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朋友？”
男孩在说完那些话以后, 就转身跑走了。周围到处都是黑斗篷与白面具，而他那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只留下斯科特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
“少年？”
直到老汤尼的声音在斯科特的身边响起，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在何时已经向外踏出了一步, 就像是想要追上去似的。
“······”斯科特沉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脚步。
“你刚刚是在说什么？”老汤尼看了看前方的人群, 又看了看斯科特。“你认识刚刚的那孩子？”
“不、”斯科特才想说不认识，但不知怎的, 他脑海中又想到了刚刚男孩那雀跃的语气——
[“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朋友了！”]
“应该算是认识吧。”少年最终点了点头, “是个有点奇怪的家伙。”
早在西格里镇的时候，克劳德先生就曾经纠正过斯科特对于礼物的认知，那时的他对【礼物】两个字的理解还停留在等价交换的情况下；
而在来到异世界三年的时间里，斯科特却收到过许多不需要付出交换的, 因为“友谊”、“照顾”等名义而送出的礼物。
所以······在那个男孩的认知里, 难道赠送礼物就算是交朋友了吗？
斯科特依稀理解了这一点。
对方是个怪人, 但是在这一段短暂的带路旅程中，却并没有给斯科特留下什么令人厌烦的观感。
但朋友这个词,
还是等下次能见到活着的他再说吧。
两个人中无论哪个人死去，死了的人都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
斯科特很快就想通了一切。
他再次抬头去看老汤尼的时候, 对方脸上的面具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还以为找到你要花很大功夫，没想到你能遇见熟人啊。下次可要记住门口的坐标才行, 不然要是掉在前面几个街区还好, 掉到那些只有黑招牌的地方去, 我还真担心你会遇到点麻烦······”老汤尼摇摇头, 咕哝了那么一句：“毕竟现在有个面具嘛······”
“你在说什么, 店主先生？”斯科特没能听清最后一句话。
“没什么，我们直接出发吧。”老汤尼笑了笑, “作为接引人, 我可是要好好跟你介绍一下这个地方才行。”
不愧是东厄城看守着入口的店主, 老汤尼知道的东西远远比刚刚的那男孩丰富得多。
刚才他所在的位置是黑街的入口，所有外来者都要从入口进入，而距离这里最近的7个街区也都是外来者集聚的地方。
摆摊、竞价、交换，人们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来换取着自己需要的物资，大部分时候都能在这些街区里找到他们想要寻找的东西。
你可以在这里见到那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高级魔兽材料、沾着血液的魔法道具、甚至就连一些外面禁止流通的货物，也能在这里发现它们的踪影。
斯科特就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摊位上面，看到了被随手丢到一边的神殿烛台。那烛台上落了不少的灰，很显然在被储存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但底座上被烙印着的教廷印记还在闪闪发光——
“像是这样的东西也有人会买？”
斯科特询问旁边的老汤尼。
他记得教廷会对烙下印记的东西进行严肃追查。
老汤尼随意地瞥了一眼，然后说道：“相信我，这个世界上闲的发慌的人总是有很多，其中说不定就有一些人喜欢用这些违禁品来满足兴趣。”
这句话倒是真的。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总有些人喜欢追寻这种收藏违禁品的刺激感，哪怕明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招惹来更大的麻烦。
斯科特也就点点头，不再说话。
路上老汤尼还顺带提起了这些店铺的事情——
“排在前七个街区的店大部分都是白色招牌，凡是这样的店你都可以进去随意地买东西，只要能付出上面的价格，就能立刻得到它。”
“虽然有些人不喜欢和黑街的本地人打交道，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最少在店里买到的东西都是真的。”
斯科特的视线一顿，了然地放到了外面这些由外来者自己摆起的摊位上面。
“你的意思是，这些摊位上有假货。”
“是的，而且很多。”老汤尼耸耸肩，“但买卖交易就是这样，买到了假货也只能怪自己的眼力不足，这是执法队管不了的事。”
他并没有特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最起码他们旁边的那个摊主已经警觉地抬起头来。对方面具上的表情已经变成( O _ o )的样子，睨着这边两个大放厥词的人。
