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选一
他们几乎睫毛相贴。
织织抬眼。
方才摔出的泪珠还挂在羽睫上，少女剔透漂亮的眼睛定定凝视着他：“可你没有死。”
书上她也没死。
“被追杀不开心，但是和你一起，我开心，开心可以抵消不开心，剩下来的，全都是开心。”
织织磕磕碰碰地说了一长串，这绝对是她变人以来说过的最长的话，最后得出结论：“所以如果，是漂亮哥哥，我可以！”
“……”
季雪危嗤笑：“天真。”
织织想说这不叫天真，这叫真诚，她不喜欢他这幅嘲讽的神色，好像她只是在说着不负责任的玩笑话，随时会收回一样。
她认真反驳：“才不是天真！”
“无聊。”
“恋爱才不，无聊！”
“愚蠢。”
“为什么接近你，就愚蠢？”
织织不服气，一一掰手指数自己的理由：“你好看，年轻，修为高，比别人聪明，还专一，深情，还……”她突然忘了那个新学的词，“病、病……”
病什么来着？
“娇”字还没想起来，她隐约瞥见一抹极淡的绯色，好像是……
她仔细去瞧，少年却已迅速转身，只给她一个马尾晃动的高傲背影。
“好戏可还没结束呢。”
他广袖一拂，什么东西滚落到她的面前。
传影珠。
珠子上出现了另一处的画面。
……
赵见仪御剑穿过云海。
远远的，女子站在山顶等候已久，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身颔首:“来了。”
是苍羽宗长老林月颜。
红衣少女反手收了剑，一双上挑的锐利美目盈着冷意，语气不善道:“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把我师妹引到禁地去了，现在她肯定出不来，你必须信守承诺。”
林月颜:“好，待将她抓住送去祭灵大典，好处绝对少不了。”
说着，林月颜拿出传讯玉简，通知上清派的人。
很快，伴随着风中刮起无数光点，虚空中凝出一袭迤逦的月白长裙，裙身缀满银丝纹就的白芷杜若，盈着淡金色的日光，华美高贵若神女。
银光往上，灵曦仙子的容颜缓缓出现。
女子的声音高贵疏冷:“他们在拏云峰的禁地？”
林月颜和赵见仪恭敬低头:“是。”
……
传影珠里的画面很短。
但足够说明了一切。
织织盯着传影珠，眸子里满是失落与难过，咬着唇不说话。
“上清派要拿你祭阵，可惜没有正当理由，为了不落人口实，才软禁你。”
季雪危沿着金玉铸就的阶梯慢慢上行，声线如水般清淡冰凉。
“本君早就料到他们不会真的抓你，任你随意乱闯，若是抓到了，还怎么让你师姐骗你入禁地？”
“入禁地是死罪，如此一来，上清派便能堂而皇之取你性命，他们再假惺惺地对你网开一面，逼你参加祭灵大典将功折罪，祭你部分魂魄，旁人说不得二话，还会夸他们仁慈。”
可谓是一石二鸟。
上清派，苍羽宗，赵见仪，都能从中获利。
至于织织？
区区孤女，没有靠山，是痴傻、被废、亦或是死，谁在乎？
季雪危指尖在珍宝法器之上拂过，随手抽了一把宝剑出鞘，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似乎觉得不趁手，有些嫌弃地往后一抛。
他回头，看向跪坐在原地、小兔子般可怜的小姑娘。
“对人不设防的笨蛋。”
他嘀咕着，轻骂了一句。
可不是笨？
越重来越笨。
小魔王幽幽地盯着她看，漫不经心地想：这么笨、却又这么惹人疼的姑娘，不被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好好关起来，可得被人怎么欺负啊。
可是……
欲望与渴求节节攀升，最后在某一个顶点，偃旗息鼓。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睫毛微抖，瞳色黯了下去。
算了。
他闭了闭双眸，还想再说些冷嘲热讽、最好能吓哭她的话，却突然兴致全无，寡然无味。
那传影珠的画面还在继续——
珠子上映出的黑雾幢幢的后山禁地，在灵曦仙子的一道符咒下，由三只水晶蝶缓缓穿行而过，暗沉无光的黑林深处顿时如水墨褪色，四面八方依次亮起了白光。
黑藤古木向两侧收敛枝蔓，显出一条路来。
他们目的明确，在寻找被俘虏的二人。
“没有人。”
——搜查弟子的声音。
“不可能！云织织受了伤，不可能离开这里。”
——赵见仪的声音。
“这丫头本事非比寻常，或许真让她误打误撞，进了最深处的宝库。”
画面中的林月颜转身，对赵见仪使了个眼色，赵见仪上前，主动请缨道：“弟子可以保证，我师妹一定不会离开这里，她身边那个薛子濯极为谨慎，弟子愿在前面带路，将她引出来。”
将她引出来。
如此绝情。
织织看着传影珠越来越黯淡，她所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师姐走在人群的最前方，一步步靠近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地下宝库的入口。
