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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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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摘下帽子, 卫孟喜再看,就更像了。

事情已经过了一年多, 但她记性好, 况且像这样精神挺拔的老者,就是想忘记也很难。

“老先生您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他什么都没说,她已经知道问这句话。

老人更加肯定自己没找错人, 笑着点头,“很好, 谢谢你。”

“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你,但我家里人去年将我直接转院到京市,等出院的时候,粤东省老家又有急事, 他们先把我送回老家, 等再想要去登门感谢的时候,那张纸条找不到了。”

“实在是抱歉。”

其实, 王家人不仅回过金水市两次, 在他描述的晕倒的地点和医院来回问过很多次都都没找到这么个小恩人。

他当时人虽然是昏迷的,但还有一丝神志,隐约听见有个年轻女同志的声音鼓励他, 让他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还一面掐人中一面细细碎碎的说些奇怪的话。

人在所有感官都消失,只剩听觉的时候,会特别灵敏, 时间会过得特别慢,所以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还能原模原样复述出来。

当然, 卫孟喜当时没放心上, 只不过是帮一把的举手之劳,事后没找到老人也就放下了。

“也幸好,只是轻微的中风。”老人淡淡的复述当时的情况,他被抢救及时,命是保住了,但关键是金水市的康复条件很一般,儿女不允许再将他一个人留在医院,所以等病情稍微稳定后就用专机给转到京市医院,在老干部康复病房里待了一个多月。

王明朝老人下意识动了动自己左边的胳膊,要是当时没被这年轻同志救下,他现在即使命保住,也不可能恢复如常。

他的老战友里中风的也不少,好了以后还是半身不遂,他要强了一辈子,好脚好手这么多年,决不能忍受人生暮年却变成一个行动不便的“累赘”。

而她中途的处理也不算错,主要是去得很及时,脑出血量不算多,只留下很轻微的偏瘫后遗症,通过一年的康复治疗和训练,几乎没人能看出来。

这不仅救了他的命,还保住了他的尊严啊。

本以为这个大恩人就要这样一辈子都找不到了,幸好回老家的火车上,他又听见了那把声音,但人太年轻,他有点不敢认,一直到下车前,想要上去问一问,结果一直没看到这俩女同志,估摸着是早早的下车了。

说实在的,他知道车厢和座位号,想要找到这两名女同志很简单,但他并不想动用关系,万一不是呢?兴师动众也不好,现在文件精神就是要求他们这批老干部不能动用特权,要保持老革命的光荣传统,他也不想给子孙后代惹麻烦。

但幸好,他听见她们聊天,说在羊城只待三天就要回书城,于是他就提前买好火车票,在进站口等着。果真还遇上了,这就是他人为制造的“偶遇”吧。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王明朝。”老者伸出手,卫孟喜赶紧握上,“您好,我叫卫孟喜。”

她犹豫过,叫他“同志”的话有点不尊重长者,但叫“叔叔”又怕让人觉着自己上赶着攀亲,毕竟这老者浑身的气势就不像普通人。

“你就叫我王叔叔吧,我今年七十二了。”

卫孟喜一诧,“可真看不出来,您这身子骨真是硬朗。”

王明朝爽朗一笑,“真是不服老不行了,自从去年中风后,家里人担惊受怕,这不许吃那不许碰的,生活都无滋无味了。”

在其他人身上,偏瘫想要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坚强的意志力和决心,让他做到了。

卫孟喜不知道中途的艰辛,只是顺着话题跟他聊起来。

据他回忆,当时他是在参观完一个红色博物馆后,走在路上感觉头昏脑涨,他是过过雪山草地的人,压根不把那点暑热放心上,谁知没两步就晕倒了。

那个点儿正是最热的时候,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要不是卫孟喜刚好从黄大娘家寄存推车出来,在那么高温的石板路上不知要躺多久……就是不死于脑出血,也会被晒死。

现在的卫孟喜不会知道,自己一个善意之举,挽救了一条人命,更不会知道给她带来了什么。

她只是顺着老者的话想了想,那胡同不远处确实有一家博物馆。听说以前是某位大领导年轻时战斗过的地方,后来大领导去了京市,那基地就被金水市革委会保护起来,建成了红色博物馆,以后也会成为全国很有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他们在下面过道上的座位上坐着聊天,韦向南就在床上闭目养神,她这人不喜欢掺和别人的事,更何况是这老者,她看着不简单。

