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这件事过去几天后, 陈准才后知后觉猜测许岁是否误会了他。
他哪曾想到,自己的一个举动, 帮许岁做了决定。
又是周末。
上午时, 许岁打来电话,说今天有事,不能过来给他辅导。
她只在通话时仔细交代了学习内容,叫他自己完成。
陈准在书桌前枯坐一下午, 写几笔就不自觉走神, 半页习题都没完成。
他将碳素笔别在耳朵上, 两腿搭着桌沿, 向后靠去。
椅子前后晃荡,只有后腿是险险支撑地面的。
天色擦黑的时候, 陈准再也坐不住,骑车去了许岁学校。
他甚至还没想好以什么借口来找她,却好巧不巧,在宿舍楼门口看见了许岁,还有秦阳。
陈准至今记得,他们在路灯下拥抱的画面,后来每次回忆,表面虽看不出端倪, 但心脏某处仍然一剜一剜的疼。
他当时的感觉就像站在闷热不透气的罐子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有那么几秒,无法呼吸,他有幸体验了一回窒息的感觉。
陈准没多看一眼, 转身就走。
那一晚, 他彻夜未眠。
再见到许岁, 已是半个月以后。
仍是周末。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她从树荫下走来,穿一件温柔的白色短款连衣裙,春光满面,发丝在微风中飞扬。
她不经意抬头,看到三楼窗口的陈准,朝他挥了挥手臂,笑容全部洋溢在脸上。
陈准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原来这段日子的痛苦煎熬根本一文不值。
他坐回书桌前,听着她上楼的声音。
许岁脚步轻快:“太热啦,怎么秋后也不见凉快呢。”
陈准目光落在摊开的课本上,没搭腔。
许岁放下书包,去饮水机旁倒水喝。她的水杯是只白底红字的马克杯,上面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八个字,来自校运动会上陈准的比赛奖品。
某次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给她用,之后便成为她在这儿的专属水杯。
许岁手指戳了下他肩膀:“跟你说话呢。”
陈准说:“怕热你可以不来。”
“你吃枪药了?”
陈准没抬头。
许岁看出他心情不佳,坐下来:“月考考砸了?”
陈准瞥了瞥她:“放心,就算考砸也不会一直赖着你。”
许岁气笑了:“大少爷抽什么风,快中午了,还有起床气呢?”
陈准微不可闻地冷哼了声。
许岁也有些火大,觉得自己又是早起又是换乘公交,大老远跑来纯属热脸贴人冷屁股,简直吃饱撑的。
她懒得废话:“这周学了什么,课本拿来。”
陈准半天没动:“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自己能复习。”
许岁一个字都没说,拎起书包,抬腿就走。
以前她不会跟陈准一般见识,最近不知怎么了,从他这儿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这之后,两人断了联系。
许岁周末不再过来给他补课,陈准也没有因此自暴自弃。
他每天都花大量时间用来训练,文化课部分也倾尽所能,从早忙到晚,其他杂事没有一丝可以钻入的空隙。
然后他发现,竟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许岁,太阳升起落下,白天黑夜,日子照过。
然而,就在他为自己的及时止损沾沾自喜时,压抑的情感在某晚毫无预兆汹涌而至。
他没忍住,打开了她的朋友圈。
没什么能比这种感觉更糟糕,他几乎自虐式逐条往下翻看,不难找到她恋爱的痕迹。
那晚,房间没有开灯,陈准对着窗口坐,不断地听歌喝啤酒。
这种心情持续了几天,某天清晨醒来,他又觉得身心舒适,对生活重新充满期待。
就这样反反复复,日子时好时坏地过去。
转眼是新年,陈准与父亲回了顺城。
腊月二十八这天下了场雪,风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落向大地,片刻功夫便将世界染白。
陈准想起某年春节的那场大雪,许岁还是带点婴儿肥的少女模样,她站在路灯下的雪地里,微仰着脸,雪粒子落在她睫毛上。不知为何那样深刻,陈准至今记得她手舞足蹈的样子,他那时因思念父母不开心,想安静点,她却偏偏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陈准还是去找了许岁。
他站在铁路家属楼下面团了个雪球,掷向二楼的某扇窗口。
片刻功夫,一个影子闪过来,窗开了,许岁穿着咖啡色的圆领打底衫,脖颈修长。
陈准故作镇定,朝她摆了下头:“打雪仗啊。”
许岁撑着窗台看他,笑容慢慢在脸颊漾开。
那一刻,陈准忽然释怀了。
他喜欢的人遇到了喜欢的人,很美好的一件事儿,应该祝福她吧。
至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岁说:“多大了还打雪仗,你吃了没?”
