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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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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 两个人该聊的,倒是很快达成共识。

双双却都没立刻离开。

夜色柔媚。慕广寒单手托着腮,暗自贪恋, 想要多看一会儿萤火之中的静谧层林。

微风习习之中, 他忽又想起还带了一样东西过来,差点忘记还给燕止。

“给。”

那支大名鼎鼎西凉王的蟠金卯辰戟, 被他随手搁在了大青石边的荒草之中。

这几天, 这玩意他算是拿在手里盘够了、玩足了,拿来做柺杖用有点重, 摆着又生锈落灰, 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物归原主。

燕止接过冰凉的戟, 第一次这么近在淡淡月色下,看着月华城主绷带包裹的修长手指。

那人面具之下依旧是毒纹蔓延, 唇角却噙着笑。

很是坦荡。

按说, 这种可以炫耀一辈子的“战利品”,一般不会轻易归还, 燕止也不曾料到月华城主如此高风亮节,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 亦低头在自己身上翻找。

慕广寒起先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可很快,目光就被那垂落在大青石上、长长的银色发丝给勾住了。

今日的西凉王发梢那处也绑了小兔尾巴,编得蓬蓬松松, 看起来很好摸。

慕广寒有些失神,微微挪了挪手指, 情不自禁戳了一下。

叽。

一下不够, 又戳一下。

那触感难以形容, 真的像小兔尾巴。

慕广寒呆呆的, 忽然想起记忆中那曾经比谁都重要的人……可是,他竟完全忘记了,当年那人的兔尾巴触感是什么样子。

叽,叽。

他笑起来,猝不及防又眼眶一阵酸疼。

许多尘封的情绪涌上来,他摇摇头,尽力不想,而是将那兔尾巴给整个捉了起来。拿在手上各种揉捏,像是笼着一只软乎乎的小包子。

看,如获新生。

多好。不该再记得的东西,终于能被新的记忆覆盖。

以后再想起兔子尾巴,他就只能记得西凉王的白色小尾巴。

……

终于,西凉王辛辛苦苦、掏出了点儿什么来。

一包糖果。

燕止:“……”

偏偏还是一包南越哪儿都能买到杏子糖,他就带了这!

名戟换糖。

这段“佳话”若是被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燕止沉吟片刻,抬眼,却见月华城主正双手捧着他的发尾,在那里肆无忌惮掂着玩。

“……”

“……”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诡异场景。

在西凉王沉默、友好,并没有露出眼睛的紧迫盯人之下,月华城主讪讪放下了那一团头发。

一段略微尴尬的沉默。

西凉王承诺:“待我回西凉后,定为城主打一方上好宝剑,以为今日谢礼。”

月华城主倒是不甚在意。

点点头,嘎吱嘎吱吃糖。

又一阵尴尬沉默。

慕广寒吃着糖转头继续看景,西凉王则伸手折了旁边一支树枝,随手将透亮的叶片一结,自顾自弄了一盏小小的流萤灯。

夜风习习、彼此无话。

共戴天幕星辰。

……

后来,燕王走时,慕广寒倒是又坏兮兮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且慢,还剩一瓶桂花佳酿,燕王何不带回去慢慢细品?”

月色之下,燕止的唇角分明抽搐了一下。

慕广寒笑得更开心:“月华佳酿,强身健体,以坚心智。”

回去路上,楚丹樨一路默然无言。

快进城时,终于道:“主人与那西凉王待在一起,反倒像是……舒心惬意、无尽欢喜。”

慕广寒:“啊?”

楚丹樨垂眸咬牙。

他知自己所言是词不达意,只是适才月下,那两人静静坐在一起不说话的模样,从远远在林边看去,竟似是浑然天成、老夫老妻一般。

那种近似“般配”的错觉,让楚丹樨的胸口难免一阵烦闷。那种冲天酸楚,在面对卫留夷、傅朱赢等人时,从并未有这般剧烈。

慕广寒不解:“你是说,我适才一直言语促狭他之事么?”

既是宿敌,他与西凉王言语之间难免都想压对方一头,因此虽是合作谋划,言语之间仍是不断在暗戳戳地虚情假意、阴阳怪气,互相明褒暗贬。

整个儿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慕广寒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他又不是对谁都卑微!

面对宿敌,当然是游刃有余的——何况,他平日也爱逗邵霄凌的啊,不都差不多吗?

不一样。

楚丹樨垂眸。他逗二世祖时,都是他笑、二世祖吱哇乱叫。

“可与西凉王一起,却是……默契十足,似多年旧友。”

慕广寒闻言,叹了口气。

或许,倘若眼下不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他未必不能与西凉王交个朋友。

乱世之中,敌阵将领一见如故、彼此欣赏、惺惺相惜之事多了去了。挚友当如你,生子当如你,然而大多最终被命运推着,不得不兵戎相见、你死我活,徒留遗憾。

慕广寒抬起头,看了看林间天幕。

一片繁星。

忽然有些感慨。

本以为,好好的萤火却只能与宿敌一起看,是世上少有的凄凉、孤独之事。

事实却是,他玩到了兔子尾巴又吃到了糖,这个夜晚可没亏。

反倒是哪天这世上若没了燕王,倒是有些孤单了。

真是奇怪。

……

那夜,燕止回营就听说洛州少主在闹。

邵霄凌被俘后,待遇其实相当不错,单人营帐,牢笼巨大,也没绑着他。

床铺被褥与衣服也日日有人换洗,但他还是不满,一直嚷嚷:“要吃肉,我要吃肉!西凉伙食也太差了,老子不干了,信不信你们那师远廖此刻吃的,要比我好上百倍?”