王明朝只是简单的介绍,说他曾经是一名老红军,以前在首都工作,家有一儿一女,儿子在石兰省政府工作,闺女则是在粤东省,他退休后大部分时间在书城市和金水市养老,因为以前年轻时候曾在这边工作过,有感情,也喜欢这边的气候。

卫孟喜于是也介绍自己,是金水煤矿附近的村民,丈夫在矿大念书,自己一个人做小生意维持家计。

韦向南嘴角抽搐:慌是没说,但听着咋这么别扭呢?

她都要开加工厂的人了,手底下养着七十多号工人,还叫简单的“小生意”?还只是“维持家计”?陆广全可是状元特招进青桦的,还只是“上大学”?

当然,王明朝也不深究,到底真不真实,夸不夸张,他只要想知道,都很简单。

俩人还注意到,王明朝不是一个人,中途每到饭点就有一名二十几岁的,身形挺拔,训练有素的平头小伙子过来送饭和催吃药,药是配好的,一把有好几片,饭也是热乎的,不知道他哪儿弄来的。

沾了王明朝的光,卫孟喜和韦向南也跟着吃了好几顿热饭,有肉有菜还有汤,味道居然也意外的不错,营养搭配十分得宜,比后世坐高铁点的菜还享受。

反正老人家不说他是啥待遇,不说这小伙子是警卫员还是保镖,她俩就不问。

有人聊天,还能有正常的一日三餐,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感觉也就是在家一样清闲了两天,广播里就播报终点站书城站到了,卫孟喜起身收拾行李,“王叔叔,认识您很高兴,以后您要有空的话,欢迎您到金水煤矿来玩,直接找‘美味卤肉店’就能找到我们家。”

王明朝爽快答应,“成,小秦,你来帮她们两位女同志拿一下行李。”

不一会儿有两名穿军装的年轻人上来,他们不仅帮忙拿行李,还把她们托运的几个蛇皮袋一起拿了,送到出站口,已经有一辆吉普车等候多时。

王明朝又不由分说的,让她们上车,说要把她们送到家。

卫孟喜见拗不过,只能答应,幸好王明朝自己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只能自己先回家了,车上只有她俩和小秦。

无论是来接她们的,还是这个小秦,卫孟喜猜应该都是小战士,因为这种气质跟许军身上的很像,只是许军比他们多了杀伐决断的戾气。

小秦也是话不多的类型,她们不说,他基本就不提,最后是卫孟喜实在忍不住,问了几句才知道,大家私底下都叫王明朝“王老”,她这声“王叔叔”当真是亲热过头了。

“王老人很好,你们不用太拘束。”小秦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又顺口道,“我跟着王老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他对年轻人这么热情,他是真的很感激你。”

“从去年他就一直在找你,想了很多办法一直没找到,这次能在火车上遇到就是缘分。”

卫孟喜也说是,她对那垫付出去的一百块都快忘记了,他老人家居然还记得,临下火车前硬是要塞给她。

顺路先把韦向南送到家,小秦又帮卫孟喜送到矿区,刚进村口,一群玩耍的街溜子就看见这辆崭新的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哇哇叫着凑上来,猜是矿上哪位大领导的,张书记和杜矿长都是红旗轿车,这辆莫非是李副矿的?

结果下来的却是卫阿姨,大家伙更惊诧了,有人蹦跶着去叫卫东姐弟七个。

是的,七个,因为放周末,苏奶奶放心不下大的四个,干脆带着狗蛋虎蛋和小呦呦来矿区了。

这时,七八个孩子叽叽喳喳叫着就来抱卫孟喜的大腿,像是一窝子小雏鸟,将刚进门的叼着虫子的鸟妈妈抱个满怀,根花卫红居然还哭了,一边摇尾巴,一边呜呜咽咽的,像小狗子。

“哎呀妈妈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们哭啥。”

“妈妈以后都不去了好吗?我们不乱花钱,养我们非常非常省钱哦。”

卫孟喜笑,这才十天不到就黏成这样,那以后要是经常出差可咋整,每次做思想工作都费老大劲不可。

她挨个亲了他们一口,着重安抚了两个闺女,都快哭成小花猫了,被她一逗,鼻涕泡都快笑出来,最后才将呦呦抱怀里,拱了拱她脑门,“想妈妈没?”

