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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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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进来后,并未多说一句,径自走到少帝的书案前,翻阅案上的卷宗找着东西。

谢启前一刻还质问危吟眉,下一刻话便被正主听到了,不免有些尴尬。

但他也没什么顾忌的,对危吟眉道:“你可知历朝废后的下场?你母亲染重病,病入膏肓,你还妄想见她最后一面?朕绝对不会让你出宫。”

危吟眉转过头,谢启对上那两道投来的目光,想起此前自己口无遮拦被她扇耳光的两回,下意识手捂住了脸。

门外的安公公,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

谢启皱眉不解,见安公公余光瞥向摄政王。

谢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摄政王长身玉立在书桌后,正安静地翻看手上的书卷。

安公公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崔昭仪。”

崔昭仪,是谢灼的生母。

谢启想起来了,当年崔家涉嫌通敌叛国被查,事发后,燕王谢灼从宫外奔入皇宫,求见母妃崔昭仪,当时正是谢启的父亲,彼时的太子,下令拦着燕王,不许开宫门。

燕王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没等到宫门打开,只等来崔昭仪投缳自尽的消息。

母子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便阴阳两隔。

谢启想起这事,底气一下弱了三分。

纸张翻动,发出窸窣声。

谢灼抬起眼,朝少帝所立之处看来。

少帝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后颈涔涔浮起一层冷汗。

危吟眉开口道:“陛下也是为人子女,怎能毫无怜悯之心,让我坐视母亲重病,不许我回家见她一面?”

她转身大步往外走,少帝想着崔昭仪的事,没敢当着摄政王的面拦住她。

谢启转过身,见谢灼拿了书卷往外殿走去,连忙道:“七叔。”

谢灼从他面前经过,并未说一句话,可越是这样,谢启心口越是惴惴,也知道自己方才一举又惹他不悦了。

**

天穹黑如泼墨,大雪肆虐飞扬。

危家府前台阶上立满了人,正在风雪中翘首等待着皇后娘娘的凤驾。

一道火红的影子从马车上走下,危家众人跪下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

“娘娘,傍晚时分宫里送来了消息,说三老爷犯事惹怒陛下,要牵连整个危家。”

“求娘娘为危家着想……”

危吟眉轻声安抚他们:“此事我会解决,先让我进去见见母亲。”

几个叔父引着她进入一间厢房,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点了一只灯盏,床上安静卧着一个女子,面容消瘦,眼窝深陷。

危吟眉只觉一股酸涩的情绪涌出眼眶,几步走到床榻边。

在宫中所有人面前,她都没有流露出一丝脆弱,可只有见到母亲时,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

她好久没见到母亲了,在自己被禁足的日子里,母亲有没有担忧?

怀中的女子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双眼:“眉眉?”

危吟眉抬起头:“是我,阿娘你好些了吗?”

裴氏伸出手来,指腹擦去她眼角泪珠,眼里是浓浓的爱意:“哭什么?”

危吟眉笑着摇摇头,握住母亲的手,“我听少帝说,阿娘被他软禁时,不愿连累孩儿,几次咬舌想要自尽,孩儿很是心疼。”

裴氏抚摸她的脸颊:“陛下拿阿娘来威胁你,阿娘又怎么敢成为你的累赘?”

她眼瞧见这话说完,女儿眼中有泪珠如断线般掉落,就像小时候她总是被欺负,哭红了鼻子,也不敢叫她知道。

“我们眉眉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危母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女儿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只能尽量拣一些重要的话,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阿娘知道你必定还是忘不了燕王,但是眉眉,他终究只是故人了,万事你得往前看,不能希冀他对你还有怜惜之情。”

危吟眉低下了头,眼角洇红。

“相信燕王也是如此,知道你二人身份悬殊,裴家和他又是对立的双方。你们之间没有可能。”

“眉眉,你不要再挂念旧人,就安心地坐在皇后位上。”

危吟眉话卡在喉咙,不忍心叫阿娘知道自己过得不好,更不忍将已经和少帝决裂的事告诉她。

“太后前几日派人到危家,和阿娘说了一些话。”

危吟眉用手绢拭泪:“何话?”

“太后称,陛下已经动了废后的心思,叫你尽快生一个孩子。只要有孕,陛下就动不了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危吟眉沉吟片刻,听母亲又道:“你腹中有小皇子,能保住自己,也能保住危家一门的荣光。可一旦你落势,危家便再没有出路。”

危吟眉闭了闭眼,眼前浮现起太后的面容,这次他们不只拿母亲,更拿后位和危家来威胁她。

危母身子孱弱,无力开口,只握紧女儿的手,“眉眉,好好护着自己。”

危吟眉藏起所有的情绪,柔声道:“您先休息。”

她上榻抱住母亲,身子微蜷,犹如尚未出生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般抱着她,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香气。

待母亲安然入睡后,危吟眉才从厢房走出,来到危家的前厅。

厅堂中聚了不少人,危家三爷正跪在堂中央,不停地磕头,额间满是鲜血,身子抖如筛糠。

“求娘娘施以援手,救叔父一命!”

