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062章】
五分钟后。
裴意敲了敲副驾驶的车门, 车窗摇下,一股烟雾从里面透了出来。
隔着薄薄的雾气,裴意看清了黎于安眼里的黯淡, “还好吗?”
“没事。”
坐在驾驶位上的黎于安怕好友不适应烟味, 灭掉未抽尽的香烟,他摇下车窗和天窗,打开了全面通风,“要上来吗?可能还会有点闷。”
裴意不在意这点烟墙感, 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抱歉,刚刚我擅作主张了。”
黎于安自叹一声, “不会, 要不是你, 我可能这辈子都问不出口, 也拿不下决定。”
裴意明白好友心中未能消散的痛苦,简单说明情况, “我坐你的车子去, 刚刚让老傅暗中盯着安女士的情况, 确认她安全到家后再回来。”
说到底, 安阳的病情还没有彻底根治。
她要是一时想不开、被那番话刺激得做出傻事,在归家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只怕黎于安会更加痛苦难安。
黎于安明白好友的好意,“谢谢。”
“我说了, 朋友之间不需要这种客套。”
裴意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两袋塑封的迷你雪媚娘,递了过去, “要吗?这口味还挺好吃的。”
黎于安慢半拍地接过,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裴意脱口而出, “二哥让人给我买的。”
他察觉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小得意后,连忙改口,“那什么,我平常设计游戏费脑费力,就喜欢吃点甜的。”
“虽然是有点小孩子口味,但甜食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不是吗?”
“嗯。”
黎于安这回没再否认。
他拆开塑封包装袋,将小小一个的迷你雪媚娘塞入嘴里,默不作声地低头玩弄着塑料袋的边缘。
“……”
裴意感知着这份沉默深处的痛苦,轻叹一声,“梨园,难受了就别憋着。”
从开始到现在,黎于安都不是这场事件里的过错方,反而还是最大的受害者,没有之一。
毕竟同样是抱错的孩子,裴焕这些年的境遇可比黎于安好太多。
黎于安食不知味,浅浅地哽咽了一声,“裴意,你说这一切是真的吗?会不会弄错了?”
毕竟,现在的“鉴定真相”只是安阳的一面之词。
裴意知道原著里和现实中既定的结果,反问,“你觉得呢?亲子鉴定,你想要做吗?”
黎于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黎啸和安阳唯一的孩子,黎于安的名字承载着父亲的姓,母亲的名,更承载着当初夫妇两人的爱意,他就以这个外在身份活了二十五年。
从小到大,黎于安觉得自己从来不缺物资和精神的双重富足,他感激父母的养育和爱护,在家里出事前,他也一直活得很骄傲、很自信。
“后来公司经营情况每况愈下,我爸为了不让我担心,从来不把真实的经济情况拿到我面前去说,甚至还会努力支持我想要的一切。”
黎啸在原著中的着墨内容不多,但裴意能从黎于安的描述中听出是一位顾家且负责任的好父亲。
“我爸从病发到去世后,左右不过两个月,时间太短,所以接受起来就更难。我看着整天郁郁寡欢,就明白了自己应该站出来支撑起公司和这个家。”
而黎于安也这么做了——
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肩负着学业、事业,以及只剩下他和安阳的小小家庭。
黎于安学着应酬、学着喝酒、学着在烟雾缭绕里装出一点精明,他放下自尊和骄傲、忍着轻视和嘲讽、努力去支撑着黎明游戏。
黎于安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这一切,就是源于父母对他的爱,但现在发生的事情都颠覆了他的认知——
身为“母亲”的安阳早就知晓了一切却瞒而不报,连同这份他引以为傲、以作支撑的母爱,也偷偷转交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亲子鉴定能有结果,但换不来真感情。”黎于安看向裴意,像是在寻求什么答案,“他们应该很宠裴焕吧?”
“……”
裴意明白了好友的言下之意。
二十多年的陪伴和感情,说弃就弃?
如果不是安阳接连在丈夫去世、儿子错抱的消息刺激到生了病,天底下又有多少父母真能做到这么狠心?