小兵无奈,被他吵得想死。

见燕止进来,委屈兮兮告状:“王上,他要酒,就给了他酒。他要肉,也给了他马肉。可他还是诸多怨言。”

邵霄凌:“怪我吗,你们那什么肉啊,好难吃啊,都咬不动!”

燕止:“你先下去。”

小兵如释重负赶紧跑了。剩下燕止烛火之下,半眯着眼,异色瞳里眸光沉沉。

“洛州少主倒是大大咧咧,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了?”

邵霄凌:“他说你不会让我受罪,我才来的!他还说你若欺负我,他就去欺负师远廖,咱们走着瞧!”

燕止:“……”

人人都说,洛州少主蠢兮兮。果真如此,不说话时尚算能看,一说话立即白瞎了一张好脸。

“你……月华城主让你为质,你就敢来。命交在别人手上,就不怕他借刀杀人、他转头谋了你洛州?”

邵霄凌:“阿寒不是那样的人。”

洛州少主一脸凌然正色:“他若想杀我,之前机会也多的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燕止挑眉。

此刻洛州少主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竟让人有些难以判断,此人究竟是真的傻,还是大智若愚?

……

但那傻子还真没信错人。

燕止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看月,想起适才萤火之中月华城主的话。

“请燕王妥善代为照顾洛州少主,那人娇生惯养,望多担待。”

身后脚步声,银铃作响。

大半夜的,赵红药也还没睡:“怎么,难得燕王也对月叹息之时?”

燕止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叹了气。

无奈摇摇头。

垂眸,扯了扯唇角。

有一句话实在唐突,纵然流萤之下相隔咫尺,他也并未得问。

——你有天纵之才,何不与我携手做一番大业?

燕止自认为与那人常常想到一起,只有一件事,至今不明白。月华城主曾经辅佐的那些人,无论是东泽盟、南越王、乌恒侯……还是之后的洛南栀。

燕止自以为,不比他们差。

可为何月华城主换了那么多主公,甚至宁可对那憨乎乎的二世祖真心以待,目光也始终不曾投向西凉?

是觉得西凉蛮族,入不了眼?

可实际大夏四州同根同源,西凉不过是为求壮大胡服骑射,卸了妆大家都是一样人。

还是说,嫌弃他内政未安、根基不稳?

但眼下西凉局势,分明正在向他一面倒来,月华城主既能选择与他合作,就不信他看不到这些。

赵红药闻言,笑得明眸促狭。

“哎~天下皆知,诱捕月华城主之不二法门,终要靠王上美色、咬牙献身才行,不过是燕王过不了自己那关罢了。”

宣萝蕤所著话本一向鬼话连篇害人不浅,竟还卖的火爆。

燕止懒得理她。

“哎,不过,也多亏你不肯。”

“不然,如你这般高傲无趣、又不解风情之人,就算同其他诸侯一般依仗一时美色哄住了月华城主,只怕也难得长久。”

“到时,再一言不合得罪了月华城主,被月华城主厌弃、翻脸无情,连带着身后整个西凉都落进其囊中,那可就亏大了。”

“堂堂燕王倒是清醒,绕过了那赔了身子又折兵的大坑……哎哎哎,不拿画本打趣你了,你别走啊!”

……

那几日,府清、秀城、池城多地洛州驻军收到消息,近日集结南上共同去往临城关隘,抵御西凉军。

为防“燕子窝”到时被西凉军两面夹击,月华城主还忍痛决定“网开一面”,命池城关隘放行燕王军。

此事洛州一方虽是心有不甘,倒也是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毕竟,洛州少主在人家手上。

西凉王此刻依仗人质,洛州军已无法做到将之赶尽杀绝。而放他们走,又怕燕王很快与二世子大军汇合,好在池城之外的那条路十分绕远,沿途还有许多城池地盘被随州、宁皖驻军所占。

此番借道燕王放他一马,洛州既得了一些人情,更可以有拖延缓燕王行进速度。

西凉军那边,也有自己的考虑。

虽然,选择与二世子两面夹击,月华城主必将插翅难逃。但这场大胜,是要以他们被夹在中间充当炮灰做代价的。

这边臣子都是西凉王与大世子的人,总得为己方形势考虑。

到时候功劳名声全被二世子独占,他们岂不是当了傻子?

