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云水城(十一)
凤桉的一条腿正跨进门槛里, 这下却是彻彻底底僵住了,那只脚久久落不下地,看上去颇为滑稽。
一旁的赵舒寒见状, 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江秋渔和林惊微,这两人果然与清河剑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细瞧这位凤桉姑娘脸上的神色, 为何是惊恐居多?
凤桉那个大字后面的话半晌都没能说出口, 她像是突然结巴了似的,将大字无意识地重复了好几遍,目光悻悻地从江秋渔的脸上挪开时, 却又不经意地瞥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大师姐!”
这三个字总算说明白了。
一旁的人都替她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凤桉姑娘莫不是有口吃之症吧?
可凤桉却并未松一口气,神色反而越发紧张惊恐,仿佛瞧见了什么让她极为害怕的人一般。
大师姐?
赵舒寒琢磨着凤桉口中的这三个字,她究竟是将方才未能说完的话终于说完了, 还是在叫谁大师姐?
她的大师姐还能有谁, 可不就是那位清蘅君吗?
赵舒寒的目光流连在江秋渔和林惊微身上, 这两人,谁有可能是清蘅君?
她从没怀疑过灵漪,这姑娘人傻乎乎的, 早在几日前就被江折露把话套完了,可以说她是这几个人里,赵舒寒最了解的那一个。
她绝不可能是清蘅君。
传闻清蘅君端方自持, 淡漠矜贵, 最是寡言少语,浑身剑气凛然, 让人只可远望, 不敢亵玩。
赵舒寒的目光落在了林惊微身上, 这位林姑娘除了容貌对不上,身边也不曾佩戴有本命剑之外,其余倒是跟那位清蘅君相差不大。
但容貌是可以遮掩的,本命剑也能藏起来,什么都可以改变,唯有一个人的性子最难发生变化。
恰巧这位林姜姑娘也姓林,难不成,她真的就是凤桉方才叫的大师姐,是名动九州的清蘅君?
可清蘅君不是被魔族抓走了吗,又为何会出现在云水城?
她若真的是清蘅君,那这位阿渔姑娘又是谁?
赵舒寒心头的怀疑一个接一个,面上却不显,只是柔柔地笑了笑,招呼凤桉坐下。
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凤桉的位置安排在了江秋渔跟林惊微的斜对面。
因着她自己坐在主位,这两边的客人正好坐在她的左右手位置,看上去并不突兀,众人也不曾生疑。
可是这样一来,凤桉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用余光瞥见江秋渔跟林惊微。
她偷偷摸摸地歪了歪脑袋,想看看大师姐的脸色,却不想正对上了江秋渔笑靥如花的模样,吓得凤桉差点儿从凳子上滑下去!
好可怕!
她什么时候见过魔尊这般言笑晏晏的模样?
这人以往不是在威胁她要她的命,就是在虐待付星逸,将凶残暴虐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凤桉见惯了江秋渔眼里噙着冷笑的模样,乍一看见她撑着脑袋冲自己笑得明媚动人,就跟看见女鬼前来索命似的,格外瘆人!
她的小脑袋瓜里也有无数的疑问。
魔尊悄悄离开魔宫,所为何事?
大师姐又怎会在此?
师姐是不是受了魔尊的胁迫?
赵舒寒知道凤桉是凤凰,故特意让人准备了好几样灵果,全都摆在凤桉面前。
凤桉闻着灵果的香味,馋的简直要流口水,可碍于江秋渔和林惊微在场,她僵直着身子根本不敢动,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灵果,偶尔再瞥一眼林惊微。
大师姐不动筷子,她也不敢动。
江秋渔憋着笑,向林惊微传音道:“你这小师妹着实很有意思。”
她是不曾乱说话,可她嘴上不说,脸上却已经都表现了出来。
赵舒寒并非傻子,甚至可以说是心思颇为细腻,如何还能看不出凤桉的异样?
只怕这会儿,她已经猜到了自己与林惊微的身份,只是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恐怕只有凤桉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的目光十分隐晦了。
哦,不,也许还要加一个江折露。
江秋渔瞥了一眼一旁正在专心啃鸡腿的江折露,无声地叹了口气。
都说狐族奸诈狡猾,怎么偏偏就出了江折露这么个异类?
林惊微也跟着轻叹了口气,“凤桉性格天真烂漫,师尊怎么会派她来?”
江秋渔心想,正因为凤桉性格天真粗心大意,贺云岐才会派她来,否则他又怎么能跟着混进来?
