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宦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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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岁勉强把那碗粥喝了一半就实在喝不下了, 因为生病所以他今天不需要去书房学习。
他躺回床上,很快又迷蒙的睡着了。
在半梦半醒间, 他仿佛堕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那股血腥腐臭的味道如影随形,化成了一条条铰链锁住他的四肢,将他往深处拖。
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曾经见过的每一样刑具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播放。
画面天旋地转间。
童岁看到了自己被关在漆黑阴暗的牢笼里, 而容瑾站在外面淡淡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淡漠,仿佛他只是一件随手丢弃等待销毁的物品。
那样的眼神足够让他心脏发颤,张开口鼻也呼吸不上来, 骨髓的缝隙里都被填满了森森寒意。
哒哒哒。
他听到了远处传来脚步声,穿着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拿着血迹斑斑的刑具朝自己靠近。
“大人,要动手吗?”
哒哒哒。
童岁吓得猛然睁开了眼睛,冷汗将他的身上全部都打湿了,湿发一缕缕的黏在脸上, 就连眼睫上都沾着水汽。
他看着熟悉的床顶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容瑾怎么可能会这么对自己。
童岁掀开被子下床,灌了几杯桌上的冷水。
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都小心着点。”
门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在他的房间不远处停下,“动作利索点, 这可是容督主亲自吩咐的事,敢干砸了你们都得掉脑袋!”
童岁放下手里的杯子,走到窗边借着一条细窄的缝隙, 往外瞧了一眼。
花朵如同一簇簇的焰火。
居然是昨天看到的梅花树?
这几个人穿着杂役的衣服, 旁边还站着一个负责监工和指挥的小太监。
他们正用铲子把原本荒秃秃的土地翻出来, 在地上挖了个大坑, 看样子是要把树给种到这里。
童岁眼底亮晶晶的,这是容瑾让人种的。
他昨天只是说了喜欢就让人给搬过来了,而且还照顾了他一个晚上,对他这么好。
那点噩梦里的阴霾瞬间被打消。
“公公,督主为什么要对那小子这么好啊,我听说他和我们差不多,就是在皇子所里面打杂的。”
负责挖坑的一名杂役道。
“我听说啊……督主是因为看上了他皇子的血缘关系,做这些就是为了提升他的信任度,哄小孩的。”
另一名杂役道:“要是他真的成了下个皇帝,才能乖乖听话当傀儡。”
“哇,这是真的假的?”
“不然呢?你什么时候见过督主做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了吗?这些都是督主笼络人的手段而已。”
“那岂不是换一个皇子也可以?”
“当然,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就像是我们押马赛的时候也会挑个最容易拿第一的。”
他们讨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完全不知道童岁就站在窗后。
听着话里的内容,童岁刚才的满心欢喜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原本想要走出去好好看看这颗梅花树的脚步顿住,转身回到了床上。
他把被子蒙到头上,心里泛着酸涩,有种说不清楚的难过。
系统小声道:【宿主您没事吧?】
它跟了童岁这么久,自然也看出来他的情绪低落,安慰道:【别灰心嘛,他利用你说明你有利用价值——】
“你会不会安慰人?”童岁一把掀开被子,脸不知道是被气红的还是憋红的,“你别讲话了,我心情不好。”
其实容瑾是看上他的身份,所以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的这件事,童岁并不是完全不知道。
但是想到他或许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容瑾手中的一枚棋子,随时可以替代成其他人。
他眼眶就有些发酸。
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不好,所以容瑾带他去诏狱那种地方,是为了警告他吗?