现在的安阳能因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放弃对黎于安的养育感情,但裴氏夫妇不见得能做到如此顺畅的感情交接。
裴意还记得在原著的剧情描写中——
即便两人回了身份,但裴如章和邓秀亚也没有弃“裴焕”而不闻不问,某种程度上还引起了“黎于安”的不满。
黎于安愿意和好友坦诚自己的想法,“我想知道一个确切结果,但不想和他们产生任何交集。”
他想要求自己一个心安,但不想要和裴家产生不必要的瓜葛。
裴意犹豫了两秒,给出建议,“如果你特别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找大哥和你做个亲缘鉴定?”
黎于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哥?”
裴意点名,“裴老爷子的外孙,我的表哥,秦以舜。”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表兄弟之间好像可以做亲缘鉴定?只是准确率不如亲子鉴定那么高。
“……”
黎于安一愣,意外笑开。
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差点忘了裴意也是裴家的一份子!。
裴意无奈,“你笑什么?我在替你想办法。”
黎于安后知后觉,“要是我和裴焕真弄错了,我是不是就成你堂哥了?”
裴意闷咳,“名义上是这样,你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黎于安挑眉,突然觉得也没那么差劲,“突然多了个弟弟,好像不错。”
“……”
裴意将自己未拆封的雪媚娘丢在他手上,“白替你操心了,没事就快开车,省得央姐他们等太久。”
黎于安总算透出一丝轻快而真诚的笑意,“裴意,谢谢。”
要不是裴意当初坚定地选择找他合作,或许现在的黎明游戏早就不存在了,更不会有代表着新生的YWY工作室。
如果没有事业作为支撑,如果没有裴意作为朋友鼓励,现在的他恐怕只会活得更惨吧?
“少客气。”
裴意唇侧微扬,又从他手中抢回了雪媚娘,“饿死了,我也要垫垫肚子。”
黎于安打起精神,发动车子,“系好安全带,到央姐家蹭饭去。”
…
楼央和父母不住在一块,而是单独租了一套装修精致的套间独居,只有周末才会跑回父母家小住。
裴意和黎于安抵达目的地时,楼央刚在厨房里忙活开来。
正在帮忙拆快递的向南生看见两人,难得主动示意,“你们来得正好,过来帮我一下。”
向南生的年纪比他们大些,私下也不客套着去喊工作称谓。
裴意好奇,“怎么?”
楼央从厨房走了出来,解释,“客厅和衣帽间的主灯都出故障了,我网购了新灯,原本是打算周末自己换的,但现在——”
她的目光在三人间转悠,用得心安理得,“交给你们男孩子了。”
向南生拿出新灯具,“再来一个人帮忙就行。”
黎于安主动请缨,“我来吧,之前我在家里换过。”
楼央听见这话,立刻将落单的裴意收为小弟,“那裴意进厨房,替我打下手?”
裴意完全厨艺小白,懵逼,“啊?”
“啊什么啊?我这儿可不能吃白食。”楼央笑着拉住他的手腕,像姐姐般指挥,“进来,先替我择个菜。”
裴意进了厨房,才发现楼央买了不少食材,还有好些都是需要烹饪技术的硬菜。
“央姐,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你们三个男人加在一块,饭量胃口能小到哪里去?”楼央将需要择捡的蔬菜递给裴意,又给他示范了一遍,“会了吗?”
裴意点头,“会。”
楼央将这项简单任务交给他,又马不停蹄地拿起鲜虾,娴熟地处理着虾线。
裴意一边帮忙,一边好奇,“央姐,你跟谁学的做饭?叔叔阿姨吗?”
“不是。”
楼央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对往事的追忆,“当年我在国外留学,每天都吃油炸食品和快餐,肠胃受不了就住进了医院。”
“我……前男友很自责,觉得是他自己没有照顾好我,所以从那时候开始研究菜谱,每天在上课之余变着法地给我做好吃的。”
爱情是相互的,从来不应该是单方面的付出。
“我怕他长期一个人做法会辛苦,所以就跟着学习做菜,后来我们俩从完全新手的小白,蜕变成可以做一桌子菜的大厨。”
楼央回到现实,自信,“你今晚尝尝我的厨艺就知道了。”
裴意听见楼央的讲述,不自觉地偏头看了一眼。
他记得对方说过,之所以愿意辞去外国高薪工作、选择回国发展,一是为了陪伴在国内的父母,二是和前任分手后需要换个环境。
“央姐,你和你前任……”裴意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想问就问,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楼央轻笑,主动分享起来。
楼央前任是她在国外留学时期认识的,两人从校园步入工作,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我和他谈了将近九年的时间,从二十岁出头到三十岁出头。”楼央停下手中的动作,感慨,“现在回过头想想,确实是好长一段青春。”
“……”
裴意沉默着点了点头,只是心里难免有了微妙联系——
将近九年?
