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减肥直播间（二）
如果换别的玩家说这种话, 李婶会觉得这人可能疯了。
但解方澄这么说，李婶感觉这真合理啊，这非常符合解方澄的行为风格。
李婶思考后倒是先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不过怎么找到这公司的老板, 揭露‘减肥骗局’，这很难吧？”
确实很难。
星际时代发展的不仅仅是医学, 还有各类科技。
飞船、激光炮、机甲……一些以前只在科幻小说中才能看到的东西, 在星际时代已经变成了现实。
尽管过度追求“瘦”，让现在的星际人很难负担起肌肉劳动，但科技进步之下, 现在的各色机甲和热武器已经能够使用精神力驱动, 打个星际大战不是问题。
这不是【福来客栈】那种冷兵器时代的副本, 贸然冲出去击杀美蕾公司的老板, 很有可能人还没出去, 飞船已经炸了。
李婶他们来到这个副本已经快十天了，都还没完全摸清楚星际时代的背景，只知道减肥和直播，根本无法为他们俩提供别的信息。
单靠他俩真的可以吗？
李婶一说, 仉道安就知道她在忧虑什么，此时只是询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星际时代以瘦为美, 你们的体型不受观众喜欢, 直播了三天才凑够手术的钱？”
“对！”李婶点头, 随后愣了愣。
仉道安已经点破了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没有一个人喜欢‘正常体型’的你们，那你们是凑不够手术的钱的。”
说着，一直在操纵星网的仉教授已经无师自通地摸索完了直播平台的操作系统, 很快找到了给李婶打赏过“美瘦点”的观众。
“第一天, 你还是健康体型的时候, 一共有一百七十五名观众给你打赏了‘美瘦点’, 他们虽然没怎么发言，大部分都是一些无意义的‘加油’之类的弹幕，但三天里他们每天都来，每天都在打赏‘美瘦点’。但在你做完手术的第四天，这些人就消失了。”
李婶反应过来，她还迅速地想到了别的：“就是在第四天！我们所有做完手术的玩家的打赏都大幅度下滑！那时候我儿……有人说这是正常的，他说前三天星际的观众们没怎么见过我们这种体型，所以感到新奇，三天后新鲜感没了，自然就不来了……”
仉道安笑了一声。
他几乎没有过嗤笑或者嘲讽的表情，虽然有时候会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难言的不爽，但很奇怪的，这人又很有绅士风度，没有过失态的时候。连被针对过几次的聂双双都很难找到具体的，让人感觉不爽的某句话或者某个表情。
此时他一笑，明明那是个很温和地，漫不经心地笑容，李婶却隐约感觉仉道安心里对这个解释非常地看不上。
“如果只是感到新奇的话，看一看就够了，普通人是不会为了‘新奇’买单的。再说了，这些观众每一天的打赏金额都不多，不像是很不缺钱，会为了某种新奇的直播花钱的样子。再查阅一下他们的后台就知道，这些观众之前一直很少打赏，显然只对你们的直播间充满了兴趣……或者你们也代表了他们的某种精神寄托。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些观众只发过‘加油’这类的话，很有可能他们也对现在以瘦为标准的风气感到不满，但被整个社会的风气裹挟着，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只能寄希望于有别人能代表他们，为他们这类‘异端’发声——这其实是普通玩家最好的一个通关思路。”
“通关思路？”
“对。坚持你们现在的体型，如果这个减肥比赛没有硬性规定的话，你们甚至可以搞个吃播。一开始的时候肯定没有多少观众，但人类的审美从来没有过统一，就算资本再洗脑‘瘦才是标准’，可就像给你们打赏的这些人一样，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之下，一定依旧存在着很可观的一批人，他们不欣赏这种骷髅一样的瘦。只要运作得当，一万美瘦点的通关条件是很容易达成的。”
李婶思索着，怎么想都觉得仉道安这话非常有道理。
他们收到打赏金额最多的一天就是第三天。