现在来送梅花树,又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容瑾的手段吗?他可以用律法重刑震慑人心,用迂腐的文学禁锢人心,自然也可以恩威并济,给他一巴掌再赏颗糖。
都不过是容瑾拉拢人的手段而已。
童岁努力想要把这种极端负面的想法驱逐出脑海,但他此时就像是陷进了一条走不出来的死胡同,莫名其妙地相信了这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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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
饭厅内气氛沉沉,几名侍从上好菜之后都贴边站,一个个充当隐形人。
容瑾坐在平时一直坐的位置,神情看起来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细细观察才会发现他一直若有若无地注意着童岁的反应。
换做是往常,童岁一定会挑距离他最近的位置。
起初他会觉得有些太靠近了,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靠近。
而今天童岁却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这种细微的改变让容瑾微微皱眉。
他已经确认过了,自己移植过去的树已经种下了,这么大一棵树,童岁出来的时候不可能会没有注意到。
难道是不喜欢吗?
但容瑾面上终究没有表现出来,沉默地吃着饭。
气氛比平时压抑很多。
童岁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碗筷,不等他开口,容瑾道:“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其实敢端上桌的菜,都是御膳房的最高水准,更别说里面还有几道专门做给童岁爱吃的菜。
根本就不存在不合胃口的事。
容瑾道:“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童岁摇摇头,“我吃饱了,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完成,我先去书房了。”
“等等,不用那么着急,”容瑾道:“你的病还没有好全,先回去休息吧。课业的事可以暂缓。”
“谢谢大人关心,我已经觉得身体好多了,不会耽误学习的进度。”
童岁行了个礼就走了。
容瑾独自对着一桌子的菜,忽然没有了胃口。
他放下碗筷,咚一声。
这点声响把在场的其余仆从吓得连忙低下头。
那张俊美的脸上凝着霜雪,眉头紧锁,眼底透着一丝控制不住的不悦。
平时不见他这么懂礼貌会行礼,还抓着这点时间去学习。
看起来是更省心了。
但这种生疏的态度一下子把两人原本贴近的距离重新拉远。
起先的一点烦躁渐渐蔓延,容瑾冷着脸道:“去把冯永昌给我叫来。”
冯永昌闻讯连忙赶来,对上容瑾冷峻的表情,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人人都觉得容瑾残暴,但他实际上并不会展露出太明显的情绪,真正的心情都会包装在层层表面之下。
而容瑾现在看起来实打实心情很差。
冯永昌连忙道:“督主您消消气,对身体不——”
容瑾打断他的话,冷冷问:“我让你去种的树呢?”
冯永昌愣了一下。
“已经种下了,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容瑾道:“童岁看了什么反应?”
“这,”冯永昌如实回话,“他在树前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不喜欢就让人去拔了。”
冯永昌道:“督主您别急,童岁殿下或许是生病所以心情不好,年纪又小,等他恢复好了肯定会感谢督主您的好。”
听了他的话,容瑾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些,揉了揉酸胀的眉头,“他今晚没吃多少东西,晚点你让人煲点滋补的药膳给他送过去。”
“好的。”
夜晚的书房窗前点着烛火,童岁低头学着这些日子一直不愿意认真学的律法。
如果非要竞争上岗的话,童岁必须得要当那颗最合适的棋子,那匹跑得最快的骏马。
周围十分安静,他一口气学了几个小时,脑袋发昏酸胀的时候,突然门被敲了敲。
冯永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主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童岁抬起头,看到他的手里端着一盅东西,笑着走过来放在他的手边。
“吃点东西吧,这是督主亲自吩咐让御膳房专门弄的,”冯永昌道:“里面可放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吃了一准舒舒服服。”
他打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带着几分药材的苦涩,腾腾往上冒白雾。
童岁重新低下头,把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冯公公你拿走吧,我不饿。”
“这可不行,您要是不吃让督主知道了,他肯定会不高兴,到时要追究起来可不好了。”
“……好吧,”童岁道:“你放这吧,我会吃的。”
“诶诶诶好咧。”冯永昌指着门道:“那没有事的话,杂家就不打扰您了,注意别学的太晚,早点休息。”
童岁嗯了声。
冯永昌这才往外走,在快要走到门外时。
童岁忽然抬起头道:“等等。”
冯永昌脚步顿住,转身一副等待他指挥的样子,“您请讲。”
童岁捏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小声道:“替我谢谢大人。”
冯永昌笑容深了几分,欣慰地欸了声。
