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金色的光芒缓缓穿过深海之海。
在海洋最深处的地方是没有光的。
但是森海幽兰不一样, 事实上森海幽兰根本就不像是任何正常的大海。
一条泛着蓝金色的光带从海洋深处划了过去，和金色的光芒交叠。
那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照明设备，只是一条正在反光的皇带鱼, 来自天空之上的蓝光和来自于海底的金色让它变得就像是一条灯带一样。
和皇带鱼擦肩而过的是正在愉快地翻滚的鲨鲨。
鲨鲨打了个滚, 似乎周围数百海里以内的海水都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暗流和浪潮涌动，波及到的范围非常广。
于是鱼群四散开来, 捕食者趁此机会冲进鱼群里面。
这一切鲨鲨都没有看见，它只是摇摇摆摆地向着海底最深的地方游了过去。
这里还残存着几个信号塔。
随着森海幽兰的非正式搬迁，和外界链接最广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深海星，负责此事的海妖们似乎对此非常习惯, 他们在建设深海星的同时，并不介意还有许多守旧的海妖并不愿意离开他们的摇篮。
而提香特地请人来维修了信号塔。
这本来也是有一些老旧的设施, 现在星网通讯已经换成了更先进的天线阵列, 但整个森海幽兰就像是时间的最终凝固一般, 有一些复古的设施似乎也很正常。
金发的海妖斜着靠在海底的山石上。
准确地来说, 中间还隔着一层水流和浓郁的水元素, 始终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
折月什么也没有去看，如果以时间的厚度来衡量的话那么他可以自由地发呆，就像他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面那样即使自顾自地停下来几年的时间也没有关系。
但是当时间流动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这样的变化是不是一件好事, 也是非常未必的事情。
在提香找到他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而且东境公爵一点也不想欺骗自己，从那双蓝金色的眼睛里面他仿佛看到了一点嫌弃——可能也不是一点而是很多, 总之让提香只看了一眼就额头狂跳。
……真是熟悉的来自于折月的感觉啊。
但提香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毕竟折月在过去其实也没有那么高的存在感, 而近来折月已经越来越不愿意在海妖们中间出现了。
他从来都是和他们并不一样的。
提香找了个地方把自己放下。
“这是你第三百九十七次无视我的消息。”
折月皱眉看着他, “你已经到了会做这种计数的时候了？”
东境公爵皮笑肉不笑地表示道：“是啊，我一向小气。”
但他还是有正事的。
“安度西亚拜托我来找你——话说你居然会和他有一些矛盾？”
对此提香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
虽然折月不好相处是他们都默认的事情，但是至少就提香对于折月的了解而言他并不觉得折月有那么的难以沟通。况且安度西亚才是那个公认的很好相处的海妖，就是伊斯塔露都能被安度西亚安抚下去，可是这两个人却有一些不和，这让提香非常的迷惑。
但很快他收到了一个带了一点不耐烦的视线，还是那么的熟悉。
而且非常熟悉的心头一梗。
提香沉默了一下，决定略过这个话题不谈。
事实上安度西亚那里他也没有问出来什么东西，所以到底是谁给了他勇气让他和折月谈这些的？
“他和你不一样。”
金发的海妖最终还是懒洋洋给了他一个答案。
虽然提香并不是那么的明白安度西亚究竟什么地方和他不一样——而折月又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那么，你有看到我的消息吗？”提香问道。
其实他本来打算诚恳一点发一个长篇大论出来……然后思索了一下折月大概并不会看，还不如自己来找他。
折月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不论如何我也是希望你能够答应的……”提香郑重地说道，“拜托了。”
东境公爵罕少表现出来这么严肃的态度，而且又是那么的恳切。
沉默了一会儿，提香才听到折月的疑问。
“你很担心他？”
“是的，”提香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了——那可是黑潮。”
他不反对归不反对，但怎么可能不担心。
“担心是什么样的情绪？”
折月的这个问题却让提香愣了一下，有一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根本就不像是折月能够问出来的东西，而且在提香犹豫了一下准备回答的时候，他发现折月已经移开了他的视线。
“算了，你当我没问。”
“……”
提香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我会答应的。”
折月接着说道。
东境公爵不由还是顿了一下，折月答应的很快，甚至超乎提香的想象，这让提香的很多话都来不及说出口，可是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不能那么的沉默，他不能总是什么也不说。
可是他又能告诉折月什么呢？
提香的记忆力并不差，他记得从折月出现开始之后的那些年月，对于他而言那是痛苦的，所以他更加珍惜现在，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对于折月而言世界是什么样的味道。
也许是苦的，也许是没有味道的。
提香叹了一口气。
“这些话也许不应该我来说——所以你也可以当做你没有听见，我不会介意。”
东境公爵淡淡地说道。
“我说过很多遍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同样也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也知道你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你会在乎的东西，所以你总是这样，这件事情上面我们谁也没有立场来干涉，更不可能对你有什么要求。”
提香的视线似乎在试图穿过这片海洋。
“至于我们之间的情谊……我觉得也没有多少，对吧。”话语之中其实没有讽刺，更多的是自嘲，“我们无法关心你，当然你也不会关心我们。”
这就是这些年来他们和折月之间的相处模式。
就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一样。
“但是，世界一直在改变，折月。”
提香认真地说道。
“因为尊重和好奇心的缺乏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探寻过你的过去，直到现在也同样如此，我们不需要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会强求你站在我们的这一边。”
这都是真心话。
他们对于折月从来都没有什么要求，提香一直觉得折月已经做得够多了。
