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季雪危
这一道光来得太迅疾。
几乎是擦着众人的头顶呼啸而过，像水波在空中轻轻一荡，余波直取九尾。
无论是仙门弟子、还是魔，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只有赩炽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捂着断裂的狐尾跌落下去。
被卷到半空中的林月颜往下坠落。
少女展袖一卷，先趁机将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人卷到身边，与此同时，周围无数魔刀同时对着少女斩落，鬼幡之上的玄络挥动霒天扇，要直接切下林月颜的头颅。
魔族狠辣，宁可杀死，绝不放过。
林月颜感觉到后颈袭来的冰冷劲风，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眸，耳畔却传来“叮”的一声清响。
没有痛意。
她迟疑睁眸。
……却看到被视为废物的云织织。
少女双瞳冷静，高举过头顶的左手架住一堆魔刀，右手停留在林月颜颈侧，以一寸之距，险险夹住了法器霒天扇。
霒天扇被她两根手指压制，动弹不得。
“咔嚓”一声，掰断了。
林月颜：“……？”
玄络：“嘶……我的霒天扇！！！”
这一瞬间，包括林月颜玄络在内的正道和魔族，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动作全都滞了滞。
也就趁着这空当，少女猛地蓄力上跃，旋身推开重重叠叠的魔刀，在一群魔的惨叫声中，她一手拉着林月颜一手舞动水袖，把这些人齐刷刷朝着远处某个方向一扔。
薛子濯正守在那里。
“薛子濯，接着！”
也就在她丢出人的一刹那。
织织突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身后传来灼热的温度，她猛地回头，瞳孔却剧烈一缩——
妈呀。
这这这……这么大一条龙？！
少女瞪大的眸底，倒映着灼目的火光。
滔天火浪源源不断地冲出后方的黑暗浓雾，火舌怒舔，山峰开裂，直冲万里苍穹，瞬间烧红了黑暗的天空，在天空中凝聚成一只巨龙。
火龙张开大嘴，呼啸着朝少女冲去。
织织双手一合，聚起一个结界，笨拙地去抵挡攻击。
轰然一声，她被火龙吞噬。
也就在这一刹那。
少女恍惚抬头，似乎远远看到一人倨傲高坐，冰冷地俯视着整个战局，一手抚着脸上的魔纹面具，一手把玩着掌心的火焰。
披着墨色披风的身形轮廓颀长而冷漠，高束的长发迎风飘摇，整个人逆着光，仿佛黑夜中切开的一道碎影。
灼目火焰吹动他的长发和黑袍。
犹如臣服，犹如加冕。
-
火龙袭来的一瞬间，被织织丢出去的一群人，几乎是擦着火焰飞出去的。
“诶诶诶，快接住他们……”站在远处的薛子濯还没来得及担心这大佬，突然看见一堆人跟沙袋似地丢了过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和赵见仪飞身去接。
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恨不得立刻生出八只手去接人，等到把这些长老弟子一个个全都接住，前方已是一片轰然炸起的火光。
织织的身影被淹没了。
“这火龙威力好强……”
薛子濯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里，喃喃道：“希望她能挺过来，单手接扇，御风而行，果然我没看错，云织织说不定真能打过季雪危……”
“你说什么？”
不远处的掌教真人江满正在调息，闻声突然扭头看过来，难以置信地拔高嗓音：“云织织这么厉害？”
薛子濯：“？”
他们不知道？
薛子濯登时皱眉，摸着下巴思索。
这苍羽宗不对劲啊……
他说苍羽宗怎么突然变厉害了，连普通弟子都这么强，现在他确定了，云织织这能力，他们居然都不知道？
这云织织，似乎是已故前宗主的弟子。
再联想起云织织住的那破旧小屋，薛子濯隐约明白了点儿什么，反唇相讥道：“厉害又如何，不厉害又如何？”
江满：“你！”
江满有些动怒，但很快又沉浸在了震撼里。
御风而行……
单手接下霒天扇……
即便是现任苍羽宗宗主，也不敢如此夸大。
江满心底惊涛骇浪，下意识看向周围其他人，果不其然，所有人的脸上也是未曾消退的惊色。
这织织年纪才多大？怎么可能有如此造化？！
就算是她是李玄云的弟子……不，不对，李玄云一直护着这废物弟子，难不成一直瞒着他们什么？！
那边的江满有多震撼，正在给别人松绑的赵见仪心情便有多复杂。
她将他们的话尽收耳中，手指却下意识攥紧，回头看了一眼那火光。
神色晦涩难辨。
她与织织一同入门，因她年长，才成了师姐。
外人都说，同为宗主的徒弟，她赵见仪天资根骨上佳，乃是前途无限的天之骄子，而云织织身体孱弱、连剑都拿不动，不配做宗主的弟子。
可无人知道，她有多羡慕这个小师妹。
因为弱，所以从小到大，只要师妹生病，师尊便会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因为没有朋友，被人欺负，所以师尊会把那把无人能碰的仙剑引弦给她把玩，哄她开心。
久而久之，小师妹和师尊的相处，已经亲如父女，而她这个师姐表面上骄傲独立、我行我素，对那些事不屑一顾，可当她毕恭毕敬地站在师尊面前之时，却很羡慕地看着坐在师尊怀里安睡的小师妹。
赵见仪那时就自我安慰：会撒娇又怎么样，她可是个废物。
谁不知道，她赵见仪才是最配得上师尊名号的弟子，无论是试炼还是课业，她全都是第一，外人提起李玄云的弟子，想到的也都是她，云织织几乎查无此人。
她这样安慰了自己很多年。
可师尊陨落的前一个月，赵见仪去拜见师尊，却在门口听到他与一人说话：“我此行生死难测，只是担心我那小徒儿，她不涉尘世、心思纯真，恐怕难以在这利益纷杂的修仙界自保，老二见仪勤勉优秀，但过于争强好胜，恐难托付。”
赵见仪没想到自己这么努力，只得了一句“争强好胜”的评价，这就像根刺扎在心里，以致于师尊陨落那么久之后，她都一度对小师妹的遭遇冷眼旁观。