在他离开后,童岁看着送来的药膳,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对系统道:“他拉拢其他人的时候,也会做的这么滴水不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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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童岁起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虚浮无力的不适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昨晚的那个药膳有关系。
他穿好衣服来到书房。
刘墉见他的神色还不错,就开始给他上课。
童岁学习态度比之前认真了很多,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童岁和容瑾之间的关系也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在晚上学习时,每天都会收到容瑾派人拿来的各种投喂。
有时是甜汤,有时是糕点。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童岁已经褪去了最初瘦弱的样子,身高慢慢追上了正常的水平。
这天晚上,童岁独自从书房回去时,看到房间前站着个人影。
容瑾站在那儿,手里提着灯笼。
现在的天气已经不是那么冷了,屋檐上厚厚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部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但容瑾穿的衣服依旧很厚,始终是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童岁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他快步上前,“大人,您找我怎么不让人通知一声,现在外面气温低,您站久了容易着凉。”
“刚到没多久,”容瑾道:“进去吧,我有事情和你说。”
“好。”
童岁推开门,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到了一杯热烘烘的茶递给他。
容瑾接过抿了一口。
“刘墉说你最近的表现很好,学的很用功,”容瑾道:“过几日是皇帝的生辰宴会,是给你身份正名的好机会。”
“我听闻你身上有一件玉佩,还在吗?”
童岁心里一惊,那个玉佩原主几乎没有在人前拿出来过,没有想到容瑾居然也收得到消息。
不得不说他手下的情报机构太强了。
他从枕头下拿出那块玉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交到了容瑾的手里。
容瑾把玉佩翻过来,看到了纂刻的小字,这是只有专属于皇上才可以使用的标志。
“有了这个就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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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皇上生辰宴会当天的畅春园内,摆设了千秋宴。
天子的寿辰一直是十分隆重的节日,又叫万寿节,全国上下都会休假三天,各地纷纷响应举行庆祝活动。
各地的臣子都需要进献寿礼,周围的附属国也纷纷派出了使臣来参加。
童岁跟在容瑾的身边,身上穿着随从的衣服,着实被这种盛大的场面给震撼到了。
从一大清早就有各种繁琐复杂的礼仪和流程,他在旁边看得头都快昏了,但容瑾却可以指挥十二监的各部门把一切都安排地有条不紊。
抛开所有的传闻不谈,容瑾这种人绝对是最好的助手,丢什么任务给他都可以安排的妥妥帖帖。
皇帝出现的时候,原本闲聊着的朝臣们和皇亲国戚们连忙站起来。
隔着遥遥的楼阁二层,集体下跪行礼。
只见皇上穿着常服,身边跟着容瑾和张延儒两名近臣,在御座前落座。
童岁跟在容瑾的身边,借着遮挡的角度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名传说中几乎不露面的皇帝。
皇帝已经年过五十,即使是穿着常服,也丝毫不减他身上浓重的上位者气息,仔细看发现他的两颊微凹,气色不足,短短走了这几步路就有些微喘。
而他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身后还跟着几名道士和僧人。
按照一贯的宴会流程,容瑾从尚膳监的掌事太监手里拿过寿酒,交给一旁的张延儒。
张延儒上前跪下,“千秋令节,臣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
随着他的跪下,刚起身的朝臣们再拜。
皇帝接过寿酒,高声道:“得卿等寿酒,与卿等内外共庆。”
他说着举起了酒杯。
楼阁下的群臣跪下再拜,三呼万岁。
在各种跪了又跪的流程之后,所有臣子终于被赐座赐酒,一同坐下观赏舞蹈。
五花八门的寿礼在此时献上。
在丝竹乐舞之间,容瑾手里握着酒杯侧过头低声道:“准备一下。”
童岁心跳快了几拍,“是。”
容瑾起身行礼之后,道:“陛下,臣近期寻到了一件宝物,听说是云溪高僧的亲笔经卷。”
原本兴致缺缺的皇上听到他的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快拿给朕看看。”
容瑾侧目,“去吧。”
站在容瑾身边的童岁捧着书盒上前,慢慢走近时心跳不由地加速,“陛下请看。”
皇上倾身迫不及待地看过来。
童岁半蹲下来,打开书盒的时候从胸前的衣襟滑出什么,掉到桌上。
咚的一声。
酒杯被打翻,溅起的酒液溅到了皇上的身上。
“大胆!”