“想!”

“有多想?”

“超级想喔!”

也不知道是小姑娘生性坚强,还是没到两个姐姐那样半懂事半不懂事的年纪,居然都没哭鼻子。

孩子们帮着秦叔叔把蛇皮袋往家里扛,刚把东西放下,小秦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等卫孟喜从孩子包围圈里突击出来,只看到他车屁股。

不过,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卫孟喜把来看热闹的人群打发走,陆广全居然也骑着摩托车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爸爸去接妈妈呀。”

卫孟喜一愣,她没让他去接啊,只是刚到那边报平安的时候在电话里说她今天回来,这家伙要去接怎么也不说一声,也不知道在火车站等了多久。

傻子。

陆广全见她平平安安的,抹了抹额头的汗,也没说啥。

苏奶奶倒是老样子,依然不喜欢跟谁说话,哪怕李秀珍和张毅又厚着脸皮来了,她也是人照收拾,反正面是不见。

这天晚上,本来还想跟妻子来一场小别胜新婚的陆工,再一次计划破产——五个崽都要跟他们妈妈睡,床上压根没他的位置。

当然,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找货车上火车站拉冰柜,昨天因为吉普车放不下,火车站同意帮她寄存一天,但也只是一天,这种价格昂贵的东西,万一出问题谁也负担不起。

冰柜到位,插上电,很快,仓库里最值钱的东西就开足了马力能上工了。

当然,工人们知道这东西贵,都不敢靠近,全程卫孟喜一个人在那儿琢磨,开关和各种按钮都是英文的,但韦向东教过她,再加上上辈子也用过,倒是很简单。

她上手以后,准备把这项工作交给一个专人负责,对这种昂贵的器械,如果没有专人负责,那大家都不敢负责,这样坏了找人也找不到,但又法不责众。

视线在所有仓储车间的工人身上扫了一圈,发现有两个比较特别,一个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尚永志,32岁,正当壮年,本来是安排他去清洁队的,但他腿脚慢,走不快,那些都是妇女同志,他一个大男人跟不上节奏,在里头也插不上话,怪尴尬。

卫孟喜就做主将他调到仓储这边来,也没啥技术含量,就是每天定时检查一下生熟肉有没有变质腐坏。

他这脚,也不是天生的,据矿上的人说他本来是矿子弟,父母都是金水煤矿第一代工人,他本人学习很优异,十分好学,是八岁那年去路上捡煤块的时候,不小心让车子给压断了。

父母都是一线工人,在那个全民大炼钢的年代,他怕耽误父母工作一直没说,忍了好几天直到家长发现的时候,做手术也来不及了,从此以后就变成了长短腿,走路一拖一拖的。

他们家只一个独儿子,父母伤心之下没几年也去世了,他早早辍学,熬到十八岁进矿里顶替父亲工作,结果又因为腿脚不利索被班组长嫌弃,自觉拖了大家后腿的他,经过几次换岗也没能顺利干下去。

直到后来郝中军当上后勤处副主任,尚永志的工作就被郝家亲戚给顶了,成为无业青年。

他这样的情况,要是有份工作,或许还能找个对象,工作没了,又没学历,想要结婚简直不可能,所以一直单到现在。

那天他报名的时候本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谁知还一下就给录上,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此时一接触到卫孟喜的眼神,他忽然福至心灵,主动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卫老板放心的话,就让我来试试吧。”

卫孟喜确实有这个打算,要让他干苦力当搬运工那是不现实的,但固定的负责两台冰柜的开关机和使用,这倒是对身体没啥要求。

“那尚大哥你过来看着,我教你。”

“不用,我刚才就看见了。”他腼腆的笑笑,得到允许后一顿操作,“这是开机,这是关机,这里是调温度,对吗?”

卫孟喜吃惊,他刚才站在人群之后,个子也不高,要说看见她不信,怕不是本来就对这些有点天赋?

