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数字游轮（十一）
仉道安来的时候, 大家对他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这是会长的哥哥！
如果说朝阳工会是会长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工会名字上，那么荣华，就是仉道吾将自己的思想刻进了整个荣华每个人的心里。
无论是荣华最鼎盛时期, 还是荣华最衰败之时, 执着的守在这摊废墟上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继续践行着他的意志, 以渺小的火光照亮着这片断壁残桓。
“仉道安”这个名字刚出现在荣华列表的时候，多少人心里都觉得荣华又要回来了，多少人心里都先觉得很是宽慰。
就算他们要经历全员副本, 大概率十死无生地离开游戏，但只要仉会长的精神还在，荣华也一定还在。
可谁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一步步脱离了预设的轨道。
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甚至都打包好了自己的“遗产”要留给后来人的玩家们先被拉进了一个五级副本里。
毫不夸张地说, 现在荣华还剩下的这些玩家，很多在以前都没通关过五级本, 更何况是实力降级之后。
此时硬要他们进五级副本, 大家很多是怀着“拼就拼了，反正要死了, 别死会长他哥就行”的心态进来的。
结果谁都没料到, 这新来的两个玩家, 长得白白嫩嫩的那位大哥简直不是个人，进来就暴打NPC，勇于挑战副本所有规则, 看这些NPC见到他那表情，那就跟见着活阎王似的。
而这位会长的哥哥……不知道多少人心里觉得他有些邪气。
仉道安总是彬彬有礼的动作和态度, 总是对视一眼就好像被他看穿的锐利感, 以及对其他玩家像是摆弄棋子一样的态度, 那种微妙的漠然，真的很难让人心生好感。
偏偏这种人是会长的哥哥，而且显然，认识他的魏渊和聂双双都很奇怪的特别信任他。
魏渊这会长就算是虚职，平时在外人面前还是很能装模作样很有心眼有手腕的，但仉道安说要在餐厅吃，魏渊哪怕显然也不怎么能理解，但他真就乖乖坐那儿吃。仉道安说不交船费真就不交。
刚才也是，仉道安提出要过来收道具，魏渊也是犹豫了一瞬就同意了。
此时仉道安这么问，有人忍不住：“老魏你说话啊！”
大家风风雨雨在荣华这么多年了，态度跟思想都是高度一致的，魏渊显然也明白大家纠结的地方在哪儿。
但他只是再看了眼仉道安，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
“我相信你。”
荣华里立刻一片嘈杂。
“太肉麻了吧？”
“靠啊！老魏你特么这时候搞什么唯心主义啊我晕！”
“老魏你行不行啊你？你好歹说两句？咱听不听得懂是一回事儿，你代表一下，表达一下啊！”
“就是，还会长呢你个趴菜！”
魏渊也怒了：“妈的这会长谁爱当谁当！出去老子就卸任！”
骂声一片。
倒是一向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聂双双手压了压，大家很快闭上嘴。
聂双双看向仉道安。
她是经历过那些纠结的，这时候更明白大家矛盾的点在哪儿。
“我想知道你以后想带领荣华成为什么样的工会？赏金猎人工会吗？”
大家都静静看向仉道安，几个交了道具被庇佑的玩家也忍不住在一旁围观。
荣华早就成了一种标签，一种像精神标杆的存在。
此时这显然是荣华内部会议，但没人顾得上驱赶他们，他们便也偷偷猫在角落里听着，也很好奇以后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荣华的人。
仉道安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众人松了口气。
仉道安神色平静：“赏金猎人不过是像宁穗穗那样，又要获得最大利益，又要顾忌自己的形象，是服务业罢了。这种路线不适合荣华。”
仉道安先扫了一眼猫在角落偷听的几个交了道具的玩家，又转头看了眼还没走的，血迹对面的“金钱豹”小队。
他先开口问交了道具的几个玩家：“你们如果邀请金钱豹小队帮忙通关副本，要付出的报酬是什么？”
众人一怔。
金钱豹小队是全游戏知名的赏金猎人小队，收费高昂，很多人都没敢询问过。
倒真有人知道：“定金是五千万积分，两件稀有道具。通关副本后再支付本副本全部积分奖励和三件道具任挑，再加两件市价三千万以上的稀有道具。如果副本通关失败，定金退还一半给雇主指定的玩家，不过他们带通关的存活率一向很高，所以收费也比其他赏金猎人高一些。”
“存活率很高是指多高？”
