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096
学车的事, 陆工本来说要教她,结果自己三天两头加班,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学车变成了“开车”。
卫孟喜被折腾得一身大汗, 手脚酸软, 她就纳了闷,咋这男人跟她听说的不一样?
上辈子,店里的女员工们偶尔也会聊点荤的,她记得她们常说的就是男人过了三十岁, 或者婚后五年就要走下坡路。
可是, 按虚岁算陆工今年也三十了, 他们结婚也六年了,要是按她来矿区的时间算, 也五年了, 咋还没开始下坡?
“什么下坡?”陆工餍足的靠在床头上, 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卫孟喜看了看他虽然瘦但很紧实的胸膛, 手臂没有一般挖煤工人那种青筋直冒的块状肌肉, 但也能看出不错的肌肉线条, 很光滑,很好看。
就这样的男人……等着他下坡,估计还有几年……吧。
卫孟喜心说, 这想法要是让他知道, 估计会再次郁闷, 但她就是嘴硬, 喜欢也不会说。
能跟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谁会不喜欢呢?
第二天卫孟喜只能自己带上一千八百块钱, 和美味卤肉加工厂开具的证明, 去书城市驾校。
这是名副其实的书城市第一家驾驶员培训学校,也是整个石兰省目前唯一的一家,六七十年代学车是学徒跟着厂里老师傅学,但得讲究关系和指标,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
一般一个厂里有一辆车的话,学车指标就只有两个,两辆车的话指标四个,十分抢手。
幸好,这两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也把这项稀缺技术培训带到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中。
但能来学的,都要么是有钱个体户,要么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初高中毕业生,想靠这门稀缺技术找个好工作。
再加上在普通人工资不过百的年代,学费居然高达1800块,还要求脱产学习,报名的人寥寥无几,卫孟喜报名的时候发现,一个班居然只有三个人——真正的vip才能享受的小班教学啊。
不过,学习内容相较后世也复杂很多,除了基本的驾驶技能、交通安全知识外,还得学机械原理和汽车维修!
就这样的,卫孟喜必须每天来上课才行,但凡是落了一节课,她都觉着自己学不会。
报完名,第二天才能开始上课,她看时间还早,就顺便去苏玉如家一趟,“老苏大姐,忙啥呢?”
苏玉如白她一眼,“好好说话,你闺女叫我奶奶,你叫我大姐合适吗。”
“你看你现在顶多三十五岁,哪儿不合适?”
苏玉如实在是拿她这二皮脸没办法,看她手里拎来的铝皮饭盒就知道,肯定是又带好吃的来了。
自打去年开始,小卫就喜欢往她这儿跑,每次来办事都要拎点东西来,有时候是她做的吃食,有时候是一些新鲜的小水果。
“昨晚做的虾酱,呦呦想吃,给你和狗蛋虎蛋留了点。”
苏玉如果然很高兴,她的口味跟呦呦很像,都是猫儿一样,喜欢吃鲜的。
像普通人喜欢的什么鸡鸭牛她们都觉着一般,倒是大部分人觉着有“味儿”的鱼虾海鲜和羊肉,她们可喜欢了,呦呦能蘸着虾酱吃两个大馒头呢!
也不知道嘴巴这样刁的苏玉如,以前在牛棚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当然,她今儿来不是来找她忆苦思甜的,而是有个重要的事情,“苏大姐,你知不知道哪儿有老房子出租或者出售的,麻烦帮我留意一下。”
卫孟喜也是去年冬天才知道,苏玉如别看脸色很臭,好像看谁都不爽,其实她有女省长和邱老板的人脉,就肯定还有别的关系,这些都是一些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却很有能耐的人。
这样的人家里,说不定就有返还祖产需要变现的,熟人介绍要更放心点。
“你又想干什么?”
“我在金水市的文具店经营还不错,想在书城也开几家。”
小小的金水市都能容纳三家,比它大几个倍的省城,她打算先开四家。”省得学生们每个周末都大老远跑金水市去买,万一出个好歹她也要落人口实。”
最根本的嘛,还是赚钱呗!
她现在还欠着三十多万贷款没还清,又怎么会嫌钱多呢?
可以说,文具店是距今为止她开得最轻松,利润最高的店,前半年忙着开饭店的事,现在终于抽出空来,自然是要安排上的。
“那先说说你的要求。”
“最好是老房子,然后附近有学校,交通方便,可买也可租。”
苏玉如点头应下,卫孟喜这才骑着破破烂烂的即将散架的摩托车上金鱼胡同。
不过,这一次直到她把摩托车都停稳,又进了大门,唐小燕也没出来,“嫂子,你家小燕呢?”