可这两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匀给对方，而是径直朝前面继续走着。反而是旁边的几位原本意动的客人有了犹豫的神色。
可恶！
那位摊主咬了咬牙，接着重新换上了一副可靠的笑脸——
在面具的衬托下，有经验的黑街人永远要学会心态管理才行。哪怕心中已经气到咬牙切齿，也要催眠自己“我要摆出笑容来赚这个家伙的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付款之前，大部分的黑街摊主都能让客户们感受到比外界更贴心的招待。
而斯科特他们此时已经走远了。
提到了假货这个话题之后，斯科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位被奇怪男孩称为“人很假”的摊主，也想到了上面那些被堆在一起的元素宝石们。
正当他想到这些时，又在路边小摊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店主先生，这些按堆来售卖的元素宝石也是假货的一种吗？”少年示意老汤尼去看。
老汤尼先皱眉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那个小摊上面正摆着七八堆灰扑扑的元素宝石。
于是老汤尼的眉头一下子松开了。
“这些不是假货。”
“？”斯科特愣了一下。
这和他最初的直觉并不相符。
“但那些同样也不是元素宝石。”
老汤尼觉得有必要给这个少年科普一下这方面的事情，于是解释说：
“这东西在外面还挺少见的，你没见过它也很正常。”
“准确来说，这些是元素宝石的‘伴生石’。在一条有着纯正元素力量的矿脉之中，除了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大块力量会凝结成元素宝石以外，剩下的力量会分散在那些形状相近的石头里面。”
“这些石头叫做元素宝石的‘伴生石’，里面有一定的概率会存在元素宝石，但大部分都只是有着一丁点力量的普通石头而已。”
大概率是普通石头的伴生石？
斯科特的确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那些石头可以卖的那样便宜。
但与此同时，他还有着别的疑惑。
“为什么这些东西在外面没有什么名声？”
斯科特在游历的这段时间内已经买了许多元素石来供应克劳德先生的消耗，但却一次也没有听说过什么伴生石的事情。
“因为这东西是非法的。”老汤尼一边带着斯科特在街上行走，一边笃定地说。
此时，他们已经从街道的某条小巷子里绕了进去，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大部分的黑衣人都只是集中在主干道上，很少有人去这些荒僻又没什么东西的小巷子里乱逛。
所以老汤尼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言辞之惊人——虽然这只是黑街的一种没人点破的小常识罢了。
原来，伴生石这样的石头本来就价值较低，虽说里面有可能存在成型的元素宝石，但这个几率极低，且元素宝石的质量也没有明确的保证。
对于掌握着矿脉的贵族们来说，专门开采它们会花费相当大的一笔成本，而收入却并不算理想；但让贪婪的家伙们放弃这些蚊子腿却又不可能，于是，另外一个地下行业衍生了出来——
一些有实力有背景的大胆商人、其中也许会掺杂着几个披着商人外皮的贵族管事，总之这些人各自通过自己的“渠道”绕开帝都不允许大批出售元素宝石的规定，将他们购得这些伴生石们以赌运气的名头在黑街中铺开了摊子。
“那些对自己的判断能力有信心的人们会去购买这些便宜的伴生石，然后赌自己能不能开到真正的元素宝石——”
“有些一个就开出来了几万金币的稀有宝石，有些人倾家荡产也没能开出过一个；有些人把它看成了钱生钱的通天大道，有些人把它当成小赌怡情的娱乐——总之，这个东西在黑街还是很受欢迎的。”
老汤尼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他本身的用意并不鼓励斯科特去参与这些赌博性质的东西。
【因为只要带了“赌”的意味，真正的赢家就永远不会是参赌的人。】
他郑重地告诫了身旁的少年。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如此，毫无例外。
老汤尼之所以将这一切先行科普给斯科特，是因为只有足够了解一样东西后，才能避免少年们那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斯科特对于这样的活动也并没有多少兴趣。
只不过他忽然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像是那样的一堆伴生石能够卖到什么价格？”
老汤尼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一颗品相不错的伴生石会在500金币左右，其他的则会更低，几十金币的小石头们也见过不少。所以一堆应该会在几千金币左右吧。”
这个价格······
少年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那男孩口口声声说“这人很假”了。
也许通过斯科特那句询问“元素宝石”价格的话语，也许是因为男孩未成年的矮小个头，总之，那摊主将两人当成了什么也不懂的新手，打算狮子大开口宰一波肥羊——
竟是硬生生将几千金币的伴生石叫到了三万金币的价格！
的确是又虚假又贪婪的家伙。
