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孟准是知名的小提琴手。能在现场听见如此专业的演奏, 路小远自然不会拒绝。
听见肯定的回复，孟准扯开笑，朝前引路。这时听见有人唤他。
男人立在落地窗旁, 脸上带着淡笑, 温文尔雅。
“方便的话，我能一起去么。专业小提琴手的现场演奏，我很感兴趣。”
孟准认得这人。
心昊传媒的郁景先生，是这档节目的出品人。换句话说, 就是比贺导还要厉害的老大。
他虽然不太愿意, 但联想到对方身份, 还是答应了。
三人一齐往二楼行去。
卧房门半敞着，里边并排摆了两张床。
一张床铺叠得整整齐齐, 几乎看不见褶皱。另一张则棉被枕头胡乱堆成一团，压根没理过。
从内务就差不多能看出性格差异。
孟准从床边提起琴盒, 将其摆放上桌。
路小远凑过去看。
许是日光照耀缘故, 总觉整个琴身色泽极为深沉，厚重典雅, 就连琴弦也闪闪发光。
孟准见其感兴趣，拿起琴身递了过去。
路小远一怔。
孟准没说话, 只是又将琴身凑近一些。
这个意思是……他可以摸一下吗。
路小远小心翼翼抬手。
指尖先触碰上琴身。微硬, 泛着些冰凉。而当即将触碰上琴弦时, 他却有些不敢了。收回手。
“我想听你拉。”他腼腆笑道，“你拉拉看吧。”
闻言，孟准将琴肩垫放去左锁骨，下巴微垂倚上, 提起琴弓。
路小远退后了几步。
日光自窗外掠入, 衬得少年仿佛周身笼了一层光晕。眼帘微垂, 指尖娴熟在琴弦上跃动。琴弓流畅。
自然而然的，那丰富而沉郁的乐曲便流淌而来。
仿佛琴弓每换一个角度，就会有不同的层次。分明是同一音符，却传递出不同的情绪。
要达到这天人合一的境界，琴手与小提琴本身，缺一不可。
路小远曾去音乐厅听过现场交响乐。那时讲究的是合奏，是统一。每一乐器的特点倒不鲜明。
而这会儿听着小提琴独奏，只觉身心沉沦，彻底被那如泣如诉的音色所吸引。
他不由屏住呼吸。
……
一边是乐手，一边是听众。
郁景倚在门旁。耳里听着音乐，目光却自始至终落在另一人身上。
那人脸上绽着笑，眼底闪闪发光，好似彻底被这首奏曲所吸引。
……小远哥哥。
他回想起孟准方才的称呼。
这两人相识不到一天，竟然就变得这么亲昵。
原本他不该去在意这种事。然而就是鬼使神差一般、甚至提出要一起来听演奏。
他对音乐并不感兴趣。
或者说，他对所谓的“艺术”也毫无造诣去欣赏。
没有半点儿艺术细胞。
无论是被人大肆夸赞的名画，亦或是令人沉醉其中的音乐。于他而言，不过是“不难听”、“不难看”罢了。
但总有喜欢这类“艺术”的合作方，于是他会装着感兴趣、装着很了解。提前梳理背下一堆那些艺术品的过往。好的谈吐，能更容易获得合作方的青睐。
仅是如此。
而在看着眼前人如痴如醉欣赏着乐曲，他心底忽然油然而生一股焦躁，好像只有自己一个被排除在外。
音乐即将尾声。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那人涨红着脸，拼命鼓掌。
郁景垂下眼帘，掩住掩藏深处的那一抹晦暗。
“太好听了，太棒了！”
路小远词穷了。只能反复重复这句以表自己的赞叹。
不愧是专业小提琴手，连他这种门外汉都能被音乐感染。
尤其对方的姿态十分洒脱随意。整场演奏行云流水，要比舞台上的表演还要令人惊叹。
孟准脸微红几分，鞠了个躬。
这时又听见一道掌声。
他侧头看去，见是郁景。
“的确很厉害。”对方笑道，“这是马斯涅的《沉思》？”
孟准点头。
“不愧是少年天才，名不虚传。我算是明白贺征为什么执意要请你了。”
孟准自小听见过无数溢美之词，对这类奉承话也没什么反应。
只是轻点一下头，很快转回问路小远：“小远哥哥，你还想听什么。”
路小远对小提琴曲并不太了解。但只要是孟准拉的，应该什么都很好听。
他正襟危坐：“那……拉你最喜欢的吧。”
孟准想了想，重新拾起弓弦。
音乐再一次奏响。
依然很好听。郁景却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次是急促而磅礴的曲子。
弓弦飞快自琴弦上掠过。速度愈快，郁景的心情便愈加急躁。
想要就这么离去，又觉有几分失礼。
背倚着墙，双臂环抱。五指愈扣愈紧。
“……总。”
“郁总？”
郁景陡然回了神。
音乐声不知何时停了。路小远立在他面前，一脸担忧望着他。
“你没事吧。”
郁景：……
“怎么了。”
“那个……要开饭了，小准已经先下去了。”
路小远手指了下门外。
“郁总也一起吗。”
郁景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不知何时出了神，甚至连有人离开都未察觉。
房间里，只剩他和路小远。
摄像头安置在墙边，依然在随时转动。
他扯开笑，彬彬有礼。
“不了，您今天才是客人。”
又是戴了面具的郁景。
虽然心知是因为有摄像头，但路小远现在一看对方这种态度就有些不自在。像是隔了雾蒙蒙的墙在跟人说话。
