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难得见两个人一起进门。
虽然早过了晚餐时间,张嫂还是张罗着要替他们准备宵夜。
周声上楼换了衣服下来时,宵夜已经摆上桌。
其中一道腌笃鲜,周声尝了两口就说:“张嫂这苏帮菜做得很是地道。”
张嫂一听就笑了,说道:“我祖籍苏州人,最拿手的就是这苏州本帮菜。倒是没想到周先生舌头这么灵,吃过?”
“小时候常吃。”周声笑笑。
当年周家的厨娘是跟着他母亲陪嫁来的。
都是他幼年吃惯的味道,像是绿杨馄饨,卤汁豆腐干,松鼠桂鱼等等。
后来能吃到的机会少了,如今到了这里,张嫂北方菜做得居多。
乍然尝到熟悉的滋味,倒是有些怀念。
储钦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他同样换过了衣服,大概洗了个澡,头发还湿润着没有干透。他拖了餐桌另一边的凳子,看了一眼喝汤的周声说:“不说你一个地道岚城人,你都失忆了,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吃的菜?”
周声拿着勺子,抬头对上储钦白的目光。
稍微停顿,一时没注意忘了这茬了。
周声不动声色放下勺子,自然道:“大概是吃到熟悉的东西,突然想起来一点。”
储钦白轻呵了声,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试探逼迫,更像是随口一问,听见周声的话之后,也没继续说什么。
张嫂替储钦白端上碗。
回头注意到周声大抵是真爱这苏州菜。
就笑着说:“以前不知道周先生口味,也没见你提过要求,既然喜欢,以后我就常做。”
“那谢谢张嫂。”周声说。
张嫂摆手道:“别客气。你没来的时候我也很少下厨认真做什么菜。你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做演员明星的,不缺钱不缺人脉,可偏偏在吃上面连普通人都不如。尤其是女明星,都是吃什么清水煮白菜,偶尔吃顿像样的像要了命一样。”
“这么严格?”周声点头说:“那的确是会失去很多乐趣。”
“可不是。”
周声还真特地去看了一眼储钦白碗里的东西。
心想他不是挺正常的?
张嫂注意到他的动作,笑道:“钦白还好,除了进组前会刻意控制,平常还算正常。而且他每天都健身的,去年拍的那个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说是人物要瘦,加上忙得很,体重一度降得团队里的人以为他身体出大问题了,我给他大补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的。”
张嫂就这么当着人主人家的面抖落他的事,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周声还还以为按照储钦白的脾气,大概率会黑脸。
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像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
这倒是出乎周声预料。
吃完饭见储钦白吃药。
张嫂这时候才知道他胃病犯了。
端了水给他,埋怨:“都说了这三餐一定要按时,忙起来不能没日没夜的。周先生还每天大把大把药那样吃,你再出问题,下次你外婆问我,你让我怎么跟她老人家交代?”
储钦白:“一点小事。那么大年纪别让她操心了。”
“你让她操的心还少啊?”
储钦白显然是无言以对。
过了两秒,“过两天我去看她。”
周声从对话里才知道。
这张嫂竟然是储钦白外婆给他的人。
难怪张嫂在他面前不像是个简单的阿姨,有时候也像是个长辈。
张嫂看一眼这个,再看一眼那个。
周声都能从她眼里看见深深的无奈。
他不想被牵连,早早上了楼。
这些天房间里配置的电脑周声已经很熟练了,他在桌子前坐下来,打开今天周氏人事部发给他的资料文档。
有关两年前的那个西部战略计划。
想要重启,必须先组建团队。
人员名单他心里已经有个大概了,但这两年因为周氏的发展问题,其中有的人已经离开了公司,有的目前在其他职位上。
周声想要说服这些人,必须拿出足够说服人的理由。
想要后面开拓顺利,这第一步,必须得走得稳。
资料查到很晚,周声看见手机时间的时候,已经显示凌晨一点多了。
药效致使他有些头晕,他也知道如今这身体不能这么耗,简单整理后就上|床准备睡下。
没想到很久没梦见过的场景。
午夜梦回,又一次出现在梦中。
回国的第三年,秘密联络点设置在临东路的一家裁缝铺。
大清早顺子给他叫了辆黄包车,叮嘱他,“少爷,你记得早点回来,苏记园子的紫薯糕听说味道不错,我去买两包给你尝尝。”
他笑着坐上黄包车,还不忘说一句:“是你自己嘴馋吧。”
他还给了顺子两块银元,让他再买点他自己喜欢的。
那时周家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他全面接手了周家生意。
但那一天,也是一切转折的开始。
梦里他已经知道那天会出事了。
但根本就无济于事。
临东路裁缝铺对面的洋人酒楼,时不时就有穿着洋装的先生小姐进进出出。马路边行人来来往往,天气有些阴沉,看起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的记忆画面混沌而紧迫,混杂着凌乱而来的脚步以及枪声。
带着圆框眼睛的中年男人,把所有资料一股脑塞进他手里,双手染血握着他的手说:“周先生,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你提供的纱布和药品以及资金,为前线,为所有国人带来了希望和帮助。”
“拜托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城西铁路旁找一个叫柳山的卖货郎,交给他。”
“速度要快!”