***
闲谈之间，老汤尼已经带着斯科特七绕八绕，终于走到了不知哪个巷子的最深处去。
最终，他们在尽头停了下来，巷子的尽头是一片光滑的墙壁，上面只有着脏兮兮的泥灰与湿滑的青苔，环境并没有比斯科特最开始掉下来的那地方好到哪去。
而这片墙壁上唯一算得上引人注目的是一块小小的灰色招牌。
它的上面系着一根简简单单的锁链，就这样被挂在墙壁的正中央，而招牌上则什么都没写。
“就是这里。”老汤尼舒了口气。
这里？
斯科特盯着那块灰色的招牌，想到男孩过去科普的概念，忽然有另一种猜测浮现了出来——
这里难道也有一家店铺？
很快，斯科特的猜测就得到了应验。
只见老汤尼抬手将那招牌翻了个面，紧接着，就像是现代的营业招牌由[CLOSE]翻到了[OPEN]那面似的，
整个墙壁如同被换掉了壁纸，刷拉一下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这是一家有着暖黄色油灯的的小屋，在这种灯光的映衬下，哪怕是在黑街，它的木制墙壁与门板都意外显露出了一种温馨的色调来。
店铺开始营业了。
老汤尼直接拉开了店铺的大门，接着让斯科特先走进去。
店铺里面的装饰就和外面看起来一样温馨。
一进门的地方有着叮铃铃的风铃，而里面到处都是木制的东西，木头制成的柜台、木头制成的座椅、木头雕刻成的装饰、以及被摆在木头货架上的各种各样的“木头”们。
无论是任何人一走进这家店里，脑海中浮现出的印象绝对是统一的——
这家店的店主是真的很喜欢木制品啊。
而看到他们两个顾客进入的时候，站在柜台前面的店主也终于抬起了头来。
就连这家店主脸上的面具也是木制的！
那张暖棕色的木面具遮住了店主的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他那形状优美的下颌与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来。
“这不是汤尼吗？”那张嘴唇向上扬起，“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就和这个店铺给人的感觉一样，这位酷爱木制品的店主也有着极其温和的声音，就像是春天拂面的风，友好又不具有任何的攻击性。
哪怕隔着一张面具，也能让人想象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身材高瘦、有着一头及腰长发却丝毫不显女气的温朗青年。
“啊哈，尤来亚。”老汤尼熟稔地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有个小朋友搞到了节被封印的木头，你是最擅长应对这些的，不是吗？”
“被封印的······木头？”对方终于将他的视线转向了走在最前面的斯科特，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
“这位就是你说的小朋友？”那长发店主将斯科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接着摇头说：“这对你来说可真是稀奇。”
他自然是清楚汤尼这家伙的。
能够做黑街的入口看守者，本身就意味着他和里外两个世界的双重隔绝，而汤尼本身也绝对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
让这样的家伙专程带着来寻找自己的小朋友······
尤来亚倒是真的对眼前的这个少年产生了一丝好奇。
“能让我看看你所说的木头吗？”尤来亚温声开口，手掌向前伸出去。
而斯科特看了一眼老汤尼，得到了对方的示意后，将那支盛放有奇怪木头的盒子拿了出来。
叫做尤来亚的店主就这样带着微笑接过木盒，将它放在桌子上，一边随意地打开，一边对老汤尼说道——
“你这是又得到了新奇的材料吗，为什么不——”
他那柔和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了。
青年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然后不敢置信地将脸庞又凑近了些那只木盒。
在仔细端详了几秒钟后，他抬头看向老汤尼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震惊极了：“这是什么？”
“你确定······？”
老汤尼点点头：“我当然确定。”
尤来亚这才将那双眼睛又投向了手中的那节木头，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里面取了出来。
“竟然真的是啊，这样的生命力······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它怎么会流传到外面去？让那些家伙知道了，绝对会——”
“不会的。”老汤尼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忘记那些人现在是什么德行了吗？他们会在意这节木头？”
尤来亚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说得对。他们应该早就不在意了吧，虽然它曾经是······”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你打算用它来做什么？”
老汤尼耸肩，接着指向了斯科特：“不是我，是他得到的材料。你应该问这个小家伙准备用它来做什么。”