第一天，这个减肥比赛的直播刚刚开始，所有人的流量都没有那么高，毕竟现在减肥直播已经很多很多了，大众对这比赛是有些审美疲劳的。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这个比赛才慢慢有了人气，虽然比不过别的直播间那么多的观众，但他们的流量也有了增长。
只不过那时候打开直播间，弹幕全是在骂他们死肥猪不自律的，那些隐约的“加油”声就这么淹没在了一条条辱骂的声音里无人在意。
那时候大家都很着急要做手术，聪明的玩家里的“指挥”也告诉他们，要留下这些观众，要赚美瘦点的话，就要尽快瘦下去！这样才能让老观众喜欢，吸引新观众。
但谁也没想到，当玩家第四天兴冲冲地开播后，收到的打赏金额反而不如之前的。
虽然弹幕的骂声稍微少了一些，不少观众还鼓励似的说着“至少你们也算听话”这类的……可是打赏值降低了。
倒没有低很多，毕竟会为他们这些正常体型加油的观众还是少数，第四天再有的打赏就是那些觉得他们“孺子可教”的观众了。
可是打赏的金额是在一直下降的，在别的直播间都随着流量变好，打赏变多的时候，只有他们玩家的直播间里，打赏人数从原来的一百来人变成了七十，最后变成了零星的个位数。
而这似乎又成了那位“指挥”佐证他的思维方式正确的力证——看，我就说这些观众都是因为新鲜才来看我们的，现在新鲜感没有了，他们就不在了。只靠这点新鲜感是不足以拿到一万的美瘦点的，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努力减肥才能通关。
这是“指挥”给出的通关思路。
李婶的神色一直在变化，仉道安看着，突然开口问：“这是个普通的一级本，不是全民副本。李婶，你不是那种喜欢下本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在全民副本之前下一级本呢？是因为……这个本里有你认识的人？”
他虽然是疑问，但显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李婶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后苦笑一声：“是有熟人。”
但说完这句之后，她就没有再开口了，显然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仉道安也不勉强，此时也只是继续说道：“因此，这个本的通关思路和通关条件一致，是有两条路的。一条是更方便更简洁，而且存活率更高，更符合一级本的难度的‘获得观众打赏的一万美瘦点’，另一条就是第一点了。”
体重低于平均值。
“如果要走这条通关路的话，你们现在的做法势必会减员很多人。像身高高一些的，骨头架子大一些的玩家，都是需要淘汰的对象。不说你们‘淘汰’这些玩家的时候，对方也会奋起反抗，战斗期间会不会有伤亡，只说到后期，就算玩家们已经竭尽所能的减肥了……跟你们同组的NPC呢？”
他表情平静：“同是一个组，虽然我不知道组与组之间的比赛胜出会有什么奖励，但既然分了组，组别胜利的话应该也有奖励吧？他们会不会觉得你们在拖后腿？也联合起来淘汰掉你们？如果是平时你们有健全的身体，有足够的肌肉去支撑你们使用技能和道具，或许还能跟这些NPC放手一搏，但到后期，你们的身体状况是比不过NPC的。”
仉道安下了结论：“归根到底，以不恰当的方式减重自身，这种削弱自己实力以适应规则的方式是最愚蠢的通关方式，这相当于将全部通关的希望放在NPC身上，在这个游戏里，任何时候做这种选择都是错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方法到最后，能留下来的玩家不会超过两个人，而且一定是玩家里最轻的两个人才有机会活下来。”
一个组一个，这已经是考虑到有些玩家可能天生就很瘦，减下来后跟普通NPC差距不大的情况了。
只看李婶就知道，她都瘦成那样了，在NPC们的眼中还是胖的，这种条件真的很难达到。
没听仉道安这通话之前李婶不觉得怎样，大家都觉得他们确实只有乖乖减肥这一条路可以选，毕竟这可是在星际时代，他们在飞船上，NPC的实力一般，但他们能操控的热武器那真是打谁谁死，都这样了当然只能听NPC的。
但此时仉道安说完，李婶发现他们的路真的很多。
