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寂灭之地
“同桌”对于顾远洲来说, 是一个特别的称呼。
他的人生自出生那刻起就一直在黑暗中生长,父不详的私生子, 母亲做着不光彩的工作。
无论他再怎么优秀, 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听到一句“biao子养的”。
仿佛因为他的父母,便让他整个人也浑身裹满淤泥,臭不可闻。没有人关心他从几岁起就学着照顾醉醺醺的母亲, 也没人关心他从七八岁起就开始在外打些零工贴补家用。
他成绩够好,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普通孩子。然而, 那些腐烂发臭的秘密总是会被人挖出来。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小舟”。
可惜的是,“小舟”出现的太晚了,遇见他的顾远洲的内心,已经在沼泽之中挣扎了太久太久。
他已经沉没,臭不可闻的淤泥渗透到了灵魂。
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想着要让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付出代价,利用了“小舟”。
后来, 小舟死了。
当初的顾远洲,甚至只是有些怅然。过了几年之后, 才开始觉得痛。
痛到现在,竟是有些麻木了。
顾远洲又觉得,“小舟”出现得太早了,如果是现在,现在的他绝不会……
人生在世,最无用的便是后悔。
这几乎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在外人眼中理智冷静的顾远洲, 只在遇到“小舟”的事时, 就会失常。
比如现在, 明明已经控制了秦止, 马上就可以杀死对方。
他只听到了“同桌”两个字,便直接撤掉了鬼影,闯了进来。
当初,他和“小舟”是同桌,“小舟”最喜欢这样称呼他。
小舟死后,顾远洲再没听过这个称呼。
他有些恍惚,看着眼前和“小舟”拥有完全相似长相的青年。
“顾先生,怎么了!”
有人闯了进来,“秦止那边快要控制不住了!”
顾远洲转脸,怔怔说了句:“是小舟。”
“顾先生!刚刚你不是说,不是他,容貌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吗!”
既然是做好准备来杀秦止,顾远洲自然做好完全准备,将所有情况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从救走秦止的神秘青年,再到这古怪的百货公司,顾远洲都见过了照片。
看到青年照片时,他有瞬间的恍神,随后又很快清醒过来,知道照片里的人不可能会是“小舟”。
年纪对不上,而且小舟是死在他面前的。
“是吗?”
顾远洲转头,又怔怔看着薛砚舟出神。
他的眼神很古怪,看得人浑身发毛。就在薛砚舟想着要不要用个催眠技能的时候,顾远洲动了。
地上家具的影子,急剧膨胀起来,很快堆满了整个空间。
门外的人,不见了。
或者说,是他和顾远洲到了另一个空间。
正是刚才薛砚舟被困住的地方,由鬼影构成的一个影中世界。
……
这是要干什么?
薛砚舟有些摸不准顾远洲想干什么,如果对方真的鬼迷心窍要把自己也弄死的话。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将整个副本毁掉。
副本是薛砚舟借助木头娃娃的力量构建的,自然也留了一手,可以随时毁掉这个副本。
只是,一旦毁掉,他们就再也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困住主神了。
薛砚舟没有动,手指却轻轻蜷缩一下。
“你刚才,为什么要叫我为同桌?你听谁说的?”
很好。可以沟通。
薛砚舟只略一犹豫,直接问:“如果我说我是小舟,你信吗?”
顾远洲微微一愣,唇角微微一动,似乎想露出个习惯性的微笑,却又失败。
“我想信。”
想信,但不敢。
薛砚舟知道他的性格,他的心思,脑中涌出无数种说服对方的方法。
沈丘忽然开口,道:[小舟,以顾远洲的性格分析来说,我建议你伪装成重生。]
薛砚舟:[这是你数据分析推导出的最优解?]
沈丘:[是的,数据库中结合无数任务者在遇到相似情况时,给出的最优解,重生的话,对方会最容易放下心防。]
薛砚舟:[可我决定坦白。]
[坦白!]沈丘一惊,[以顾远洲的性格分析来说,他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为时已晚。
沈丘的阻止没有任何作用。
薛砚舟一句话,直接甩了出来。
“顾远洲,如果我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信吗?”
顾远洲微微挑眉,此时倒是轻声笑了出来:“哦?说来听听?”
他走过来,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不熟悉顾远洲的人会以为气氛缓和下来,熟悉的人才会知道,情况更加可怕了。
薛砚舟自然很熟悉顾远洲的性格,却依旧说了下去:“简单来说,此处是虚幻与现实的结合,形成的一个名叫噩梦游戏的副本,你现在的身份和经历,都是虚构的。”
顾远洲眼中笑意更深:“你的意思,是我的记忆都是虚假的?”
[小舟,你小心点啊,顾远洲的数据波动十分剧烈,他不会想杀人了吧?]
沈丘急了。
薛砚舟依旧淡定,表情都没有动一下:“不,记忆不是,准确来说,这个世界是以你,啊,不,是你们的记忆为基石构建的。所以,最真实的部分,大概就是你们的记忆了。”
“那你呢?”顾远洲轻声问了一句,“你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薛砚舟:“同桌。”
他再次说出这两个字,随后便见顾远洲唇边的笑意收起,轻轻叹了口气:“是吗。这样,可真是太好了。”
午夜梦回之时,顾远洲曾经想过,如果他的人生,只是一场噩梦,那该有多好。
如今,真有人出现,这么说了一句。
他竟有些解脱之感,只希望是真的。
薛砚舟从噩梦游戏开始,说到了处置中心,又说到了巍嵬县的入侵。他唯独没有提灶王祠这三个字。
原因很简单,灶王祠属于认知入侵的灵异,最好不要在任何地方提起它的名字。
说完之后,顾远洲沉默许久,一言不发。
薛砚舟以为,对方是在理清其中的逻辑,想借此判断自己所说是否是真实的。这是顾远洲的行事风格。
没想到,过了片刻,顾远洲却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如此坦诚,即使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荒谬。”
薛砚舟张了张嘴,想解释,又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一句话,此时,倒是忍不住说出口来:“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对心中最为重要的人坦诚以待。”
“你……”
顾远洲的话却没有说完,只是怔怔盯着薛砚舟看了许久。
“你,还好吧?”
薛砚舟有些担心,自己这信息量太大会不会对顾远洲的精神产生太大的冲击。毕竟从秦止的情况看来,构建这个副本,让他们三人几乎是元气大伤。
顾远洲却问了一句:“你想要我怎么做?”
薛砚舟:“你身上应该挂着一个吊坠,造型古怪的吊坠,我需要那个东西,我……”
他正想用不会被主神察觉到的方式,解释一下吊坠的重要性,来说服顾远洲。然而,话未说完,眼前便出现了吊坠。
在顾远洲身上的,是木头娃娃的右手,孤零零的挂在一条黑色编织绳子上,倒是挺像个古怪的饰品。
“你,就这么给我了?你想起来了?”
薛砚舟眨了眨眼睛,问。
“没有。”
顾远洲抬眼,又微微笑了一下:“坦诚而已,我不想再做后悔的事情。”
话音才落,不等薛砚舟说些什么。
眼前的景象却一片一片破裂开了,顾远洲下意识一扯薛砚舟,把人护在身后。
只见一道凌厉刀锋划过,这个鬼影构建出来的封闭空间,被彻底打破。
薛砚舟再次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说熟悉,是因为房间里的家具都是他布置的;说陌生,是因为房间只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不知所踪,秋风呼呼地往里灌。
而门口,站着手持巨剑的秦止。
“顾远洲,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