“……那我先下去了。”
他没再多言，离开了房间。
脚步声远去，郁景立在墙边，朝前方望去。
琴身收回了琴箱，箱锁倒扣。方才坐着人的椅子空空荡荡。如今屋内已不剩一人了。
视线在那张空荡荡的椅子上停留片刻，又往上方投去。
恰好与摄像镜头四目相对。
摄像头调转角度，正正直对过来。
现在后边，大约有正看着画面的工作人员。
郁景朝镜头弯了弯眼，随即转身，同样出了门。
.
午饭出乎意料。
虽然称不上好吃，但也算不上黑暗料理。
至少路小远吃完了。
看见他光盘，桌上人的视线不由齐齐投来。
路小远手上一顿，脸上浮起热度，是自己吃太多了？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路董！”男主持无比感动，“我做的饭这么好吃？您竟然吃完了！”
少女偶像手指自己：“菜是人家洗的！洗了好几遍，可干净了。”
演艺圈前辈本来觉得口味一般，只动了几口。见状也不好意思剩太多，又夹了一些菜进碗里。
“的确不错，的确不错。”
于是一顿餐下来，菜不剩多少，连洗碗都方便了许多。
接下来的活动安排是去周边景点。
可惜午饭花了太多时间，有门限的景区大部分都去不了，只能去些公共场所。
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热情。收拾干净后，便齐整出门了。
中午原本太阳还挺大的。如今日渐西斜，倒觉凉爽不少。
路小远原本被众人簇拥着。在他百般推脱后，其他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围着他转。
少女偶像与江子仓性格最为活泼，走在最前，冲去老远。
演艺圈前辈和男主持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路小远跟在最后。偶尔瞧见好看的风景，就会拿出手机拍一张照，想着回去以后分享给家里人看。
话说回来，大哥说是要来，结果这个点也还没有联系。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路小远有些担心。
孟准一直跟在他身侧。
虽然他提过对方可以自由行动。但孟准仅是摇了摇头，依然慢吞吞走在旁边。
于是路小远便也不好再推脱了。想着对方既然称呼他一声哥哥，得照顾好人才行。
“小准。”
他问，“你要不要拍张照。”
孟准：？
路小远手指过去：“那边的风景，很好看。”
孟准循着望去。
那是一片湖畔，对面屹立一座巍峨的古楼。湖面波光粼粼，泛着些金光。
他不解道：“有摄像机，为什么要拍。”
这倒把路小远给问住了。
好像也是。
专业设备跟拍肯定要比自己照相更好看。
但是，总觉有些不太一样。
自己亲手拍下的画面，亲自定格的时刻，会有“记忆”在里面。
话虽如此，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红着脸收回手：“也、也是。”
孟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小远哥哥跟我一起的话，我就拍。”
闻言，路小远一愣。少顷耳根泛红，点了下头。
和孟准一起行至湖畔旁。路小远尝试了一下自拍模式，发现无论如何也框不进两人和风景。
而要说找人帮忙。
艺人们已经走远一些距离，身边只剩下工作人员。
他目光投向其中一人，张了张口。
工作人员接触到视线，挺起胸膛。
“……”
路小远还是不太好意思麻烦人。收回视线，决定再试一次。
工作人员胸膛又瘪了回去。
路小远并未注意到这点。
高举起手，方框入镜了两人。
他不断调整角度，想要把人跟风景都拍下，却总是失败。
如果带了自拍杆，应该会更好些。
他有些遗憾，正待摁下快门，肩膀却被一把揽住。
“小远董，这么见外，拍照怎么不叫我们？”
“人家也想要跟董事长一起拍照！”
少女偶像凑去路小远身前，半蹲下比耶。
男主持与演艺圈前辈自持着面子，但脚下依然十分老实往镜头后边跨去，成功入镜。
这样显得画面十分拥挤。
江子仓接过手机。
“小远董，交给我吧。”
他快跑几步，踩上一石墩，高高将手举了起来。
自己只露出半个脑袋。镜头外扩，最终将湖畔、古楼与在场六个人全部圈入其中。
“茄子！”
耳旁传来齐声。
路小远周身被簇拥着，甚至忘了笑。直到听见快门摁下，才慌忙扯开嘴角。
“呜呼！和路董事长的第一张合影，快发给人家！”
“这手机怎么传图片来着，教教我。”
听着耳旁一阵喧闹，路小远愣神片刻。
这是……
衣角被扯了一下。
他垂眼望去，见是孟准。
对方目不转睛盯着他：“我想要……单独的合影。”
路小远：……
他不觉抬手，就像大哥二哥摸自己一样，摸了下孟准的头。
这一切都被人收进眼底。
郁景立于团队最尾，双臂垂于身体两侧。
他终于连面上微笑也无法保持，蹙眉垂下了眼。
.