仉道安只是简单的解释一下，李婶已经明白了。
对于没有武力值的普通玩家来说，坚持走健康的路线，能吸引同样不赞同无脑减肥的观众——而且这条通关方向的线索前三天已经告诉他们了，他们的打赏在前三天是每天递增的。
到后期，如果他们的直播火了，其他选手也定然会有人模仿，说不定最后，体重低于平均值和获得一万“美瘦点”两条都能同时达成。
这是最优解。
如果他们进了副本之后能看透这一点就好了。
当然，仉道安要走的不会是这一个最优解。
解方澄在他跟李婶解释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又是揭露美蕾公司的辛秘，发动群众，让这帮无良资本家淹没在群众的海洋中的套路。
真不愧是个马哲教授，任何时候都不忘“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
仉道安跟他对视一眼就知道解方澄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忍不住又是一笑。
“解经理……”
他话没说完，突然传来警报声。
“警报！警报！外人闯入！”
随着警报声一起响起的是门被踹开的声音。
两个身穿制服的NPC冲了进来，看到解方澄两人后先是一怔，有一个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里想着：又是两个肥猪。
解方澄心里也在想：又是两个骷髅。
资本家的可怕比他们想象中更甚，闯进来的两个NPC身上的制服看上去应该是星际时代的宇宙警员，但像这种职业，理应都是要力气有力气，要肌肉有肌肉的。
可这俩NPC比李婶都要瘦，合身的制服贴在他们身上都能看见清晰的骨头的形状。
这么瘦了看起来精神倒还好，估计是用了那个传说中的美蕾公司的产品。
此时一个NPC举着枪指着解方澄：“把你们的身份卡拿出来！”
解方澄二话不说，冲过去一剑砸飞这个。
NPC“嘭”地摔在地上，翻出几米远，昏了过去。
另一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看着那个砸飞人的家伙冲自己而来，赶忙连开两枪。
枪中射出两道亮光，飞速地向着解方澄射去。
这种东西解方澄也没见过，有点好奇地躲过其中一道，另一道他直接伸出手。
亮光就像扫描的光一样从他手心穿过，解方澄没有感知到任何的冲击，只觉得掌心好像微微一热。
但随后，这道光射在墙壁上，将墙壁直接射出了硬币大小的深深的洞。
“怎么可能？？？”NPC大惊失色。
他话音未落，那把刚刚砸在他身上的剑已经砸到了这个NPC身上，也将他打晕过去。
“怎么不可能？”解方澄剑往肩膀上一抗，“穿模没见过啊？”
严格来说的话解方澄其实跟玩家并不是同一维度的，低维度的武器道具是很难伤害到他。
而且就算同一维度的，因为种种原因，能伤到解方澄的也很少。
此时两个NPC转眼间倒在地上，李婶对他的豪迈就算再有心里准备，也是目瞪口呆。
仉道安倒是早有准备，蹲下身在两个NPC口袋里摸了摸，很快摸出来一点儿掉落。
一张身份卡，指纹识别后可以展示给他人看，仉道安拉过NPC的手指识别了一下，眼前出现了这名NPC的详细资料，不仅包括最基本的照片、姓名、家庭住址，还包括从小到大的履历，星际时代一张身份卡就能代表一个人的一生。
另外还有几张广告纸，大概是上班路上接到的传单。
高科技的传单就跟个网页似的，前面是短视频，宣传着新一届的“最美星际人类大赛”，印出的上一年的最美小姐——美完全看不到，大大的眼眶，高耸的颧骨，皮肤被骨头撑着，下面用夸张的红色字体写着：突破20.87KG！
另外几张宣传海报不是减肥大赛就是各类减肥药的广告，每个广告都让解方澄这种正常人看得不舒服。
“‘你难道要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胖成一头猪吗？’这什么宣传？还有人买？”
不仅有人买，仉道安翻的两个NPC的口袋里都放着两三片减肥药，显然这玩意已经变成了这个时代的必需品。
“现在我们干什么去？”解方澄虽然说着直接暴冲美蕾公司小老板，把老板砍了再说，但他只是莽，不是蠢。
现在两眼一抹黑，他们还在飞船上，想找人都不容易，更何况还要砍人。
仉道安拿着那几瓶药，看向门外的走廊。
“现在……我们去见见我们的‘队友’。”
.
