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 197 章
渊岛, 忽然静了下来。
岛上原本焦躁的生物彻底没了声息，无数植物转瞬间变得枯黄, 地下有什么正在夺取他们养分。
赵离浓一人半跪, 双目紧闭，带着血迹的手重重按在地面上，似乎察觉不到周围的变化, 那么多的意识涌入进来, 几乎将她身体撕裂。痛苦让她浑身冷汗如雨，只能紧咬牙关，强撑着控制自己保持清醒。
地下庞大的树维网中，异变植物们互相接触, 传递养分能量，她可以感受到这种自发的、本能的意识。
异变藤彩虹的藤蔓获取大量能源抽条极快, 地下的根茎也在膨大, 但丘城侧柏同样在肆意汲取其他植物储存的养分, 甚至不留下一点残余, 导致各种植物直接迅速死亡，一如当初丘城死亡的A级构树。
只有集众异植能量的藤彩虹才有机会挡住它，但随着丘城侧柏这么肆无忌惮的汲取一切植物养分, 恐怕到最后树维网中传送的能量都要被其占据。
赵离浓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四周从各个角落和植物体内钻出来, 快速生长的侧柏苗，它们正像癌细胞一样在扩散。
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意识中传来的丘城侧柏声音, 任由其侵占自己的大脑。
一种纯粹恶的意识。
赵离浓甚至能感知到丘城侧柏的意识，它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得到更多养分, 想要无限繁殖生长扩张, 占据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
这种对养分的渴望, 很快投射给了她。
赵离浓双眸中绿芒变得更加浓郁, 裸露在外的脖子、手腕皆逐渐浮上褐绿色的鳞状松针痕迹，仿佛即将从身体内部长出异变侧柏。
连带着她体内的能量都在往对面的异变侧柏送去，再这么下去，她不是衰老死亡，就是身体暴涨，异变侧柏从内部破开。
大脑中负面情绪滋生。
初醒时，列车上何月生的故意热情交好，假意随机分配到的室友佟同，所谓的“母亲”赵风禾……还有相认到最后却要杀了自己的师兄。
他们的脸出现在眼前，面带微笑，盯着她，冷漠的眼睛中充斥着一种渴望。
【看，所有人都在骗你！】
【放弃吧，这里不属于你。】
【没人在乎你。】
……
叶长明心脏跳动频繁，意识回笼那刻，瞬间握紧刀把，单手撑坐起，却见满地昏迷的众人，再往前看，赵离浓闭目单膝跪在地面，一只手被绿色藤蔓紧紧缠绕，身上异化严重。
“赵离浓！”
他倏地起身向前。
叶长明不是研究员，但这一刻他莫名感知到赵离浓的状态。
——混沌黑暗。
“赵离浓。”叶长明伸手握住她另外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掌心立刻被冒出的鳞状侧柏枝条刺穿，鲜血骤然流淌，他好像感受不到痛苦，径直握紧，“醒醒。”
“赵离浓！”
【赵离浓】
她好像听见了一道声音。
赵离浓心想，很熟悉。
随着这道声音越来越清晰，眼前那些“人”开始被另外一道身影占据。
——是叶队长啊。
他救过她，好几次。
【赵离浓……】
他在说些什么，她听不清，但赵离浓却渐渐清醒过来。
当最后一抹属于自己的意识即将被吞噬，赵离浓突然睁开双眼。
她扬面一笑。
刹那间，一人一树，移觉通感，意识交换。
赵离浓视线迅速转移，高高在上，庞大的地下世界无所不感，她……成为了“侧柏”。
异变侧柏没有想到自己的意识会被反向侵占，就在同时，赵离浓强行占据侧柏的身躯，致使它不再动弹，整棵丘城侧柏像是突然从树维网中掉线一般，无法再从透过其他植物根部汲取养分。
异变藤彩虹抓住机会，根部紧紧缠绕住底下侧柏的根部，用最快的速度吸收它的营养。
丘城侧柏怎么也没料到一个人类能将自己挤出树维网中，失去了无数植物养分供给，它顿时落入下风。
它的意识变得狂躁无比，这是面临死亡的本能挣扎。
丘城侧柏不像第三基地中的那几棵S级异变树，会任由赵离浓占据它的意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开始。