但她还是心软了。
尤其是与她聊过话本之后，她就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师尊那么疼爱又不放心师妹，织织那么单纯讨喜，如果不是偏见使然，她也会把她当成亲妹妹，保护她不受欺负。
可现在。
赵见仪盯着那片火光，心里五味杂陈。
可如果云织织不是废材……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薛子濯惊喜的大喊声：“她没事！”
所有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
“砰！”
随着一声巨响，渺小的少女结界碎裂，硬生生用手撕开了火龙，从一片火海之中砸了出来。
她在半空中险险稳住身子，落地时直接砸出了一道半米的深坑，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好厉害！
织织的衣袖和头发都被火烧得焦黑卷起，她捂着被灼伤的手臂，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疼QAQ
她讨厌打架。
少女艰难支撑着地面，疼得龇牙咧嘴，她发誓，自己绝对再也不要随便动手打架了。
如果不是师姐说要救人，薛子濯又说她打得过，她才不管不相干的人。
原书里，苍羽宗是覆灭了的。
织织并不在乎，如果师李玄云还在世的话，她或许还会为了李玄云，去守住他一手扶持的苍羽宗。
但，如今的苍羽宗，已经是别人的掌中之物。
织织不懂什么正邪之分，也不懂人类的那些道义责任，她只是觉得，那些人既然拿走了李玄云的一切，又对她不留情面，那么他们遇险之时，凭什么要求她舍命相救？
没意思。
她不喜欢。
织织咬着牙根，肃杀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还是没绷住，满眼噙着泪花，泫然欲泣地看向远处已经躲起来的薛子濯，“好疼，我不打了。”
言外之意：朋友，自求多福吧。
薛子濯：“？”你这就不打了？
你说不打就不打，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啊？！
薛子濯深吸一口气，拼命鼓励振作：“修士嘛，才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又没什么内伤……诶诶诶，你别哭鼻子啊……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是来替修仙界除害的！振作点，前面就是你要找的小魔王季雪危——小心右边啊啊啊啊！”
一只九头鸟朝织织袭来。
织织勉强滚了一圈去躲，有些没听清，“谁？那是谁？”
薛子濯大声道：“季、雪、危！”
……季雪危？
季雪危！！！！
漂亮哥哥！
就！在！前！面！
织织寂静的黑瞳焕然粲亮起来，整个人都兴奋地蹦了起来。
她顿时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还一边躲着魔的攻击，一边好好地拍了拍沾了泥土的裙子，还特意去问薛子濯：“我现在，漂亮吗？”
薛子濯：“漂、漂亮？”
……不对！这是重点吗！
织织还沉浸在马上要见面的害羞忐忑之中，又搓着小手，羞答答地问他：“头发呢？”
薛子濯：“？”
薛子濯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了，但他说不上来，还在思考他和织织之间的沟通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紧接着，织织就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干了一件让他瞠目结舌的事。
——她去撞刀口了。
那少女直接冲上去，明明一身夸张修为，偏偏一个不打，以蛇形走位绕过了几只魔蛇，往那些拿些绳索铁链的魔兵身上撞。
这什么打法？
以退为进？出其不备？
何止是正道看懵了，连那些魔兵都看呆了，看见她气势汹汹地过来，下意识后退一步，忘了抓人。
真没用。
织织只认已经很配合了，他们居然不敢抓她。
她叹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决定直奔漂亮哥哥！
于是这少女，一边横冲直撞，闹得人仰马翻、场面混乱，一边又灵活地像一条滑溜的鱼。
连玄络挥动法器霒天扇，都没能把她击退。
她在朝着主上的方向跑去。
玄络大惊失色，厉声道：“拦住她！”
四周无数魔箭齐射，形成密不透风的箭雨，却被少女利落地挡了回去。
赩炽冷声道：“启阵！杀了她！”
一声令下，地动山摇。
云雾中的几道黑影同时飞身掠起，开始施展法阵，脚下的土地骤然开裂，无数赤黑的魔藤从地底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长得足足有十几丈高数人粗，狂暴地绞杀一切。
“啊啊啊——”
“救命——”
惨叫声再起。
那些在远处歇息的弟子长老正在陆陆续续转移，一部分受到波及，薛子濯和赵见仪惦记着织织没及时逃走，却被藤蔓立刻缠住。
而那漆黑云雾之后，少年的轮廓若隐若现。
就是方才用火龙袭击她的人。
就在那里。
织织一路所向披靡，杀魔犹如切菜，蓦地平地旋身掠起，足尖在藤蔓上轻轻一点，直接从几个魔将头顶掠过，以极快地速度，瞬息逼近上方悠然高坐的季雪危。
少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终于对上那双突然掀起的、剔透冰凉的黑瞳——
——她猛地抬起手！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在酝酿什么大招之时，她又抬起了另一只手。
双手高举。
织织：“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