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五
温栩的话像她的人, 直白干脆,不时带着刺。
“没有不愿意。”成涓想跟她解释,不是因为两不相欠, 才连笑都懒得敷衍了。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以前她可以什么都不考虑, 不纠结,只要温栩高兴,她就奉陪。
那时候她可以当自己身不由己, 在不利的处境里, 所谓的傲骨和谋算都是累赘, 反而让自己过得更累。索性暂且抛下, 把钱存够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跟温栩在一起, 不高兴的事情, 她能忍下,金丝雀还能跟主人发脾气吗?
高兴的时候她就一起笑,把温栩哄好,能省下不少事,得到许多好处。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直到她把钱攒够,迫不及待地还了钱,好让自己往后能睡得踏实些, 从此为自己活。
新的痛苦又产生了。
或许痛苦才是永恒的体验, 愉快贯穿其间。
在不欠温栩的情况下, 她还是想看温栩高兴,哄着温栩,让着温栩。她心里这般想,行动上便这般做。
同时, 她自相矛盾地诘问自己, 为什么还要这样?
难道她天生就喜欢作践自己, 骨子里有奴性吗,明明已经交钱赎了身,却还在做着以前的事情,义务陪着人家。
这不是贱是什么?
“那你干嘛一直走神?”
温栩好似想将才拨开的雾再召回来,故作不知地替成涓找借口:“工作太累了吗?你好歹要歇一歇,不要损耗身体健康去卖命,现在赚得是快,到年纪就麻烦了。我爸以前就是工作太拼,现在老跑医院,引以为戒。”
她说了长长一大段,成涓听着,听完发表意见:“正因为你爸很拼,你现在才有资格‘引以为戒’,普通人,不是想停就能停下的。”
她温和地怼了温栩一句,温栩没有相关经验,一时想恼又不舍,想委屈又装不出来。
以前成涓都很乖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开始挑她的毛病了。
她暂时能屈能伸,先不发作,“不是让你停下,是让你少加班,多放松,劳逸结合。”
点了下头,成涓应:“嗯。”
“再说了,我爸拼是想让儿孙几代过得好,你也要吗?”
成涓说:“我还有爸爸跟弟弟、妹妹。”
至于儿孙,这辈子不可能有了,从她被温栩蛊惑的那一天开始。
温栩见她不吃了,“走吧,去酒店。”
定期活动又来了,温栩好像钟爱那个地方,喜欢带她旧地重游。
成涓不动,心中两股势力先打了一架,胜出的那方让她拿出了镇定和不逊,看着成涓:“你刚刚也说,我的钱还了。”
温栩起身到一半又坐下,难得斟酌着说:“以后如果你需要用,我可以随时再给你。”
“我是还你了,不是让你替我保管。”成涓强调。
“无所谓。”温栩觉得区别不大:“我又不缺这笔钱用。”
她当初既然舍得拿出这笔钱,就没想过要回来,花钱就是买开心。是成涓跟人不一样,自己定了要还钱的环节,她不忍拒绝,又觉得好玩,所以才配合。
多这几十万没什么用,买不起车买不起房的,成涓给她,她就打算帮成涓存着。
毕竟成涓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还有弟弟、妹妹,以后说不定还得用钱。
话是实话,却刺着了成涓。
被温栩刺着是常有的事,往常她什么也不会说,可是今晚她想把话说开。
“你当然可以无所谓,但我不能。对你而言可有可无的东西,对我而言耗费的是全部,你能明白吗?”
温栩可以玩弄感情和她的人,温栩可以养很多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那是温栩的自由。
出身和家境给了温栩玩世不恭的资格,他们这样的人只要不犯法,谁也没有权利去规范,逼他们处处按着道德和礼仪行事。
可是她柳成涓不行,一步也不能出错。没有奉陪到底的决心和资本,她还会犯傻地出不了戏,然后在被彻底抛弃那一天崩溃。
温栩迟早会腻的吧,温栩自己说过的。
温栩垂眸看着餐盘,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明白。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成涓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以前我们说好,等我把钱还你,我们就……”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温栩的表情,温栩遽然敛眉,抿住了嘴,吗,目光脆弱地看她一眼。
好像她再说下去,就会把人说哭。
成涓觉得好笑。
温栩不可能哭。
温栩比她年长几岁,比她见识得多,这类人成熟冷漠,心肠硬得很,怎么可能脆弱。温栩有钱有地位,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也根本不值得同情。
她如果在这个时候怜惜温栩,她准是脑子有病,圣母心泛滥。
在她打算把话说下去的时候,温栩突然说话了,“好嘛,不去酒店了,你如果累,我送你回家休息,我今天不烦你好不好?”