赵离浓胜出，丘城侧柏的本体便被藤彩虹吸走大量养分，但等侧柏意识占据上风，赵离浓的身体就会刺出鳞状侧柏枝条，到最后连她脸上都生出可怖的侧柏针叶。
一旦她的意识被彻底占据，恐怕最后身体会成为侧柏的养分。
好在，这不是藤彩虹第一次汲取地下异植的能量养分。
找到了！
赵离浓透过丘城侧柏的视觉，找到它藏在地下深处某地的根源。
咚、咚、咚！
那是一团根须缠绕在一起的球状物，泛着深绿色光芒，像心脏一样缓缓跳动中，无限提供给丘城侧柏养分能源。
毁了它！
赵离浓仰头目光触及远处的藤彩虹，一人一藤此刻相通。
树维网震动异常，无数能量进入到藤彩虹体内，它的力量顺着蛛丝网络，沿着地下深处，一路追击，直指藏在深底的根团，开始疯狂汲取！
就在这时，原本正在疯狂扩张的异变侧柏突然停了下来，甚至开始枯萎。
渊岛外，从海面爬上岸的佟同望着周围逐渐停止枯萎的植物，再望向渊岛上才长出来的巨大侧柏影子摇摇欲坠，隐约明白……快结束了。
岛内静极了，一丝虫鸣声都没有。
风拂过，像是发出了什么信号，嘎吱——嘎吱——
整棵才长成参天巨树的丘城侧柏，失去了所有养分，顺着风的方向，枯黄的针叶从枝条上落下，还未落地时，再一阵风吹过，彻底化成了灰，轻飘飘覆盖在地面。
赵离浓垂目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座生冷削瘦雕像，那些自皮肤表下凸出针叶消失，带来的伤口却还在，不停流着血。
地底下冒出数根细根须，缠住她的手，一股温暖的能量自指尖伤口处流进体内各处，皮肤上的伤口快速修复。
赵离浓仰头望着比之前还要暴涨一圈的藤彩虹，看它柱身自下往上骤然绽开无数花朵，不消片刻，漫天的花瓣随风散落，落在渊岛每一处，飘进海面。
巨大的藤彩虹逐渐变小，到最后竟恢复成普通月季，只贴在一面还未倒下的墙体上。
好安静。
赵离浓想，她耳边脑中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又好吵。
她听见了无数新苗抽条的声音。
渊岛上一片枯萎植物窸窸窣窣重新从地面冒出新的植物，有异变植物，也有普通植物。
不止是这里，绵延千里，原来突然枯萎的地带，因为藤彩虹体内的养分重新回流，埋在土壤中一年半载的种子们得到生长条件，开始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
叶长明松开自己被刺穿的掌心：“回去？”
他眉眼冷峻，又常在生死中厮杀，看人时总自带压迫，赵离浓对上他的视线，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在那个一切被设计好的环境中，只有叶队长是个意外。
“谢谢。”赵离浓认真缓慢道。
叶长明没回声，只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拭去她脸侧留下的血迹，他记得她不喜欢血腥味。
这动作有些亲昵，赵离浓能感受到对方温热指腹停留的触感，下意识想偏开脸，但也不知道是太疲倦，还是受他沉深目光影响，一时定住。
好在叶长明的手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他便握着她起身，扫过其他还在昏迷的人：“等他们醒过来，我们离开。”
“不用。”赵离浓视线移向远处墙面上的藤彩虹。
片刻后，地上这些昏迷的人和西面的一队等人便被冒出来的藤蔓缠住，朝东面海崖移去。
半个小时后。
岸边等待的佟同仰头望着海面，两架直升飞机正朝这边飞来，她现在视力极好，甚至能透过机舱前窗玻璃看清驾驶座上的人。
一个是零队的叶长明，另一架直升飞机驾驶座上的是……赵离浓。
他们穿过云层，越过海面，从那座鲜有人归的渊岛中冲了出来。
不多时，一架直升飞机悬停在她上方，丢下软梯。
佟同抓住软梯爬了上去，刚走进舱门，便本能停住，她紧盯着前排赵离浓，竟不敢再动。
——威压，她从她身上感到莫大的威压。
出自生物的本能。