说这话的人不假思索：“70%左右。”
仉道安又问：“那你觉得，是我们的实力更强还是金钱豹小队的实力更强？”
“当然是你们！”说话的人眸光亮晶晶地看向解方澄，“这位兄弟真是我平生所见最强的玩家了！”
解方澄谦虚：“哪里哪里。”
仉道安接着问刚才支付道具的玩家们：“大家刚才是不是觉得支付给我们的道具很亏本？”
众人立刻开口否认。
“怎么可能？这位兄弟实力那么强，但只要我们两千万的道具，保护我们接下来的生命安全，我们这捡了大漏了！”
“对对对，我刚才可是一说能有这套餐，立马我就付道具的，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啊！”
分明刚才，解方澄刚提出交道具来买命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是不敢相信，不知道荣华的人怎么会提这么过分的要求，以前荣华可不是这样的。
倒也不是说荣华工会的成员都傻到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地步，而是在能帮的时候，这些人会尽力去帮其他人。
解方澄这实力，碾压NPC太过于轻松了，按照荣华以前的行事作风，这肯定是不假思索就伸出了援助之手。
道具？报酬？人才不会要这些呢。
不过那是以前的荣华了，现在大家哪儿敢再跟以前似的，被帮了顶多说个谢谢。
现在仉道安这么问，谁都怕这阴晴不定，看不清到底什么想法的人又有什么要说的，嘴上不停地夸赞着，生怕夸的声音小点再被人扔海里去，场面一时间格外温馨。
仉道安却突然开口：“我觉得很亏啊。”
众人一怔。
仉道安声音平淡：“荣华不是一直都是无偿奉献的吗？如果是被别人救了，给点报酬是应该的，毕竟万一不给，下次人家不救了怎么办？荣华不一样，荣华一向也不收报酬，不给也没关系，反正下次碰见这种情况，他们还是会救的。给他们多浪费啊，不如留下来，万一以后有需要，可以付费请别的玩家帮忙。”
静。
聂双双早知道他虽然手段毒，但人确实不坏，所以一直都是很坚定地站在他这边的，此时依旧听得心惊胆战。
“大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仉道安只是看向眼前荣华的成员。
“刚才我说要收费的时候，魏会长和大家脸上都很犹豫，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说：我觉得大家做错了。我也无意要指摘前任会长的行为方式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大家的所作所为，在我眼里是值得敬佩的。”
“荣华是个理想乡，是在这个游戏里很多人的精神寄托。我很敬佩大家，因为大家的坚持，让这个残酷的游戏里有着‘荣华’这样的传说。”
他神色坦然，表情是难得的郑重认真。
“这非常重要，因为荣华的存在，让很多玩家相信着，人类依旧存有至高无上的理想，依旧有着向深渊宣战的勇气。自荣华之后，游戏里，无偿分享通关副本攻略的屏幕从十一个频道增加到了两百多个频道，其中荣华占用了不到五成。一级副本中，新人通关率也从不足九成，拉高到了九成以上，包括老玩家进入副本后，向新人玩家解说游戏规，分享游戏经验的风气，也是从荣华兴盛后才开始的。”
“我始终认为，大家的所作所为，是值得尊敬的。只不过，这些自我牺牲的行为……已经坚持到了现在，马上要得到另一个结果，可以停止了。”
聂双双总觉得仉道安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你的意思是……”
“这游戏要完了。”仉道安很平静。
一片哗然。
连偷听的“颜小彤”他们都震惊地忘了伪装，直直地看过来。
这人脑子瓦特了？这说得什么玩意？？？
魏渊眉头紧锁：“你到底什么意思？”
仉道安非常干脆，直接手一掏，又将仉道吾的“巨龙之心”拿到手里。
仉道吾的这个技能那是相当知名，不知道多少人都见过这个巨龙之心，一时间又是一片嘈杂。
“什么？？发生了什么？？？”
“巨龙之心？这不是之前那个仉会长的技能吗？”
“？？我就是下了个五级本吧？什么意思啊这是？？”
仉道安右手虚压，周围人很快安静下来。
他面不改色：“朝阳工会的会长纪朝阳，残害了我的弟弟，荣华工会的前会长。仉道吾死之前将他的技能和道具传给了我，并且带来了这个消息。这个游戏，目前被纪朝阳控制着，所谓的【转生历练】，也只是他消除高等级玩家的借口罢了。”
“？？？你说话要讲证据的！！”
立时有人面红耳赤地大声地反驳起来。
仉道安转过头。
他身后，刚才交了道具的一个玩家神色十分愤怒。
仉道安问：“你是朝阳工会的成员？”
“没错！！”说话这人昂首挺胸，显然对自己的工会十分骄傲。
这也确实，作为游戏里实力最强的第一工会，能进朝阳就是实力的象征。
