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神眷（十四）
解方澄撒完这谎之后才觉得怪怪的。
要是放在以前, 他八成会直接问仉道安，自己梦里的仉教授为什么整个人像被啥玩意附体了，还说那种奇奇怪怪的话。
但相比之下，是梦见自己的好兄弟跟自己像是告白似的说那种话尴尬, 还是一五一十的跟好兄弟阐述一下这种梦尴尬, 解方澄总觉得还是第二种更尬一点。
他站起身, 装得若无其事。
“天还没亮呢, 咱们回去再睡会吧？”
说完这句，解方澄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仉道安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解方澄这么说, 他笑着点头：“好啊。”
两人虽然在梦里经历了不知多少年，但在副本中也只是一瞬间, 他们进入梦境的时候什么样，出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只是来的时候一路上两人时不时还交流两句, 回去的时候气氛沉默的简直像两个沉默寡言的杀手。
说是杀手也差不多, 解方澄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整个神侍队现如今都无了。
他走着走着，临近到神居塔了，憋了半天憋了句“不过把神侍们都杀了，咱们吃饭怎么办”？
该说不说，这副本确实很纸醉金迷, 住的地方很豪华，吃的东西也很美味。
神侍们将玩家当成神明的使者, 几乎有求必应, 是非常好用的NPC工具人。
做饭这种事当然也是神侍们负责的。
现在NPC死了, 以后这些天大家要靠谁吃饭？
想着想着, 解方澄忍不住看向了仉道安。
解方澄也没别的想法, 就是这小子挺全能的，感觉会是个做饭的好苗子。
仉教授不负所望，淡然地点了点头：“我会一点。”
解方澄松了口气。
松完后又觉得有点儿别扭，说不上来是哪儿怪怪的。
两人到了住处后，解方澄尴尬地挠了下头：“那……晚安？”
“晚安。”仉道安神色如常。
第二天一大早，解方澄早早就醒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梦的原因，凌晨回来补了的那一觉梦里也全是仉教授的身影，一会儿一个仉教授跟那儿说“别的关系的吃醋”，一会儿一排仉教授在那儿扶着眼镜，神色如常的说“解经理你梦到我什么了”？
太抽象了这梦。
那条银色的“回梦鱼”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能进入解方澄的身体中还没让他感觉到不适，多半并不是副本里被改造过的“回梦鱼”，很有可能是地府的原住鱼。
不过回梦鱼有银色的吗？那玩意不都是五彩斑斓的黑吗？
解方澄想不太明白就没再想。
倒是早起之后，解方澄一推开门，就见到仉道安倚着墙，正在等他。
“你怎么起这么早？”解方澄疑惑。
仉道安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我随便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一份卖相不错的煎饼果子，看起来很像那回事。
解方澄吃了一口后就胡乱地竖起大拇指。
“可以可以，跟李婶有的一拼。”
仉道安眉头一挑，没说什么。
解方澄吃完这份煎饼后习惯性地哥俩好的搂他的肩膀，刚搂上去，他自己怔了怔，不自然地悻悻地又把胳膊放下了。
“走走走，去看看魏渊他们怎么样了。”
仉道安扫他一眼没戳穿他。
当两人到了大厅后皆是一怔。
神居塔的大厅中人头攒动，荣华的、死神工会的、散人玩家，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大家神色有些兴奋，相互交流着什么。
“昨晚你也梦到了？这是不是什么指示？”
“神……竟然真的有神吗？你看这个，我以前一直想买的道具！一觉醒就放在我的枕头边上！”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吗？我总觉得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系统都认证了是正儿八经能带出去的道具！果然无限游戏是不该存在的，但神是可以看到我们的！”
“死神工会那帮才夸张呢！”
解方澄目光一转。
昨天还清醒理智的追番的这帮人各个手里竟然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在这种科技不发达的副本中，人手一台电脑的割裂感实在太强了，场上的玩家们几乎人人都在关注着他们。
俞意周这个会长都是一脸的幸福。
“出了本之后谁想当死神工会的会长？”他问。
