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白玉非菩提(12)
“灵鹿回归, 诸位可要阻拦?”诵并未强闯,而是到了宫门处便下来了,有灵鹿在身侧, 即便是他没有入宫的手令, 也没有人能拦他。
灵鹿属于他, 也属于巫地, 更是属于国师,贸然拦着不让进入便是不敬天神。
“巫可是要回圣地?”放他进了宫门的侍卫问道。
“瑶地大巫弟子诵, 有要事求见王,劳烦通传。”诵牵着灵鹿说道。
侍卫们略有迟疑, 已有人出列行礼道:“巫请稍候。”
有人匆匆前去, 诵则安抚着灵鹿,静静等待。
通报之人久未见归,却有匆匆的步伐靠近,几位侍从上前行礼道:“巫, 大王子有请。”
灵鹿闻声护在了诵的前面, 却被他拉住了缰绳道:“无事,不必畏惧,请你们回大王子, 诵有要事求见王,如今不便。”
“王这几日身体不好, 恐怕是不能见巫的。”那侍从复又行礼,“巫与大王子是旧交, 与其在此风口处久站,不如先去大王子宫中等候?”
“见王之前先休息恐对王不敬, 不劳大王子好心。”诵说道。
几位侍从互相看了几眼, 再欲开口:“巫……”
“巫, 王请你前去觐见。”去而复返的侍卫身后还带了王身边的宫人,“巫,请随奴来。”
“多谢。”诵牵上了灵鹿,跟上了他的身影。
而被留下的几位侍从匆匆返回:“快去禀报大王子。”
宫城恢宏,诵第一次来此处时只有景仰和赞叹,不知人类为何能如此的巧夺天工,如今再来,却只觉得此处如同囚笼,踏进这里的每一步似乎都能让人上不来气一般。
但他必须做好,即便他只是孤身一人,所有愿望都在王权之下,也要尽力与之抗争。
“诵!”身后传来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从前听时欣喜回头,如今听时浑身都有一瞬间的颤栗,前方的宫人回头:“似乎是大王子。”
“诵此行是来面见王的。”诵并未回头,而是牵着灵鹿走上了台阶。
那个人已经不值得他再回头了。
“是,您请。”宫人让开了位置说道。
灵鹿被留在了殿外,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却头也不回的进了殿中,巫厥咳嗽了几声,被一旁的侍从扶住了:“王子,您本就伤寒未愈,此时勉强出来,只怕病情又要加重。”
“他此行前来必有要事。”巫厥甩袖推开了他,眸色极深。
诵匆匆归来,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此行之事必然与他有关。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幼时他的印象中父亲前去拜访过那位大巫,那时各地还未像此时一般分化,只是后来那位巫便宣告了隐居,彻底消失在了世人面前。
“那怎么办?”侍从问道。
“等。”巫厥站在殿下说道,他必须要等到对方出来。
诵入内之时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很是康健的王行礼:“参见王。”
他的礼数未尽,身后的殿门已是关上了。
光影略暗,殿中呼吸不止几道,诵知道若他今天未能说的尽如对方的意,恐怕是难以轻易离开的。
但即便是拼上他的性命,此愿也要达成。
没有情人,死在巫厥最想要他,又最痛恨他的时候,也能达成国师想要的效果。
只有灵鹿……只是可惜了灵鹿……认识了他这样一位主人,若真有不测,希望它余生安好。
“巫不必多礼,听闻巫此次觐见是有要事。”座上的王问道。
“是。”诵镇定了心神,从胸襟中取出了信道,“此乃师父生前所留,嘱咐弟子一定要送到王的手上。”
巫王看见信时眉头蹙了一下,看向了一旁的宫人,宫人匆匆下行接过信转交,巫王几乎是按捺着性子,迫不及待的打开,在看到其中的内容时神情有一瞬间的怔然,然后肩膀松了下来。
“大巫说让厥放过你和恕谷众人,是何缘由?”巫王看向了座下的巫询问道。
秘密带到了地下,有些事情成全了他也未尝不可。
诵沉了一口气开口道:“此事缘起于瑶地,当时大王子受伤为诵所救……”
当时之事距离现在并不太远,可如今讲起,却恍如隔世,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一样,不足以使人动心动情。
“……诵离开此处,国师因察觉我二人纠结,不欲诵再留在宫中,让彼此烦恼,故而借着拜访师父的名号,送诵前往瑶地……”
“你说国师是为了送你离开,所以才会前往瑶地?”巫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是。”诵回答道。
“大巫身死是在国师离开前还是离开后?”巫王问道。
诵有些不明所以:“是在国师离开后。”
“国师与大巫相交如何?离别时可有异样?”巫王问道。
诵微微蹙起了眉头,回答道:“师父与国师乃是忘年之交,分别之时并无异样,师父是在国师离开后十几日才寿终的,不知王为何有此问?”