她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几桌人,暗暗在心中猜测着哪一个才是贺云岐。
贺云岐不同于江秋渔从前遇见的那些人,他修为高深,又心机深沉,隐藏得极好,就连江秋渔也没能看出来。
她想了想,对灵漪传音道:“灵漪,你且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些清河剑派的弟子,能否看出谁有不对劲之处?”
灵漪听了她的话,果然暗暗观察起这些人来。
可惜的是,贺云岐约莫是一早便知道灵漪的奇特之处,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就连灵漪都没能看出他的身份。
灵漪摇了摇头,“对不起阿渔,我没能看出来。”
她的语气颇为失落。
灵漪知道,阿渔之所以愿意带上她,就是因为她这双独特的眼睛,可现在,她却连这么一件小事都没能做到。
阿渔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江秋渔心道一声果然如此,贺云岐要是真的这么容易就暴露身份,那他就不配做清河剑派的掌门了。
能设计出这样一场棋局的人,又岂是那等蠢笨之人?
不过江秋渔也早有心理准备,这老东西迟早会露出马脚,她且静静地等着就是了。
因此,江秋渔不仅不紧张,反而还有心情安慰灵漪,“没事,你既看不出来,估计便是这些人并无异样,兴许只是我多心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贺云岐一定在这些人中间,那老东西怎么可能不来亲眼瞧一瞧,他的好徒弟究竟是怎么讨好魔尊的?
灵漪闻言眼眶微红,她深深地凝视着江秋渔,心想,阿渔真就这么信任她吗?
她就不怀疑自己是在故意骗她?
灵漪藏在桌下的手握紧了,良久之后,她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阿渔并无坏心,她又为何不能信她一次?
江秋渔与灵漪这些暗地里的交流并未被林惊微察觉,清蘅君的心思已然不在这上面了。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些清河剑派的弟子,目光在某一个人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的时间。
这人给她的感觉极为熟悉,可在林惊微的记忆里,她与这位师弟只有一面之缘,并不曾说过话,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莫非......
林惊微的心口紧了紧,一个过于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心头。
也许这位师弟,与她从前遥遥一见的,并非同一人。
他究竟是谁,似乎也不言而喻。
林惊微想到这里,又扫了那人一眼,却不想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同她对视了一眼,一息之后,他又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饭,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林惊微闭了闭眼,气息微沉。
真的是他。
她早该猜到的,云水城内虽然有魔族肆虐,可是有她在,又有百二山的弟子,清河剑派为何还要派人前来?
一切的疑惑在看见这个人时,便都明了了。
林惊微转头看向江秋渔,只觉得身前身后皆是豺狼虎豹,她与江秋渔都深陷棋局,不得解脱。
师尊特意赶来,出了拿到血狱莲的妖丹之外,是否还存了别的心思?
他能看出自己在阿渔身上动的手脚吗?
林惊微从来不敢小看自己的师尊,她跟着贺云歧修习这么多年,最清楚贺云歧的心思究竟有多细腻,这人又有多聪明。
她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万不能让师尊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江秋渔一直关注着林惊微的神色变化,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能发现。
这俩师徒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会演戏,估计早已经暗通款曲,只把她当傻子糊弄。
可恶的清蘅君!
江秋渔不太高兴地夹了一个鸡腿到林惊微碗里,也不说话,转头就去跟赵舒寒说话了。
斜对面的凤桉瞧见这一幕,小声吸了口冷气。
才不过一个多月没见而已,怎么就像是十年没见了,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
师姐跟魔尊的关系怎会变得如此亲近?
凤桉的记忆还停留在江秋渔硬逼着大师姐下跪时的场面,她这一个多月以来,日夜都担心魔尊会折磨大师姐,连习剑时都提不起劲来,偷懒还被贺云歧抓了个正着。
贺云歧没有罚她,只打发她下山来降妖除魔,凤桉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干脆接下了这个苦活,带着一队人赶来云水城,准备靠斩杀魔族来消除心中的戾气和不安。
得知才刚到,就跟江秋渔撞了个正着。
她要是早知道魔尊和大师姐都在云水城,凤桉宁愿去思过崖苦修,也不会来这里!
呜呜呜来之前也没人跟她说,魔尊偷偷带着大师姐溜出魔宫了呀!
凤桉在心中哀叹了一番自己的命运,不过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这样也好,她能时时在旁边观察师姐和魔尊的相处方式,也好打消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恐慌。
也许师姐比她想的更厉害,连魔尊都能被她训得服服贴贴的。
她居然还会主动给师姐夹菜!