那比容爸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裴意问得小心翼翼,“央姐,你们为什么分手?”
楼央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伤感,“因为认识的时间太长了,不仅是生活还有工作,几乎一年到头都没有分开的时候。”
裴意不太确定,“爱情变成了亲情?”
“或许一开始就算不上爱情。”楼央直白地说,重新处理起手中的鲜虾。
“我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当年我们那个学校专业,来自华国的留学生就只有我们两个。”
像是在陌生环境里抱团取暖的人,感觉合适搭伙就在一块了。
偏偏他们两人都是成熟理智的性格,情侣间平常的吵吵闹闹,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几率少之又少。
裴意再次想起他的容爸和彦爸,心生感慨,“央姐,是不是所有感情到最后都会消失,要么分开,要么将就?”
楼央听出裴意语气里的悲观,细眉微蹙,“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意藏了点过往,“没,随便说说。”
楼央将处理完的鲜虾浸泡在水中,认真回答,“你啊,千万别看我上段感情谈了那么久却分手,就觉得爱情不可信。”
“要知道每个人对于爱情的需求不同,有人偏爱轰轰烈烈,有人习惯细水长流,有人为了金钱放低标准,也有人为了爱情变得优秀。”
“我在留学初期需要稳定陪伴,现在又想要兼顾事业和父母,我前任的人生规划和我不同,所以我们分道扬镳是很正常的。”
不合适的分开,总比蹉跎要好。
楼央和她前任是和平分手的,当然分手后的戒断反应是免不了痛苦过程的。
“一段感情的好与坏,说到底是看你需要什么,而你的另一半能不能及时给予你、能不能和你保持同步,你要相信这世界上存在契合且不将就的爱情。”
裴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懂了个大概。
楼央看见他乖巧又迷茫的模样,忍不住追问,“小意,我是不太懂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规矩,但你和薄总是恋人?”
裴意择菜的手停了下来,“不、不是。”
楼央直觉,“那就是他在追求你,但你没答应?是吗?”
“……”
裴意卡壳,实在有些低估楼央第六感的准确程度。
楼央看穿他的不好意思,轻松继续,“我觉得薄总挺不错的,你为什么不答应试试?因为他眼睛不方便?”
裴意听见后半句,立刻反驳,“当然不是。”
他绝不会因为薄越明身体上的不便而产生远离的想法,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同意联姻了,何况对方的眼睛本来就会好。
楼央瞧见裴意的反应,又想起他刚才对于爱情的论调,忽地明白了什么,“小意,其实很少有恋人从开始就能料定一辈子,把握当下,才能一步步去创造未来。”
“如果不选择开始、不去试试哪里能知道结果?”
“要开始才知道结果?”
裴意心思微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晃起了薄越明的身影。
楼央肯定回话,“当然,爱情不是设定好的游戏程序,不知道结局的闯关才更有意思,我上段感情顶多算是闯关失败了,但我还是愿意吸取经验再接再厉。”
“说不定,下一个陪我闯关的人是小狼狗呢。”
裴意听见楼央的后半句期待,失笑,“小狼狗?姐,你怎么也爱这一口?”
楼央睨了他一眼,玩笑揶揄,“怎么,不许成熟姐姐喜欢年下啊?”
裴意将择好的菜心递了回去,“哪敢啊?以我们央姐的魅力,找谁都可以。”
“行啦,不扯了!”楼央看了看时间,催促,“我们得抓紧,不然晚餐要成宵夜了。”
“好。”
…
向南生和黎于安安装好新灯具后,也赶到了厨房帮忙,四个人合力一阵忙碌,总算赶在七点前弄出了六菜一汤,尽兴开吃。
面对楼央和黎于安的再三邀约,深知自己酒量的裴意也只敢小尝了一两口。
说来也奇怪。
裴意待在家里时,哪怕知道有被薄越明发现的风险,他都敢喝上个一杯半瓶的,但今晚有了可以喝酒的正当理由,他却学会了收敛,自行克制。
四人从游戏项目聊到生活,将近十点才结束了这场聚餐。
尽兴的裴意拿起许久未看的手机,才发现薄越明在一个小时前就给自己发了微信——
“吃完了吗?少喝点酒。”
裴意连忙打字回复,“刚吃完,没喝酒,要准备回家了。”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薄越明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好,我在楼下等你。”
裴意下班后交代老傅暗中送安阳回家,后来才将楼央家的住址发了过去,薄越明能知道地址并不奇怪。
裴意呼吸一紧,没想到薄越明会亲自赶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
不会发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就在了吧?等一个小时了?