几名侍卫连忙上前把童岁摁倒,混乱成一片,“陛下,您要怎么处置他?”
楚允煜见了身体一紧想要站出来,却别身边的皇后给死死拉住了。
“允煜,你忘了今天的任务了吗?”
楚允煜的手死死握紧,皇后看向地上的童岁多了几分的幸灾乐祸。
也太没用了。
容瑾给他铺路都铺到这份上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皇后怨毒的眼神看向容瑾,只见后者淡然的坐在席间,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告诉她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她听到了皇帝的喝止,“都住手,放开他。”
压在童岁肩上的几只手终于松开了,他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勉强撑着身子蹲在地上。
抬眼便对上了御座上的皇帝。
他手里握着那块玉佩,因为太紧张而颤抖着,“这东西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回陛下,这是母亲的贴身之物,一年前她病重离世前交给我的。”
“你、你。”
皇帝细细看着那张似曾相似的脸,“你的意思是你的母亲,她一年前才去世?”
“是的。”
“怎会如此……”
皇帝似乎回想起了那段岁月,眼眶竟然有些酸涩,“朕一直以为她早已离世,那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她在郊外租了个小房子独自带着我,靠替人洗衣服和缝补过日子,因为操劳过度,所以这些年来身子一直不好。”
“这么说来她一直没有嫁人?”
“是的,她在等您来找她,”童岁顿了顿,“很可惜母亲没有等到,所以让我进宫将这枚玉佩交还给您,就当此生缘分已尽。”
龙座上的皇帝似乎被他的话创到了,顿时湿了眼眶。
但童岁内心毫无触动。
迟来的深情比草轻贱,现在的眼泪也不过是愧疚和自我感动而已。
他贵为九五之尊只要是真的想要找,有大把机会可以找到,但是他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只有在看到信物了才猛然想起来那段回忆,所谓美好的日子,都是短暂的亏欠念头作祟,经过脑内加工的产物。
皇帝擦了擦眼泪,将地上的童岁扶起,“来人,赐座。”
“是。”
几名侍从搬着椅子放在他近侧的位置。
“你和你的母亲这些年受苦了,不过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你再委屈下去,”皇帝道:“来人,拟旨。”
阁楼下的大臣们听不见他们谈论的声音,只能看画面猜测大概出什么事情了。
“诶,怎么加了把椅子,还在陛下隔壁。”
“出什么事了?”
“那人不是之前我们在冯永昌旁边见到的吗?”
几个大臣小声地讨论。
忽然所有的乐声和舞蹈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顿时一凛,抬头看到楼阁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容瑾手里拿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十二年前朕微服出访时与民女孕有一子,但机缘巧合下一直无法联系,所幸上天庇佑,朕寻回流落在外的血脉,特此赐名允岁,写入宗人府,钦此。”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各异。
席间一下子就炸锅了。
尤其是张延儒气得脸都绿了,他不知道容瑾到底使了什么诡计才让皇上拟了这道旨意。
但君无戏言,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在众人的面前宣读了,就不可能再收回。
只能等回去之后,他联合内阁的其他成员再想办法。
有想要反对的,自然也有暗自窃喜的,尤其是容瑾的一党附庸。
就差举杯庆祝了。
童岁的出现无异于打破了原本默认的局面。
童岁倒没有太多的喜悦。
这一切都是容瑾提前计划好的,他不过是完成了安排的任务。
相反的他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听着耳边皇帝一边述说着自己过去的爱情,还得表现出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让他身心俱疲。
他干脆让系统在脑海里替自己找了一部以催泪出名的电影,看着看着眼泪就毫不费力地掉了下来。
落在自作多情的皇帝眼中,内心泛起了阵阵酸涩,这么多年来的亏欠可不是一道圣旨就可以补完的。
“咳咳咳咳。”
他弯下腰,显然这副被丹药亏空的身子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太强烈的情绪。
容瑾道:“陛下,您今天已经够操劳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皇帝离席之后,气氛松快了不少。
童岁也收起了看到一半的电影,和座下不远处的容瑾对上视线。
那双沉静的眼底印着几分肯定的神色。
容瑾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示意他擦擦眼泪。
童岁连忙低下头胡乱用袖子擦掉眼泪,心底生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喜悦。
他能达到容瑾想要的也应该开心不是吗?