不同于凤桉心里的惊讶,江折露则是暗暗哀叹了一声,她就知道,只要有江秋渔在,鸡腿就不可能完全属于她!
江秋渔就是坏狐狸,老是威胁她也就罢了,还跟她抢东西吃!
可恶!
江折露正在心底碎碎念,转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凤桉时,蔫哒哒的三尾狐狸忽然瞪大了眼睛。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凤桉看了半晌,越看心头的悸动越明显。
方才凤桉进来时,江折露正在偷偷地观察江秋渔和林惊微,并未将注意力分给凤桉,随后她又被鸡腿迷了眼,更不曾注意到清蘅君的这位师妹究竟长什么模样。
凤桉虽然也是人中龙凤,但头上压着比她更惊艳绝世的林惊微,显得她的光芒也暗淡了许多,人们提起她时,往往会先想起她是清蘅君的师妹,然后才是昼凰山的凤桉。
幸好凤桉向来心大,且她自己对林惊微也有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崇拜和仰慕,别人说她是清蘅君的师妹,她不仅不会感到不悦,反而还颇为高兴,甚至会主动提起这个身份。
言语之间充满了骄傲和得意。
当林惊微和凤桉同时出现的时候,江折露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林惊微给吸引走了,更何况林惊微旁边还有一位煞神,江折露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又得罪了江秋渔,哪儿还有心思关心旁人?
凤桉都到了好一会儿了,江折露才在不经意间看清了她的脸,这一看却有些挪不开眼,江折露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差点儿连尾巴和耳朵都没能控制住,当着外人的面暴露狐妖的身份。
清蘅君是剑修,她的师妹自然也是剑修,且凤桉还身负凤凰血脉,一身灵力比林惊微的还要炽热纯净几分,几乎勾的江折露走不动道,一双眼都快粘在凤桉身上了。
凤桉虽然性子单纯,却也并非傻子,江折露的目光又太过明显,凤桉想忽视都难。
她被江折露那热烈滚烫的眼神吓了一跳,心想赵舒寒的这位三姨娘怎会如此不讲礼数,当着众人的面就敢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真不怕赵舒寒生气吗?
凤桉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故意避开了江折露的目光,生怕被人误会她与江折露有私情。
跟这件事情比起来,似乎连魔尊与师姐的存在都没有那么令她难以忍受了。
至少这两人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凤桉正在心中这样想着,抬头瞥见江秋渔那张含着浅笑的面容时,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一时也分辨不出来这两件事情,究竟哪一件更让她觉得惊恐。
眼前这个冲她笑的人,真的是那个人人惧怕的魔尊吗?
她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看见自个儿如谪仙般高坐云端的师姐,正将一块剔了骨头的鸡肉放进江秋渔的碗中。
“咳咳!”
凤桉顿时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心口咳得撕心裂肺,就差没指着林惊微的鼻子问她,师姐,你是不是中邪了!
她咳嗽的动静太大,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凤桉身上,赵舒寒笑眼微弯,仿佛不曾察觉出其中的异样,关切道:“凤桉姑娘,可是膳食不合胃口?”
凤桉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摆了摆手。
这一幕带给她的惊吓,甚至比方才魔尊将鸡肉放在林惊微的碗中时更甚。
那可是大师姐啊!
凤桉小的时候,师门中那么多人,她却最喜欢这个好看的师姐,小凤凰特别粘人,对着谁都能撒娇,师门中的长辈们和师兄师姐们都很喜欢她。
唯独林惊微这个大师姐,不管凤桉怎么哭闹,都得不到她的片刻温柔。
后来她就知道了,师姐不喜欢别人哭,因为林惊微总认为修道之人应当心性坚韧,不能轻易掉眼泪。
凤桉虽然很尊敬林惊微,有时却也不免在心中偷偷地想,师姐一点都不会心疼人,冰冰的,旁人根本别想得到她的好脸色。
谁知今日却让她瞧见了这一幕!
凤桉这才明白,林惊微不是不会心疼人,她只是不想心疼她罢了。
凤桉咬牙切齿地思索了半晌,心里越发肯定,大师姐应当是被威胁的!
魔尊果然很可恶!