“尚叔叔以前当过电工,懂得可多哩!”人群里有个少年说。

卫孟喜回头一看,就是那个刚刚十六岁父母双亡的少年,叫黎安华。

把看热闹的工人赶走,卫孟喜问他,“安华你说说,你尚叔叔啥时候当过电工?”

少年瘦条条的,这样的天气居然穿着一件大人的旧西装和烂皮鞋,即使脚指头都露外面了,但他一点也不羞窘,反倒觉着这身是很靓很新潮的打扮。

他家的情况也没比尚永志好多少,母亲早逝,父亲虽然是挖煤工人但三年前死于肺癌,煤矿只是按规定给了一点医药费,他的年纪顶替父亲岗位也不现实,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上小学,他干脆就出去捡煤块卖钱。

好巧不巧,他跟张狗蛋还是认识的,招工到底要不要来还是张狗蛋给他吃的定心丸,他说卫阿姨人很好,只要他好好干,卫孟喜肯定不会像外头那些坏人一样赖账,工资一分不会少。

黎安华口舌伶俐,叭叭叭一说,立马就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尚永志最后一份工作就是在后勤处,凭着自己还不错的物理知识,跟着老电工学了两年,成为一名合格的电工。煤矿大型机械多,用电量巨大,有时候同事们欺负他是瘸子,故意留他一个人值夜班,他也争气,无论是哪台设备出问题,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第一时间排查,第一时间完成修理。

或许,上辈子要不是他被辞退,吊笼就不会断电,陆广全就不会被困井底……

卫孟喜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对郝中军这王八蛋恨得牙痒痒,为了安排他亲戚,居然抢夺了一个专业技能过硬的残疾人的工作,还可能导致了小陆同志的悲剧……不行,她得做点什么。

只是免掉他的领导职务太便宜他了。

这种渣滓,不配继续待在国家单位里享受,哪怕是普通职工也不行。

“我尚叔可了不起,矿上谁家电器坏了,谁家换灯泡跳电闸烧断保险丝,他一看就知道,三分钟,哦不,最多两分钟就能修好。”

那简直是瞌睡遇枕头啊,卫孟喜现在最缺的就是各种专业工人,这么大个厂子要维持运转,水电煤是最重要的能源保障,没有懂行的师傅,她其实一直担心万一哪天出意外连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她的工资开到五十块一个月,说高确实挺高了,但专业的水电工人家现在都在国营单位有正经工作,不可能为了高几块工资辞职来帮个体户打工,要说加工资,许以丰厚薪酬,卫孟喜又觉着这样对整天把手泡在下水里的女工不公平。

“好啊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她拍了拍黎安华的肩膀,忽然灵机一动,“你跑得快吗?”

“很快,张川家的大狼狗都追不上我,嘿嘿。”

“眼神好吗?比如说见过一次的人,过段时间再见,能在人群里认出来吗?”

“那肯定的啊,张川都说我记性好,记人记事不在话下。”

“我教给你一个特别的任务,每天多给你一块钱工资怎么样?”

“啊?!”黎安华差点蹦跶起来,“行啊,干啥我都愿意!”

卫孟喜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少年目露疑惑,“只需要看着就行了吗?要不要去干架,我干架也不孬。”

卫孟喜拍他脑袋,“你才几岁,整天干架干架的,我可警告你,在我厂里要是有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我一律开除。”

这话,也是说给其他工人听的,她开这么高的工资不是请大佛来养着的,要是干出违法乱纪的事,她分分钟开除没话说。

黎安华缩了缩脖子,看来张川没说错,这个卫阿姨老板真的很厉害,别看笑眯眯的好说话,但是个狠人呐。“我不说了老板,您放心,您交代的任务我一定完成,我保证。”

卫孟喜没时间听他保证,这件事确实重要,“你去吧,我这里先支半个月工资给你,你去买两件普通的不打眼的衣服,明天早上八点跟你利民哥一起坐车出发,他会把你送到地方。”

黎安华点头如捣蒜,这还没开始干活呢就能领工资,张川真的没骗他,他哪天有空一定要去找张川,告诉他这好消息。

***

加工厂里,冰柜一装上,生熟肉的量可以增加了,煤嫂们出去跑业务也就更勤快了,因为真的有人一个月拿到两百块的工资啦!