“没有。”
“上楼来吧,我妈做饭呢。”
陈准点点头,在裤子上蹭了蹭湿掉的手心。
过去这半年的时间,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
开学后,进入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陈准不由的收了心,奋力一搏,最后成绩不错,顺利考入南岭体院。
同在大学城,他和许岁距离更近了。
偶尔陈准回顺城,郝婉青会托他捎些东西给许岁,亦或老陈烧了新菜式,叫他带一份送去许岁那里。
岭大二食堂远近闻名,他常被同学叫去吃熏肉大饼和牛肉面。
反正同许岁总有碰面的机会,有时候是她一个人,有时候旁边跟着秦阳。
许岁从未对他说过她与秦阳的关系,却已成为心照不宣的事情。
陈准也没有刻意逃避跟两人同时见面,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但先转身的都是他,他实在没有目送两人牵手离开的勇气。
陈准原本以为,大学里会遇到有趣或谈得来的女孩,却发现自己好像对女生这种生物免疫了,看谁都提不起兴致。
许岁已经在他心里扎根太多年,由一粒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想要连根拔除,那处必定被扯得稀巴烂。
转折点在这一年的冬天。
许岁失恋了。
秦阳实习时认识个女孩,漂亮开朗,玩得开也放得开,许岁发现的时候,两人已经去酒店开过几次房。
许岁分手特别干脆,但背地里难免伤心愤怒。
陈准听说这件事,去找她时,江贝正拽着她找地方借酒消愁。
陈准说:“老陈出差了,去家里吧,喝多喝少都不用有顾虑。”
江贝:“不方便吧。”
“方便。”陈准转头看一眼许岁,“我买东西,你们先过去。”
江贝征求许岁意见,许岁其实哪儿都不想去,转身要回寝室。
陈准上前拦了把:“我新买的游戏机,去试试手感。”
许岁抬起眼来,却问道:“你脸怎么了?”
陈准侧头避了避:“打球碰的。”
许岁此刻没心情追究他打的什么球,能把脸弄得又青又肿,她稍微沉默了会儿,点头答应了。
原本江贝是要一起过去的,无奈被辅导员一通电话叫走了。
于是许岁同陈准去的超市,搬了两箱啤酒和薯片牛肉干回家。
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到家后陈准连上游戏机,和许岁并排坐在地毯上,一下午没挪地方。
傍晚时,许岁感觉到肚子饿。
陈准从冰箱拿出老陈提前腌好的萝卜和鸡爪,泡了方便面,拉开几罐啤酒放到许岁面前。
许岁刚好口渴,先一罐冰啤酒下了肚,吃几口面,又拿起一罐与陈准碰了碰。
喝的急了些猛了些,不多时,酒劲儿上来,许岁话才开始变多。
陈准:“你悠着点,什么时候变酒鬼了。”
许岁笑了笑:“这才哪儿到哪儿,早着呢。”
她脸颊已经微微泛红,酒醉的人爱吹牛,这话一点不假。
两只菜鸟,酒量都半斤八两。
客厅的沙发很大很柔软,许岁整个人窝进角落,说:“我不太喜欢现在的实习单位,想辞职。”
陈准坐在她旁边地毯上,问她为什么。
许岁说:“上面要求每天都得穿高跟鞋,就很烦。”
陈准扭头看一眼,她的脚白皙小巧,脚趾灵活地动两下,不自觉向内蜷缩。
他注意到,她脚腕上还系着那根红绳,应该有几年了。
陈准转回身,喝口啤酒:“别人都怕人际关系难处理,你却怕高跟鞋难穿。”
“老是崴脚。”
陈准说:“大脑发育不良,平衡力就差。”
许岁踹了他后背一脚。
不知不觉间,一箱啤酒被两人消灭干净,人也醉的差不多。
许岁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话,就是闭口不谈这段感情,没追忆过往,也没发泄情绪。
落地窗外一轮皎月,照出它附近云的轮廓。
客厅里短暂安静下来。
陈准已经许久没说话了,手里的啤酒罐被他捏变了形。
许岁晕乎乎的,叹了口气:“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许岁。”陈准忽然叫了她名字。
“嗯?”
陈准说:“我喜欢你。”
许岁屏了下呼吸,心脏被酒精刺激得疯狂跳动。
她垂眼瞧着他。
陈准重复:“我很喜欢你。”
如果现在回忆,他当时的确有趁人之危的嫌疑,等太久了,最坏也不过如此吧,总要让她知道。
将冲动和疯狂归咎于酒精作祟,或许能够麻痹一下他自己。
许岁没说话,稍微挪动身体。她感觉天旋地转,四肢不太受控制,眼睛也发直,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大脑一直都在正常运作。
其实哪儿来酒后乱性一说,酒醉的人绝对清醒,只不过是非观不再明确,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计后果的,去做癫狂事。
男生怎么就对性这件事如此着迷,她想找一找答案。
全世界都疯掉了,她还清醒有什么用。
许岁撑住沙发,倾身过来,低头吻住了陈准。
陈准手中的啤酒罐掉在地毯上,液体弹开一朵花。
许岁的反应叫他意外,他却没办法拒绝,更不想拒绝。
霎那间,陈准迎上去。
接吻似乎是男生的强项,即便他初次尝试,也无师自通。
她的唇很柔软,冰冰凉凉的,那是属于她的气息,裹扎着淡淡啤酒香。
陈准全身都麻了,高扬起下巴,脖颈肌肉紧绷,可以清晰看到上下滚动的喉结。
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
从二楼客厅到三楼陈准的房间,从沙发到床上。一片狼藉。
她和他都未经人事,所以过程中并没达到愉悦身心的效果。
折腾累了,终于睡去。
陈准做了一个长长梦,梦里有许岁的抽泣声,一遍一遍和他说着对不起。
在此之前,陈准从未想过,比爱而不得更糟糕的是形同陌路。
那日清晨醒来,已不见许岁踪影,只有被子下她无意掉落的红绳证明有事发生过。
他给她打了无数电话,发过几十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他去她学校堵人,许岁故意躲着,他根本找不到她。
陈准坐在12月的马路边,凉意顺脚底窜入胸腔。
他翻开袖口,那根红绳的长短只够系在他手腕上。
他给许岁发去最后一条消息:以后不再见面了吗?回答我是或不是。
良久,手机终于在掌心振动了下。
他打开来看。
那一刻,陈准有些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