“不是……”
“我也不逼你跟我笑,要是觉得我的话没意思,你就不理我呗。生气干嘛。”
温栩大概觉得,今晚要是不多嘴问那一句,成涓就不会恼,不会跟她撕破脸。
她的让步看似在妥协,实则根本没让到根本上去。
成涓要的不是这些,可是她偏偏装傻。
被她接连地打断话,成涓没法连贯地说下去,大脑短暂地卡住了。
方才交战的双方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功夫,迅速换了胜者与败者的位置,隐忍心软的一方开始掌局。
她想起旧事。
她弟弟成南初中读完后考上了普通高中,成绩不算好,但家里希望他继续读。他自己却受不了家里穷,吃穿都要求人,处处捉襟见肘,直接找了班上,赚钱补贴姐姐跟妹妹。
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做的自然是体力活,好在他肯吃苦。那年做工时不慎摔伤,他领导不愿赔款。成涓那段时间在处理,恰好温栩到她家发现,了解后就把事包了下来。
后来没要成涓多费心,处理结果比她预期得更好。
事本身不大,就算没有温栩帮她,成涓自己找人也能讨回公道,又不复杂。
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后续的事,送她回家看弟弟时,温栩给了她几袋衣服和补品,让她带给柳成南。
她想拒绝:“干嘛买这些?”
温栩答得极其自然:“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啊。”
成涓失语。
温栩继续聊:“他不适合之前的工作,你需要我帮他安排一份轻松的工作吗?”
已经够麻烦她的了,成涓摇头:“不用,他的事他自己解决,这是他的选择。”
“需要的时候跟我讲。”
温栩给了允诺,又建议道:“养好伤之后,让他最好学些东西,不要光做体力活。”
前段时间成涓回家,看见成南脚上那双鞋,款式简单,是她半个月的工资。温栩统共买了两双。
成南以为是姐姐买的,心疼不已,一直很爱惜,刷得干干净净穿在脚上。
那时成涓就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在用心地喜欢她,喜欢她的家人呢。
因为穷和疾病,她家人所遇的冷眼是旁人无法想象的。这怨不得别人。
挣不到钱,身体患病,孩子又多,都不是别人的错,别人当然没义务来体谅和同情。
为此看不起他们家,也在情理之中,她早习惯了。
当初她妈妈看病,他们几个孩子都小,家里缺钱,把亲戚们都借烦了,骂他爸没本事还要养孩子,让小孩读书。
连亲戚都尚且如此,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现在有个人,在对她好的同时,尊重她的家人。
去年有一回,温栩跟她商量见面时间,“周末我要出差,不在禹江,我们周几晚上见呢,我想一想……不对,下周是你妈妈忌日吧。”
忍着没说的成涓闻言怔然,木木地点头。
“哎哟,那就算了,你得回家。你休息吧,下周不见了。”
成涓在感谢温栩善解人意的时候,很想问,为什么能把她妈妈的忌日都记在心里呢。
她也没敢问,可能温栩就是记性好吧。
得知成南没念高中就出去打工,温栩没有看不起,反而心疼他的伤情,关心他的工作。
还特意帮他买了几套衣服。
成涓说太贵了,成南穿不合适。
温栩不同意:“他这么大的男孩,应该有几套好的衣服,打扮帅气点才有自信去恋爱嘛。”
成涓被说服了,因为她第一次见温栩,温栩就穿得人模人样。
妹妹考上大学时,成涓把好消息跟温栩分享,温栩看上去是真的高兴,连夸带捧。还把成涓带回家里,从放闲置物的房间里挑了两个行李箱,把一整套的电子设备配齐了。
东西都是新的。
成涓讶然:“你怎么不用?”