就在他再次抬起头想要寻找容瑾的身影时,面前多了几道陌生的人影。
“殿下恭喜您。”
一群朝臣在他的面前开始刷存在感,童岁不好直接拒绝,被他们堵着勉强拿起了酒杯喝了几口。
这个时期的酒液酿制工艺没有那么的成熟,口感更加辛辣呛喉。
童岁喝了一口被呛得直咳。
原本就有些红润的眼睛,此时眼睫被呛出来泪花润湿,他还是强撑着接过陆续递来的酒,把这群人全部都应付走了。
四周静下来之后,童岁感觉喉咙到胃都是一阵火辣辣的,脑袋有些沉。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有人又围了过来。
童岁习惯性地拿起面前的酒杯,抬头却看到了容瑾的脸。
“大人……”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也红彤彤的像是只兔子,“你也是来祝贺我的吗?”
童岁显然已经有些醉了,他握着酒杯就要往嘴里送。
容瑾摁住了他的手。
“不是,别喝了。”
“为什么呀……”童岁皱起眉头,湿润的眼睫下带着朦胧的水汽,“我哪里表现得不好了吗?大人想要的事情,我都有很努力在完成哦。”
“你表现得很好。”容瑾把他手里的酒杯给拿了下来,“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他的话说完后,几人上前想要将他带走。
“不要。”
童岁着急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像是只害怕被丢掉的小奶狗一样贴过来,用脸蹭着他的小臂,“别让我走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他脸上滚烫一片,透过袖子传来。
容瑾愣住,眼前的少年似乎好久没有对他这么亲昵了。
他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恍惚,但手臂上传来的热度细细麻麻的,不断提醒他这些都是真的。
而身边的几个人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敢喝醉了酒在容瑾的面前撒酒疯,他们站在原地不敢动手。
“督主,您看这……”
容瑾道:“去准备步辇。”
他把童岁从座位上扶起来,站在旁边的冯永昌见了连忙想要上前搭把手,被容瑾冷冷的一声“不用”给拒绝了。
容瑾将童岁扶下了楼,放上步辇。
明明醉得脸颊通红意识不清的童岁这会儿感觉到了什么,抓着他不松手。
“别走,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明明有这么多的时间,容瑾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当是我今天的奖励,可以吗?”
容瑾沉默了一会儿,对身旁的冯永昌道:“这儿你负责收尾,我先带他走了。”
其实这会儿童岁刚被确立成皇子,容瑾的身份带着些敏感属性,应该想办法远离一点更好。
但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童岁带走了。
容瑾扶着他进房间,放在床上。
童岁刚才喝下的烈酒,现在彻底发挥作用了,他整个人都是泛着不正常的红意,发丝黏在脸颊上,张着红润的嘴像是呼吸不过来的鱼。
容瑾想要起身替他倒杯水,就感觉手臂一阵阻力。
他回过头。
童岁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底湿漉漉地望着他,“你要走了吗?”