难道他怀疑师父的死与国师有关?可为何会有此顾虑?
“无事,无事。”巫王不见他神色愤恨,摆了摆手道,“你继续说。”
“国师拜访,师父自然欣喜,只是恕谷有命,恕谷中人勿与王族相交,但诵犯了此忌讳。”诵沉了一口气道,“将大王子带入恕谷,本欲与之告别,他却以恕谷众生性命要挟,若诵不从,便屠尽谷中生灵,引师父重病缠身,不得不解散恕谷。”
“诵背弃天神,理应受罚,还请王怜悯恕谷众生,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给师兄弟一条生路。”诵撩起衣袍跪地说道。
殿中一时有些安静,巫王垂眸看着他思忖着,巫本是侍奉天神,不可沾染尘世之人,王族与之沾染,若被天下人知道,整个巫地都会沦为笑柄,甚至安上不敬天□□号。
“混账,他如今胆子真是愈发大了!”巫王开口说道,“你且放心,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巫厥如此肆意妄为,他的权力还没有大过天去,能让他随意对巫挥下屠刀。”
他当年杀月族是为了巫地,如今他的儿子倒是愈发出息了,竟是为了一个男人,实在是不堪重用。
“王在时,恕谷之人自然无此忧虑。”诵抬头看向他的神色,便知他不如何恼怒,王族之人不牵扯自身之事,总是刻薄寡情的,“可若王不在了呢?”
“放肆!”宫人闻此言时呵斥道。
“诵并非危言耸听。”诵抬起头看向座上的王道,“那日诵本意与大王子告别,他本欲施暴行,却在听闻王重病之时匆忙离去,连国师都未带,诵不能决定巫地王位归属,只求保恕谷之人平安。”
殿中死寂,巫王垂眸看着他,喃喃出声:“连国师都未带……”
“是。”诵直视着他说道。
巫王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着心神说道:“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所担心之事绝不会发生,先退下吧。”
“是。”诵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行礼退下。
果然,想要达成目的,便要往人心最忌讳的地方戳下去,而王权亦是胜于父子感情的。
他出了殿门,背后传来了无数东西落地之声,和宫人的小声劝慰声:“王息怒,切勿为此事伤了身体。”
“他只盼我死了吧……”
诵未回头,只是觉得可笑,在王的心中王权胜于一切,却要求旁人要将父子之情置于王权之上,就像站在殿下有几分病容的人一样。
他将王权和富贵置于他之前,却要求他必须将自己抛到自己之后,全心全意的待他。
何其自私和凉薄。
诵下了台阶,看着略进了几步迎上来的人行礼:“大王子似是病了,还是不要在风口久站的好。”
面前的人面容虽不如常,神色却很沉,开口第一句便是:“你与王说了什么?”
“未说什么,不过是将师父生前的信交于王,请求让诵和恕谷众人摆脱大王子的威胁。”诵直视着他沉沉的神色道。
时至今日,即便他的脸色再沉,身上再有气势,他似乎也不再畏惧他了,因为他只能生气,因为他只是王子,还未拥有王位之前,只能忍,忍到肝肠寸断也要忍。
巫厥的拳头蓦然收紧,看着面前静静与他对视的青年道:“当时的话只是一时冲动,我怎会……”
“大王子,时至今时今日,有些话便不必再说出口了,若是诵未寻找到真心相待之人,可能还会相信王子所谓的真情。”诵看着他愈发黑沉的面色说道,“可我寻到了,才知真心所待之人不会一言不发便避之不见,不会算计筹谋于我,会以性命交托,不离不弃,而非您这般……”
“你说什么?!”巫厥蓦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是康吗?我道你为何如此决绝,原是早已有了苟且之人?我当初所说不洁果然未说错,你果然是水性杨花!”
