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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番外:遇见(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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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遇见(三三)

季乐鱼站在茶几的另一端, 定定的看着他,却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好像都没有用。

林非不会喜欢这块墓碑的, 不会喜欢这块自己亲手雕刻的墓碑。

那天晚上, 季乐鱼一夜未归,他回了自己家。

可在他回家之前,在他早上离开家门之后, 他开车行驶了很久。

他路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人。

然而他却觉只觉得虚幻, 虚幻仿佛和世界剥离一般。

他茫然的行走于这个世界,却不知道终点到底在哪里。

他好像活在这个世界,却又仿佛和这个世界无关。

他似乎有牵挂, 却又不被牵挂。

等到季乐鱼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前往墓园的路。

他站在自己的父母还有季屿霄的墓前,看着他们的照片, 总算是找到了一丝真实感。

一丝活着的感觉。

他的手抚过冰冷的墓碑,看着墓碑上的字。

【兄长季屿凌之墓】

【长嫂成薇之墓】

这是季屿霄当时给他们立的墓碑。

他们合葬在了一起,生死相依。

可季屿霄却孤零零的, 他的墓碑是季乐鱼亲手立的,上面刻着:【养父季屿霄之墓】。

最开始, 碑文并不是这样,那时候,墓碑也不是这个墓碑,而是季振鸿买的墓碑, 让人刻了:【爱子季屿霄之墓】。

很讽刺的七个字。

季乐鱼在成长中, 每看到这块墓碑一次, 每看到碑文上的这七个字, 都几乎抑制不住生长的恨意。

可他终究是一个太聪明的人,所以哪怕恨到极点,他也从容的隐藏着自己的恨意,像一个单纯的天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一般,依偎在季振鸿怀里,做他心目中乖巧懂事的小孙子。

他毫无疑问的得到了季振鸿的宠爱与信任,也在之后得到了他的支持与呵护,让季振鸿成为他的靠山,帮他扫清了一个又一个障碍。

然后,他清除了季振鸿。

他当着他的面撕下了自己的伪装,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与他的恨意。

他看到了季振鸿的震惊与愤怒,听到了季振鸿的怒吼。

他优雅的笑着,温柔又迷人,嘴里是熟悉的撒娇的语气,他说,“可是,爷爷,你不爱我叔叔。”

“你怎么能不爱他呢?你是他爸爸啊。”

“我讨厌别人不爱他。”

他在季振鸿死后,推倒了季振鸿给季屿霄立的墓碑,自己重新定了一块碑,上面刻着【养父季屿霄之墓】。

叔叔和养父这两个词,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定了养父。

毕竟,他叔叔这一生也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季家其他人在知道这件事后,当着他的面闹过一次,然而季乐鱼浑不在意。

他坐在主位,听着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一个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斥责着他不应该不让季振鸿葬在季屿霄旁边,斥责着他怎么能换掉季振鸿给季屿霄立的墓碑,他们骂他不孝,骂他对不起季振鸿。

季乐鱼就微笑着听着,面色温柔,甚至还在听完后抬起手为他们鼓了鼓掌。

然后,他挨家挨户为每一家送了一份匿名大礼。

人只有闲着的时候才会有时间对别人指手画脚,一旦自己家出了事,哪还有心情去管别人啊。

果不其然,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都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

没人再关心季振鸿曾经立的那块墓碑,更没人关心他下葬的地方过于偏远,离他的两个儿子太远,自然也没人关心他墓里的骨灰到底是不是他的骨灰。

他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焦头烂额的,全然忘了他们嘴上那虚伪的亲情。

这就对了,季乐鱼想,他的家务事,哪轮得到别人置喙!

而现在,季乐鱼看着面前的季屿霄的墓碑,心道,他叔叔一定很孤单吧。

他当年草草的随便的给季振鸿选了块名义上的墓地,为的就是想把季屿霄身边的这块墓地,留给他自己。

他想葬在季屿霄和他的父母中间,继续做他们最疼宠的孩子。

只可惜季屿霄下葬的时候,他还太小,没有说话的权力,也没有办法提前预留自己的位置,所以季屿霄的墓紧紧的挨着他父母的墓,中间没有一点空隙。

不过这样也好,季乐鱼想,这样,等他下葬后,季屿霄就会在中间。

他就依然可以是他爸爸的弟弟,他的叔叔,和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

他伸手抚摸过季屿霄碑上的字,也抚过碑文旁边的那行小子:【子季乐鱼立】。

他想,如果他的父母还在,如果季屿霄还在,等到他死了,他们会刻什么样的文字给他呢?