两百块是啥概念?哪怕张书记和杜矿长也没这么高啊,美味卤肉加工厂告诉她们这样一个真理——谁都会辜负你,但美味卤肉不会亏待你,只要肯努力,钱不是问题!

所以,这半个月的矿区实在是稀罕,以前那真是到处都有各种街溜子煤嫂,游手好闲,说长道短的,现在一条小街除了开店的,压根见不到一个煤嫂。

因为大家都要么去加工厂上班,要么出去跑业务,哪有时间出来招惹是非,这可把李秀珍和刘红菊寂寞坏了——没人搭理她们了呀!

不过李秀珍最近倒霉事挺多的,先是婆婆从老家赶来照顾小秋芳,从那以后张毅对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三天两头要干一架……关键那“死老太婆”还没脸没皮,她明里暗里撵都撵不走。

然后就是小秋芳的失忆,这孩子是彻底没以前聪明,更没以前的好运气了,每天就跟个傻子一样只知道吃吃喝喝背古诗,她需要她背古诗吗?

她需要的是她的小福星运气啊!

可惜,无论她怎么哄,怎么骗,怎么威胁恐吓,那丫头就是什么也不知道,要是太过分婆婆和张毅也不给她好脸。

再一个,就是怂恿张毅去给前岳母道歉失败,一点好处没摸着还倒贴大几十买礼品的钱,搞得张毅现在对她也是横眉冷对,要不是还没条件搬离窝棚区,她都不想再跟那猪头一样的男人睡一个炕!

家里失意,但至少工作上还挺顺利,她现在已经被提拔为灯房里的小组长,以后再怂恿一下李茉莉和杜林溪,给她调动到办公室也不成问题。

倒是刘红菊,那是真的郁闷到家了,工人们宁愿买俩馒头配卤肉吃,也不愿下馆子,她的小饭馆开不下去,几个儿子又不懂事,老大因为偷东西被学校开除了,严老三也因为工作失误被处分,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她想把小饭馆关掉,去加工厂上班,可拉不下这脸,也觉着卫孟喜肯定不会要她,毕竟当时一起说她坏话的几个人,她一个也没要。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刘红菊唉声叹气,心头一口气闷着,都不知道该找谁诉说……谁也没空搭理她这无业游民。

卫孟喜才不管她们打什么小九九,回来一个多月,加工厂步上正轨,每一块都有信得过的人看着,她终于能抽出空琢磨开书店的事了。

文具已经拿回来一个月,人民路上卤肉店隔壁的门面也装修得差不多了,她准备挑个日子开业。

因为还没找到去哪儿拿书的门路,现在就只是装修出大体模型:浅绿色的墙壁,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成人高的黑胡桃木书架,中间做一个软皮沙发的环岛,沙发上可以坐人,环岛中心依然是一个圆形书架,进回来的几样文具就先放在书架上,虽然稀稀疏疏的,但看着五颜六色也颇为养眼。

还没开业呢,已经有人进来逛了。

但凡是进来的,无论男女老幼,或多或少都会买点。

年轻学生自己也需要用钢笔和套尺,爸爸妈妈辈的,也有娃娃上学,需要用转笔刀和套尺,老年人嘛,那么便宜的钢笔不买是不可能的,因为忍不住啊!

还没正式开业,拿回来的文具已经卖出去三分之一,老百姓对文化学习用品的需求这么大的吗?

按照卖出去的这三分之一计算,其实利润也非常之高,卤肉只能赚成本的六七成左右,但文具却是可以翻倍,因为她拿的货质量好,还新奇,又漂亮,市面上的书店和小商店杂货摊是无法与她竞争的。

这个发现,简直让她看到了希望——赚点轻松钱、干净钱的希望!

当即,一家人就在为书店取名开始商量起来。

在火车上她想叫“状元书店”,后来一想自家男人就是状元,起这名字有点蹭热度的嫌疑。知道的说她是蹭热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着状元郎的大旗干啥呢,这跟陆广全一向低调内敛的作风不太匹配,卫孟喜就给否决了。

“叫好好学习书店吧!”根花建议。

“要我说就叫美味书店,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妈妈开的。”卫红倒是挺有品牌意识。

“市里有新华书店,那咱们就叫正宗新华书店,比他们正宗!”