两架直升飞机并没有飞多远，他们在驻扎点的停机场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还有车，直升飞机飞不回去，他们要开车回基地。
直升飞机在赵离浓手上停得很稳，她起身见到一直未动的佟同，递过去一支纯色花。
佟同低头去看手中的花，她知道这是什么花。
“你在第九农学基地那些虚构的话，我记得。”赵离浓道，“你送我的花，也记得。”
她走向舱门，两人擦肩而过。
佟同喊住她：“植物异变会结束吗？”
赵离浓走出舱门，下方站着早已等候的叶长明，她偏过脸：“不会，进化永远不会停止。”
“但我们有了进化的机会。”
……
中央基地，军方指挥部。
透过高墙之外的监控，指挥部内人心浮动，低语不断。
“外面的植物全死了吗？”
“它们消失了？”
“是不是成功了？”
叶枕山手紧紧握着前面椅背，所有人的注意力皆被高墙之外突然枯萎的植物吸引，他问道：“还没联系上他们？”
联络员回神，立刻答复：“信号无法连接。”
“之前渊岛上不是有文件传送过来了？”叶枕山沉声问道，“用旧信道能不能联系上他们？”
“将军，旧信道在一个小时前断了。”
收到从渊岛传输回来的文件，他们立刻将资料转给了严胜变研究员，但此刻恐怕谁也没有心思看下去了。
叶枕山松开椅背：“你们继续联系渊岛。”
“是！”
高墙之外异变植物纷纷枯萎，化成粉末，随风飘散。所有人惊疑不定，不知道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这代表的是异变植物开始消失，还是异变植物下一次进阶的表现。
这份疑问直到又一个小时后得到了浅显解答。
“……地上新植物长了起来。”严胜变站在高墙之上，目光落在下方道。
短短一天一夜发生太多事，严胜变后背早被冷汗湿透，但他面上没有多少情绪变化，盯着下方地面看了半晌：“不是之前那批异变植物。”
之前的异变植物有高度协同状态，现在新生植物似乎更像是自生自长。
“渊岛应该发生了什么。”单云甩开压着自己手臂的私卫道。
赵风禾不语，她只在等赵离浓的消息，等着……也许会有一个奇迹。
数小时后。
“将军！联系上了！”
“在哪？！”叶枕山大步走向通讯员，“他们怎么样了？”
“将军，信号不在渊岛。”通讯员将通话权转移给了他。
“将军。”叶长明的声音清晰传出来。
叶枕山紧绷的身体顿时稍稍松懈，迅速恢复理智：“我派人去支援。”
“暂时不需要支援。”叶长明道，“我们正往回赶。”
他顿了顿，通讯中传来窸窣移动的声音，很快换成了赵离浓的声音。
“将军，我想联系一个人。”
……
“小赵？”严胜变接到从军方转接的通讯，听见对面的声音，顿时诧异。
“严组长，赵风禾是不是在您旁边？”
严胜变看了一眼赵风禾：“在。”
赵风禾扭头，接过无画面的通讯，没有立刻开口。
“没有手稿备份。”赵离浓道，“但你想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赵风禾松开攥紧的手，掌心处早一片冷汗，她闭了闭眼，恍若大梦一场：“……好。”
北方，数辆旧车疾驰，一路向中央基地赶去，途径繁乱道路，却未受到异变植物攻击，这是他们唯一一次获得极致的宁静，那些异变的植物仿佛彻底远离。
……
异变四十四年，赵佟注射新血清，被异化细胞吞噬的身躯恢复正常。期间中央基地数度政权交迭，赵风禾、何昊消失，罗莲雨、姚知许等退出中央农学院。
同年，原先疯狂增长异变的植物得到抑制，新基因针上线，强化时间增加，副作用减半，普通守卫军可用，军方守备力量大增。
第八基地异变垂柳受丘城侧柏汲取养分影响，枯萎死亡，异杀队前往清理数月，彻底回收基地。
第三基地受养分回流影响，S级异变树还在，但无扩张迹象，经赵离浓研究员建议，中央彻底放弃该区域。
异变四十六年，高级研究员赵离浓、严静水及危丽等人将实验室搬去第九农学基地，大批研究员申请转移，此后，第九农学基地进入高速发展期，中央农学研究院逐渐名存实亡。
异变四十八年，第九农学基地培育出可食用异变动植物。
——全面进化彻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