江秋渔顶着众人或明或暗的目光,慢悠悠地夹起碗中的鸡肉塞进了嘴里。
清蘅君亲手处理的鸡肉,果然很香。
吃过饭后,赵舒寒又吩咐侍女带清河剑派的弟子们前去休息,江秋渔眼珠一转,决定给林惊微和贺云歧一个见面的机会。
“惊微,我得去城主府见顾漪涵一面,为了不引人注目,你就不用跟着我一起去了,我自己去就好。”
她说着,拍了拍林惊微的肩,表情莫名有些意味深长,“你且在房中等着我,等我回来。”
林惊微耳根微红,肩上仿佛还残留着江秋渔身上的香气,她点了点头,“好。”
江秋渔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出了少城主府,径直往城主府去了。
江秋渔才刚走,凤桉便迫不及待地溜进了林惊微的房中。
屋外,灵漪眼见那位来自清河剑派的凤桉姑娘进了林姑娘的房间,两人将房门关上了,不知想做些什么。
灵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林姑娘向来谨慎,若是她不愿意,凤桉又如何能进她的房间?
可是这两人呆在房中能干什么,凤桉姑娘又为何偏偏要趁阿渔不在时来找林姑娘?
灵漪直觉这里面必定有不同寻常之处,只可惜她修为尚浅,并不能偷听到这二人的谈话。
想到阿渔对此一无所知,灵漪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决定替阿渔守着这两人,免得她们做出令阿渔伤心之事。
屋内,凤桉才刚踏进房中,便看见林惊微坐在蒲团上,正在打坐入定。
她赶紧将房门关好,鬼鬼祟祟地靠近林惊微,小声唤道:“师姐?”
林惊微掀开眼皮,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是大师姐无疑了!
凤桉也不嫌弃地上是否有灰尘,盘腿在林惊微对面坐下,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神色古怪地打量着林惊微。
“师姐,你跟……是何时到云水城的?”
林惊微注视着眼前的师妹,心里想的却是江秋渔方才的调笑。
师尊派凤桉来,为的就是不引人怀疑么?
凤桉丝毫不知师姐已经在心里替她打上了单纯呆傻的标签,她见林惊微不说话,又问道:“在云水城中作乱的魔物,应该不是她吧?”
凤桉说完之后,自个儿也回过神来,这个问题的确显得她过于蠢笨了。
若是在云水城中作乱的魔族真的是魔尊,只怕师姐早已同她拼命了,怎么还会耐心地替她剔骨头?
“可是魔尊在此,她必定护着魔族,云水城中的百姓该怎么办?”凤桉是真真切切感到有些棘手,她跟师姐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魔尊,魔尊要是真想护着这些魔物,她们还能救下云水城的百姓吗?
此时的凤桉还不知道,她口中那些兴许会被魔尊庇护的魔物,早已被林惊微一剑捅了个对穿。
林惊微不打算跟凤桉解释太多,她只道:“云水城一事同魔尊无关,她也不会纵容魔族任意伤人。”
凤桉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可看着林惊微脸上冷淡的表情,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反正大师姐是不会骗她的!
“那,那些魔物……”
“都已经死了。”
林惊微说这话时的语气格外淡定,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凤桉瞪大了眼睛,“那我……”
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师尊派她来剿灭魔物,可是这些魔物早已经死在了大师姐的手中,她好像白跑了一趟。
林惊微安慰她:“你只当是来散心的。”
凤桉一想也是,她烦心的正是师姐与魔尊一事,这一趟正好解了她心中的疑惑,也不算白来。
“那魔尊……”
凤桉还是想问她,魔尊为何会出现在云水城中,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林惊微便已经合上了双眼,显然不想同她多说。
也许此事另有隐情,凤桉心知自己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师姐,之后我只当不认识你,装作在云水城中寻找魔族便可,对吗?”
林惊微颔首,“嗯。”
凤桉松了口气,“师姐你放心,我定然不会扰乱你的计策!”
林惊微心头微动,她又睁开眼,望进凤桉清澈的双眸,小师妹看向她的眼里只有仰慕和崇拜,丝毫不知她这大师姐心中究竟有多痛苦纠结。
或许这也是师尊选中她的原因。
凤桉性格单纯,合该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必为这些事情烦心。
想到这里,林惊微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她问凤桉,“跟着你来的那些弟子,你都熟悉吗?”