“在屋里写作业呢,小燕,看看谁来了。”
小燕蹦跶着出来,“卫阿姨我听见摩托声了,还以为是别人的呢。”
原来最近半年,金鱼胡同有人买了辆摩托车,刚开始那几天,小姑娘听见声音就以为是卫阿姨,欢欢喜喜跑出去,结果每次都失望而归,慢慢的她就不出去了。
看来这两年老百姓的日子是真好过了,卫孟喜感慨道,“你们家金鱼胡同藏龙卧虎的人多着呢。”
“嗐,谁说不是,你猜猜买摩托那人是谁?反正你是见过的。”
这还用说,这条胡同里卫孟喜除了认识他们家就只剩那个廖家咯。
当年那个把苏玉如接回家“养伤”的“侄子”廖仲恺,被公安抓走,关了一段时间之后,出来没了工作,听说是南下打工,那边正在大兴土木,哪怕是做个普通的建筑工人,一个月也能挣内陆地区的三四倍。
更别说那人脑子本就比一般人活泛,赚点快钱很容易,以前是人人喊打的劳改犯,现在衣锦还乡来却是好生受人爱戴。
大家仿佛都忘了他曾经的利欲熏心,甚至有的家长已经在教育自家孩子,没事多跟廖仲恺学学——人家考不上大学不也照样出息了?
大概,时代就是从这几年开始不一样了吧,卫孟喜叹口气,穷苦惯了的普通人觉得,能赚钱赶紧赚钱,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在改开的春风里,上辈子的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千千万万的个体户又何尝不是?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个同样是干个体发家的老板,最爱跟他们炫耀的就是,自己手底下有多少本科大学生,甚至聘请到了研究生替自己打工,那种读书无用论的嘴脸,现在想来还让人不舒服。
“你也是,怎么又给孩子带吃的来。”唐云凤的脸色十分憔悴,接过她的饭盒,强颜欢笑,“上次的卤豆腐皮小燕说好吃你就给送来了,也太客气。”
卫孟喜每次来都不会空手,主要是小燕跟根花卫红一样大,自家孩子爱吃的她也爱,就每次做的时候多做一点而已,又不费事。
卤水白白倒掉也是浪费,她现在都喜欢给孩子们做点小零食,土豆海带豆腐皮鹌鹑蛋,关东煮有关东煮的味道,卤的也有卤的特色。
“老赵本来还想去找你呢,我跟他说你最近怕是要来,让他在家好好养伤。”
“赵大哥咋啦?”
“唉……”唐云凤欲言又止,看大门开着,有人经过,就没说。
她先把卫孟喜迎进屋,自己去搀赵春来出来。
赵春来现在整个人包成了木乃伊,拄着拐杖,腿吊着,脑袋也包得全是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卫孟喜大惊,“这是咋啦?”
“不严重,我就说你别这么吓唬人。”唐云凤埋怨丈夫顺便把事情说了,原来是上个月赵春来去了一趟港城,他的边防证只能去到深市,去港城肯定就是很不体面的方式。
结果就是不怎么正大光明的路上,居然被一伙坏人给盯上——刚拿的一批电子手表,被抢了。
他因为反抗,被打成重伤,另外两个伙伴,一个少了三根手指,一个肺脏没了一半,也是九死一生,他反倒成了最幸运的,只是皮外伤,还能养回来。
当时他是拖着一身血把还有气儿的同伴送到医院以后就去报案了,可虽然刚经历过严打,但南方某些地方的治安也没恢复到改开前,甚至出现抢劫犯堂而皇之收买公安的情况,举国震惊都上报纸了。
“所以至今也没查出来是谁抢了你们?”卫孟喜大为震惊。
赵春来轻轻点头,“我们的货本来也见不得光……”所以报案的时候都不敢说具体丢了什么东西,那可是要坐牢的。
卫孟喜奇怪的是,他以前不是基本不碰这一块的嘛,怎么忽然铤而走险?