诵看着他愤怒的神色却不如何生气,从前很伤心,如今却只觉得可笑,他挣着自己的手未曾挣开,冷笑了一声道:“与你何干?”
这句话很轻,却似瞬间点燃了这个男人的怒火:“诵,你别惹的太过火,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怒火一瞬间点燃了巫厥的脑袋,让他心里如火烧一般,他有别人了,从前会在他身边清言蜜语之人将会被别人搂入怀中,他在王宫之中蛰伏,他却在外逍遥自在,从前属于他的,皆会属于另外一个人!
“大王子,王令您入内觐见。”宫人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
巫厥回神,手中的手腕已被挣脱,立在身前之人退后行礼,头也不回的离开。
巫厥心绪起伏,却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因为他好像说出任何话,对方都不在意了。
垂在袖中的拳头狠狠收紧,甚至能听到咔哒作响的声音,巫厥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道:“是。”
待他出来,他绝对会让那张嘴再也说不出这种话来,至于他所说的其他人。
他要让他死。
殿门打开再合上,诵轻轻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他轻轻揉着有些疼的手腕,心中却有些快意。
果然如国师所说,当失去的时候,会让他痛苦和扭曲。
诵的脸颊被轻轻舔了舔,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灵鹿,抱着它的头轻轻蹭了蹭:“谢谢你,雪。”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情人,他所说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灵鹿,不会算计筹谋,为他挡刀,不离不弃。
灵鹿同样蹭了蹭他,诵松开时摸着它的颈那么笑道:“要是你真的是个人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这样全心全意守着他的人,又怎会不爱呢。
灵鹿认真盯着他,诵牵上了它的缰绳道:“好了,跟你说笑的,即使你一直是鹿,我也会一直带着你的,我们需去拜访一下国师,离开此处了。”
一番沉浮,他恐再难对世人产生什么真心,当时国师与他协商,他办成这两件事后自会助他离开此处,从此天涯何处,都只会是一人一鹿了。
……
“主人,诵前来拜访。”乾在楼下汇报道。
“看来他办成了。”潋月站在高台之上,看着那在阳光之下的一人一鹿笑道,“请他进来吧。”
“王不会允许诵将灵鹿带出去。”宗阙在他的腕上说道。
“我既然答应了他,自然能让人将鹿带出去。”潋月转身下楼,将腕上的小蛇揪了出来道,“对了,你需要变成人,增加一点儿说服性。”
宗阙从他的指间滑落,落地时变成了人形,目光刚刚落定,脸上就被精准的捏了一下。
而那手闲之人施施然转身,精准甩锅:“都怪玄长的太好看了些。”
宗阙:“……”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下去,还未见过诵时先让坤瞪着眼睛看了一路。
“真的变人了?他竟然真的变人了,你不惊讶吗?”坤顶了顶乾的手臂说道。
“有什么好惊讶的?”乾冷静说道。
“太神奇了,你说他变人以后身上有鳞片吗?那尾巴藏哪儿去了?”坤上下研究着,“他会用剑吗?还配了把剑?”
乾听着他一系列的问题,淡然转头说道:“不知道,但是他能站在这里听到宫外说的话。”
坤:“……你怎么不早说?”
据说那头蛟能生擒灵鹿,那是好惹的吗?以前的事可能不计较也就不计较了,但现在真要计较起来,还是对方更得宠一些,主人肯定不会向着他。
“你没早问。”乾说道。
潋月再见到诵,青年的眉宇间已经没有了愁苦之色,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国师。”诵松开了灵鹿的缰绳朝他行礼。
“不必多礼,请坐。”潋月招待他就坐,开口道,“看来此行很顺利。”
诵观看左右,看着无人近前时说道:“是,一切皆如国师所料,但如今诵想要脱身很容易,带上雪却很难。”
他原本想入城时不带灵鹿,可这家伙不论如何说都要跟上,就像被他丢怕了一样,总要跟着。
也幸好有它跟着,入城之后有人阻拦,他不知是属于哪一方的,但是若不是有灵鹿在,他恐怕无法这么顺利进入宫城之中,而有可能半道就被人截下。
潋月看着轻轻依偎在他身边的灵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玉瓶放在了桌上:“此物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诵看向了那瓶子有些不解:“不知此物是?”