容瑾道:“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我不渴,”童岁拉着他的手,“你就这样再陪我一会儿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坐着可以了。”
容瑾只好坐了回去。
他向来都是只喝茶,基本不碰酒,但在这种场合免不了也跟着喝了两杯。
倒不至于像是童岁这样醉的彻底,只是在放松又温暖的室内,血液似乎被热气裹得有些滚烫,汇流到身体的每一处都泛着热意。
童岁嘴唇不断张合,细细地呢喃着什么。
容瑾低头去听,鼻尖凑近时闻到了来自他身上的酒味,还混着一点不知道在哪里沾染到的香气。
“我只有你……”
这是第二次听到童岁说这句话。
身旁的少年皱紧眉头脸红蜷缩的样子,像是个想要躲在羽翼下的雏鸟。
但他已经不是最初瘦弱的小孩模样了。
是容瑾一点一点看着他从最开始的模样变成如今的样子。
往后也只会越来越好。
容瑾道:“你很快会不止有我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了,会有很多人围绕着你,尊敬、畏惧、渴望得到你的驱使。”
“不,那些人都是想要利用我得到好处,我根本不稀罕他们。”
童岁情绪忽然开始有些激动,说完后又想到了什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低着头喃喃道:“大人,他们都说你也是想要利用我的身份,但我不在意,我愿意您利用我,可是我希望您可以把我和那些人区分开。”
“我想要做那个稍微有些不一样的……”
容瑾微愣,向来冷静的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缝,眼底闪动过不平静的情绪。
他胸膛内掀起了一点波浪,死寂的心脏重新开始脉动,像是童岁紧贴着他的手一样细密的发烫。
容瑾想把这种温暖的感觉推到喝过的酒上,但他很清楚,那几杯酒不至于让自己有这样的感受。
是因为童岁说的话。
容瑾费劲所有的力气往上爬,看似无坚不摧,但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身边从来没有真正信得过的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给予童岁的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但脑海里萦绕着那双眼睛里真诚不含杂质地望着他,恳切的语气就是最锋利的刀刃,轻易划开他冷漠的外壳。
他站在黑夜里,看着那抹不离去的太阳,光线真的很刺眼可能会受伤,可是他想走出一步会怎么样呢?
容瑾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拉扯着,回过神来低下头。
童岁已经安静地睡过去了。
因为有了一次生病照顾的经验,容瑾这次将他的外袍脱下后,简单的解开里衣擦了擦刚才冒出来的汗,不至于让他捂着着凉,这才重新替人盖好被子,关门离去。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畅春园里忙宴会的事,容瑾走在路上感受到了无比的安静,他的身边向来会跟着各种各样的人。
希望从他身上谋求一官半职的,希望借着他的手铲除异党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他们为利而聚,愿意服从于他的指令,自己也可以拿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各取所需一直如此。
他在踏入这片深宫时,就已经立好了唯一的目标,一直支撑着他这具残缺的身子挺过这些岁月。
容瑾回到房间的书架前,在一件不起眼的工艺品前,伸手一转。
嗡——
书架朝两侧退开,赫然出现了一条向下的幽静密道。
他缓缓走近后,密室的门重新关上。
幽暗的密道仅仅只靠着墙壁上的灯盏照亮,楼梯又陡又窄,容瑾却走得如履平地仿佛走过无数遍,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在拐过弯之后,在红色的烛火下一排排木质的牌位静静供奉在桌上,仔细一看,这些牌位上几乎所有人都有着相同的姓氏。
数量多得让人后背发凉。
这儿却是容瑾为数不多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
他跪在蒲团前,点燃了一把线香,袅袅的白烟腾起,仿佛将一切都拉得无比遥远,就像是置身于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容瑾将线香插进香炉中。
他拿起布,孤独地站在原地轻轻地擦拭着牌位,直到香炉里的线香全部燃尽,他依旧仔细地擦拭着。
“你们感受到了吗?我在把那些该死的人都一个个拉下地狱为你们陪葬,”
周围一片寂静,自然是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容瑾自嘲一笑,看着桌台旁的名单。
一部分已经被红笔用力划去了,还余着一些惊人的名字。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