大概是:【爱子季乐鱼之墓】。

不同于季振鸿的虚伪,他的父母和叔叔真实且无私的爱着他。

他们永远将他放在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只可惜,他此生都无法拥有。

季乐鱼在那一刻,突然想给自己刻一块碑。

他不想等到六十岁后,他和世界告别后,由他不喜欢的人草草给他立上一块墓碑。

可他喜欢的人,未必愿意帮他刻一块碑。

所以还是自己来吧。

他去了给他父母和季屿霄定制墓碑的石碑店,说想定一块墓碑。

老板看着他,脸上是麻木的悲伤。

他已经在这行干了太久,他每个月都要卖出几块墓碑。

他早已经见惯了死亡,所以他悲伤,却也麻木。

他让季乐鱼挑选了墓碑,季乐鱼一款款看下去,最后选择了和他父母、季屿霄同款的墓碑。

“刻什么字?”老板问他。

“我能自己刻吗?”季乐鱼道。

老板愣了下。

季乐鱼微笑,“我可以加钱。”

加了钱,自然是可以的。

季乐鱼挑了一块浓稠的像是洗不净的夜色一般的墓碑,拿到了工作间,和负责刻字的师傅一起刻了起来。

现在的墓碑,早已经是机器刻字了。

师傅让他把墓碑给他,他帮他刻。

季乐鱼摇了摇头,自己拿着雕刻刀,慢慢刻着。

他刻的耐心且安静,他想,这是他送给自己的最好的一份礼物。

刻字的师傅见他长得好看,时不时瞅瞅他,也瞅瞅他刻的字。

他主动指点着季乐鱼,季乐鱼听着他的话,一笔一划的刻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刻字的师傅要下班了。

他推开门,夜风涌进,吹起季乐鱼单薄的衣衫和低垂着的发丝。

吹动刻字师傅那颗怜悯的心。

“爱子季乐鱼之墓。”他轻声道,“季乐鱼是你儿子?”

“不。”季乐鱼摇了摇头。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眉眼轻柔,在明亮的灯光下,漂亮得宛若袅袅轻烟,他缓缓扬起唇角,将一池春色揉碎于自己的笑容中。

仿若仲夏夜不灭的星星,又像冬雪中瑰丽的月光。

他说,“是我。”

他怎么会有儿子呢?

他永远都不会有儿子。

他只想当他父母的儿子,当他叔叔的儿子。

可是,他的父母也好,他的叔叔也罢,都不在了。

季乐鱼曾经很喜欢爸爸妈妈这两个词,他也先后叫过季屿凌成薇爸爸妈妈,叫过季屿霄爸爸。

可是好像他喜欢的,结局都不是很好。

他叫季屿霄爸爸的第二年,他就不在了。

他可能天生就不适合给别人当儿子。

但他自己都没有爸爸,又怎么能当好别人的爸爸呢?

所以,他不会有儿子的。

刻字的师傅愣了一下,同样愣住的还有前来找他的老板。

那见惯了离别而产生的麻木的悲伤在这一刻被慢慢击碎,化成了夜的浓稠,融进了无声的沉默里。

他们怔怔的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只有晚风呼啸而过,沿窗击打,发出呜咽的哭声,似是哀鸣,又似是一首挽歌。

本想催促季乐鱼说他们已经下班了,他该离开的老板最终也没有开口。

刻字的师傅和他说了再见,下了班。

他想,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要死了呢?

大概是生病了吧。

可为什么他要自己来给自己刻一块碑呢?

难道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他在这一刻为这季乐鱼悲伤。

而季乐鱼却并不为自己的悲伤。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墓碑,内心平静又温柔。

他轻抚着自己的墓碑,心里仿佛有流水淌过。

“你生病了吗?”老板问他道。

季乐鱼摇头。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体检,妄想着在体检后发现自己身体器官的衰竭。

可是很遗憾。

上帝对他这幅皮囊总是格外青睐,不仅给了他漂亮的容颜,还给了他健康的体魄。

所以他怎么检查,也查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你……”老板疑惑道。

突的,他睁大了眼,“你不会是想要自杀吧?”

“怎么会?”季乐鱼笑道。

他怎么会自杀。

太对不起他叔叔了。

“这……”老板皱着眉,想不明白。

季乐鱼没有说话,继续沉默的认真的刻着自己的墓碑。

他刻了一晚上,终于在12点前,刻出了一块自己还算满意的墓碑。

季乐鱼看着自己眼前的墓碑,如果可以,他希望到时候林非能帮忙安葬他,把这块墓碑立在他的坟上。

可大概率那时候,林非早已经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他在这个深夜,深深的凝视着自己的墓碑,仿佛透视着自己整个生命。