显然有了这电脑之后，俞意周准备成为一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限流游戏死宅了。
工会？什么工会，没听说过哈。
周围的死神玩家纷纷骂他。
“老俞你想什么呢？有电脑了谁还当玩家啊！死神干脆解散得了。”
“那不行，不过可以改成‘动漫研究所’了吧？我早就想说了，叫什么‘死神’啊好中二啊。”
“喂你小子说话注意点，《死神》火的时候你还没死呢！”
一帮人吵吵嚷嚷，还是聂双双先发现了解方澄两人。
她兴奋地跑到两人身边。
“看！”
聂双双手里拿出她的【凤凰羽毛】双刀。
这把武器是跟着她时间最久的，她所有武器中曾经威力最大的一把武器了。
但去年的全民副本，聂双双将这把武器转让给了仉道吾，再轮到她手里的时候，【凤凰羽毛】已经破损了。
只从外观上来看还是蛮漂亮的，双刀赤红像是燃烧着的火焰，流畅的刀身上闪烁着红色的细纹。
但还是不一样了。
聂双双这个用它时间最久的人感触最深。
而此时，【凤凰羽毛】后面的破损字样消失不见，两把刀都变了个模样，挥动之间似乎能隐约看到真正的火焰在空中飞舞。
聂双双喜气洋洋地直接将这般双刀递给了解方澄。
解方澄低头看了眼。
“修复了？”
“对！”而且不仅如此……
突然，她脚下出现了火焰玫瑰的幻影，眨眼之间弥漫到了整个神居塔。
聂双双的成名技能【烈焰玫瑰】。
她最鼎盛时期，这朵盛放的玫瑰能几乎覆盖半座城，燃起的火焰层层叠叠，是名副其实的【烈焰玫瑰】。
但降级之后，【烈焰玫瑰】连一间屋子都开不满，不仅面积变小，而且火焰的力量也变得十分微弱。
此时这朵花突然盛开，神居塔中的众人倒不惊慌，显然知道聂双双这不是真的要把他们都烧死，而是单纯做一个展示。她对技能的控制炉火纯青，完全不会烧到自己人，而且刚才聂双双忍不住已经来了一次了。
“我的【火焰之心】重燃了！！”
聂双双的兴奋是实打实的。
自从火焰之心熄灭之后，她的实力十不存一，此时又重新回到巅峰，这对“疯兔子”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解方澄和仉道安对视一眼。
仉道安开口问：“这是你们嘴里说的‘神明’赐予你们的？”
聂双双虽然不是个多理智的妹子，但她马虎归马虎，她有着大部分玩家都有的信仰特点，就是路过什么信什么。
玩家大厅里有不少玩家自己做的神明的雕像，大家习惯性的会在下副本之前拜一拜。
如果关公前面排队的人多，大家多半就去拜拜玉皇大帝谁的，反正哪个趁手拜哪个，既虔诚又不虔诚的。
至于在副本里，没有人会找死的去拜副本中的“神”，毕竟谁知道这些“神”都是什么。
玩家们进了这个本每天去祈祷就已经很违背常识了，而现在，聂双双提起这个副本的神，竟然脸上真的带上了虔诚。
“是的，就是这位慈爱的神，祂明白了我们经受的磨难，虽然知道我们并不是他的子民，但依旧愿意宽恕我们的无礼。”
暴脾气的聂双双嘴里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解方澄上上下下打量她。
不提这个神的时候，聂双双看上去似乎还是聂双双。
“嘿嘿，”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随后却又信誓旦旦地说道，“解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你要不要多做一点任务，刷一点神力出来。只有虔诚的信徒才会被祂眷顾，等祂实现了你的心愿，你就知道祂真的存在。”
聂双双之前也是不信的，但昨天晚上在梦中，她见到了神殿上的神。
这位神明有一头银色的长发，手里拿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权杖，他站在云雾中俯瞰着大地，俯瞰着聂双双。
一瞬间，在梦里的聂双双只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信服和威压，她忍不住单膝跪地，狂热地看着神。
神明耐心地听她讲述着进入游戏之后经历的痛苦，慈爱地对她所经历的磨难表示心疼，并且轻轻挥手，一股神力便进入了聂双双的身体里。
等到第二天醒来，聂双双原本还有些不信，但等她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完自己修复成功的道具和技能，甚至将每个技能和道具都用了一遍后，聂双双终于才敢相信，她的道具和技能都回来了！
聂双双很难得谨慎地一遍遍使用游戏系统验证这些道具的真实情况，无论怎么验证，它们真的都被修复了。
被修复好的武器和技能都得到了系统的承认，这位“神明”一定是真正的神吧？
聂双双兴奋地跟两人展示完后，就又凑到了同样兴奋的乔麦身边，两个妹子嘀嘀咕咕又去说什么了。
而魏渊，这个昨天看起来迟钝、马上就要被替代的玩家，此时他面色红润，手里拿着他最珍爱的已经修复好的【厚土的赠礼】，神色也是兴奋快乐的。