卫孟喜差点被蠢儿子笑死,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啥,虽然他们家的书店也不是盗版山寨的,但在人家牌子前面加个“正宗”,属于恶性竞争懂吗?

卫东被妈妈一阵说教,也觉着自己好像又说蠢话了,他现在知道害羞了,把妹妹拎起来夹咯吱窝下头,“让我妹来说吧。”

小呦呦嘴里包着一块玉米味的糖果,可真太香啦!

含糊不清地说:“糖果书店!”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卫孟喜早知道就不问他们了,全是些狗头军师。“对了,根宝你还没说呢,你想到没?”

根宝最近学国际象棋,爸爸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妈妈在市里的象棋协会帮他找到一位老师,每到周末就要往市里跑,见得多了听得多了,说话也像个小大人:“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那叫万里书店可以吗?”

卫东皱鼻子,“这啥意思啊,不如叫万卷书店。”

卫孟喜却心头一动,万里书店,乍一看没啥,还有点奇怪,可只要是识字的都听过那句名言,万里路跟万卷书是一个意思,但又更含蓄,更有读书人的文雅含蓄。

“好,就叫这个。”陆广全从报纸里抬头,很中肯的说。

小两口对视一眼,就这么决定了。

1982年12月12号,陆家的“万卷书店”终于开业了。因为这次是开书店,说出去也文雅,她厚着脸皮给苏大娘、徐良、刘香和张劲松都发了请柬,现在矿区可是没人再管她叫“文盲”了,毕竟那是马上就能拿到高中毕业证的人,比大多数自诩不是文盲的人都厉害了。

这时候的人们还是很淳朴,也很信任“毕业证”含金量的,大家相信只要能拿到毕业证,那就是有文化。

这个面子苏奶奶也要给,她早早的天刚亮就把孩子带着来了,只不过现在家里没年轻人,每次都要包车很不方便。

徐良和张劲松也在下班后到场祝贺,甚至准备了礼物。

卫孟喜很想要孟舅舅也来一趟,但打电话过去孟舅舅最近儿子一家从M国回来,他就不出门了。

一个小书店,卫孟喜也没打算大操大办,只是简单的举行一个剪彩仪式,然后安排来宾吃顿晚饭就行。

饭店订的就是斜对门的利民饭店,曹经理和刘姐都很高兴,每一桌菜都做得满满登登,份量十足,还是找店里最好的厨师掌勺,这就叫投桃报李。

小卫平时没少照顾他们生意,连书店开业都来这里订餐,这对上也是一种交代不是?

拢共三桌客人,卫孟喜和陆广全举杯,挨桌敬酒,“感谢众位亲朋赏光,我和小陆感激不尽,一切尽在酒中,大家吃好喝好,啊。”

她俩双手举杯,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喝。

陆广全还是挺配合的,卫孟喜本来担心他不会喝酒的话,就不需要他跟着去敬酒了,但人家居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喝”……这不,人真的一饮而尽,没掌握好还呛了好几口。

“小陆不会喝酒,心意到了就行了,咱们都知道的。”徐良主动替他解围,也是告诉在座的来宾,他兄弟可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没看见不会喝酒还喝了满满一杯吗?

有他说话,姚永贵也跟着应和,张劲松和许军众人,都是小两口的朋友,自然能理解。

卫孟喜看着大家替他开脱,也笑着说:“哎哟是我不对,我非要把小陆拽来,今晚把他灌醉我一定给扶回去,大家放心。”

众人都笑,别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们两口子是正好反过来。

甚至,矿上还有人传闲话,说小陆是个软饭男,自己连上大学都是老婆供着的,张劲松恨不得拉那些人来看看,这叫吃软饭?

小陆可是高考状元!这在封建社会能给皇帝老儿做女婿的,那要是尚了公主,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软饭男?

