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途中
江听玄眸光内敛深邃,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感应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声音不再抗拒东方。”
伏天临就喜欢他这一点。
从来不问多余的事情，只要把人当成朋友, 即便心中疑惑, 也给予全然的信任。
倒是天极掌教面色狐疑, 将视线在他们两之间轻巡, 半响，他冷声质问：“眉来眼去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说与本座听？”
他的儿子看着冷漠，实则最单纯不过，伏天临这小子惯来心眼多, 这么偷偷摸摸的，一看就不像有好事。
不过其中细节显然不好说出来，伏天临便只微笑回答：“没什么，只是弟子一些小秘密而已, 不值一提, 义父放心，师兄去东方魔族的领域不会遭到那里魔族意志的敌视。”
虽然语焉不详, 可后面一句话他倒是说得笃定。
天极掌教眉间微皱，似是明白了什么，他目光染上了些许深意，没有再细问，只突然对江听玄淡声道：“这小子的话你听见了, 你得了仙族的传承, 这小子想来得的是魔族传承, 尔等修习他们的功法、继承他们的传承, 自然也就继承了彼此恩怨。上古时期仙魔不两立, 别怪本座没提醒，就算你们如今感情好，可终有一日要面对这些。”
掌教还算仁义，没私底下偷偷提醒自己的儿子干掉他，免得以后受其困扰，而是当着两个人的面一起说了出来。
这事先前不知便也罢了，不然放在谁身上都是一件纠葛矛盾的事。
仙魔传承这等天大机缘任何一个修者都无法放弃，可到时候真要兄弟相残又该如何？
天极掌教活了三百多岁，不算看遍人情冷暖，但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再亲如兄弟，到底不是亲兄弟，况且亲兄弟阋墙的也不是没有，如今还年轻，懂什么叫人情世故？待日后见了更广阔的天地，长生路上求道坎坷，这点子感情便也不值一提了。
江听玄目光如水，一直沉寂着无法纾解的情绪，他明白掌教的意思，但对于这件事上，他却并没有太大动容，即便掌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提醒他，他也只是平静道：“我执掌传承，而非传承执掌我，仙魔恩怨与我和师弟何干？若妄图操控我的东西，不要也罢，没有传承，九天之路一样可登。”
这份自信，倒是和伏天临有些相像。
天极掌教微微抿唇，还未再说出第二句打击他赤诚之心的话，便听旁边的伏天临也抚掌大笑：“好！我就知道师兄同我一样，什么传承不传承，臣服我的才是传承，不服我的便是敌人，只要是敌人，无论仙魔人族，皆可杀之！”
他倒是比江听玄更嚣张狂妄，还多了几分杀气。
天极掌教差点没有把持住自己的教养，翻出个白眼来。
此地为仙墓，仙魔沉眠之地，便是他也小心谨慎，生怕陨落在这里，这小子倒好，年纪轻轻，屁大点修为，张口便在这里说什么仙魔皆可杀，他看这混账东西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掌教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暗道：还把他沉稳懂事的儿子也带坏了。
许是见他脸色不太好，伏天临又凑上来道：“义父，您放心，有我们这两个儿子，不用十年，您等着享福便是。”
“享福？”
天极掌教哼道：“我看是篡位吧，本座还没死呢，你让秦炼过来，看他敢不敢帮你篡我的位？”
“您别说得这么难听。”
伏天临极亲近他，“您也当了这么多年掌教了，我们这不是为您减轻负担吗？”
“老子才上位一百年不到！”天极掌教终于没忍住，斥骂道：“混账东西，还探不探索仙墓了？这么着急，你有本事不如现在就弄死我，回去继承老子的位置？”
披头一顿骂，首席面色讪讪，亲近的语气总算是缓了下来，他往后两步，没再凑近天极掌教，只走在江听玄身边，在掌教转身迈步之后，才小声道：“师兄，掌教如今是越发不待见我了，一天要骂我十回呢。”
虽是这么说，但他语气轻松，显然只是玩笑。
江听玄也看得出，并未因他和掌教斗嘴便显出什么不悦之色，他面上情绪不显，但声音温和，眸光亲切：“师弟真诚，父亲自然能感受得到。”
“是啊是啊，义父现在对我热情多了，真好，师兄，回去我们便能拜把子了。”
伏天临随口扯了一句，惹得掌教回头瞪了他一眼，才慢悠悠地闭上嘴，姿态随意开始欣赏周围的风景。
旁人在此处都是慎之又慎，伏天临却好似完全不在意。
主要是御仙王给了他话，他心里有了底，在仙墓中伏天临要防备的反而不是那些诡谲危险，而是仙族之王的力量。
直到路程过半，三人接近仙墓中围位置。
天极掌教一直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拦下身后两人，道：“这是魔族关卡？”
他问的是伏天临。
自从他不掩盖之后，掌教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几人行事都直接许多。
伏天临从他身后伸出脑袋探头看去，有些茫然道：“这什么东西？”
“你问本座？”
