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物尽其用
王道长与阿虎走后, 石塔里忽然沉寂下来。
岳棠这才发现,自己一通说,所有人都被他派出去了,包括巫锦城。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
感觉有点奇怪, 毕竟这座云武城石塔他也是第一次上来, 怎么就变成他运筹帷幄的军帐了呢?或者说, 这身份的骤然转变, 他莫名其妙地就适应了?
岳棠揉揉额头,无奈地叹气。
都是天道误他!
谁能想到只是进一次秘境甩脱追踪,竟然变成误入归墟, 稀里糊涂地就错失了三年时光呢?大好形势一朝尽丧,哪里还顾得上客套推辞, 抑或攻心为上以德服人的事儿啊!
但凡天下智者,越是被逼到绝境, 就越能展现才智与魄力, 而他们苦思冥想而出的破局之法也越是神鬼难料。毕竟他们面对的都是正常人觉得大势已去,没有活路的局面。
岳棠看出了南疆的士气低迷,也看出了众人的不安。
这时只能下猛药。
结果就是不知不觉之间,好像彻底坐稳了反叛军首领的位置。
瀚海剑楼留在南疆的剑修与众多的巫傩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也是第一次见青松派众人,见到从天界逃出来的敖汾, 可是大家压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岳棠一通指派,直接出去干活了。
这……他们可能要在干活里认识彼此吧。
比如敖汾通过降雨让南疆人认识它是一条真龙, 符修用天符驱逐阴气, 让巫傩们认识他们的能力。
呃, 仔细一想, 这竟然是个好主意。
岳棠沉思, 那他就顺其自然,不去改变了。
想到顺其自然,岳棠情不自禁地想到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个人。
这座石塔本来的主人。
房间角落的石盆里燃烧着黑色魔焰,之前剑修符修们来此,刻意避开了它们。
魔焰的幽暗可怖气息让人浑身不适。
可它们还是远远比不上巫锦城的魔剑,以至于岳棠看到这些魔焰都没感觉到任何危险。
岳棠起身,朝着火盆走近几步。
魔气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它能让实力低微者肝胆俱裂,能令邪修鬼物惊恐逃窜,能使道者心神动摇,眼前幻象叠生。
岳棠仿佛看见巫锦城在火盆前用真元淬炼魔剑。
魔气在那苍白修长的指间缠绕,森冷的剑锋渴饮鲜血,映着魔意勾画的狭长眼眸,长睫微合,眼底是沉郁冰封的煞气。
意藏无双剑,他年待戮仙。
等待,是一件漫长孤寂的事。
有多少个日夜,巫锦城独自于此思索南疆的未来,遥望着云层之上的天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同道中人,期盼着那个预言得以实现呢?
岳棠心头一悸。
他霎时惊醒,稳住了道心。
幻象便似潮水般退去。
岳棠从火盆前离开,往外走去。
这座石室外面是一个平台。
平台没有护栏,也用不着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怕失足摔下去。
岳棠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全无遮蔽。
南疆人没有建城的习惯,云武城规模虽大,却是一座孤城。周边数百里都是野地江岸,只有零星几个充作码头的临水小寨。
若是没有笼罩天空的阴云,站在此处,便是独揽明月的胜景。
这些年,巫锦城除了等待之外,还能俯瞰繁盛的云武城,或者……
岳棠忍不住探手一张。
他想,巫锦城可能就是在这里接到他的第二封、第三封纸鹤传书。
——雪峰秘境里可收不到信,巫锦城为了等他的信,会减少待在巫傩神庙的时间,而是尽量留在云武城里。
岳棠不觉懊悔,或许当日他应该多写几封信。
如此,每当远眺连绵群山,月华似水,纸鹤自天际而来……
“嗯?”
岳棠眨了眨眼,他看到黑雾乌云间真的出现了一个金色光点。
他差点以为自己陷入了幻象。
毕竟天上没有月亮,他也不是巫锦城,好端端地怎么就来了一只纸鹤?
更离奇的是,岳棠方才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感受昔日月华如水可掬的模样,结果手还没缩回来,正好赶上一只纸鹤?
岳棠茫然地接住落下的纸鹤,用真元展开一看,里面竟然裹着一块玉佩。
玉佩通体散发莹润的光。
美玉对修士的价值,在于它里面存放了什么神识可以阅读的内容。
岳棠十分纳闷,他根据纸鹤上的真元感应,知道给他送东西的人是巫锦城。
——大家距离这么近,刚刚还在一起,用什么纸鹤传书?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两人都在南疆云武城,所以纸鹤里面才能放上一块小巧的玉佩,不用担心它失落,也不怕拖累纸鹤的速度。
岳棠拈着这块通透的美玉,发现它的材质不似夏州常见的那种。
玉佩上雕刻的痕迹带着凌厉的剑意,寥寥几笔,一只立于树梢上的夜枭就形神具备,正直直地盯着端详玉佩的人。
岳棠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不为别的,夜枭的姿态跟眼神,竟然有点像昔年东明府翻墙来找甘华的江湖杀手。
“什么时候雕的?”
岳棠自言自语。
他拿起玉佩,靠近眉心。
神识之下,浩瀚如海的文字涌来,连带着还有一张张飞落而下的黑白棋谱。
是国手燕召的一生藏书、批注手札与棋谱!