他明明还活着,但却仿佛已经死了。

他明明什么病都没有,却早已病入膏肓。

季乐鱼将手里的墓碑暂存在了石碑店。

墓碑上的刻字还需要镀漆,但是已经12点了,老板要关店了。

“那我明天来。”季乐鱼道。

“好。”老板看着他,总觉得他十分古怪。

他的脸色苍白,月光掠过,宛如精魅,似是只要风一吹,他就可以羽化登仙。

可他的笑容却又温柔明媚,就像是春日里割不断的春光。

生死在他的身上交织出一种奇异的矛盾,他站在月光下,站在阴影中,似死又如生,说不出是向死而生,还是向生而死。

“如果你三天之内不来取的话,我就给你寄过去。”他道。

季乐鱼点头,没有意见。

他留了自己的联系电话和地址,转身离开了这家看起来森冷的店。

他回了家,回了自己的家。

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在那天晚上再次梦到了那场车祸。

季乐鱼从梦中惊醒,抓着床单,缓缓的,没有声响的呼吸着。

他不想再睡,拿起自己的手机,才发现它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关了机。

季乐鱼烦躁的拉过充电线,一边充电,一边开机。

手机打开的那一瞬间,弹出未接电话的提示。

有孙宏的,还有林非的。

季乐鱼惊讶,又打开微信,看到了林非的那句:【什么时候回来?】

为什么会发这句呢?他想。

就好像他在等他回来一样。

可如果,他真的在等他呢?

季乐鱼几乎是瞬间跳下了床,换好衣服,拿起手机向外跑去。

他会等他多久呢?季乐鱼想。

距离林非发这条微信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了,他还会继续等他吗?

他会不会已经放弃他了?

会不会不想再看到他了?

他生气了吗?

他回来了吗?

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季乐鱼脑子里思绪万千,他的心跳得飞快,他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此时此刻,立时出现在林非面前。

可他只能开着车,在下车后不断奔跑。

他匆匆忙忙的赶回家,慌慌张张的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林非。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那些虚幻统统离他远去,只留下真实的,纯粹而神圣的林非。

他和这个世界,在这一刹,重新有了联系。

“汪”的一声,lucky的叫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它看着他的两个主人,疑惑的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动不动,最后,它走到季乐鱼的腿边蹭了蹭,轻轻推了推,想让他离林非近一点。

然而它的力气太小,季乐鱼纹丝未动。

他只是看着林非,安静的,沉默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

许久,他才终于张开嘴。

“对不起。”他说。

像是轻轻落下的水滴,瞬间融进了静默的空气中。

林非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墓碑,看着季乐鱼这被透支的毫不在意的生命。

“什么时候定的?”他问。

季乐鱼没有说话。

林非猜测道,“是那天晚上吗?”

季乐鱼想要摇头,却在触到他的眼神后,没有动弹。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复杂到季乐鱼几乎看不懂。

他的瞳色太深,黑压压的,宛如黑云压城一般。

季乐鱼无法辩驳,只能无力的注视着他。

“你自己刻的?”

沉默,铁一般的沉默。

林非在这一刹,疲惫且乏力。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他在明亮而温暖的家里等着季乐鱼回来时,季乐鱼却坐在漆黑且阴冷的石碑店刻着自己死后的墓碑。

他想要他生,他却执着的向往着死亡。

他还是和他们初遇时一样,对世界毫无留恋。

六十岁,林非想起来了,他只想活到六十岁,然后,快乐的圆满的迫不及待的去与他的父母、叔叔团聚。

他什么都没改变。

他还是那个苍白而衰败的生命。

还是一如既往的想要销毁自己。

林非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对生命的无力。

不是对他的生命,而是对季乐鱼的生命。

他努力的想要照顾这条生命,却仿佛怎么也无法将他彻底救起。

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还能怎么做呢?

林非不知道。

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大雪纷飞,空洞的仿佛季乐鱼的心。

“我,我明天就把它砸了。”季乐鱼见他不再说话,顿时着急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他看着林非,一张嘴开开合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向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可这一刻,他却仿佛成了最愚笨的人,只能干巴巴的张开嘴又合上,在心里祈求林非给予他片刻的宽恕。

他的眼里满是悲哀,倒影着灯光的绚烂,宛如弥漫着一场雾气,潮湿水润,波光粼粼。

“我错了。”季乐鱼道,“我再也不会了。”

林非抬头朝他望去,他站在茶几的另一端,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儿,束手束脚,不知所措的等着家长的原谅。

可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罢了。

他也是个人,会痛会哭,会想要朝着自己梦想的方向奔去。

他只是,不爱他自己罢了。

季乐鱼爱他的父母,爱季屿霄,甚至或许也爱他。

但是他不爱他自己。

所以,他从来不珍惜自己。

林非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的,舒缓的,尘埃落定般的。

他说,“季乐鱼,你送我一盆仙人掌吧。”

“然后,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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