的没有错，只是稍微委婉了一点。
陆云挽的记忆告诉自己，在种种幻觉的影响下，后期原主的精力大减，甚至于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心理障碍，但是亲自出征的次数已经减少。
衍微军团的模式，原本是为了方便原主从上到下将它牢牢控制。
可弊端也非常明显——
除了他本人以外，其余高级管理层都无法对庞大的中下层士兵进行有效控制。
一天两天或许还好，但是时间久了，这个星际最大的军团也隐约有了失控与疯狂的迹象。
比如说，原主当初似乎只是命令手下将楚玄舟抓来。
但是他们却在将楚玄舟抓来之后，自行折磨了少年一番。
想到这里，一段深藏在陆云挽脑海中的记忆忽然有了破土而出的征兆。
他的大脑刺痛了起来，幻觉再次朝陆云挽袭去。
他总觉得一段重要的事情即将被自己想起。
……
“陆闲？！”
“陆闲你怎么了？”
周围人惊恐的声音将陆云挽唤醒，大脑昏沉间他轻轻地朝周围人笑了一下，末了摆手说：“我没事……”
而接着，则将视线落在了唐莫寒的身上。
陆云挽努力调整呼吸，然后艰难的开口，装作随意提到一般笑了一下说：“……你看，我的状态的确不太好，要是有人能一起合作…咳咳，进行后续实验就会轻松很多了。”
陆云挽忽然想要和人类起.义军合作，但理由并不是需要一个帮手。
而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
对方或许能够帮助自己想起那段重要的回忆。
少年果然神色一变，并连忙点头说是。
悬浮器继续向前飞去，陆云挽不知道刚才的一切已经传到了楚玄舟那里。
不只是通过他身上设备，还是通过唐莫寒——
实际上这个看上去有些冒失的人类少年，也是楚玄舟故意派去的——他希望这群“人类利益狂热分子”能够利陆云挽对同族的责任感牵绊住他。
越是在意的事物，越是要牢牢掌控。
在日渐增长的不安感控制下，楚玄舟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定位。
他想要全方位控制这个人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