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傻妹妹
魔宫内, 织织支着脸颊倾听,黑得透亮的眸子望着薛子濯,想了想说:“所以, 道祖从其他人手中救下了危危,并且收养了他?”
“并未。”
薛子濯说:“这则故事里,道祖并没有收养他, 道祖怀有慈悲之心, 救他或许只是出于善念, 但也仅此而已。”
织织代入自己想了一下,如果此刻有只特别漂亮的小鸟在她面前,她才不管是不是魔呢, 一定要先养着。
这故事, 也不能全信。
她关切问道:“那……那时的危危刚刚出世, 孤立无援,如果道祖没有收养他,他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薛子濯缓慢地点了点头, 面露同情之色。
织织的神情登时难受起来,听他说:“道祖为正道之首, 追随着无数, 怎会收一只魔在身边?不过她也不会对那魔如何,只是劝他从善, 将他带去了安全的地方, 这对于这只邪魔而言, 已是仁至义尽。”
“世人说小魔王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是说他得了好处却不知足, 道祖救他性命, 他应该感激涕零、就此从善才是, 偏偏胆大妄为地觊觎道祖,还妄图纠缠她。”
一只上不得台面的魔,怎么配接近道祖?
道祖是三番四次挽救浩劫、拯救三界之人,得六道生灵追随拥护,在许多友人的劝说之下才勉强创立道合仙盟,而她本性不爱拘束、来去如风,是许多人心中最不可亵渎的存在。
同道修士都不敢打扰冒犯她,一只魔,一只血脉邪恶、本就该死的魔,应该永远在阴暗的沟渠里待着,永远不出来才对。
没有人容得下他。
可道祖到底善良,虽无意接近他,却被他次次带有意图成功靠近,她每次见了他,都会冲他温柔地笑笑,次数多了之后,她还会随身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送给他。
“她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薛子濯说。
织织眸底怔忪,呆呆地坐着,鼻尖开始酸酸的。
她说:“所以,正是因为这样,危危才不会下手杀了我。”
可是他们不会像看待正常人一样去看季雪危,这则流传下来的故事,越是突出道祖对小魔王的好,越是要表达小魔王恩将仇报的冷血无情,好让所有人都远离他。
薛子濯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凝视着她,低声道:“也有人说,外界的那些流言才是害死道祖的真凶,无论道祖对小魔王多好,倘若一个人一直不被世人接纳,还时常听到那些说他不配接近道祖的流言,久而久之,心里自会产生不公与怨恨,在这种怨恨的促使之下,难保不会伤害道祖。”
他正说着,外间忽然有充满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匆匆忙忙过去了,薛子濯立刻噤声,和织织对视一眼。
织织猫着腰悄悄靠近大门,贴着耳朵去听。
好像发生什么了。
她这段时间收不到什么消息,季雪危不许她涉险、也不许她随便踏出这里,为了保护她的安危,要把她当成花瓶一样小心供起来,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织织理解他的患得患失,只是她不可能安心等着,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其实,为了不刺激季雪危,有句真心话一直憋在她心里——既然她是道祖,她才是纷争的源头,真正该站出来解决这一切的,是她才对。
织织悄悄靠近大门,对薛子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闭目展开神识,捕捉外面的一举一动,流动的魔气与风声尽数落于耳中。
她听到有魔说:“这次赩炽大人如此着急,连素来不露面的庾诏和乌宣两位大人都出动了,如此紧急,难道是主上那边出什么事了?”
织织心底咯噔一下。
另一个魔悄悄说:“我听说,仙界那边刚刚出动了苍溯剑尊,在往传说中灵山的方位赶去,灵山……那不是从前道祖修炼的地方吗?难道那里藏着什么……”
灵山?
织织记得灵山,当年她差点夭折,是师尊带她去灵山治好的。
师尊说,她病重是因为她缺失三魄,可灵山却可以弥补她的三魄,她一直觉得很奇怪,说不定她与灵山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他们去灵山干什么?
还是苍溯剑尊?送她千秋剑的、修为很厉害的师尊的朋友?