“化形丹。”潋月说道。
诵有些愣神,倚在他旁边的灵鹿却抬起了头来,直直看着那瓶子。
“此物名为化形丹,顾名思义便是能让灵兽化形为人。”潋月说道,“如此便可将他轻而易举的带出去。”
“强行化人,可会对它有损?”诵回神问道,他虽心潮澎湃,却也知道以外力催化很有可能会对灵兽本身造成损伤。
“会,此物力量有些霸道。”潋月说道,“与灵鹿本身的力量会有些对冲,化形时会很痛苦,且只能维持七日,七日后它会虚弱一段时间,其余无损,所以你要趁着七日离开巫地,我会让人在宫外接应,让你们彻底从巫厥视线中消失,但只一点,你必须带着它避世,灵鹿太过于显眼,很容易被人发现。”
“诵明白。”诵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时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可七日痛苦……诵看着一旁抬头看着他的灵鹿问道:“雪,别怕,待我们离开此处了,你尝过的苦,我也会再体味一遍。”
他不想再丢下它了,亦不想让它独自承受痛苦,可此刻他必须清醒,毫无异样的带着它离开,待离开之后,他自己也会配药,让自己尝一些苦痛自也是做得到的。
灵鹿靠近舔了舔他的脸,诵看着潋月行礼道:“雪答应了,此事便有劳国师了。”
潋月伸手拿起瓶子,瓶身却被一旁的少年拿了过去,几步后放在了诵的面前。
“多谢。”诵起身捧过。
宗阙收起了手指,其上细小的伤口直接愈合,而在瓶中,那枚丹药正将血液吸了进去。
化形丹之所以会力量相冲,是因为其中加入了他褪下的鳞片,龙的力量非寻常灵兽可以承受,但那滴血却可以直接化解其中的对冲之力,让化形不仅仅限于七日。
宗阙落座,诵则打开了玉瓶,从其中倒出了那枚乌黑锃亮的丹药,沉了一口气将要送到灵鹿口中时,却被对方直接叼了过去,吞进了口中。
诵有些猝不及防,却似乎也没有理由阻止,只是有些紧张的看着面前的鹿询问道:“会不会有哪里不舒服?”
灵鹿动了动耳朵,似乎也在等待着,但那丹药半晌没有变化,它则舔了舔对面担忧的眉心都快拧成麻花的人。
“不痛吗?”诵摸着它的脖子询问道,下一刻手掌触碰到的毛却蓦然消失了,他惊讶抬头时,面前巨大的身影在飞速缩小着,一切藏进了白色的光影之中。
待到光影散去,面前的人形浮现,如皮毛一样白的发丝散落在肩头,那张脸轮廓分明很是英俊,只是当那双水润的眼睛睁开,既长又浓密的睫毛轻颤,让那看起来很是高大的人化为了一片的纯然,带着属于山林的纯净。
诵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鹿,或者是人,整个人的心神都是震颤的,雪他真的化成人了!而且长的好漂亮。
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抬起了手看着,诵将要开口说话时,却被面前的人在脸上舔了一下。
他的脸瞬间晕红,想要制止时却被抱住蹭了蹭,一时想要推拒,却触碰到了他光滑的胸膛。
灵宠化形竟然是不穿衣服的!
诵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却因为灵鹿控制不好人形的力道直接被压在了地上:“雪,别胡闹了,起来。”
“诵,诵……”他的声音透着山间的清爽感,其中却满是依恋。
“刺激。”坤站在一旁抱着剑道。
乾未开口,潋月没看见,因为当灵鹿化形的那一刻他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眼睛,有些凉的手掌将那一幕遮的严严实实,一点儿缝隙都没有露。
“可否予诵一件衣服?”诵好容易将灵鹿安抚好,坐起来时满目尴尬道。
“稍等。”乾转身离开,顺便拉走了盯个没完的坤。
潋月托着腮看着面前的一片晕红光影道:“玄,一头鹿没什么好非礼勿视的。”
“嗯。”旁边传来了一声轻应但是没松手。
“你自己也在看。”潋月说道。
“我没有。”宗阙说道。
潋月:“……”
小古板,他这般开明的一个人,怎得将小龙养成了一个小古板?