岳棠这才想起他之前找巫锦城“要”的东西。
只是后来他们进入秘境,又发现秘境的真身是归墟,整整三日提心吊胆,唯恐发生什么变故,离开归墟之后又迎来了当头噩耗,岳棠心神都被南疆的诸多困难与如何逆转当前局势的事占据了,自是忘却了这件东西。
“……直接给我不就成了?”
岳棠收回神识,心情复杂。
纸鹤传书虽然好使,但这只纸鹤要携带玉佩,速度不快,而且众人刚刚离开这座石塔,万一谁回头看了一眼呢?
偏巧他还走出来,伸出了手。
紧接着纸鹤就从天而降,说这不是商量好的,岳棠都不相信。
“……”
到底有多少人看见,这是个问题!
石塔太高,太显眼,修士有一个算一个眼神都好得吓人。
岳棠索性把纸鹤重新叠起来,抬手放走,然后看到纸鹤向码头飞去了。
——顺着纸鹤,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岳棠给自己用了一个障眼法,码头那边还有南疆部族的运粮船呢!
他看准了方向,御风而降。
纸鹤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见了。
岳棠也不急,在他看来,这就是巫锦城想要喊他过去的意思。
他人既然来了,还怕巫锦城不露面吗?
***
石塔之下。
一些黑袍巫傩若有所思。
他们虽然没有参与刚才的密议,不知道岳棠说了什么,但是之前陆续离开的人都是步履匆忙,甚至压不住心中兴奋的情绪,显然是有了目标。
萨图使唤人去办事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就似三年来一直笼罩着南疆的阴云全都消散了。
虽然他们竭力维持着南疆的平稳,但是过去的三年来,只有打退天兵鬼军的那瞬间才是欣喜的,其余时间都是坐困愁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巫锦城早就做好了安排,他们只要按照计划一步步走就能最大程度的保存实力。
可是计划是一回事,失落是另外一回事——他们还没有杀够天兵鬼军,没有让天庭吃一个大教训,没有宣泄巫傩一族的怨恨,怎么能甘心呢?
所以包括萨图在内,巫傩们的心情都糟透了。
巫傩们彼此觉得那是愤懑,担忧、颓然无力等情绪交织的复杂感觉。
看在旁人眼里,就是南疆巫傩们身上又多了一层生人勿近的煞气,更像尸体了。
现在尸体“复活”了。
这种改变肉眼可见,他们看到同伴精气神都“活”了。
纵然是死了很多年的他们,也忍不住心生期盼。
首领“请”回来的那个修士,那个早早看出南疆有大难让他们抓妖怪种粮食的岳棠,可能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不凡。
就是——
他们亲眼看到巫锦城在哪里放的纸鹤,放完了又转身就走。
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是避人耳目?可是这种方法只会人尽皆知吧!
巫傩们第一次觉得死后脑子不好使了,不然他们怎么想不明白呢?
***
岳棠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从后方而来。
“巫道友,海堤的位置都带着青松派修士看过了?可有不妥之处?”岳棠装作没有收到过纸鹤传书,一出口就是正事。
巫锦城也很自然地接话,仿佛恰好跟岳棠在这里巧遇似的。
“江岸有两处阴气深重的地方,朱丹掌门已经在用天符驱除了。”
岳棠顺着巫锦城所指处远望,果然看到了金色符箓像罗网一样张开,吞噬着阴气。
再一转头,又看到了远处有剑光掠过,直接削断了山石。
符修与剑修一起动手,加上力大无穷不知疲倦的巫傩活尸,修个堤坝真是太容易了。
“巫道友慧眼独具啊!”
石塔那里还是太高了,还是这里比较清晰。
“是岳道友知人善用。”
巫锦城不动声色地说。
岳棠忽然心里一动,试探着说:“巫道友话里有话?”
“并非如此,我亦听你提过秘境尸傀,也知晓第三狱空虚,还有郁岧嶢的悟道,却未能把他们联系在一处。论破局巧思我不如你,燕老先生的棋谱到你手中,你早日融会贯通,说不准可以助你悟道更进一步。”
听到巫锦城语气里隐含的一丝落寞之意,岳棠连忙劝慰:
“不,其实是因为巫道友身为剑修。剑修么,只信自己手中之道,不像我会学一学旁人之道,巫道友想不到这点,实是性格使然,非是才思不捷……”
说到这里,岳棠蓦然住口,他好像回过味了。
关于巫锦城为什么急着把棋谱给自己。
今晚岳棠就要在瀚海剑楼的协助下联系郁岧嶢。
郁岧嶢是谁?瀚海剑楼的天才剑修,他所悟之道,自然非同小可,岳棠要参悟他的法门学他的办法带着众人偷摸进地府,巫锦城会高兴吗?
当然不会。
但是巫锦城不会阻止。
为了大局大势,他非但不能干涉,还必须促成。
怎样才能让岳棠不受郁岧嶢的影响呢?
巫锦城决定给岳棠棋谱。
没有什么能比前世的岳棠写下的想法与感悟,更能帮助岳棠本人了。
纵然岳棠为郁岧嶢的“道”赞叹,沉迷在另一种道里,可是一回头看到玉佩看到棋谱,还不是燕召的东西更适合岳棠?
这是阳谋啊!
察觉到巫锦城这层心思之后,岳棠哭笑不得。
又想笑,又窝心。
那份装作不知道有情劫的默契呢?这还怎么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