危吟眉坐在上首,翻看着少帝今日送来府上问罪的信,道:“出了此事,本宫不可能再保三叔。”

危家三爷僵硬望着上方:“娘娘?”

危吟眉手撑着额头,像是在做什么决定,过了会道:“明日一早,三叔便去三司请罪。既然当初敢做出这样的事,就该想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至于陛下如何定罪,也是三叔自己承担。”

她挥挥手,不顾危家三爷的哀求,命令家丁将人给带下去。

满堂沉默中,危二老爷走出来跪下,“陛下今日送来的信中,声称此事会问责整个危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娘,万望您去求陛下开恩。”

堂内人一片接一片矮下身,顷刻便跪了一地。

哀求声不绝:“求娘娘庇护。”

危吟眉开口道:“我不保三叔,是因为他犯了大错,这责罚他应该承受着。危家若想活下来,就必须与他割席撇清关系。”

堂内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个个望着危吟眉。

危吟眉目光一一掠过下方:“但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们。”

她本意便是如此。

危吟眉说完,起身往内厅走,身后众人连忙磕头跪谢:“多谢娘娘。”

“姐姐。”

背后传来呼唤声,危吟眉转过头,见来人是自己的堂妹。

危吟眉露出笑颜,拉住她的手,问妹妹:“怎么了?”

少女抿了抿唇道:“此前姐姐被陛下禁足,我知道姐姐的心性,断不会做出陷害叶婕妤小产的事。是陛下有意偏袒叶婕妤,才惩戒了姐姐。可这后位就该姐姐你坐,凭什么被人欺负了,就要让给别人?”

危吟眉愣了愣。

“姐姐,我虽在闺房之中,也知晓最近的风声,都说陛下要废了姐姐。你若真失势被废,那皇家捏死危家,便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了。”

“姐姐,你不要被废,你去求太后开恩。”

危吟眉回过神来,伸手抚平堂妹微皱的眉眼,笑道:“小妹放心,姐姐一定会护你平安。”

少女得了这话,伸手紧紧搂住危吟眉。

离开厅堂后,危吟眉又去一趟母亲的厢房,坐在榻边安静地望着母亲。

有宦官入内,贴着她耳道:“娘娘,太后传令,急召您入宫。”

危吟眉道了一声“我知道了”,让他先出去,低下头,继续帮母亲掖好被角。

被褥之下,一只瘦削的手伸出,握住危吟眉的手腕。

“眉眉,听太后的话生一个吧。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先生一个。”

“太后说了你若不生,那整个危家便是弃子。”

危吟眉温柔浅笑:“女儿自有考量,阿娘先睡。”

“娘娘,请您回宫——”

门口宦官又催促道。

危吟眉转头道:“本宫想再陪母亲一会,不行吗?”

宦官愣了愣:“娘娘,这是太后的命令,请您即刻进宫,一刻也不许耽搁。”

危吟眉并未回应,又陪母亲说了好一番话,才往外走去。

危吟眉走在长廊上,大雪飘扬洒落,淋满她的肩头。她端庄地看向远方。

是,她想明白了。

堂妹说的是。

她若真失势被废,那危家才会任由皇室捏在掌心之中搓扁揉圆,毫无还手之力。

只有权力护身,她才有能力保全自己。若无权势,上位者区区的两根手指头便能压断她的脊梁骨。

她厌恶被人要挟的感觉,无论是少帝与太后,还是裴家。

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先怀一个是吗?

危吟眉袖子之下的手轻轻握紧,撩起帘子,踏着细雪,走上了马车。

**

建章宫中,太后坐在座上,双目阖着,长长的指甲抵着额穴。

“皇后回宫了没?”

姑姑替她斟上一杯热茶,回道:“已经差人去传话了。但宫门落匙,夜里入宫难免不方便。”

“郎君送到椒房殿了吗?”

“送到了。等娘娘一回椒房殿,就能见着郎君了。”

太后懒洋洋嗯了一声,素手接过茶盏,低低叹道:“少帝已经动了废后的心思,她若不想落个冷宫废后的下场,也知道今夜该怎么做。”

裴太后饮下一口热茶。

窗外风更骤,雪更浓。

二更夜时,危吟眉从马车上走下,望着灯火辉煌的椒房殿,缓缓朝内走去。

还没绕进大殿,她便看到灯烛光影投射下,一道身影落在了屏风上。

那是一个郎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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