凤桉想了想,“师姐,你指的是哪一方面?若要说熟悉,每个人的名字我倒是都能叫的出来。”
“但我与他们的交流并不算多,这些弟子都是师尊安排的,我此前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实际上她并不清楚每个人的真实性格,所以她才没能发现,这里边有一个人是贺云歧伪装的。
林惊微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你且回去吧,没事不要来找我。”
凤桉听见这话,心中不免稍显失落,师姐对她还是这么冷淡,可她转念一想,师姐需得时时跟魔尊呆在一起,兴许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撞上魔尊罢了。
这也是师姐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一定是这样!
凤桉自我开导完,乐呵呵地走了。
这一幕自然都被灵漪收入眼底。
灵漪见凤桉只在林惊微的房中呆了一刻钟,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林姑娘并不曾因一时糊涂而做傻事。
她很快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不曾注意到,还有另一人进了林惊微的房间。
此人身穿清河剑派的弟子服,容貌并不算出色,只能勉强说是干净清秀,唯有那双眼睛透着精光,为这张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气。
他甫一出现,林惊微便从入定中睁开眼,站起身来同他对视,语气平静肯定地唤道:“师尊。”
贺云歧笑了笑,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你果然能认出为师。”
方才在席间,便是连魔尊都不曾认出他来,唯有林惊微从一开始便瞧出了不对劲,对视的那一眼,便是贺云歧给林惊微的提示。
“师尊亲自前来,是为了血狱莲的妖丹吗?”
林惊微一边说着,一边从乾坤戒中取出妖丹递给贺云歧。
贺云歧伸手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颗赤色的妖丹。
随着木匣的打开,妖丹散发出刺骨的魔气,阴森森地盘旋在木匣四周,被贺云歧快速压了下去。
“不错。”贺云歧将妖丹收好后,又重新看向自己的大徒弟,他打量着林惊微的眉眼,神色格外慈祥温柔,“惊微,师尊此次前来,除了妖丹之外,也想来看看你。”
“魔尊可有伤你?”
林惊微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复他的话,而是故作沉思之色,片刻之后才微一摇头,淡声道:“无碍。”
她若是不这样,师尊必定要起疑。
贺云歧在桌前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魔尊向来多疑,必定是经过多番试探之后,才能勉强信任你。”
“你受苦了。”
林惊微紧了紧手指,“为了天下苍生,这些都不算什么。”
贺云歧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若魔尊不除,这世间必定还有更多无辜之人受害。”
以前的林惊微从不曾怀疑贺云歧这番话的真假,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另有想法。
贺云歧见她默默不言,一面在心中思索着缘由,一面让自己的表情更显得和蔼可亲,他问林惊微:“惊微,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林惊微在他对面坐下,直勾勾地注视着贺云歧的双眼,“师尊,我在城主府的禁地中发现了许多魔物,其中有一魔物临死之前告诉我,它们之所以在云水城中作恶,全因有人吩咐它们,需得拼尽全力拦下魔尊。”
“此事,师尊知情吗?”
贺云歧明白了,林惊微原来是亲眼见了云水城中那些百姓的惨状后,又听信了魔物临死前的一番话,便怀疑他与魔族暗中勾结,为了拦下魔尊,不惜拿普通人的性命做棋子,视人命如无物。
贺云歧自然不能认下这罪名。
他心知自己的大徒弟最是嫉恶如仇,尤其看重无辜之人的性命,他这做师尊的,又岂能做出此种为林惊微所不容之事?
“竟有此事!”
贺云歧沉下了脸,手指摩挲着杯沿,“为师虽然答应与魔族里应外合,却也并未完全相信魔族的鬼话。”
“我若真提前得知此事,如何还能任由他们伤人?”
林惊微不答话,只默默地注视着贺云歧,仿佛想从他眼底的神色窥见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一般,目光之冷淡犀利,让贺云歧这种老狐狸都深感棘手。
“惊微,为师知道,你不赞同为师与魔族合作,只是为师也别无他法。”
“当初你孤零零一人身在魔宫之中,我若不寻求魔族的庇护,若是魔尊真想杀了你,我又该如何护你?”
贺云歧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他与魔族联合一事全然是为了林惊微。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林惊微心中最为尊敬的师尊,林惊微虽然因此事对他生出了疑心,却也终究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从小到大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师尊。
“是弟子无礼。”她闭了闭眼,为自己的行为寻了个极为恰当的理由,“只是弟子一闭上眼,便会想到那些人临死前绝望的目光,弟子实在难以接受。”
贺云歧摇摇头,“为师知道你心善,自然不会怪你。”
他见林惊微似乎不再怀疑此事,便又话锋一转,“魔族诡计多端,魔尊更是心眼颇多,难保她不会对你下手,不如让为师替你检查一番,如此,你我就都能安心了。”
林惊微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她担心贺云歧起疑,只得面色平静地伸出手,任由贺云歧的指尖搭上自己的手腕,口中谢道:“多谢师尊挂念。”
贺云歧笑了笑,“你是我的徒弟,我还能不关心你吗?”