这位店主闻言，终于正式地将身子转向了斯科特的方向。
他朝着斯科特靠近了几步，店里那从进门就开始氤氲的木香变得更加浓郁了，让人熏熏然的。
“这是你找到的木头？你打算用它来制作什么呢？”对方询问的语气很是温柔。
斯科特却后退了一步，接着说道：“我打算用它来制作一支武器。”
“法杖？”那人听到这个答案，似乎是在意料之外，也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不，是一柄属于我的武器。”斯科特回答说。
“······”
在沉默中，这位店主又捧起手中的那节木头看了一会儿。
“我明白了。”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反正这件事也与我们无关，你说对么，汤尼？”
汤尼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那当然。”
（∩_∩）
店主转身走进柜台里面，拿出了一瓶不知名的液体，将它倒在了一块洁白的手帕之上。
接着，他就拿着这块手帕轻柔地在这节黝黑的木头上擦拭着。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这位店主的擦拭，那节像是被雷劈过的木头颜色更加深沉。整个擦拭一遍之后，它给人的感觉也逐渐不一样了起来。
岁月，沉稳，以及那片焦黑之中掩饰不住的灼灼生命力——
斯科特相信，假如现在的这节木头再次拿到拍卖会上去的话，绝对不会再是一万金币的价格。
但尤来亚似乎还是不满足。
他又一次将手伸向了斯科特的那边：
“如果你是自己用的话，请给我你的血液。”
“你要他的血液？”汤尼反问道。
尤来亚却是一点也没有犹豫：“对于一节木头来说，没有什么比血液更好建立联系的东西了。”
斯科特又看了那节木头一眼，右眼皮跳了一下。
他接过了尤来亚递来的刀子，沉默地在那瓶液体中滴进了自己的鲜血。
红色只是在瓶子里一闪而过，很快就变成了透明的颜色。
再然后，另一块手帕也被递到了少年的眼前来。
“你自己擦一遍就可以了。”尤来亚将那节木头朝着斯科特的面前一推。
不知是因为什么，比起最开始的时候，这位店主对斯科特的态度亲近了一些。
“我能够感知到，是它选择的你。”
“能够被这些木头所喜爱的你，肯定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笑眼弯弯地说。
在老汤尼和这位尤来亚店主的注视下，斯科特就这么拿起了手帕，在那混着自己血液的瓶子中浸泡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擦拭起手中的木头来。
一遍，两遍，三遍。
从外表上看，这节木头并没有发生什么显著的变化。可越是擦拭，斯科特的心中却隐隐的有一种更加亲近的感觉——
这种亲近是相互的，它亲近斯科特，而斯科特也亲近了“它”。
这是斯科特第一次明确地感知了那炼金课的导师曾说过的那句话——
“材料也是有生命的，虽然这种生命和我们的不一样。”
等到他擦完第三遍的时候，店主终于收走了所有的工具。
“好了，它的封印已经被解除了。”尤来亚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这就完了？
“······就这么简单？”就连老汤尼都有些疑惑地问，“解除封印这件事什么时候那么简单了？”
“那当然。”尤来亚一摊手，“你应该相信我，汤尼，我们可是一个地方的人。”
“另外，这种封印与其说是来自外界的封印，倒不如说是它自我的封闭。现在遇见了喜欢的孩子，自然要迫不及待地解开才行。”
他把这话说得玄之又玄，就好像他也是认同材料有生命的狂热炼金师的一员似的。
斯科特环视了一圈这家店里摆着的各种各样的木头，长的，短的，笔直一条的，盘旋成藤蔓的······好吧，这位店主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的一员。
“那就没什么事了。”老汤尼终于认同了对方的解释。他也在替斯科特能够如此轻易地拥有合适的材料而感到高兴，然后说道：“那我们就直接离开黑街吧，再晚回去的话那只厄运鹦鹉说不定将所有的客人都骂走了。”
尤来亚刚刚将东西都收拾起来，然后转身搭话道：“厄运鹦鹉吗？这种生物在这边还没有灭绝掉，这可真是难得。”
“可不是吗，我看店里那些客人的表情，总觉得下一秒它就要被人来上一剑似的······”
在他们愉快交谈的时候，斯科特却开口说道——
“汤尼先生，我可能先不能回去。”
“为什么？”老汤尼有些诧异地看他。
“我还想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斯科特想到了那位小男孩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男孩说那里会有适合他的东西，但斯科特总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才行。
接着，他将那家被形容为“茶水很好喝”的店铺外貌描述出来，并且说明了它是在第九街区。
可谁知，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汤尼和尤来亚两个人脸上古怪的表情。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问道：
“你确定是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