唐云凤小声把他们家这半年多的事情说了,原来是唐云凤的弟弟因为打架斗殴把人弄瞎了一只眼睛,对方的要求是要么赔三万块钱私了,要么就去公安局告发,让她弟弟去吃枪子儿,毕竟那时候严打还没结束,唐家人噤若寒蝉,只能来找最“出息”的大女儿想办法。
唐云凤自己没工作,只能求助丈夫。
赵春来有什么办法?他自己虽然干倒爷,是赚了点钱,但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三万块,这就是活生生的抢劫!
但对方一副不给钱立马就要躺到公安局门口的架势,为了替丈人丈母娘保住老疙瘩,他只能去借。
借的时候说好是要给利息的,谁知利息没给多久,上个月那家人就说家里老母亲生病,催命一样来催债,他没办法只能跟人铤而走险。
卫孟喜是又气又急,“没钱你咋不找我?”
“你不是还欠着四十万贷款嘛,我也不好开口。”
卫孟喜气结,她是欠着四十万,但也不是要一次性立马还上的,都是每个月看收入还,收入高就多还点,低就少还点,只需要保底还五千就行,这压根不是事儿好吗?!
要是找她借,她肯定不会收利息,也不会忽然催还,也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
“算了,咱们三个一起南下的都想通了,能保住命就算老天爷开眼了,以后这种事是打死也不能再沾了。”
赵春来苦笑两声,“想我赵春来风光半辈子,两次最大的亏都吃在港城,归根结底都是一个‘贪’字上,还能有命,以后就是要让我夹起尾巴做人的。”
卫孟喜想起那年刚认识他的时候,好像也是因为在港城被一锅端破产,这几年好容易养起来的元气,又来个九死一生……什么叫不顺,什么叫挫折,这才是啊!
卫孟喜唏嘘不已,以前觉得自己挣钱辛苦,可跟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倒爷比起来,自己那又算啥?
但这就是时代,这就是遍地商机的八零年代,真真实实的,有人能平平安安把钱挣到手,就有人能为了三万块差点丢掉一条命的年代。
唐云凤哭得眼睛都肿了,“咱们欠唐家的,彻底还清了,以后谁还要再来找我要钱,我就,就用大扫帚把他们赶出去,谁要再敢说你还欠着他们彩礼钱,我就,就……呜呜……”
卫孟喜替她擦眼泪,搂着她,“嫂子快别哭了,你要是再垮了咋办,赵大哥还等着你照顾呢,小燕也不能没有妈妈。”
这女婿也算不错了,能把小舅子闯的祸承担下来,虽然在卫孟喜看来是纯纯的大冤种了,但小两口也有自己的考量和原因吧,她一外人未知全貌,不好评论。
倒是赵春来很想得开,“没事,你别哭了,别吓到孩子,只要我好好的,以后还有机会挣回来。”
卫孟喜见两口子情绪都很低迷,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人成这样,估计血汗钱又打水漂了,她去买点营养品来,不然清汤寡水的怎么可能养得起来嘛。
“嫂子你们先忙着,我出去一下,啊。”
小燕眼巴巴的站门口,卫孟喜顺手牵起她,“小燕我带出去了,啊。”
“成,小燕记得不能乱要东西。”唐云凤瓮声瓮气,哭成泪人的样子,最好别让闺女看见。
俩人出了金鱼胡同,小姑娘的情绪才稍微好点,“卫阿姨,你家卫红卫雪怎么没来呀?”
“她们在家干活呢,我以为你去你姥家了,要是知道你没去我就带她们来跟你玩儿。”其实她是不敢带来,太闹了,一个孩子可以安静,三个在一起就是时刻像在干架,闹腾到大人说话都听不清的程度。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人,所以干脆别来了,就在家乖乖待着吧。
谁知小燕却扁扁嘴,“我不去我姥家,不好玩儿。”
卫孟喜牵着她过马路,来到不远处的百货商店,指了几样高档营养品,她没要麦乳精,而是要了几罐高乐高和人参蜂王浆,以及十分火爆的851营养液,这可是刚问世没几天的保健品。
被称为八十年代的保健品之王的,回头还能给孟舅舅和苏玉如张大娘也带点,省得他们被忽悠去练气功。
“我姥家好多好多这个,但他们不让我喝,还会骂我是个丫头,我才不去呢。”
“我姥还说让我妈把我送给别人养,她跟爸爸好生个儿子,我讨厌我姥。”
“有一次我还看见我舅进我妈房里翻他们枕头,想找钱呢,哼,我都告诉爸爸了。”
十岁的小孩,已经能完完整整说清楚事情,很多道理不用大人教,她已经知道是对是错了。
原来,是小燕以前跟着妈妈去过几次姥家,但她姥姥都不喜欢她们母女俩,她们买去的好东西当场打开只给舅舅吃,不给她们吃,小孩嘛,不就争一口吃的?多经历几次就生气,不爱去了。
这两口子当年确实没要金钱上的彩礼,可赵家是把火柴厂一个普工的工作机会当作聘礼送给唐家的,小燕姥爷这才有了工作的。
当年一家子下乡的下乡,等招工的等招工,家里一分钱收入都没有,要不是这份火柴厂工作,说不定都饿死了。
这么大的恩情,已经超越一般彩礼了!