他将指尖按在林惊微的手腕内侧,灵力一出,顺着林惊微的手腕进入了她的经脉之中,在她体内游走了一遍。
林惊微面不改色,显得格外坦荡。
贺云歧起先还面带笑容,随后却慢慢收敛了眸中的笑意,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林惊微,眉头微皱。
林惊微心中一紧,她自认做的极为隐蔽,连江秋渔都不曾觉察出她的这些小动作,难道师尊发现了?
师徒俩心思各异,面上的表情却还都算得上镇定,尤其是林惊微,尽管她手心冷汗都快出来了,那张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淡漠矜贵,似是毫不心虚。
贺云歧的眉头越皱越紧,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林惊微的心口,用灵力反复试探之后,才确定自己并未看错。
林惊微的心脏里,何时被人种下了傀儡情丝?!
傀儡情丝这种东西,贺云歧并不陌生,清河剑派曾有一位长老,剑法最是高超,在剑道上颇有天赋,却因一时不查,被魔族妖女种下了傀儡情丝,最后竟堕落成魔,跟着那魔道妖女走了。
也正是因为此事,贺云歧最清楚傀儡情丝这东西究竟有多厉害。
林惊微怎么会中了傀儡情丝!
贺云歧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底下只有一人能在林惊微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在她的心里种下傀儡情丝。
可他想不通,魔尊为何要将傀儡情丝用在林惊微身上?
她不是心悦明望宗的付星逸吗?
难不成付星逸只是魔尊用来迷惑众人的幌子,她真正看上的,是林惊微?
所以她才将傀儡情丝用在了林惊微身上。
贺云歧的目光里充满了探究,若是这傀儡情丝早在一开始便被种进了林惊微的心里,那她此时对魔尊究竟是何态度?
是真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她只是逢场作戏,对魔尊并无一丝好感,还是说,她心里已经倒戈向魔尊了?
贺云歧知道自己的大徒弟沉得住气,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沉得住气。
她若真的已经对魔尊心软,却还能在他面前装得毫无破绽,实在令贺云歧佩服。
不过贺云歧转念一想,魔尊不清楚也就罢了,他心里最是明白,林惊微修习的乃是无情剑道,绝不可能对谁动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他才选中了林惊微。
即便是傀儡情丝,或许也只能改变林惊微的记忆,并不足以让她对魔尊动情。
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等他再试探几次之后才能知晓。
若是林惊微真的对魔尊动心了……
贺云歧眯了眯眼,收回自己的手,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那禁地中的魔物想必十分厉害,就连你都受了伤。”
林惊微不傻,对于贺云歧的这句解释,她是半个字都不肯信。
只可惜,明知道师尊在故意装傻,林惊微却也不能戳破他的谎言,免得被贺云歧觉察出她的真正意图。
她在心头思索着,贺云歧方才究竟从她体内发现了什么,他为何会露出那般惊讶的神色来?
贺云歧也在心里思考着这些事,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只当林惊微生性如此。
师徒俩面对面地坐着,各自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算计。
贺云歧暂时不打算将傀儡情丝一事告知林惊微,他准备先让百二山的掌门时见松用血狱莲的妖丹炼制出血引长眠,等血引长眠炼制成功之后,不管林惊微是如何想的,贺云歧都得让她亲手将血引长眠种进魔尊体内。
到那时,不论林惊微是真的动心还是假意动情,她与魔尊都不可能再继续做一对恩爱道侣。
贺云歧绝不容她逃脱。
她必须亲手杀了魔尊!
——
另一边,江秋渔才刚到城主府中,她正打算去找顾漪涵时,心口处却忽地涌上了一阵悸动。
江秋渔闭眼探了探,竟是有人触动了她留在魔宫之中的阵法。
她仔细一看,脸色倏地一变,眉眼彻底冷了下来。
有人闯进了青霜殿内的秘密洞府中。
就是那个藏了很多宝物,且还放着她用来捏新身体的天材地宝的洞府。
是谁能有那个本事突破层层禁制,直接闯进她的大本营?!
江秋渔的眼底头一次有了不加掩饰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