回程路上，路小远反复观摩下午拍的照片。
多人合照，双人合影。时间已经过去，但当时雀跃的心境仿佛仍留在心头。
这能算是……跟友人的合照吗。
路小远不太确信。
因为录制毕竟是工作。或许对那些艺人而言，这亦是工作的一环。
可无论如何，能像这样把欢笑的记忆一幅幅定格在画面中，闲时想起回忆一番，会很开心。
大约是一天都没有停，车上很多人睡去了。
路小远一个人坐在车角落。把那些照片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回到民宿。
眼下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没有解决，那便是房间。
三间卧房。少女偶像一个人一间，其他四人两两分配。
如今来了飞行嘉宾，便商议要让人去住哪一间屋子。
“当然是跟我们住。”江子仓道，“小远董可是我老板，我得好好照顾才行。”
孟准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男主持：“路董怎么能跟人挤一个房间！小准，你搬来跟我们挤挤。子仓，你去沙发上睡。”
接着又回头朝路小远谄笑：“路董，我帮您把房间腾空了。您放心吧，绝对不会有人打扰您。”
路小远：……
不不不，他们还没同意吧！
江子仓虽然百般不愿，但以董事长身份，的确不适合跟他们挤着住。抓了下头发：“我知道了，就去沙发凑合一晚吧。”
“……子仓哥，”
孟准打断：“我去睡沙发，你去跟两位前辈挤吧。”
江子仓：诶？
被嫌弃的男主持与演艺圈前辈：……
四人争论不下，搞得少女偶像自觉一个人占一个房间好像不太好，鼓足勇气：“那个，实在不行，就让路董事长跟我……”
话音未落，数道视线便齐齐投来，如芒刺背。
少女偶像：……
她举手：“我什么也没说。”
眼见场面越来越混乱，路小远终于找到空隙插话。
“我——”
一字既出，周围立马安静下来。
“没关系的，”他小声道，“我可以挤挤。”
少女偶像一愣：“跟我？”
不是啊！
路小远的意思是，就算睡三人间也没什么。
中午他去过房间，面积还挺大。再摆一张床也绰绰有余。
见是董事长亲自发话，其他人也不再勉强。问节目组要了一张行军床，搬去了卧房。
“小远董，你睡我那张吧。”
江子仓道，“这床挺硬的。”
路小远摇头，表示没关系。
“小远哥哥，”孟准道，“你可以跟我睡一张。”
江子仓：“为啥要人小远董跟你挤啊？”
“不挤的。”
孟准淡淡，“我比较瘦，还很矮。”
江子仓语塞。
这倒给他整不会了。
路小远旁观两人对话。连自己都未察觉，嘴角隐隐扯开。
直到两道视线同时投向自己，才回过神。
“怎、怎么了？”
“小远董，”江子仓笑道，“你现在放松些了？”
路小远：诶？
“我第一次上镜也特紧张，你表现的要比我当时好多了。”
江子仓拎起外套，将其搭上安置在墙的设备。
“晚安了您嘞，别拍咱们董事长了。”
路小远抿嘴。
他虽然想竭力掩饰，原来被注意到了。
这时身旁有人走近。孟准低声问他：“小远哥哥，一起睡吗。”
路小远看过去，表情缓和了一些。
……
最后，他还是拒绝了两人的好意。
因为无论是换床还是跟人挤一块儿，都觉得不太好。
行军床虽然偏硬，但毕竟有床垫，并非不能用。
一番折腾后，总算是解决了睡觉的地方。
夜渐深，摄像头也停止了运转。外围工作人员散去，只剩下几个守夜的。
熄灯过后，江子仓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又确实是累了，很快睡去。
孟准是第二个睡下的。
“晚安，小远哥哥。”
路小远同样道了晚安。
在确认两人呼吸平稳后，他蹑手蹑脚起了身，走出卧房。
车上的时候他跟大哥联系过。说是工作耽搁比想象中更晚。
想到对方还在忙，没聊几句他就挂了。
这会儿找到空隙，准备再联系大哥看看。
而尚未拨通，就接到了对面来电。
路小远去了走廊角落。由于害怕吵到人，他音量压得极低。
“喂？”
“小远。”
路泠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睡了吗。”
“还没有。”路小远道，“今天录制结束了。”
“……抱歉。”
路泠向来淡漠的声音带着疲惫。
“花太多时间了。我现在就订机票……”
“不、不用！”