光听声音就觉得很刺激,竟然没看到,可惜。
乾取来了衣服放在了诵的面前,看了那被灵鹿抱着,脸颊一片通红的青年一眼,转身离开,顺便让坤背对。
“多谢。”诵拿过了衣服,看向了一旁的灵鹿道,“雪,要穿衣服我们才能离开此处,你先放开我。”
“诵……”灵鹿舔了舔他的脸颊。
诵浑身激灵了一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在冒烟,好容易才沉下一口气,将抱着自己的手臂拿开,一点儿一点儿耐心哄着他穿衣服。
“好了吗?”潋月眨了眨眼睛询问道。
“没有。”宗阙感受着掌心的微痒说道。
“你还说你没有看。”潋月侧眸,那手掌也随着他的转头而移动。
“是感知。”那道冷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完全无愧于心。
折腾了许久,潋月的视线重新恢复时,那灵鹿已是穿上了亵衣,模样倒是生的十足的好看,只是穿着衣服还在时不时蹭一下诵的脸,想想就知道之前有多么刺激。
“雪,坐好。”诵有些无奈的摆正了他的姿态。
灵鹿眨了眨眼睛,却握住了他的手对比着:“小。”
诵掌心也有些热:“坐好,不然我要生气了。”
灵鹿缩回了手,眸中却是一片湿漉漉的,浸着那浓密的睫毛看起来好像随时能哭出来一样。
“你觉得痛吗?”诵轻声问道。
灵鹿摇了摇头。
“不痛就好,我不是在凶你,先穿上衣服好吗?人类都是要穿衣服的。”诵放下了心说道。
潋月托着腮看向了一旁的少年,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对上了他漆黑平静的目光时笑道:“你怎么变成人就不像那般?”
宗阙沉吟了一下道:“刚开始一样的。”
潋月眉头轻动了一下,捏上了他的脸,笑意满满:“你第一次化形竟然瞒着我。”
初初化形还不会变衣服的小龙一定非常可爱,就是太精了,但凡当时他多留点儿意,定然不会错过。
可惜的事全堆积在一处了。
潋月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衣服上,思索着要怎么偷走,宗阙开口道:“衣服是鳞片所化。”
“要如何化?”诵收拾忙碌了一通,好容易缓下心神时,终于有空留意周围的人问道。
“他的力量不足,还需修行。”宗阙说道。
“多谢。”诵看向了收回手正襟危坐的潋月,全当方才未留意到,“多谢国师赠药之恩。”
“此事宜早不宜迟,将他的发色掩住,尽早出城。”潋月说道。
“是。”诵行礼起身,将坐在地上的灵鹿拉了起来,对方明显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行走方式,颇有些摇摇晃晃,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诵有些无奈,潋月开口道:“套了马车送你们出去吧。”
“多谢国师。”诵轻轻松了一口气,在灵鹿轻轻蹭着舔他时放任了。
许多习惯还是等日后再纠正,如今先离开此处要紧。
潋月吩咐,马车套好,发丝被扎进来藏进帽子里的灵鹿被牵着上了车,诵则坐在他的身边,一起被送出了圣地。
马车远行,潋月收回目光,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道:“烂好心的小蛇。”
宗阙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过他的细心观察的:“这样会更好隐藏一些。”
灵鹿化人,巫厥便很难轻易找到。
潋月回眸看他笑道:“是为了我?”
宗阙看着他的目光应道:“嗯。”
既想计划顺利,那二人便需活着,时时让巫厥疯狂难受。
“下次不许了,我都不舍得,你倒是舍得。”潋月登上了台阶,又是停下来回眸问道,“你变衣服的是哪一片鳞?”
宗阙沉默未答。
“罢了,如今长大了便变了,给旁人鲜血都舍得,告知我鳞片都不舍得。”潋月叹了一口气上楼。
“此事不同。”宗阙跟了上去道。
“嗯?你说什么?”潋月掩住了耳朵道,“我怎得听不见?”
宗阙:“……”
“主人这不是玩赖呢。”坤说道。
乾抱着剑走到了一旁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
诵与灵鹿出宫,宫中风云突变,大王子直接被王杖责,关了禁闭,王后求情,也被申饬了一番。
消息传入圣地时,原本追踪着马车的人纷纷撤离,再不敢轻动。
器物落地,破碎声一片,巫厥趴在床上,眸中一片狠辣阴沉之色:“废物!”