周声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但那是他决定做和他们一样的人的起始。
周声后来见过很多一样的人。
他们有着平凡而普通的样貌,做着毫不起眼的工作,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
梦里不知道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些人的样子,有的清晰有的已经模糊。
他们或许上一秒和他开着玩笑,说:“周先生这样的读书人,长得又这样好,实在是太容易成为目标。”
下一秒就有可能在他面前倒下。
在血泊里凉了全身。
周声从梦里睁开眼的时候,还没分清自己在哪。
他循着这些天行动记忆的本能,下了床,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在马桶里吐了个昏天暗地。
这段时间的药物反应已经没有一开始严重了。
但大概是梦的缘故。
胃部痉挛抽搐,让他在两分钟内冷汗湿透了后背。
跪地冰凉的地板上缓了好一阵,他才起身按亮了浴室里的灯。
然后洗了一把冷水脸。
镜子里的人穿一身蓝黑色条纹睡衣,沾了水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些苍白狼狈。
很多人都说上过战场的人,终其一生都将被梦魇困扰。
除了禹城最后濒临失守的那一仗,周声没有上过前线。
但无声的战斗充斥了他最后那几年的每一天。
精神紧绷是常态。
如今这个世界太松弛了,松弛到让他都已经差点忘记那种感觉。
周声恍惚下楼,准备给自己倒杯水。
他精神不济,加上张嫂很少起夜,他一个人在这房子里待了这么些天,忘记了今天还有一个人也回来了。
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人。
更没注意到,那人从他下楼就一直看着他。
周声给自己接了一整杯水,仰头喝下。
准备再接一杯带上楼。
转身发现客厅的身影时,他握在水杯上的手指蓦然收紧,绷出青白的痕迹。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抓上了旁边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直到他认出储钦白。
彼时储钦白已经揭开膝盖上的毯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周声干涩着喉咙问了一句:“储先生这么晚还不休息?”
“你不是也很精神?”
储钦白走到他面前停下,目光在他脸上刮了一圈。
然后才说:“之前工作导致休息时间有些乱,我在调时差。”
周声点点头,没有多说。
但是储钦白突然朝他伸手。
周声僵了一下,用了不少意志力才没做出往后退的动作。
储钦白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手上动作没停,却是冲着他手上的刀来的。
他眼睛盯着周声,左手握住他的手腕,右手从他手上把刀取走。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刀在他掌心挽了个刀花,然后只听咚一声。
刀被钉在了桌子上,刀柄颤巍巍发出嗡嗡声响。
储钦白没什么表情淡淡说:“刀可不能随便玩儿。”
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周声从手柄上收回目光,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余温,评价:“储先生刀使得不错。”
“小把戏,以前拍戏跟着武指学的。”
周声:“武指?”
储钦白看他一眼,“武术指导。”
“哦。”周声其实根本不知道现在还有这个行业,冷不丁问一句:“我能跟着学吗?”
储钦白看他的目光逐渐奇怪。
然后:“不能。”
周声又嗯了声。
他说:“那没事我先睡了。”
他自顾自越过储钦白,走两步又在他身边停下。
看向沙发里的毯子。
和储钦白说:“睡沙发容易腰疼。”
储钦白恢复本性,“不劳你费心。”
周声:“但是晚上看见你挺吓人的。”
储钦白:“……”
这种被倒打一耙的滋味倒是新鲜。
储钦白气笑:“那看来我以后不天天睡沙发,都对不起你了。”
周声包容地看了他一眼。
点点头:“我现在经常在网上看见一句话,说男人至死都是少年。这个说法未必完全正确,但我相信这是社会幸福的一种现象体现。”
储钦白忍无可忍:“周声!”
他迟早要被他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