路小远第一次打断了大哥的话，语速急促几分，“这么晚了，你先休息吧。”
他是真的担心大哥。
好不容易忙完工作，又要紧着坐飞机赶来。他怕大哥身体吃不消。
“我明天就回去了。”
他手抓住窗槛，“录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大家都很关照我。你放心。”
路泠：“没有不适应吧？”
“刚开始……有点儿，”路小远挠了挠脸颊，“后边我都有些忘了，摄像头。好像就只是一起出去玩一样。”
他聊了今天发生的趣事，还提到一个很厉害的小提琴家现场演奏。语气逐渐变得轻快。
聊过以后，大哥总算不再执意要今晚过来。
只是道：“我明天去接你。”
路小远犹疑：“……工作没问题吗。那个，要是真的赶不上，我没关系的。”
路泠：……
路泠：“小远。”
语气强硬了一些。
对方是出于担心，再拒绝下去反而会惹人难过。
路小远只好应下。
互相道过晚安，他放下手机。
夜风拂入。天气转冷，空气有些刺骨。
路小远伸手想要关窗，目光无意间往下落去。
当瞧见立在车旁的人影，他不由定住。
.
“郁总，你真的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郁景面上带笑：“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回去也是一样的。”
“行吧。”贺征不再勉强，“晚上挺冷的，你记得多穿件外套。”
他没心没肺叮嘱一句，跟着团队里的人乘车离开。
明天还要拍摄。他们租住了最近的酒店，来回大约一个小时。
晚上停工阶段，基本只会有值班驻守，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得知郁总也要留下来以后，他心中不禁感叹一句工作狂。
原本郁总说要过来视察，他以为就是走走过场，稍微介绍一下就得了。
结果对方今天跟了一整个场次，团队去哪儿人去哪儿。时不时会看一下监控镜头，简直要比他这个总导演还要认真。
这让贺征不得不铆足了劲儿。
而得知人还要留下处理未完成的工作时，觉得自己再也熬不过了，甘拜下风。
车辆远去，民宿周围静下。白日闹哄哄的场景仿佛只是幻觉。周遭彻底陷入寂静，只几盏挂灯悬着。
郁景微不可见呼出一口气。气体因接触到冷空气，在空中凝成白烟，很快散去。
这里昼夜温差大。白天还是大太阳，到了晚上，温度一下到了个位数。
一件西装外套已经不够了。他套上大衣，准备坐回车里。
今天跟场了一天，以至于耽误了工作。
虽然对贺征说的话并非谎言，但也不至于连那一小时的车程都要省下。
只是心口有些堵。
监控画面里很热闹。那个人被团团围住，时而有些为难，时而又有些腼腆。
他跟在队伍后头。
而自始至终，那人也没注意过他一眼。
争床位的时候，其他人争得热火朝天，似乎都想与那个人一处。
他仅仅是立在画面之外。与那个人相隔几百米，却又觉相距甚远。
他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只是单纯想离那人近一些。
不知为何，从前分明觉得触手可及的距离，如今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那人身边围了太多人，已经看不见他。
郁景眉间微不可见地蹙起。甚至觉得心头冒出的这些心思都惹人烦闷。
他推门上车，电脑放上膝盖，想要彻底甩开这些烦思。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漆黑的瞳孔映着电脑屏幕，指尖敲打着键盘。
忽然这时，车外传来一道敲窗声。
他侧头看去。
车门拉开。
外边人套着厚外套，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接着，踌躇地将咖啡递来。
“……给。”
热烟袅袅，化在半空弥漫开来。
对方清秀的脸庞隐在那氤氲的烟雾中，有些看不真切。
分明依然是寒冷，分明没有半点儿变化。
但仅仅如此，便觉空气温度上升了好几分。
白烟乘着冷气而来，咖啡浓厚的香气涌入鼻间。
郁景喉结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