师姐也是被他带走的。
织织屏住呼吸,又听他们继续谈论灵山,原来如那故事所说的一样,灵山的确有一位大巫驻守,大巫的来头非常厉害,当年道祖就是他的手中救下的季雪危。
此外……
——道祖封印季雪危,用的是灵山功法。
织织的心狠狠揪了起来,等那些人一走远,便焦急地跑到薛子濯身边,语无伦次地跟他说自己用神识探听到的话,急得快要哭出来,薛子濯镇定地安抚道:“别急,织织,你先别急,这些也不过是底下的小魔随意揣测,小魔王没那么好对付,就算灵山大巫真能帮忙对付小魔王,你以为小魔王提前想不到吗?”
织织重重点头,“对,他一定能想到的!他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说着,她脑海中电光一闪,第一次反应变得极快,脱口而出道:“大巫和道祖关系好……对!如果我去灵山的话,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薛子濯便沉声喝道:“织织,你别冲动!”
眼前脾气极好、吊儿郎当的男人第一次如此严肃,织织被他凶了一下,登时抿着唇垂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带。
薛子濯深吸一口气,又放柔了声音说:“你这丫头,我知道你是喜欢极了小魔王,但也该为自己想一想。”
织织睁大眼望着他,小声辩解:“我是道祖,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你说你是道祖,他们便会信吗?便是境元天尊认得你,你又怎么知道他会如何对你?他会乖乖叫你师尊,然后听你的话放过季雪危?不可能。”
薛子濯沉下心,慢慢跟这单纯的小蜜袋鼯精,慢慢讲其中的道理:“织织,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前世么?前世你明明不喜欢季雪危,却在被境元天尊带走之后自杀,这至少说明,仙界那边不会顺着你的意思。”
“最好的情况,便是他们承认你是道祖,但是你可能会被迫融合你缺失的三魄,你想好了吗?即使你可能成为另一个让你陌生的人。”
织织飞快摇头。
摇完头又觉得奇怪,她挑着眼尾,好奇地瞅着薛子濯,“薛大哥,你不想让我变成道祖吗?”
那可是好粗一根大腿呢!
他这种整天想着发家致富混日子的人,不想让她变成道祖吗?
“傻妹妹!”
薛子濯敲她一下,嗤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好吗?道祖再厉害,那也与我无关,我认识的可是云织织,既然你叫我一声薛大哥,我为什么要用自家妹子去换一个陌生的道祖?”
织织感动极了,双眸蓄泪地望着他,“呜呜,你真好。”
薛子濯瞥了她一眼,随意挥了挥手,“你现在呢,也别着急,光从那几个小魔身上听来的消息不准确,你听我的,咱们先想办法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再商量对策,就算你真的要涉险,咱们也得好好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对策,对不对?”
织织狂点头,心里万分崇拜薛子濯,望着他的眼睛都在发光。
虽然薛老板关键时刻又怂又不能打,但脑子是真的灵光,能想到好多她想不到的地方。
接下来,织织和薛子濯便想办法离开这魔宫。
季雪危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态,在这周围足足下了二十多层结界,简直丧心病狂,织织劈结界都劈吐了,都没办法冲出去,还担心不小心触发他留下的法咒,再次被脚踝的禁制锁住。
她便开始装病。
假装练功岔气、走火入魔,引了驻守的魔族进来查看,趁着结界打开的那一刻,织织直接打晕对方,拽着薛子濯就往外跑,非常熟练地往幽都王处理事务的大殿跑去。
为了不让她消失的事惊动季雪危,他们临走时,特意留下了两个小纸人,变幻成他们的样子。
法术可以维持一天一夜。
足够了。
织织和薛子濯一路很是顺利,或许是因为发生了很紧要的事,那些魔各忙各的,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织织很熟练地沿着复杂的魔宫长廊穿行,很快就钻进了幽都王处理事务的殿中。
两人正偷偷摸摸地翻着东西,感觉有人进来,非常敏捷地往桌案下一钻。
“哒、哒、哒。”
脚步声不疾不缓,来者气息很强,且是三股不同的气息。
织织猜是三位魔将。
她猜的不错,很快,寂静空荡的大殿中央,三位魔将各占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赩炽轻笑道:“赵、见、仪……这名字越想越耳熟呢,偏偏就是想不起是从哪听过,那个叫赵见仪的丫头鬼鬼祟祟,见了魔兵不跑,还主动凑上来说仙界的计划,行为太可疑了,我怀疑有诈。”
师姐?!
