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来
当夜,霍珏布置好了一切,将假的法器戴在脖子上,躺在床上。雪松院已经设下了阵法,只等叛徒入瓮。
与此同时,雪松山经年流转的符文大阵,不出霍珏预料,流转的赤金符文蓦地一滞。
很快符文像错位的齿轮链条一般,因为一环无法相扣,开始分崩离析。
修律院里面的弟子在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集结,他们脱下了平时穿着的天元剑派校服,俱是从头到脚的黑色夜行衣。
自古以来,干坏事儿都要在晚上,且都要穿上黑衣服,仿佛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不过黑衣确实能够更好地融入黑夜,一群人聚集在一起,非常有序地站好,像一群不详的黑乌鸦。
他们今夜都是背叛宗门的叛徒,但是带头的修律长老段振承诺他们,只要过了今夜,他们便全都是堂堂正正的天元剑派掌门亲传弟子。
修律长老段振也换上了一身黑衣,站在一行弟子的最前面,并没有像每一次下山历练之前,说什么冠冕堂皇为民除害的话。
修律长老只是慢慢举起了他的本命剑,喊了一声,“修律殿弟子随我来!”
“是!”
齐刷刷的应声,气势雄浑,弟子们也纷纷将佩剑举了起来附和。
段振露出了一个笑,掌门之位唾手可得,待到他的好女儿段琴轩回来,把霍珏给他女儿处置,想来她就算生气,也无法再扭转定局。
只不过就在段振转过头,欲要带着一众弟子御剑直指雪松院的时候,突然间地面震荡了一下。
段振一顿,低下了头。
窸窣声响自四面八方传来,弟子们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里有什么在游动,纷纷震惊低头——
第一根树藤从地下钻出,令一个弟子趔趄了一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危险。
因为他们闻不到任何危险的气味,北松山大阵被他们故意破坏,因此万里雪原的寒凉正在如夏日冰块一般,缓慢透出它的凛然之气。
伴随着这股寒冷和呼号风雪的,还有万里雪原上面经年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松香。
吸一口,凛然入骨,肺腑通彻。这本该是每一个天元剑派弟子都记忆深刻的味道,他们就是在这些凛然风雪和松香之中磨炼道心,苦修不缀。
这样的熟悉,何来危险?
只是很快有人惊呼道:“这是什么?!”
一根足有手臂粗细的树藤自地底钻出,迅速缠上了最近弟子的身体,接着无数树藤自轰然四分五裂的地面钻出,全部缠向了修律院的弟子们。
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是凛冬时节树木拔节的脆音,轰隆隆的嗡鸣震慑心肺,是罡风卷着风雪开始肆虐的前奏!
北松山的符文大阵,在这个时候彻底停止流动——结界崩了。
“何方妖物,众弟子莫要慌,随我结阵!”
段振催动手中本命剑,直接横刀斩断欲要将他缠缚其中的巨蟒一般的树藤。
只是树藤轻易能够斩断,甚至力气大一些的能够随意折断,但是斩不尽,砍不绝。源源不断的树藤从底下窸窣而出,伴随着嗡隆不止的罡风寒雪,令人连呼吸都变成了奢侈。
“并非妖物,长老,这些好像是……是松山的雪松根茎!”
确实不是妖物,北松山剑派修炼的便是斩妖除魔的剑法,但凡事妖物魔物碰到他们,那便是碰到了天敌。
可这些树藤之上,没有任何的妖魔邪祟气息,它们甚至带着凌冽的灵气,如同一窝被激怒的灵蛇,欲要将整个修律院的弟子全都缠缚得不得脱身。
“是灵山发怒了吗?!”刀剑跌落的声音不断响起,有弟子凄然道,“是灵山不容我们这些叛徒了吗?”
“满口胡言!闭嘴!”
段振横剑抵抗,并没有被树藤困住,但是他回头望了一眼,修律院的大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密密麻麻的树藤拔地而起,粗细不一,不带任何妖邪之气,却所到之处无不被轻易绞碎。
仿佛这院落之下,有一只通天彻地的巨兽,正在缓缓苏醒,欲要将他们一口吞没!