可就是这样,唐家还不满足,这两年火柴厂效益不好以后,还动不动就哭这么大个闺女给了赵家没收一分彩礼的话,赵春来为了争口气,就硬生生把小舅子捅的窟窿扛住,还说过了这次,以后就两清了。
唐家人真是过分!
卫孟喜心说有这样的大家长,也难怪儿子会惹出那样的祸事,真就是家教的问题,以后要他们擦屁股的事情还多着呢。
买完东西,又给小姑娘买了串糖葫芦,刚走到赵家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老赵,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我妈病重得厉害,再不交钱医院不给住了,你受伤的事咱们兄弟几个也知道了,可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伤就不还钱了吧?这道理到哪儿都说不过去啊。”
“就是,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们也不容易,这钱要是不还今儿我们就不走了。”
“老赵我劝你想开点,咱们都是在外面混饭吃的,人活一口气……”
卫孟喜听着这些人的语气,就是来要债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不能说别人错了。
她心里叹口气,正想开口说几句公道话,忽然一开始要债那人话锋一转,“老赵你要是实在拿不出钱的话,我给你支个招儿。”
“你这房子位置不错,要不你就打给我们,算两万块吧,剩下的一万你慢慢还,咱们把利息降点,你们两口子还一万块应该不难。”
嚯!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百块呢,一万块还说没难度,问题是这么大房子居然只打两万,这不是趁火打劫是啥?
赵家现在住的是赵老爹手里传下来的大房子,带院子足足有四百多平呢,是栋挺阔气的青砖瓦房,又在未来鼎鼎有名的金鱼胡同口,这么好的位置以后就是简单的开个小卖部啥的,也能养活一家子,更别说里头房屋那么多,租出去租金也能有好几十块一个月,摆设啥的也都是民国时候传下来的,随便卖也能值几百块。
这份底蕴,就是当年最困难的时候,赵春来也没想过要把房子盘出去,赚到钱第一件事就是把欠款还上,将房子赎了回来。
现在是1985年8月底,按照市价,这么大一栋房子,至少也值两万七八。
这群要债的,就是欺负人。
不过,卫孟喜也没生气,她只是淡淡的笑笑,推开门,“哟,今儿这么热闹呢?”
要债的看她眼生,还格外漂亮,顿时眼里闪过惊艳,但再一看穿着和气度都不像普通人,手里又拎着几大罐高档营养品,倒是很客气地说:“哟,老赵家今儿是有亲戚啊,那咱们就先走了,明儿再来。”
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点眉高眼低,知道卫孟喜不是一般女人,而给老赵面子就是给卫孟喜面子。
唐云凤松口气,“谢谢你啊小卫。”
她肯定在门口听到好些话了,要是一般人早就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她还能进来帮他们打圆场,已经是真朋友了。
卫孟喜把东西递给她,让她去里屋放好,这才从包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赵春来,“赵大哥你拿着,你先把欠他们的给还了,再去唐家问问看,能不能要回来点,把能还的先还上。”
赵春来一开始不肯要,知道她的钱都是血汗钱,不忍心。
再加上,他也是大男子主义作祟,总觉着拿一个女同志的钱没脸。
“我相信以赵大哥的能力和为人,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是我借你的,只要两年内还清就行,不用利息。”
“为了两万块钱把小燕爷爷的祖产打出去,不值当,他们就没安好心你们可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说起老爹,赵春来这才有点心动,连忙说要给她签个借条。
卫孟喜当然不会拒绝,赵春来帮过她很多次,无论是买洗衣机,卖手表和金戒指,还是年初帮自己去粤东省买金疙瘩,接“港商”,很多她不便出面的事,都是拜托他来办的。
说实在的,这点钱就是他不还,卫孟喜也有办法找补回来,毕竟,她只给了两万。
剩下一万,就是她的试探,看这个人还有没有点骨气,有没有抢救余地,如果是个只会一味退让妥协的,对丈人家予取予求的窝囊废,那就当她以前看错他了。
如果他能去丈人家,想方设法不管光彩不光彩,把钱要回来一部分,那就还是个不错的人。
卫孟喜留下存折,装好借条,说了两句话,就说还得去驾校找老师,就先走了。
“老赵你说小卫咋对咱们这么好呢?”唐云凤轻轻抚摸着存折,眼眶红红的。
赵春来叹口气,自己当年赌那一把是赌对了,卫孟喜这个同志,是他的贵人。
“以后咱们也要好好对他们一家,不然就是狼心狗肺。”
唐云凤点点头,继续摸着存折,欲言又止。
他们欠了三万块,这里是两万块,剩的一万,肯定要想办法去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说实在的,以前她在娘家就没啥地位,唐家人压根没把她当闺女看,帮弟弟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现在自己男人都搭上半条命了,欠唐家的早就还清了,还剩多余的呢!