“大王子,国师安排的人很擅长甩人,宫中出事,我们也不敢再追。”侍从低头汇报道。
“国师……”大王子沉了一口气,紧紧抓住了床单。
国师说是暗中扶持于他,可是却三番四次的阻挠于他,到底是真的怕诵占了他的位置,还是有别的目的,也未可知。
“国师当时与大巫交好,或许是出于当时的情谊?”侍从说道。
巫厥的拳头捏的很紧,眸中有些赤红之色:“若非他阻挠,又前往瑶地,我也不会被王这么申饬!”
侍从一时不敢多言,但听头上问道:“你确定诵走的时候没有带灵鹿?”
“是,那灵鹿颇为显眼,只有一辆马车送别,根本不可能装的下灵鹿。”侍从说道。
“他竟然舍得……”巫厥深吸着气道,“你着人去探一下,灵鹿是否还在圣地之中。”
“是。”侍从匆匆离开,过了半晌后,对上大王子急切的目光道,“还在。”
“怎么可能?”巫厥喃喃自语,目光有一瞬间的怔松,“他倒是真的狠心,连灵鹿都不要了,都要离我而去,呵呵,哈哈哈……”
他的笑声颇有些癫狂,侍从屏息低头,却被他蓦然拉住了衣领道:“派人暗中去查访,一定要找到诵,记住,我要活的,如果找到他时他身边有别人,一并带回来。”
“大王子,此时不宜……”侍从有些迟疑。
“你若做不了,便不必再做了。”巫厥神色有些扭曲,“去不去?”
“是。”侍从匆匆跪地低头。
巫厥松开了他的衣服,喘了口气道:“让人将屋中收拾一下,摔碎的东西全部埋起来,别让人发现了。”
“是。”侍从匆匆离开。
巫厥的手指已撕裂了床单,口中几乎要咬出血来,属于他的人若被别人碰了,他必要将人都抓到手,当着诵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那个人,让他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
宫中消息各处传送,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私下却是暗潮汹涌。
夜色渐深时,潋月轻轻睁开了眼睛,看向了榻边盘着的小蛇,他总是很规矩,连睡觉的时候都盘的很圆,头枕在身体上,尾巴也规规矩矩的放着,一晚上都不会有动静。
他的小龙虽然聪明又能干,却有一颗赤子心肠,总是易对人心软,年岁不大,却似乎天生便会让着,宠着人。
他们两个,或许他自己更像蛇一些,还是毒蛇,谋发而动,一击便要对方痛苦到毙命,便是搭上自己,也要让对方痛不欲生。
可小龙不同,他虽似站在阴暗处,心中却敞亮,让他总是不愿意去动用他的力量,让他的手沾上血腥。
小蛇的尾巴尖轻轻动了动,在他睁开眼睛前,潋月率先闭上了眼睛。
宗阙睁眼,看着躺在穹顶月辉中的人,缓缓游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他原本活跃的呼吸渐沉。
【宿主,主角受都谈恋爱分手又谈恋爱了。】1314小声提醒道。
而宿主他还没有把老婆追到手。
【数量多并非好事。】宗阙说道。
1314觉得宿主说的有道理,但是不能掩盖宿主没有把老婆追到手的事实:【可是宿主你现在没有哎。】
宗阙:【……】
1314回神时已经出现在了小黑屋:【我说的是实话来的,忠言逆耳,好系统难做啊,你说是不是?01?】
【嗯。】01应道。
答应会比解释有用,尤其是这种话很多的系统。
【你说话跟宿主好像啊。】1314凑了过去,【系统还会跟主人同步进化吗?为什么我跟了宿主这么久?一点儿都不像他?】
01看着上蹿下跳自娱自乐的统儿:【……】
它错了,杜绝它说话的方式就是一开始不要回应它。
【01?叫你这个名字好见外呀,我叫你一一好不好?你的1长的真好看呀。】1314说道,【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你最开始跟宿主在探索组都做什么呀?会不会很刺激?但应该没什么意思,要不然也不会感情缺失。要不是一一你在这里,我一个统被关小黑屋还是挺害怕的,宿主以前从来不关我小黑屋,你不喜欢一一这个名字,我可以换一个,叫老大怎么样?或者大.佬统?】
【就叫名字。】01回答道。
放着它一个统,废话照样能把小黑屋填满。
费解。