仉道安只是开口问道：“你们工会的高级管理，最近有没有时常进出五级副本？”
这人神色一惊。
他其实也是最近发现，工会里的大佬，尤其是管理层，经常会结伴进入五级副本。
五级本的通关率低，难度又大，像聂双双实力还没降级之前，进入五级本也是要先做好充足的准备才会去，一年顶多进个三次，其余时候多数还是在三级本四级本里泡着。
而且每次进本都是一场生死历劫，不少人下本前都先安排好“后事”。
到现在，游戏里甚至应运而生了关公庙，就建在三大楼后面，临近二环，香火非常鼎盛。
庙前还有一溜算卦先生，从周易到塔罗牌应有尽有，不少玩家下本前都习惯先来算一卦，看看哪天是进本的黄道吉日。
这朝阳工会的成员发现自家工会的管理层最近下本都很勤快，五级本说进就进了，也不做什么准备，也压根不搞什么沐浴斋戒的祈福仪式，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大佬们都这么下本，他也有样学样，也是非常干脆地冲进了五级本里。
此时仉道安一问，这人表情的变幻都看在众人眼中，显然是瞒不过去的。
他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也不遮掩了。
“对，没错！那又怎么了？”
仉道安问：“你们工会的管理是怎么知道，最近五级本的死亡率会下降的？”
“知道什么？”这玩家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因为知道五级本的死亡率下降，这才这么轻易就进五级本的？这怎么可能？”
仉道安轻飘飘地问：“这有什么不可能呢？如果知道最近死亡率会大幅度下降，那自然会进五级本捞一笔吧？还有一点，纪会长年年积分第一，众所周知，他是目前玩家中最厉害的人，但他从来不进【转生历练】。当然，据说他不去，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弟弟放心不下……那真的很奇怪，你见过几次，你们会长带纪歌下本？这么危险的游戏，实力这么强的大哥，他这么关心自己弟弟，为了弟弟能不去【转生历练】回到现世，但他就这么放心纪歌自己去下本？”
这玩家顺着这话一想。
纪歌是个性格很张扬的人，他要去下本，总会带工会里的人去。
最常带的是一个叫“刘梓”的小管理，两人经常结伴，但就是这么张扬的纪歌，他却又会经常神神秘秘地消失一段时间，旁人问起来就是去下五级本了，工会的攻略库里倒也时不时地能见到他的五级本攻略。
但纪朝阳这个会长下本确实很少会带纪歌。
“这……”
仉道安只是叹了口气。
“我弟弟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游戏的秘密，这才被纪朝阳灭口。我相信，等我们出了这个副本，外面已经变天了。”
众人面面相觑。
“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但朝阳工会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仉道安静静说道。
如果现在有人用召请道具联系外面的话，他会立刻发现，外面确实已经变天了。
无数的屏幕上闪烁着一条条的消息，粗略看过去，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主题：讨论一下，现在网传的，[解方澄]是外挂的言论可信度有多少？荣华是否知情？】
【内容：据传这个玩家是游戏外挂？他进入游戏是为了吸收游戏的内核精华，最后让所有玩家都死无葬身之地，这传言有证据吗？】
【1楼：自己看截图吧，我朋友跟他一起通关了[福来客栈]，现在只剩下通关次数1，但点开之后副本已经消失了，这不是被他吸了这是什么？】
【3楼：这人我知道！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怎么会实力这么强？没有在积分榜上，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能够一棍子把积分榜前十的大佬抽的吐血，这可能吗？】
【6楼：那天在大厅很多人都看到了吧？他一脚踩下去，地板直接开裂，有几个人能做到？我说难听一点，纪朝阳，咱们现在的榜一，最强玩家，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副本，他能做到吗？】
【11楼：我也听我工会新来的一个新人说，他刚进游戏，第一个副本就是跟这个人一起通关的，说他只通关过两次，什么技能和道具也没有，但一棍子打出去，老玩家都打不倒的NPC都能被打死，你们觉得这是新人的实力吗？这可能吗？】
【14楼：朝阳工会现在正在重金悬赏这个人的消息，我看很快就有结果了。】
……