段振一时间心中巨震,难道是因为大阵被他们破坏,将雪原里面成气候的妖邪放出来了?!
可是……这院中肆虐的树藤,哪里有半点妖邪气味?
有被缠缚的弟子莫说是抵抗,连道心灵盾都召不出来。
倒也有几个弟子修为尚且不错,没有被束缚,倒是召出了道心灵盾,可是……他们有些人的灵盾之上不是别的,正和曲双一样,是生于雪原,长于雪原,和灵山同气连枝,供他们磨炼道心进境修为的雪松!
当有弟子道心灵盾之上的雪松都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感召,开始叛变的时候,弟子们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
很多人见状放下了武器,被树藤缠缚成茧。
这些树藤并未曾攻击他们,只是意在将他们缠缚,甚至被砍得七零八落,也不曾用树藤尖锐之处对准他们。
树藤像一双双来自父母,甚至是师长的大手,只将犯错的孩子困于其中,不舍伤害。
所有人迅速丧失斗志,最后只剩段振一人横刀讷讷无言。
他仰着头,看着漫天罡风裹挟经年不化的雪末,盘旋着自崩裂的大阵滚滚而过,如一张洞彻一切的神佛面孔,慈悲却又凌厉,朝着他们辗轧而来。
他心中这瞬间,只感觉到自己脱凡境的修为,都被这怒号的罡风搅得境界隐隐震荡。
当真……是松山有灵,发怒了吗?
可霍珏那黄口小儿,如何又会是灵山认定的正统!
段振不服,但大势已去。
此刻,悄无声息伙同懵懂树灵搞事情的穆晴岚,见段振满眼悲怆不反抗了,终于扔下一群被她自雪原拐带出的树灵,朝着霍珏所在的雪松院掠去。
这场仗兵不血刃,因为草木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地的力量也是无尽的,只要利用好了,便是如此刻天罚一般的波澜壮阔,让即便是段振这样的脱凡境修者,也心生畏惧。
大阵崩坏,山脚下的穆家子弟以为这是开战的信号,全部都御剑而起,朝着雪松院飞来。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主谋段振现在正在怀疑人生,他们就像一群无主“小鬼”注定轻易被冲散。
霍珏做了那么多的布置,甚至没有用曲双所带的弟子出手,这些修为不精的凡间宗门弟子,便纷纷如同被网住的飞鸟,扑腾两下,就没了能耐。
身上沾了湮灵水,他们也只剩下和青蛙一样,叽哇乱叫一个功能。
“放开我们,我们乃是穆家人,是得知霍珏少掌门有难,来营救的!”
话说得倒是很好听,曲双一张俊脸冰冷,站在符文阵法之外,看着一群被沾在阵网上面的“蛾子”,吩咐道:“留人看着,敢强行突破,直接杀了。”
说完他又赶紧带人回到雪松院外待命,因为这穆家人只是今晚一波最不起眼的小杂鱼,真正难对付的,是修律院的那些弟子和修律长老。
想到这里,曲双心中难受,修律长老乃是师姐的父亲,师姐同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师承掌门,同门情谊是斩断骨头连着筋的。
且修律长老曾经也多次在他们闯祸的时候给他们遮掩,虽然修律长老掌刑罚,却从不过分严苛,曲双自小便不怎么聪明,师父严厉,他没少受修律长老的庇护。
修律长老太糊涂了!
修律长老几次三番想要拉拢曲双,但是曲双绝不可能背叛霍珏,可现在要他亲手持剑对上自己师姐的父亲,曲双心里怎能不难过?
事到如今,曲双攥紧手中佩剑,已然是无从选择了。
他并不知道修律长老那边的情况,还在这里严阵以待。而宗门剩下的两股势力,和泽长老和皇族卫兵,都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可是穆家那群顶多算是小蚂蚁,大阵暂时崩了将他们放进来,和泽长老和皇族卫兵首领都在看戏。
果然小蚂蚁很快被捕获,霍珏废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但是他们等啊等啊,没等到修律院的那群螳螂来捕蝉!