掌教语气不太和善。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画面有些震撼。
那是一座城，或者说是一座岩浆晶体铸造的血红之城，无边无际，四周都是高高耸立的晶石山，他们走到城门不远处才发现这是一座城池，就是因为这些高大的晶体更像一座座山脉，而非围墙，但实际上，这无数晶体山脉连在一起，将一座血红之城拱卫其中。
城门口，巨大的黑色晶石搭建出一座城门，城门上没有牌匾，只有透着赤色仿佛血液一般流动的光芒，城门下，是一座巨大的血色雕塑，似乎是晶石雕刻而成，在无数折射的绚丽光线中，能勉强看出这雕塑的面孔十分俊美，长发披肩，发根为黑色，发尾泛着赤意。
伏天临忙问万俟仙王：“这是什么？不，这是谁？”
“本座怎么知道？”
万俟仙王对之前的事还有些余怒未消，因此语气不是很好，但也没故意诓他，只淡漠道：“魔国有那么多人，本座不是每一个属下都记得，不过这赤红之石乃是魔族神躯化体，有人靠近就会复活，你自己注意吧。”
“复活？”
伏天临抬头看了眼这巨大的晶石雕塑，睁大眼睛：“那怎么过去，你的神躯是在这座无边无际的城池中吧？”
“大约是，我感知到了一些气息，至于如何过，你自己想办法。”
万俟仙王这时候倒是恢复了冷淡与平稳：“本座的传承算是白送你了，最难的关卡本座都给你省了，可若是你连一丁点儿挫折都无法度过，就算给了你也不过为你平添祸患，机缘虽好，也要合适才行，越过这座城，找到本座的神躯，便算你过关。”
伏天临静静听着，没有反驳他的话，也没有说他说话不算数，机缘自然是要相匹配的能力，否则便不是机缘，而是祸患，这一点他还是赞同的。
不过眼前这巨大晶体雕塑一看就修为不凡，也不知战力几何。
在如今这末法时代，修为难得，就算掌教在仙墓中也谨慎异常，更别提他本人。
想了想，伏天临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江听玄。
他还没开口，识海中突然传来万俟仙王有些咬牙的声音，他突得改口：“算了，本座不考验你了，我指点你过去。”
“为什么？”伏天临不解，他甚至辩驳了一句：“我觉得我可以过去的，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的能力？”万俟仙王漂亮完美的唇瓣抿得笔直：“你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除了《移星换月》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东西？”
伏天临眸光微怔。
“我没有……”他语气略停，但很快又改口道：“但这功法确实是最有效的。”
除了会社死羞耻之外，《移星换月》本来就是仙族为了封印魔族所创造，对于魔族有克制的力量，而且万俟仙王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使用这门功法，怎么这一次反应这么大？
伏天临有些不解，他仔细询问：“你担心你那魔族麾下？可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你竟这么仁慈？”这不太像万俟仙王的性格。
“本座只是出于好心赦免你而已，难道你真想在此地、当着你们掌教的面与江听玄双修？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伏天临。”
万俟仙王语气低沉，伏天临也没反驳，他只是依然有些不解：“我自是不会随意这么做，但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心肠，玉哥，你不会真把我当兄弟了吧？那我多不好意思。”
说到最后，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付甜甜，你别忘了你是个女子。”
万俟仙王皱起眉，“整日里兄弟兄弟的，你同那江听玄是哪门子的兄弟？你是女人，他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我随口说说而已。”伏天临眉宇间坦坦荡荡，反而问他：“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近乡情怯？”
他说完这句，明显地感觉到万俟仙王有种不想和他说话的意图，但不知为何，他并未斩断交流，只依然冷声开口：“本座是提醒你一句，也算全了你我这段时间的扶持。”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你放心好了，我还没那么变-态呢。”
他又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天天喜欢双修，方才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见万俟仙王还有话想说，伏天临却干脆主动中断了与他的交流。
索性没有生命危险，当做历练也好。
他走近了些观察这晶石雕塑，想了想，掏出枚灵石抛了过去，砸在晶石雕塑的腰部。
灵石与晶体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响声，而后自然落地。
天极掌教冷声道：“做什么？”