温栩边收拾边说:“东西多了,用不过来,摆着也落灰。给她,她用得上。”
成涓看了眼屋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对温栩而言,浪费是极其正常的事。
她被温栩的话说得心里不大舒服,小声拒绝:“我打算给她买,不拿你的。”
“你傻啊。”温栩诧异地看她。
“干嘛花钱买,我这有啊,你钱别浪费。东西你随便拿,能用的都拿走,我不怕你把我家搬空。”
她边说边开玩笑,看成涓还不情不愿,“那就当我送给她的,我们俩这么熟,老朋友了。我给你妹妹送点东西,你还不给我个面子?”
熟……老朋友了……
成涓听得哭笑不得。
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衣服,鞋子,行李箱,笔记本……这些东西加起来,成涓随时能还得起,温栩想送,她收下也就收了。
温栩不缺钱,拒绝她才会惹恼她。多给她做几顿饭,陪她,哄她高兴就是了。
可是在她预备跟温栩说清,彻底分开的当下,她想到了那些小事情,想到了温栩给的那点小恩小惠。
她没法不在意小恩小惠,因为从来没人给过她大恩大惠。
谁说温栩不能脆弱。
温栩患风寒的时候也难受,会蔫蔫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哭一样。被她照顾着吃药,还抱着她说:“成涓你真好……呜呜我好难受。”
成涓就抱着人哄,给她测体温,换毛巾。
那时候她觉得还不如让她来生病,让她替温栩承担一切的不舒服。反正她能忍耐,她生病了不影响,还能工作。
而温栩太娇气了,弄得人看了心里难受。
事后她扪心自问,难道想替温栩生病,代她难受,也是她们交易里的内容吗?
不是。
明明就是她没出息,她喜欢上温栩了。
她们认识快五年整了,她喜欢上一个陪在她身边五年的人有什么错呢,这个人带着她度过了她最辛苦,最无助的时候。
哪怕这五年里,人家只喊她老朋友,从没认真对待过她们的关系。
可是这已经是她除家人外,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人了。
说她可怜也好,恋爱脑也罢,总之那晚她想起很多事,心软了,没把话再说下去。
温栩格外乖,把她送回家就走了,几天没有再烦她。
她又想起之前温栩不理她的那一个半月,她过得很没有意思,除了工作和家人以外,找不到一件值得上心的事情。
所以,她也没办法潇洒地离开温栩吧。
现在温栩不愿意分开,其实,她在不满之外,是有一点高兴的。不,是很多。
她几乎不敢承认这件事,常被折磨得精疲力竭。
与其精神上内耗,不如宣泄出去,她跟温栩的床上交流,也开始莫名地较量起来。她总想要让温栩付出些什么,眼泪或者低吟。而换温栩对她时,就用尽手段,让她沉沦其中,让她认输和上瘾。
盛栖回来那个月,她帮盛栖搬家,帮盛栖收拾,这事也没告诉温栩。
只在跟盛栖约见面那天之前,跟温栩提了一嘴,以免温栩临时找她找不到。
“我一个朋友回禹江住了,要去见她一个下午。”
“哦。”温栩不是多感兴趣,隔了一会,突然想到:“是合照里的那个?”
就知道她还记着那事。温栩还真是小心眼,只是一张跟好朋友的合照,有什么可气。“嗯。”
温栩脸色就不太好,“你们俩关系不错啊,够长久的,她人很好?”
成涓认真说:“一个村里的。她人很好,性格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现在成熟点了。以前帮过我挺多。”
温栩不服:“我也是小孩跟老好人,我也帮过你许多。”
成涓带了丝笑:“嗯。”
“那你更喜欢我对吧?”
温栩常用的手段,扮幼稚鬼博得成涓哄她,说好听的话。
可是这次成涓沉默了,没有顺着她的话说。
温栩很生气,真讨厌,居然输给一个莫名其妙的同村人,还是好多年没见的那种。
成涓却在自嘲,凭她们的关系,有资格说喜欢吗?
她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