——来抓她了。
传影珠熄灭。
织织坐在地上，没吭声。
这地下宫殿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之前一直在说话的季雪危，突然也没说话，这地宫便突然静得有些诡异，织织本来沉浸在难过里，感觉到气氛怪怪的，抬头疑惑地看他。
咦？
她在难过师姐，他在干嘛？
发呆吗？
少女的目光太强烈，少年似有所感，回神冷冷瞪她一眼。
织织：……
织织垂头继续悲伤。
季雪危冷笑一声，看透了她的小动作，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好了，新的游戏开始了。”
少年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做派，漆黑的双眸闪烁着冰冷恶劣的笑意，拿匕首拍着掌心，状似苦恼地问她：“你那师姐要进来了，那本君该怎么做呢？”
那自然是——
杀了她。
织织一点也不怀疑，他会在师姐踏进来的一瞬间，就杀了师姐。
师姐该死吗？
“她利用你，出卖你，死有余辜啊。”
少年将那把即将出鞘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反手一掷，稳稳插在少女面前的金砖之中，“既然想做本君的人，那便来做个选择吧。”
要么，她主动替他杀师姐。
要么，她袖手旁观，看着他动手。
亦或是，在季雪危动手杀人之前，她为了救师姐，与季雪危为敌。
三个选择。
织织盯着匕首，眸光涌动，抬头望着季雪危。
他羽睫下的眸子漆黑若墨，不见一点光，眼尾的笑意一点点加深：“选一个吧，无论选哪个，本君都大发慈悲饶你不死。”
织织道：“我师姐虽然，骗了我，我可以讨厌她，却没必要，杀死她。”
她知道自己缺根筋。
但她就是觉得，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她为什么要挡吟光君的那一剑？苍羽宗出事那晚，她又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冲过来找她呢？
就算从回报李玄云恩情的角度，也不该杀了他的二徒弟。
织织没有碰匕首。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少年眼底的嘲意渐浓——果然，她永远不会选择偏向他，归根结底，她宁可相信旁人，说什么这一世喜欢他，也禁不住这小小的考验……
织织定定地望着他，她不想杀人，也不想和他为敌，她想了想，嗓音清脆道：“其实我也可以，自己面对。”
总归。
当祭品，是不丢命的。
“什……”季雪危一怔，抬眼看她，眸底刹那火起，“你站——”
“住”字甚至没来得及说出。
织织已经转身，朝外奔去。
——她都不选。
不杀人，不旁观，不违诺。
少女跑得飞快。
隔着一扇厚重的石门，这地下宝库真正的入口正在被人从外面缓缓开启，刺目的阳光穿透缝隙洒入，织织远远地对上了赵见仪的眼睛。
赵见仪始料未及，愕然道：“师妹？你怎么……”
织织没有停下。
她继续朝外飞奔。
她提着裙摆，像是怕被身后的人追上一般，飞快地冲出石门，最后喘息着，抬头，看到了师姐身后的那些人，他们全都用冷漠的表情看着她。
都是来抓她的。
她缓缓捏紧拳头，扬声道：“我今日绝……”
才开口，却被身后那道冷幽幽的声音打断——
“真热闹呐。”
轻飘飘的四个字。
织织愣住。
也就这四个字落地的瞬间，织织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瞬间肃杀紧绷起来。
对面的赵见仪、灵曦仙子、那些上清派和苍羽宗的长老弟子，全都面色大变。
幽都王季雪危！
他声音和语调，太好认了。
只要见过一次，就会深深地忘不了，犹如噩梦般日夜萦绕。
可季雪危明明被重伤围困在日月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怎么可能！
灵曦仙子最先反应过来，挥出一道银刃掠向宝库大门，触及巨大石门的瞬间轰然震开，一道阴冷的魔气以极快的速度嘭然与之相撞。
“唰！”
火水相击，冰起火融，吞噬万物。
震起的灵力刮出刺耳的尖啸，几乎要将人的耳朵刺穿。
越卷越高的滔天黑浪涤荡如飓风，震开的瞬间，将一部分修为低的长老击飞了出去。
所有人面色紧绷，灵曦仙子的眼神瞬间冰冷彻骨。
“幽都王。”
黑雾缓缓散开。
少年高束的长发迎着风翻飞，一步一步，悠闲自若地走了出去。
“叫本君干什么？”
他眼睫微掀，露出那双残忍无情的双眼，轻轻道：“本君的名号，叫了可是要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