桌子底下的织织瞪圆眼睛,和同样震惊的薛子濯对视。
玄络沉吟道:“若我没记错,她亦是青澜君之徒。”
“哦,原来是云织织的师姐啊。”
赩炽安静了一会儿,笑声听起来更欢乐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狠意,“哟,怪不得通风报信呢,这小师妹加入咱们还不够,师姐也跟着投敌了?不过,这怎么能确定不是仙界的诡计呢?故意利用赵见仪与云织织的关系,好让我们中计。”
一边抱臂站着的魔将勾兰嗓音清冷,开口问道:“你抓人了没?”
赩炽:“没有,抓了可就打草惊蛇了,不过此女报信后,我差人在灵山方圆百里内查探,果然发现有一些可疑的痕迹,跟她说的一样,的确有埋伏。”她说着,艳丽的红唇微微一弯,吹了吹指甲,不坏好意思地笑道:“我便将计就计,故意派几个小魔带着此女转了一圈,让那些仙界的人看着她与我们在一起,再把她丢回去。”
“好计策。”勾兰赞道:“如果她当真是来通风报信的,他们便会将她当作奸细处置,若她是故意诱骗我们,那些正道便不会处置她。”
玄络说:“未必,或许为了做戏做全套,他们不惜以此女之命为代价,骗我们出手。”
“……也不无道理。”勾兰说。
三人慢悠悠地聊着天,语气都很悠然,若是不听这话中内容,只怕是以为他们在闲聊一些细碎小事。
但细听,便感觉看似松弛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桌案下,织织使劲抓着薛子濯的衣袖,以眼神焦急地询问他,薛子濯面色凝重地垂头沉思,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应她。
没想到赵见仪会报信……
她肯定是在留在苍溯身边听到了什么,担心织织的安危。
薛子濯见的形形色色之人太多,虽说他与赵见仪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自认不会看走眼,赵见仪是没必要怀疑的,但赩炽太过狠毒,即便知道赵见仪是织织师姐,也完全不在乎赵见仪的死活。
如果真按他们所说,赵见仪此刻的情况只怕很危急。
薛子濯唇越抿越紧,脑子飞快地转,掌心不自觉渗汗。
织织攥着他的衣袖,紧紧望着他的双眼,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丝希冀,可惜的是,并没有。
两人缩在这桌案下,又偷听了一会儿,等到赩炽等人离开,他们才成功偷偷遛出这里,薛子濯才说:“旁的事还好说,以小魔王的谋略,对上苍溯应该不会吃亏。但你师姐的事……织织,除非有人把她从仙界带到黑水幽都来,或者苍溯剑尊为她求情,否则以方才赩炽所说,谁也救不了她。”
被当成奸细,加上又是幽都王夫人的师姐,公然出卖消息,就算有剑尊护着,那也……
谁会容忍投靠魔族的叛徒?
何况是道合仙盟,清规铁律,毫不留情。
织织惶然望着他,低声问:“她会死吗?”
“若是叛出师门,便只是废去修为驱逐出去,但若是与魔族有瓜葛,被发现后便会直接处决。”
虽然不忍心,但薛子濯还是要跟她说清楚后果。
他也有些懊恼。
当时他们只想着让赵见仪不被误导,匆忙地告知了她真相,却忘了赵见仪本就是个坐不住急性子,知道真相之后会冲动。
这下,不需要织织再开口,薛子濯对上她的眼睛时,便已明白,他们是必须有所动作了。
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不上来。
薛子濯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深深吸入一口气,定了定神,许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织织道:“织织,你相信我么?我有一个想法,但或许……算不上良策。”
织织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