对此金发的海妖没有任何的回应。
提香继续说道：“也许这个世界终有毁灭的那一天，也许那一天已经离我们并不遥远了，不论如何，我都并不希望你永远这样下去……”
提香点到为止。
这些话他来说确实是有一点多余，而且没有什么必要，但提香也的确总是会做一点多余的事情。
东境公爵没有再停留下去。
还有很多的事情在等待着他，提香并不是很闲。
折月当然不可能送他。
连东境公爵的影子都消失的远远的之后，金发的海妖仿佛还在自己的出神之中。
其实他很清楚地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晰，也是那么的无趣——
可是世界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了。
折月半闭上眼睛，层层叠叠的金色的花朵绽放着，一瞬之后就彻底凋零。
*
对于海妖们的那些准备兰诺已经从积极认真地参与进化到麻木地观看了。
“我并没有荒野求生的打算也没准备去露营……”
所以那些奇奇怪怪的炉子和帐篷到底有什么必要啊，据索尼娅所言炉子其实是提香提供的，对此东境公爵没有什么解释，提香只是迅速地跑路了。
于是前任内政官开始了新一轮的整理，兰诺也拦不住她，不得不说索尼娅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个时候他才多少了解到索尼娅曾经是海妖里面有名的独行客。
海妖们其实都很有个性，有宅起来可以宅几千年的，也有热爱和乌贼打架的，喜欢荒野求生一点都不算什么特别的事情。
况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索尼娅的那些焦虑大概可以少一点吧。
兰诺觉得有一点抱歉，可是更抱歉的是他并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他笑吟吟看着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背有了一点点被触碰的感觉。
兰诺顿了一下。
在深海之中这种感觉应该来自于水流的波动，但理论上流水不应该有这样奇异的动静才对。
于是他望了过去，金色的影子在对岸一闪而过，像是撒娇一样打了个滚。
兰诺悄悄地避开了索尼娅的絮叨走过去。
“是你呀。”
他的眼神之中有了一点点惊喜。
是很久不见的鲨鲨。
金色的小鲨鱼还像是在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手背，背鳍流畅地从兰诺掌心下面划过去。
其实是温暖的。
所以兰诺忍不住和鲨鲨玩耍了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发现有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它并不是天然的生物。”
折月淡淡地说道。
“在过去，它的诞生本来是作为一个半身存在的。”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鲨鲨原本是可以被称呼为神使的存在。
它的诞生原本只是因为创造者想要看一眼外面的世界而已，就像是一个工具。
但只是作为半身存在的鲨鲨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原本属于这个生物的特性，然后越来越自由，就像是水流和风一样。
于是那个寂寞的神明再也没有束缚过它。
就像他从来不愿意束缚风一样。
可即使在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繁荣那么的美好的时候，那个存在于过去的神明还是那么寂寞啊。
“现在呢？”
兰诺下意识问道。
“只是一只调皮的鲨鱼而已。”
折月垂眸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兰诺在看着他，带了一点迷惑……
因为他不太明白折月的用意。
但对于折月自己而言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用意，也许是因为提香的话太多了，所以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他没有忘记的东西。
但是他也并不觉得那些记忆属于他自己。
就像那些孤寂一样。
于是兰诺也悄悄地不再看他。
他还是不知道能拿折月怎么办，每一次都是这样。
不过他好像有一点知道折月的来意了。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会再去找他们谈一谈的……”
“我并没有。”
折月直接反驳道。
“你为什么总是在这样想？——你也会这么觉得提香吗？”
“只是假定一下，”兰诺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直到现在这件事情也是这么的清晰，他一直都深深明白着，但有时候也会悄悄地想过……
折月也是折月啊。
就像是他第一次遇见鲨鲨的时候那样。
“抱歉。”兰诺下意识说道。
折月没有回答他。
他似乎是并不喜欢这句话的，但是折月什么也没有说。
“总之……”兰诺沉默了一下表示道，“谢谢你。”
金发的海妖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这本来就是他们很习惯的，不论在任何时候的折月都是这个样子。
只是鲨鲨却还是那么的活泼，摇摇摆摆地玩着顶球的游戏。
“它可以陪我一会儿吗？”兰诺请求了一下作为半个主人的折月的意见。
“可以。”
折月懒得看鲨鲨的样子。
它的确是缺少很多的束缚，所以才养成了这种野得不能行的性子，从前折月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
他也不能觉得有什么问题。
其实鲨鲨并不是因为过于旺盛的精力无处释放。
想一想也知道了它每天都忙着到处勾搭鱼群，从来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但是玩耍当然也还是很愉快的，即使折月已经很快消失不见了……而海妖女公爵找到了这里。
“冕下……”
索尼娅的语调猛然地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
兰诺并没有听出来女公爵一字一顿里面的咬牙切齿的语调。
“鲨鱼啊……”
兰诺觉得索尼娅不至于看不出来鲨鲨的品种。
“颜色特别了一点，但很可爱。”
“……”
索尼娅紧紧盯着鲨鲨看，她当然知道这不就是毁掉了提香的厨房和她的收藏，热爱勾引乌贼来招惹伊斯塔露，见到莱茵海德的龟壳就要和他过不去，和安度西亚都有巨大的矛盾而且谁也没有捉到的那个倒霉鲨鱼嘛！
然而鲨鲨绕了个弯，在兰诺手里面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只软溜溜的小海豹一样贴心。
……可就是从尾巴的摆动频率也能看出来它的嚣张啊！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恃宠而骄吧。
索尼娅忍了。
“您需要再检查一下吗？”她问道，“还有一些采购项会直接送到星际战场。”
“不用。”兰诺摸了摸鲨鲨的脑袋。
“可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