他们不知道螳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
穆晴岚兴冲冲朝着霍珏的雪松院赶,她生怕霍珏为护法器抵死不降,又怕修律院那些弟子提前动手,幸好他们都很乖,按着计划走的。
穆晴岚这几日在湘君山恢复得心急如焚,一恢复就赶紧回来,这不正好赶上了!
她迫不及待想见到霍珏,心中设想他这些天肯定心力交瘁,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心疼死她了。
穆晴岚一边朝着霍珏的雪松院方向去,一边将她留在宿霜阁掩人耳目的本相给召唤回来。
她召唤本相无需亲自去,只需心念一动,本相便会化为幽绿色灵雾,朝着她卷来。
今夜风雪呼号,长明灯不知道被罡风卷坏了多少,整个北松山到处一片漆黑,没人发现她混在乱飞的雪末之中的异色灵雾。
当然了,也因为一切都太乱了,她又太心急,根本没去用心辨认,她的本相是从寒牢的方向卷回来,而并非她以为的宿霜阁。
寒牢里曲双按照霍珏吩咐,布置的阵法被灵雾触动,金光亮起——符文密令幽光一闪,被灵雾一起卷走了。
穆晴岚在雪松院外面回归本相,直接就朝着院子里跑。
她以为像往回一样,虚化身形便能穿越阵法。
但往日雪松院布置的阵法只是阻隔妖邪,聚灵等等普通阵法,今次这雪松院是霍珏倾尽毕生所学布置,阻隔的是所有生灵。
即便是真的大能修者来了,也要被拌住脚步。
这被布置成了九重地狱一般,能阻拦住任何生灵的阵法,穆晴岚因为身上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布阵主人亲手绘制的符文密令,如入无人之境。
她急吼吼一头扎进了霍珏的屋子,不知自己虽然能顺利过阵却到底触动了阵法。
曲双感知阵法波动,双眸一凛,以为对方终于杀上来了。
带着弟子按照霍珏吩咐的,在霍珏窗外蓄势待发。
穆晴岚裹挟着风雪闯进屋子,还没忘了好生收敛属于自己的草木气息。
本以为能看到霍珏严阵以待坐在屋内,结果长明灯幽幽光亮之中,霍珏竟然睡了。
他躺在床上,看上去睡得极其安逸。
这当然是假象,霍珏在有人闯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浑身紧绷。
霍珏想过,如果外面那些阵也拦不住要夺取法器之人,那么曲双他们定然也没有了任何抵抗力。
他答应曲双会催动要他们帮忙的玉牌,其实根本是假的,那玉牌安安稳稳放在桌子上呢。
他察觉到有人闯进来,躺在那里没有动,是因为他周身还有另外一道阵法,也是最后一道阵法。
这一道阵法,是以他半残的灵府和经脉布下的绝杀阵,便是他——自爆。
颈项上的“法器”,正是触动这阵法的阵眼。
只要对方动他颈上法器,那霍珏拼死也能炸对方个半残。
师姐就要回来了,霍珏已经写好了托付师姐,要师姐做掌门的书信,并告知了法器所在。
霍珏自认已然了无牵挂。
穆晴岚一点点靠近,生怕吵醒了他。
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心中那如火烧如水淹一样的恐惧,都渐渐远去。
霍珏还好好的呢。
他好好的就好。
穆晴岚凑近霍珏,定定看着床上的人。
心想他怎么就这么磨人啊,她在湘君山上恢复灵力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想通,霍珏为什么那天晚上出尔反尔。
他那么善良,肯定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肯拖累她一个柔弱女子。
也不知道这些天,他有没有想自己。
他也太难追了!
穆晴岚心里这么想,还在不甘心那晚就只脱到中衣,半点好处没捞到。
霍珏好歹还摸了她一把呢。
这么想,穆晴岚觉得自己不能亏。
她屏息半跪在床边,见霍珏反正睡着了,心一横,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