飞船上原本有十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五个玩家，两个NPC。
但这已经算多的了。
每个组都在不同的飞船上，两组之间交流比较困难，玩家们也算是被硬生生分成了两队行动。
另一队已经只剩下两个玩家，NPC倒是很多，一共还剩四个。
而这一组之所以玩家剩的少，全仰仗于他们的指挥官。
“怎么办？那个老婆子……那位李婶好像突然反悔了！她招了两个新玩家进来！”
剩下的五个玩家凑在一起，王东晟捂着自己的腹部，感觉现在肚子里已经基本不存在的胃和肠子都在隐隐作痛。
如果是以往，他早就兑换了系统药剂喝下去了。
但在现在，王东晟只能按压着自己的肚子，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地哎哟了两声。
在他面前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戴着眼镜的骷髅。
是易则难。
自从通关了【丧尸围城】副本后，易则难就被踢出了温馨猫爬架工会。
但踢不踢的对他来讲影响不大，易则难在副本里虽然一直被打脸被忽视，出了本后他就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因为他运气实在是不错，爆到了一个稀有技能。
有稀有技能，易则难已经看不上这区区的温馨猫爬架了，就算不被踢，他也要找个理由退会，然后去更厉害的工会。
于是在退会后，他精挑细选了排行第八的金鱼工会，不仅顺利进入，还因为他的聪慧和稀有技能得到了重视。
离全民副本还有几天，他就想着找个管理层一起通关一下一级本，让工会注意到自己。
一级本一般一周以内都能通关，结果没想到，这个本这么复杂，到现在了他们才稍微看到了一点胜利的曙光——结果立刻又毁了！
易则难皱起眉：“怎么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王东晟心里很是蔑视。
这小子人品是真的烂，出了本就让会长把他踢了！
妈的……连自己亲妈都能推出去当炮灰，以后可得离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远点。
其余两个人心里也都差不多是这个想法，但又实在不愿意在现在跟这易则难撕破脸皮。
毕竟这小子聪明也是真聪明。
在还没动手术之前，易则难就想到了，当他们做了手术之后，身体会越来越差，实力也会越来越弱，难保那些NPC不会对他们动手。
于是在手术前，易则难就带着金鱼工会的小管理，就是王东晟，先将胖一点的，一看就很难把控的NPC击杀，随后又将不合适的玩家弄出了飞船，让他们死在了太空中。
还剩的两个玩家都是本来就又瘦又小的，看起来很容易减下去。
至于李婶……虽然李婶胖乎乎的，是个很富态很慈祥的中老年妇女，但这是他妈。
易则难进了游戏之后就一直在躲她，李婶的煎饼摊就摆在玩家大厅附近，易则难当然早就知道她也到了这个游戏。
但职业玩家就是这个游戏里最底层的蝼蚁，他们积分不高，像李婶，干一天的煎饼摊最多也才一千的积分收入，一年下来连个像样的武器都买不到。
易则难是要一直向上爬，最后爬到最顶峰，通关【转生历练】回到现世的……他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不能被已经死了的，估计连这次全民副本都通关不了的累赘缠上。
是的，累赘。
虽然李婶靠着摊煎饼，一个人将这个儿子拉扯长大，攒了一辈子的钱供他上学读博，还给他攒出了房子的首付，但现在她没用了。
易则难觉得她也会理解自己的……毕竟妈妈是这么爱他啊，从小到大都是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先吃，自己手套破了洞不舍得换，也舍得给他买名牌球鞋，怕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她一定会理解的。
因此在他们决定，牺牲一个玩家试试看，摘除一个肾、一个肝脏、一个肺后，能减少多少重量，可不可以让他们的体重减到平均值以下的时候，在周围玩家的暗示和期待中，易则难看向了李婶。
“妈，你减的最少了，不然……你来试试吗？”
他看到，李婶的眼神一下子呆住了。
易则难心里一刺，但又很快安慰自己。
李婶这实力很难通关全民副本，她现在知道自己也在这个游戏里了，现在又混得那么好，万一让自己带她通关全民副本怎么办？让自己以后都要带她怎么办？不如快刀斩乱麻。
易则难心里还在想着要怎么劝她，但在下一秒，进了副本后一直很沉默的李婶只是点了点头：“好。”
这一刻反而易则难怔住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聪明最理智，最适合这个游戏的玩家，但在抛弃了“累赘”之后，他只觉得心里似乎一空。
但不等他多想，剩下的两个NPC里有个会做手术的，已经将李婶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李婶的体重足足减了四斤。
而她已经站不起来了，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四斤。
如果每个玩家都减重四斤的话，距离平均值还有两斤……他们还能再切什么呢？
这时候有人提出来：“不然我们切了器官后再抽血吧。”
这也是个办法。
“不过……失去这么多器官再抽血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要是有人能先做一下实验就好了。
就在这时，一直看起来都很平静的易则难一拳砸在了说这话的人脸上。
他也瘦得脱相，肚子里的东西都被掏空了，这一拳只让对方晃了晃，随后这人忍不住骂了起来。
“草！你有病吧！”
易则难只是脸色难看得看着他，不发一言。
而此时，李婶竟然召请了两个玩家……说真的，易则难之所以主动的说让李婶试试，也是因为觉得她知道现在的情况，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如果换做旁人，假使现在是让他做这个实验的小白鼠，他一定趁这帮玩家不注意直接喝了系统药剂跟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妈妈一定不会害他的。
因此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易则难是觉得难以置信，随后他眉头紧皱。
“不可能。”说罢，易则难扶住墙，第一个站起来。
“走！我们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