这压根不对。
解方澄和身边的仉道安对视了一眼。
仉道安看起来倒是不太惊讶的样子。
解方澄忍不住问：“你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吗？”
仉道安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情况？”
仉道安却没有解释。
“晚上再说吧。”
解方澄只能有些迷茫地点了下头。
玩家们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有的是很久之前就想买但舍不得买的珍贵道具，有的是虽然不够珍贵，但很有意义的东西。
荣华的人每个都有一大堆【已损坏】或者【已降级】的道具和技能，这一次每个人都恢复到了一年前的水平。
如果说之前大家每天都强撑着要告诫自己，梦境是假的，不要让虚幻的东西占领了现实。
那这一次呢？
这种好处可是实打实的啊！！道具技能的修复他们是亲眼所见啊！这还不是神吗？
要说玩家里没有收到这种好处的也有。
解方澄、仉道安、齐蝉阳，还有颜小花。
齐蝉阳也做了那个梦，但在梦里，早就经历过一次这种险境的齐蝉阳十分警惕，进了梦之后不等那个神明说什么，他强撑着反抗着“神明”的威压，以梦境主人的身份强行驱逐了不请自来的“神”。
此时看着周围玩家的兴奋快乐，他脸上没有一丝后悔，反而只有担忧。
“这不对。”
这肯定不对，副本里有神？神明看到了他们的磨难，所以冲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
如果真的是这样慈爱的神明，为什么需要NPC手指血液的供奉？为什么要让他们来神殿祈祷，为他们编织那种会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的虚幻的梦境？
如果真的是神明……为什么对他们这些外来者那么好，对启明城中的其他的百姓漠不关心？
这显然是个陷阱！
解方澄两人没来之前，齐蝉阳苦口婆心地劝着，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听的。
他们已经拿到了实打实的好处，之前梦境的影响也还在。
颜小花更清楚。
她哈气着，解方澄听完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齐蝉阳赶忙询问：“小花在说什么？”
“她说‘神仙是不能插手阴间事宜的，这属于职责不明，会被告的’。”
一直神经紧绷的齐蝉阳：“……”
这解释也太可靠了。
“那我们怎么办？”
仉道安看着周围兴奋的玩家们，他摇了摇头。
“现在再怎么劝也没用，他们原本就受梦境的影响，身体里又有那种被改造过的‘回梦鱼’，想要只靠劝说就让他们醒悟，很难。”
“那……”
仉道安讥讽地笑了一声：“慈爱的神？”
说罢，他站到众人面前。
“大家！”
突然出现的他让众人慢慢停下了交流。
荣华的人先是相互对视一眼。
解方澄和仉道安两人对神明的态度很明显了，他们都觉得这神是邪神。
以前荣华的人也这么觉得，但在昨天之后，他们都深深地感知到了真正的“信仰”的感觉。
此时仉道安要说什么？是不是又要劝告大家，这位神明是假的，是邪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仉道安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
“大家都从慈爱的神明那里得到了馈赠，对吧？”
众人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此时都纷纷点头，还有趁机想要劝他入教的。
“慈爱的神明不会厌弃每一个信徒，哪怕这个信徒以前曾经质疑过他！”
仉道安笑：“说实在的，我们是一群外来者。对于这个副本来说，我们属于过客，这位神明NPC对我们这些玩家这么好，确实前所未闻。但既然神明慈爱，我认为我们更应该散播神的光辉。”
一片叫好声。
玩家们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魏渊这个神力最充足的，昨天在睡梦中感受最明显的人鼓着掌，手心都要拍红了。
仉道安双手掌心向下按了按，叫好声这才慢慢停下。
“这位神明NPC在这个副本中活了成千上万年，论信仰的虔诚，论亲疏远近，启明城中的居民才是祂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提议，我们上午的时候多帮居民们做点事吧！”
大家都是一怔，随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啊。
这位慈爱的神明给他们这些过路的客人这么多的馈赠，他们除了应该更虔诚地信仰、供奉、祈祷之外，也可以将这种恩情报答给启明城中的居民们嘛！