伏天临对他比了个禁声的动作，拉着两人躲到一旁的晶石山脉之后，静静观察。
被他砸了一下的雕塑从腰部开始逐渐泛出点点涟漪，坚硬的晶石慢慢柔软，化为飘逸布料与光滑皮肤，这涟漪蔓延，直至整个晶石雕塑都活了过来。
天极掌教只扫了一眼，同他们两躲在晶石山体之后，没有多看。
伏天临便问他：“义父，您觉得那雕塑实力如何？”
天极掌教稍稍感知，才告诉他：“不算顶尖，大约有六长老的实力。”
这修为对掌教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对伏天临和江听玄来说便有些难以匹敌了。
天极六长老是宗门执法长老之首，实力强大，比上次刺杀的那个璇玑宗长老强多了。
微微沉吟，他道：“义父，这只是守门将，城中只怕还有更强大的魔族，我们不能硬闯。”
“本座知道。”天极掌教没好气说：“若本座自然可以悄悄潜入，可带着你们便难了，你不是说自己对这里了解吗？你说怎么办？”
伏天临沉吟片刻，问他：“您身上有仙灵宗嫡系的血液吗？修为高一些的。”
他身上还剩下半瓶，不过那半瓶血液只是普通嫡系弟子的血液，里面蕴含的万俟氏血脉不多。
就算没有万俟仙王的指点，可血脉同源这是修界的常识，伏天临觉得应该还是有些用的。
“你要这个做什么？”
天极掌教没有反驳，看样子身上应该有。
伏天临清了清嗓子，扫了他和江听玄一眼，露出个腼腆温和的笑容来，道：“仙灵宗嫡系是仙族后裔。”
“本座知道。”
掌教眸光平静，竟是早就知道这一点，不过伏天临觉得也是，十大仙门存世已久，普通弟子不知道正常，可各大仙门掌教应该还是对仙灵宗的来历有些了解。
因此他想了想，继续说：“这座城池之中，便是仙灵宗嫡系一脉的先祖。”
“什么？”
这点天极掌教明显就不知道了，他扫过被血红晶石簇拥的城池，皱着眉头，“你是说仙灵宗并非仙族后裔，而是魔族后裔？”
这件事若传扬出去，倒也能引起不少轰动，毕竟仙灵宗自诩仙灵，其想法可见一斑。
伏天临微微一笑，干脆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说的就是上次同陆轻菱说的那个版本，他又将细节编得全面了一些。
掌教和神子静静听完，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接受他口中的‘事实’。
天极掌教甚至有些怀疑：“你确定你不是在诓本座？”
仙灵掌教虽说为人是谨慎小心了些，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骗的人，几句话就能哄得他相信，天极掌教说什么也是不信的。
伏天临却一副轻描淡写，十分腼腆的样子，他摆了摆手，有些羞涩地微笑道：“您夸奖了，其实弟子也只是那么一说，主要还是仙灵宗掌教自己相信，许是对先祖的敬畏吧。义父，弟子可是连身家性命、吃饭的本事都告诉您了，您千万要帮弟子保密啊。”
这话他之前对陆轻菱也说过。
但天极掌教的反应显然和陆师妹不一样，至少掌教没有惶恐，反倒冷哼了声，斜眼瞥他：“吃饭的本事？我看是诓人的本事还差不多，果真舌灿莲花，不过本座却并非那等愚钝之人，你小子秘密颇多，自己斟酌着，省的哪天被人捏死了也无人知道。”
说完他又看向城门口已经复活过来的魔族，也明白了伏天临之前问他的意思。
以本族血脉的确可以做一些伪装，冒充万俟氏族的弟子入内，只是不知道那魔族会不会阻拦。
思及此，天极掌教也不耽搁，他从芥子戒中拿出了一瓶深色血液，倒了一些在掌心，而后将之握紧，并指成笔，于伏天临和江听玄眉心各画了一个玄秘符文。
伏天临顿时便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了一层，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气息。
掌教是至强者，自然也是知道一些以血脉之法伪装的秘术，但与万俟仙王的手段不同，他只能做到最表面的伪装，而无法刻印出核心的符文。
但总归是可以一试。
天极掌教做完这一切，便带着他们两走了出来，理了理神色，朝那驻守城门的巨大魔族走去。
他身后，方才一直静静聆听，但并未出声的江听玄突然轻轻拉了拉伏天临的衣袖，他声音很低，可语气很温和：“师弟很厉害。”
这是说他方才说的那个故事。
骗了仙灵宗掌教，可不是很厉害？
天极掌教有些不信，觉得其中还有其他隐秘，只是他没说，神子却相信他说的一切话，他甚至还担心伏天临因为掌教的话会有些失落，便私底下对他说了这么一句，以示鼓励。
伏天临一开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直到对上他的眼眸。
江听玄的眼眸幽暗、深邃，却很清澈，里面萦绕着说不出的温柔，无关于什么情-爱，只是最纯粹的、对于师弟的温柔。
伏天临面色微愣，很快，他也弯起唇角，回以一个相同柔和的微笑，愉快道：“谢谢师兄。”
前方天极掌教听见他的声音，回头一看，便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这小子站在原地，两人相视傻笑，他眉头深深皱起，忍不住冷声道：“干什么？还走不走了？”
“来了来了。”
伏天临笑容不变地拉起师兄的手臂，朝掌教飞快奔去，边走还边炫耀：“义父，师兄在夸奖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