“要不,我,我去要要看?”
赵春来思索片刻,“咱们一家子去。”
他本来就是市井出身,也别讲啥高尚不高尚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他受伤逃回来,家里拿不出医药费,妻子去娘家借过,一分没借到不说,这么多天了人也没来看一眼。
就这样的丈人丈母娘和小舅子,他都觉着自己那半条命白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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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卫孟喜学车的课程刚开始,石兰大学的夜大也开班了。9月1号,大孩子上三年级,小呦呦上中班,卫孟喜把孩子扔给陆工,自己早早的骑着摩托车往书城去。
石兰大学在书城市中心地带,以后还会有别的校区搬到大学城去,但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校区。
她的摩托车进了大门,先找到自行车车棚停好,从书包里翻出报到那天拿到的条子,上头有课表。
夜大之所以叫夜大,就是因为是职工下班后,夜里上的大学,今儿之所以白天来,是因为要先来开个班会。
卫孟喜已经来踩过点,此时对于教室什么的,也都十分熟悉,出了车棚左转第二个路口再右转……忽然,一辆小汽车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
她反应快,下意识的身体就往后退,退得急了还在花坛上摔了个屁股墩。
但幸好,车子急忙刹住,前轮卡在花坛边上。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他第一件事居然不是看卫孟喜有没有受伤,要不要上医院,而是去看自己的车子,似乎是擦掉了一点漆,脸色还黑着。
卫孟喜这人是讲道理的,要是态度好点,说句对不起,她还真不会当回事,可这人的态度,她第一反应就是——不爽。
“你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着点。”
卫孟喜的火气,从胸腔来到了嘴里,“你怎么开车的,驾驶机动车辆不知道要礼让行人吗?我明明是右转,你左转你是眼瞎还是你的驾照是买的?”
一天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卫孟喜本来也不想骂人的,但是他态度先有问题。
男人的脸色更臭了,“呵,女人,你说我眼瞎,你……啊!”
卫孟喜听到他嘴里冒出霸道总裁文的句子,顿时一个手不稳,扔下了手里的书包,直接扔他脸上。
“哎呀你这人怎么走路的,偏要撞我书包底下。”
男人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睁大,“你!”
“我什么我,惯你毛病。”卫孟喜一把抢过自己书包,白他一眼,走了。
幸好,她是摔花坛的草地上,没有受伤,不然她今儿就不走了,非得叫救护车拉去抢救不可,他喵的开桑塔纳了不起啊,她能让他桑塔纳变自行车信不信?