【392楼：说起来外挂，有人知道一个玩家叫狼顾吗，听说也很可怕，好像也是新人玩家，但进了副本之后就直接杀了个玩家，然后打死了很多NPC，反正稀里糊涂地就通关了，真的很奇怪。】
【411楼：[阳春]工会会长的儿子就是被这个狼顾打死的，我也听说了，也是没有技能和道具，直接冲过去，两棍子打死，很可怕！】
【414楼：这就是外挂吧？他们这种带着外挂来的……真的是要吸收掉整个游戏吗？太过分了！我拼死拼活的就是为了攒够积分，通过[转生历练]回到现世啊！我们能做什么？能把这些外挂赶出游戏吗？】
【423楼：反正记住[解方澄]这个名字，看到疑似的玩家，能打死就打死！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426楼：那荣华呢？不是还说，[解方澄]现在进入荣华了吗？荣华这个工会怎么办？】
【432楼：你说怎么办？他们既然容忍外挂，如果主动交出了[解方澄]的话，还可以原谅。如果一意孤行，那荣华就是我们所有玩家的敌人。】
而在游戏中，仉道安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他平静地叙述着“事实”：“我知道大家都不相信，纪朝阳伪装的很好，如果不是仉道吾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跟我弟弟关系极好的‘大佬’是个这样的人。从游戏开启到现在，这位纪会长一直在游戏里待着，他的实力有多强没人能准确的知道，他有多少道具，也没有人知道。在游戏运营这么久的时间里，无数实力强劲的玩家通过他掌控的【转生历练】回到了现世，他也从来不心动。”
“朝阳工会跟他关系好的管理层，到现在也没有换过几次人，每一年的全民副本，这位会长大人都能以夸张的实力将整个工会的通关率提高到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又可以准确地为身边的人提供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小窍门’，让他们多通关五级本，还能保持这么低的减员率。”
他每说一句话，刚才骄傲的朝阳工会的玩家脸上就白了一分。
“你这……你这也都是没有证据的胡猜罢了！”
“没错。”仉道安承认地非常迅速，但随后，他看向解方澄。
解方澄接收到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竟然知道他的意思。
“也不是胡猜。”
解方澄开口。
“你又是谁？你又有什么要说的？？”朝阳工会的玩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
此时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傻眼，完全不知道这人这话说得是否可信。
“我是谁？”解方澄杵着他的棍子，穿着那身破蛇院校服，头上顶着白兔胡萝卜的头绳和那奇怪的发卡，相当奇怪，却又相当淡定。
“我是地府工作人员。”
“？？？”
这哪来的疯子？？？地府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众人目光纷纷传递着这个讯息。
唯独“金钱豹”小队的人面面相觑，神色骤然变得很是凝重。
宁穗穗早就发现了解方澄跟常人不同之处。
这太明显了，越是积分榜前列的，通关次数多的玩家越能很快发现不对劲。
解方澄这速度显然是新人才有的速度，但这远超积分榜前列玩家的恐怖实力又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新人，没见过市面的，如周合启这种玩家还在比较，解方澄和宁穗穗谁厉害。
可但凡跟“大佬”们通关过副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人的强压根跟玩家的强不是一个维度的。
相比起仉道安一下子猜中他是地府来的，宁穗穗猜的倒是偏了一点儿。
——说不定是异能者或者外太空生物。
宁穗穗是这么说的。
此时在别的玩家还把这句话当发癫的时候，“金钱豹”小队的人一个个却都表情十分严肃，心底已经信了八分了。
朝阳工会的人先是一惊，随后油然而生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他妈的……地府的？你要说你是鬼差啊？你有什么证据？”
解方澄“嘭”地直接把身边的船砸了个洞，哗哗的浪花哗哗地往里扑。
外面海里的海洋生物闻到味道，原本往这儿游了两下，随后看见是他，纷纷逃窜，整个水面都像是下饺子一样骚动起来。
解方澄站在这浪花中，依旧是淡然的神色。
“我的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