薄越明又一次回了过来,“不久,你别急。”
裴意盯着这行文字,忽地想起楼央傍晚时的“家属”言论,指尖的动作快于理智的思考:“我在五楼二室,你要上来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屏幕那头的薄越明默契接问,“需要我上去接你吗?”
两条带着同样企图的微信撞在了一块,而回复再度同时——
“嗯。”
“好。”
裴意的视线一时未能从聊天屏幕上转移,仿佛从中尝出了蜜。
“小意总,在和谁偷摸聊天呢?嘴角都快上天了。”
楼央的调侃声传来。
被抓包的裴意一慌,手忙脚乱地关掉手机,“啊?你们刚刚说什么?”
黎于安笑着将一个未拆封的快递盒子丢了过去“拿着,央姐亲手画图设计的别针礼物,我们俩一人一个。”
楼央的说话重心回到礼物上,“刚成立工作室就设计好了,一直没能碰上相聚、送给你们。所以我连快递盒子也没拆。”
“虽然看起来随便了点,但心意是认真的。”
“谢谢央姐。”裴意已经许久没收过正儿八经的礼物了,期待着询问,“我现在能拆吗?”
楼央点头,“当然。”
快递上的密封胶带贴得很牢,裴意徒手难以撕扯。
楼央瞧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美工刀,“来,用这个。”
“——刺啦!”
刻刀片从金属柄中抽拉出来。
再通常不过的轻微响声落在裴意的耳朵里,却显得尤为尖锐!
他瞥见了递来的斜口刀片,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被这抹锋利残忍割开,耳边甚至回荡起了刀刃刺入衣料和皮肤的双重撕扯。
“……”
裴意面色一僵,手中的快递盒子应声掉在地上。
无形中的恐惧狠狠攥紧心脏。
裴意的呼吸蓦然跟着急促,下意识地夺过了这把开了刃的美工刀,“我、我不用。”
他的指尖被刀锋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血缝,另一只手上的快递盒子应声掉落。
在场三人看见这一幕,同时意识到不对劲。
“裴意?”
“怎么了?”
裴意丢掉手中的美工刀,有些僵硬地将快递盒子捡起,极力稳住自己不颤抖,“抱歉,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恰时门铃声响起,裴意却无心再管。
他漫无目的地满屋子打量,用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跑进了客厅边上的卫生间。
——唰啦!
水猛然冲了出来。
裴意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不断地冲洗着流血的伤口,鲜血在水中大片晕开,几乎染红双眼,衬得脸色苍白一片。
支离破碎的画面涌现在他的脑海,耳边还回荡着声嘶力竭的命令声——
“小意,记住我的教训!”
“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我要让他后悔,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嘭!
卫生间的门被用力打开,“裴意?!”
熟悉而急切的声线冲破了层层幻觉,勾回了裴意仅剩的一丝理智,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来人。
像是不敢确定地开口,“二哥?”
简单一句话,就足够让赶来的薄越明心疼得无以复加。
此刻的裴意脸色苍白,额间满是虚汗,那双通红的眼里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紧张和恐惧。
薄越明大跨步走上去,将裴意带回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对方受伤渗血的无名指,低声安慰,“我在呢,没事了。”
“……”
熟悉的气味带来了裴意最需要的安定感,在外人面前强忍着的情绪瞬间爆发,他用力将自己埋在了薄越明的怀中,极力隐忍但还是偷跑出了一丝啜泣。
“薄、薄越明。”
“我在,我在这儿。”
薄越明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裴意的后颈,用最温柔的力道给出最坚定的承诺,“没事了,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怕。”
才在这样的安抚下,裴意急促而颤抖的呼吸终于有了缓解。
“二哥,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