再说,人小卫自己都不在乎,别人又废话那么多干啥,这不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嘛。

一行人正说着,忽然门口有俩人走过,又折回来,他们所在的包厢在二楼,走廊里很少有人走动。两道人影晃来晃去,卫孟喜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诶,陆学弟?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人影是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孩,说话的看着大大咧咧一些。

她旁边的女孩长着一张很白很小的瓜子脸,个子小巧而窈窕,此时脸蛋微红,不好意思的拽住同伴,“对不住,不知道陆学弟有事,我们也是恰巧经过。”

看年纪,她们应该才刚二十出头,陆广全已经二十六了,只是上大学比较晚。

“学弟”陆广全微微点头,不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说啥,卫孟喜却反应很快,笑着邀请:“两位同志赶紧进来一起吃吧,我们也才刚开始,曹经理麻烦给上两副碗筷。”

她还将自己身旁的位子拉开些,请她们坐,都当场认出来了不叫一下不像话。

矜持女孩想走,她那同伴却不走,直接一屁股坐下去,跟卫孟喜很快搭上话。

原来,她们还真是陆广全的学姐,今年已经大三了。

女大学生啊,那是这个年代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卫孟喜生出一股敬佩,自然是越聊越投机。

“我叫杨元元,她叫何菲菲,我俩是会计系的,跟陆学弟不是一个系,但咱们是去年负责新生接待的,陆学弟可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卫孟喜全程姨母笑的听着,嘿,“陆学弟”在学校可真受欢迎,尤其是女孩子欢迎。

“听人说陆学弟结婚了,我不信,菲菲也不信,是吧菲菲?”

何菲菲满脸为难,这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来,陆广全的老婆不就是她们跟前这个漂亮女同志吗?

杨元元话一出,苏大娘就不说话了,看向卫孟喜的眼神或多或少有点同情。

在一般人的认知里,陆广全是前途远大的大学生,在学校里受欢迎,应该多的是女孩子喜欢,但卫孟喜就不一样了,学历这一块是差距不小。

一方上了大学,立马跟另一方离婚撇清关系的“夫妻”,这几年也见得多了。更何况,苏大娘可是有过切肤之痛的,看向这俩女学生的眼睛里已经带了杀意。

她的眼神太明显,别说何菲菲,就是杨元元也浑身不自在。

卫孟喜正在想要怎么不尴尬的把事情解释过去,陆广全却已经将手搭她肩上,“少喝点酒,你胃不好。”

语气之温和,态度之亲热,众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苏奶奶长长的舒口气。

何菲菲的眼神暗了暗,倒是杨元元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哎哟对不住,我就说你长这么漂亮,说不定跟陆学弟是一对儿,菲菲偏说不是,让我进来问问。”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一看何菲菲,心里也不怎么喜欢了。

人家小陆结没结婚管你啥事,人家是不是两口子碍着你啥了?

姚永贵想要借机说点什么,忽然身边的徐良拐了他一下,小声道:“这个女学生应该是何市长家千金,表哥胃不好少喝点酒。”

姚永贵:“……”

咽口唾沫,行吧,这儿就没他说话的份。

小呦呦别的本事没有,耳朵好,她刚听见,就悄咪咪来到妈妈身边,扒着妈妈耳朵说那个阿姨是何市长千金,虽然她或许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孟喜心里好笑,这陆广全真是招这些千金小姐们喜欢啊,面上却一点不露,管你矿长千金市长千金还是省长千金,在我这儿,你们陆学弟都是小老弟。

陆学弟果然很上道,全程只跟男同志说话,时不时关心她给她夹菜,或者照顾几个崽,基本无视这俩学姐。

准确来说,是无视何菲菲,对杨元元他还是很客气的。

嘿,谁说直男无法辨别心机女的?反正小陆这个直男不一样。

卫孟喜借机照顾她们,几句话就将她们情况套出来了——徐良没认错,何菲菲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

正吃着,忽然包厢门口又多出两道人影,“小卫你家办喜事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怕我老头子来喝你酒啊?”

卫孟喜刚叫声“王叔叔”,何菲菲已经迅速站起来,异常高兴而恭敬地喊了声“王爷爷”。

王明朝先冲卫孟喜点点头,这才看向她,“你爷爷最近好吧?”

“劳您惦记,我爷爷身体很好,还说过几天要亲自登门拜访您呢。”

卫孟喜彻底懵了,这一老一少还是认识的?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她和陆学弟认识的人都凑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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