【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小系统打着商量,就不想叫名字。
【第一个。】01挑了一个。
【一一,你喜欢叠词啊,可爱。】1314说道。
01:【……】
……
诵的离开并未惊动王,潋月对王的治疗也在循序渐进,王的身体在一日日康复,枭却是已经从最初的走出来变成了被抬出来,甚至被捆在床板上根本动弹不得,整个人比起最开始瘦了一大圈,眼窝更是深深的陷了进去。
“王,大将军他不能一直关起来,否则精神和身体都会受损。”潋月看着对方的状态蹙眉说道。
“他力气极大,连铁链都能挣断,我只能用如此手段。”王说道,“我知国师心软,待到诅咒解除,必定让他平安归家。”
潋月犹豫再三,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三次,国师切勿半途而废,否则将会前功尽弃。”王在上位说道。
“是。”潋月行礼退下。
他的身影离开,偏殿之中传来了痛呼挣扎之声:“唔,唔……”
即便是短促的音,其中也充斥着愤怒。
“让人将他压牢了,别让他发出什么声音。”王有些不耐的说道。
“是,王,这是今日新上的请书。”宫人将请书放在一旁,低头去了偏殿。
那在榻上挣扎之人被数人压制着,口齿被布条封着,浑身被铁链锁着,碎发凌乱,便是放在将士面前,恐怕也无人敢认他是那位大将军了。
军中请书不断,都是问大将军的情况。但即便他能从此处出去,也坐不回原来的位置了,不仅是因为身体,更是因为他大权在握,却已对王生了怨恨之心。
宫人对上了那双血红凄厉的仿佛能将人.肉从身上剐下来的眼睛,觉得他约摸是不能出去了。
“要乱了……”潋月站在高台之上吹着风笑道。
“可曾幽两地怎么办?”乾在旁询问道。
潋月看向了他,乾低下了头道:“属下多嘴。”
“自然有办法,弥要用的药暗中替换成废人精血之药,别让他伤了厥的性命。”潋月笑道,“我留着他有用。”
至于那根东西,既是没了情人,留着也没什么用。
“是。”乾应道。
巫弥的手臂要废,为了王位不被人夺取,弄到的药是下了死手的,但若换成废精血的,这两位兄弟还能自相残杀一段时间,而此事与国师无甚干系。
乾匆匆离开,潋月从高台之上看着繁华的宫城有些出神。
巫地之中很多事情已经快了了,王,厥,弥,枭。
当年他虽幼小,但那样血腥的一幕却一直印在脑海之中,原本如桃源一般的月族之地被人闯入,雪白的梨花上沾满了鲜血,连泥泞之中都是血腥的气味,他因为幼小被藏了起来,亲眼在花枝掩映之间看着亲人一个个在那些锃亮的刀下失了性命。
逼问,威胁,屠戮,如同恶鬼一样将那处变成了炼狱。
连那小小的王族都被他们所谓的父亲带着,提着小剑见证月族的惨死,戏弄戳刺着他们的尸体,用他们的父慈子孝嘲讽着所有死去的月族人。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即便占卜到未来也无胜算。
灭族之祸。
而如今他们一个个都将步上他们应有的结局,由他的手将那些施加在月族人身上的痛苦千万倍的放回去,一个都不会放过。
计谋其实是抵得住力量的,只要心足够黑,足够恶,比他们更狠,就能做得到。
潋月低低的笑着,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他知道自己必须按捺住,但他已经忍了太久,又太兴奋。
肩膀搭上了些许力道,他蓦然回头,手指抓握住来人的手腕,在看清近前的少年时愣了一下,松开他的手腕,由着他给自己披上了披风笑道:“不是让你去抓仙鹤,抓到了吗?”
“抓了数次,无甚难度。”宗阙看着他眸中一时未曾退去的阴鸷和别开的视线道。
“你抓了又放了?”潋月挑眉道。
“嗯。”宗阙应了一声。
“笨蛇,那东西吃了可是大补,你忘了它们曾经啄你的仇了?”潋月曲指弹了一下他的脑袋道。
“忘了。”宗阙说道。
“你倒是大度。”潋月看向了外面轻轻叹了口气道,“下次别从身后靠近我了。”
“嗯。”宗阙应道。
“玄。”潋月轻轻握住了围栏。
“什么?”宗阙问道。
“你与坤去丰地帮我寻一样东西回来。”潋月看着远方道,“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