再说了,不就一辆桑塔纳嘛,她以后也能开,而且能开得比他好,至少不会在校园里横冲直撞。
班会选的教室是一间很陈旧很老式的阶梯教室,卫孟喜一瘸一拐上到二楼,发现已经坐了不少人,她刚走到门口,原本喧哗的教室忽然静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炽热目光,惊艳,打量,好奇,探究……但她脸上还是很镇定,自顾自走到中间靠后那几排,找到一个没人也没包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一会儿,又进来几个同学,走到她那排,好像她那儿有毒似的,居然都跑她后面去坐。
卫孟喜好笑,自己有这么不好接近吗,她自认为还是非常平易近人的嘛。倒是班上的学生年龄差有点大,有像她一样二十郎当岁的,也有四十多岁的,甚至还有两个鬓角都白了的。
现在的夜大其实也是很多重要职权部门的领导镀金的首选,几乎凡是年纪大的学员,都穿着干部装。
而年轻一些的,则打扮时尚一些,比职大的学员要更轻松一些。
卫孟喜今天穿的是一件真丝衬衫,扎进高腰喇叭裤里,显得腿是腿,腰是腰的,一头卷发披散在肩头,虽然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连手表都没一块,但看着就是很洋气,简洁的洋气。
不仅男同学,就是女同学,也在悄悄看她呢。
卫孟喜却没心思注意,她在想冷库的事,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了。她选择的冷库建设类型是很老式那种,基本没有什么自动化信息化的,全凭人力和机械力。
她不懂这些,是陆工出面和省建公司共同商讨决定的,因为金水煤矿地底下煤层被挖空了,结构或许不够稳,所以在建造的时候就优先考虑造价低廉、结构稳定性好、空间利用率高和建设周期短这几个优势。
这样的冷库,有个缺点,就是费电。
根据陆工初步估计,光这个冷库,一年的耗电量可能将达到十几万度!
十几万度电是什么概念,卫孟喜还不知道,但要是折算成电费的话,她就知道了,五万多块……
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光电费就要这么多,那还有人工成本呢,还有各种维护费用,一年至少要多花出去七万块钱。
要是两年前,她连想都不敢想,她三年也挣不够一年的冷库费用。
所以,唯一能抵消这种高成本支出的办法,就是增加收入,将这个电老虎的价值开发到极致。
现在的计划是,完工后先试运营半个月,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正式投产了,所以目前需要增加出单量,不然到时候生产出来以后卖不掉放冷库里冻着,又是一笔开销。
不放冻品,是白费电,放吧,更糟心。
所以,算来算去,目前最关键的一步,还是得多找客户,最好是大客户。
卫孟喜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画出一些长方形三角形和箭头,还有各种实心空心的五角星,除了自己谁也看不懂……谁知身边却传来一声冷哼。
“看来也不瞎嘛。”
卫孟喜一抬头,又是刚才那开桑塔纳的男人,顿时往里挪了两个位置,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她又不是没看过小白总裁文,这种男人,你也别跟他斗嘴,也别跟他啰嗦,离得越远越好,以免被剧情线波及。
班主任进来后,先是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开始要求大家上台做自我介绍,从第一个学员开始,都是姓名、年龄、籍贯加工作单位的模式。
卫孟喜认真听,尽量把大家的名字和样貌对上,这是对别人基本的尊重,想象一下吧,你是愿意被新同学叫“你你你”还是“某某某”?
不过,就因为认真记忆,也发现里头有好几个“领导”。
那几个四十几岁穿干部装的,有的是在省工业厅,有的在煤炭厅,但还是商业厅的最多,有三个呢。
终于,轮到卫孟喜的时候,她大大方方走上讲台,“大家好,我叫卫孟喜,今年27岁,来自金水煤矿,我目前是一名个体户,主要经营卤制食品和文具的批发零售工作,大家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众人失望,后排那男人还直接嗤笑两声。
大家一开始看她气度,还以为是什么国家单位的中层领导,或者文工团演员之类的,最差也得是个老师,谁知道……居然是个体户。
是的,这年代,有一切向钱看读书无用论的金鱼胡同里的社会底层,也有个体户挣再多钱都不被看不起的小康城市家庭。
个体户,是没有稳定工作,没有可靠的家庭关系,只能干最苦最累最脏活的人的代名词。
卫孟喜仿佛没看见大家神情的变化,依然笑呵呵的,“希望接下来能跟大家一起度过愉快的四年。”
说完,她下台,掌声稀稀落落,远远不如前头的学员。
下一秒,一个西装革履,皮鞋铮亮,大热天打着领带,头发打了摩丝的男人上台,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名叫侯烨,22岁,自称是今年刚高中毕业的,卫孟喜不信。
就那打扮,拿鼻孔看人的态度,不像是刚毕业的青涩高中生,再说了有22岁才高中毕业的吗?怕不是留级大王。
而什么样的人会留级呢?除了确实是身体原因的,大部分都是调皮捣蛋的差生。
所以,卫孟喜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压根就不是自个儿考上,而是走关系进来的。
卫孟喜有多喜欢杜工那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就有多不待见这种仗势欺人鼻孔看人的留级大王,但她没回以嗤笑,而是老神在在的看着他。
心说,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