反而,“两边信息不通,西凉王一腔孤勇成功带大军从池城突围”,随后众人一路又不幸被随州、宁皖军“骚扰耽搁”,一直拖啊拖,拖到那边二世祖与洛州大军正面开战。

就又变回了他们这一支在旁坐山观虎、随机应变、渔翁之利。

岂不美哉?

于是,是夜,池城军默契放行,西凉军出了关隘,离开了洛州的势力地盘。

眼前一片夜色茫茫,军队找了处高地修整。

燕止:“红药,你与众将士保护各位大人安全,我趁夜色去前方替大家探探路。”

西凉王说着,披上一只黑色斗篷,遮住了夜里显眼的白发,就这么身先士卒。

这么些天,众臣众将领早已感动涕零惯了,有王如此,夫复何求?

不少精锐都来自请:“我们与王上同去!”

燕止却不允:“此地为洛州边境,乃宁皖、东泽、随州等军这段日子互不相让所争之处,情势复杂,人多反容易惹眼,我轻骑去去就来,反倒轻松。”

燕止战力独霸西凉,倒也并不让人担心。

那夜大世子身边众臣再度感叹,西凉王一人时刻将全部责任一肩挑起,对比尚在日日发疯的大世子与那心术不端的二世子,实在好了太多!

……

夜深。

三十里外,随州军营帐,将领们正在歌舞宴饮、不亦乐乎。

这群人乃是傅朱赢叛变后,随州新派来追剿叛军的一支队伍。然而随州军纪人尽皆知,这一跑出来天高皇帝远,哪里有心追逐叛军?

此刻,是有的抱着歌姬,有的说着胡话,歌舞升平一派乌烟瘴气之色。

唯有角落一刀疤脸年轻将领面色沉重,默然不语,他叫玄璋,乃是随州玄氏一族后人。

当年傅朱赢骗他幼弟,踩着他们一族拼命往上爬。如今他家门凋零、有心报仇,却无奈被这么一堆昏庸将领压在头上,实在叫人心有不甘!

他在角落喝着闷酒,恨恨看着那脑满肠肥、正大放厥词的“将军”。

“哈,别说傅朱赢,就是西凉王我也不放在眼里!”

“让他来呀!看我双剑合璧、左右手刀,来一个杀一对,来一双杀……”

账外,一阵马蹄疾驰。

“是谁大半夜的在吵?来人,将那吵闹之人——”

金戟闪过,主将话没说完,人头落地。

帐内众人皆惊。

“来、来者何人?”

要知道,驻扎在这里的可是随州十万大军,光是营帐就延绵了数里。却只见来人一匹黑色骏马,身披遮面斗篷、看不清模样,夜半深入大营之中无人可挡、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

“他、他只有一人,追!追——!”

然而,燕止那一晚,并不只去了一个大营。那一片四五十里地,刚好随州、东泽、宁皖的营帐都有,大半夜的各方追兵互认不清、黑灯瞎火打成一团。

隔日,西凉军路上倒是也看到了一些火并的痕迹。众人并不在意,毕竟乱世之中,各方势力打来打去、实属正常。

那日之后,随州、宁皖、东泽收到前线部队被人攻击的消息,多有增兵。

各方互相攻击、撕扯、猜忌了好几日,突然不知怎的得了情报,原来全是西凉从中做梗、引他们互相残杀!

一时间,三方军的怒火全部集中在西凉军身上。

三方探查,终于某晚,西凉部队的所在,被宁皖军查探到。

燕止:“红药,此番情势危急。你保护好大家,我带人引开追兵!”

於菟营那夜,走走停停、停停打打,仗着跑得快四处撩拨,引三路大军在后穷追不舍。

那几日,已近满月。

然而天气不佳、乌云蔽日,夜里可见着实不高。

终于,两边大军相会。

彻夜厮杀起来。

随州军、宁皖军、东泽军倒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前些日子被西凉离间瘸了,这次特地竖着耳朵听了对方口音。

没有错,是西凉口音。

是敌军,杀!

西凉那边,一路是趁夜色追着洛州随州联军过来的,如今总算追到了,杀!

只是,彼此谁都不知。对方确实是“南越与随州联兵”,对方也确实是“西凉军”。

只是不是自己之前追的那支。

此刻是西凉二世子所带大军于洛州大平原上,正在与宁皖、随州等部厮杀。而把人引来的慕广寒、燕止,早已迅速抽离战场。

两边人马侧身而过。

就这么巧,淡淡的月光下,燕王的卯辰戟与月华城主的金面具,泛着月色微光,看到了彼此。

在那一刻,燕止很想伸出手去。

慕广寒也有一样的冲动。

合作愉快。

但不行,不能击掌。不仅如此还要兵戎相接一下。

啪。

戟与剑错出火花,随即各自背道而驰。

慕广寒其实偷偷从燕止身上摸了一件东西下来,而燕止也从他身上拿了个什么。

一枚扳指。

一瓶药膏。

慕广寒挑眉,他对戒指不感兴趣。

那药膏牡丹花香,看似很名贵的模样。燕止皱眉嗅了嗅,也不知此物该拿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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