“对对对，我们上午的时候多去帮帮那些居民吧！”
“下午寻找神子的时候也顺带着多帮一帮。”
仉道安又是双手虚按。
“大家每个人都这么零散地去帮的话很容易造成人员浪费，这样，我们一会儿就在神居塔前搭一个帐篷，让有需要帮助的居民自己上前来。”
“还有——我们发现神侍们对神明大不敬，昨晚我和解经理两人去了神殿，发现他们偷偷将居民们贡献给神明的血偷了出来。”
贡献给神明的……血？
对哦。
启明城里的居民给神明上供的是血。
慈爱的神明为什么需要血呢？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仉道安已经下了定论。
“这些神侍着实可恶，已经被我们就地正法了。这件事我认为也有必要让启明城里的居民们都知道。”
玩家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不对的地方。
神侍们死不死的其实无所谓，以玩家们在启明城的威望，就算没有神侍，居民也很爱戴他们。
没关系，这位仉道安想公布就公布吧，这也没什么。
“那大家没有异议？”仉道安问。
众人摇了摇头。
“行，吃完饭后就开始干活吧。”
他说完，玩家们四散着吃饭的吃饭，出去实验自己新道具新技能的去实验新道具新技能了。
解方澄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干嘛？”
仉道安依旧摇了摇头：“晚上再说吧。”
仉道安做得这一切似乎没有任何用处。
上午，玩家们轻而易举地就从附近居民家里借了一顶帐篷，支在神居塔前。
仉道安提出的集中帮忙确实很有效率，以前每个玩家都是在街上闲逛，看到有人需要帮忙再去帮忙。
此时有了固定的帮助点，城里居民有需要帮助的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省的玩家还要瞎转。
而坐在帐篷里负责分派任务的是NPC，玩家们一说神眷们需要帮助，NPC便主动围了上来，抢着要帮神眷干活。
一上午的时间，整个帐篷井然有序。
同时，神侍都已经死了，这个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启明城。
作为一座信仰城市，神侍是城中最高等级的指挥官，此时神侍一死，居民们看起来倒像是不太伤心，只是将信将疑地传播着这个消息。
——神侍已经死了吗？
玩家们白天完成居民的委托，到了晚上要到祈祷的时间了，玩家们倒还记得夜晚的神殿是危险的，因此没人去神殿祈祷。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仉道安那句“慈爱的神明不会计较祂虔诚的信徒是在什么地方祈祷的”的作用。
一群人乖乖留在了神居塔内，向着墙壁上浮雕着的神明的画像祈祷。
而这一次，没有人在祈祷中入梦。
或许是因为神殿确实有让人入梦的功能，或许是因为实体的奖励确实比虚拟的更吸引人。
玩家们实打实获得了心仪的物品，阈值提高了，再想在梦里获得满足就难了。
而且仉道安那法子好是好，就是全天都在帮居民干这干那，大家到晚上祈祷完就想睡，非常累人。
大家陆续去睡觉了，仉道安这才在深更半夜地找到了解方澄。
解方澄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
见到仉道安后，对方倒是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解经理，你能控制自己入梦吗？”
“啊？”解方澄挠头，“没试过，我试试。”
说罢，解方澄闭上眼睛。
两三分钟后，他有点儿尴尬地睁开眼。
“不能。”
解经理对法伤很不擅长，主动控制自己入梦，这一看就不是他的长处。
仉道安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了：“那这样吧，等你睡着之后，我试试能不能进入你的梦乡。”
解方澄懵了：“什么意思？”
“现在你体内还有一条‘回梦鱼’，肢体接触之后我就能进入你的梦境。我有话需要在梦里跟你说。”
“这样吗？”解方澄一知半解的，但仉道安说话他还是挺信的。
想来是这人又发现了什么吧……
突然，解方澄灵光一闪。
“……肢体接触之后，你就能进入我的梦境？”
他怎么知道的？？凌晨的时候自己进入梦境倒下了，他是扶着自己的啊？
解方澄隐约记得，自己进入仉道安的梦境的时候对方是一无所觉的，自己就是个围观群众也跟梦里的他交流不了什么……
那仉道安又是怎么这么胸有成竹地说出“有话要在梦里”说的？
难道他试过？？
“？？你是不是进我的梦了？？”解方澄睁大眼睛看着他。
仉道安就是故意让他知道的，此时点了点头：“对。”
“那……”解经理震惊中透露出一种茫然。
仉道安只是笑：“解经理，希望你今晚还会梦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