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138
小姑子的声音历来都是那种字正腔圆的, 慷慨激昂的,犹如她十七岁那年边走边唱《五月的鲜花》一样,她就像一棵小小的挺拔的白杨, 张扬而又努力的, 用自己的方式成长着。
这么多年,她在没有什么靠山, 没有什么师父领进门的前提下,能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硬干, 愣是从一个小小的县城妇联干事,干到现在省里三号人物的秘书,这谁不佩服呢?
一般能在仕途上走得远的,要么就是出身二代,家里有现成的关系和资源,要么是投诚到某位大人物门下,有师父领进门,要么是通过婚姻联姻找到靠山, 即使都没有, 那如果外貌占优势的话也能算一个加分项……可惜, 陆广梅都没有。
她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旮旯,从一个极度重男轻女没有任何道德感的家庭里走出来,外貌可以说跟“漂亮”一点不沾边,甚至身材行为习惯都粗犷得像个男人,任何见到她第一眼的人,都不会把她往省委秘书, 还是三号的秘书上联想。
因为这不可能的啊, 不像啊, 不合理啊……
可就是这样的姑娘, 愣是走到了现今的高度,知道的谁不说一声“厉害”呢?
这就是后天努力型选手,一旦选定目标就能坚定不移的冲着目标前进,即使是跑,是跳,是跪,是爬,也要爬到目的地的人。
这样的姑娘,卫孟喜居然在她声音里听出一丝脆弱和哽咽,当即就觉得这事怕不简单。
可广梅跟她三哥的脾气很像,都是非常能装得住事儿,卫孟喜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也不多说,只说到时候来详谈。
“也不知道这两年她过得怎么样?让她来家里玩,她也总说没时间,咱们以后还是多去看看她吧。”晚上躺在床上,卫孟喜这么跟老陆说,出于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的同情。
“嗯,到时候就你费心问问她。”
老陆揉揉太阳穴,眼睛闭上,准备睡了。
卫孟喜看他满脸疲态,忙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行就给自己放两天假吧。这么疲劳的状态下,即使躺床上也不是马上就能入睡,睡着以后也是多梦易醒,睡个垃圾觉没意思。
“来,躺好,别动。”卫孟喜直接坐起身,将他头抱到自己腿上。
两根细长的手指按他太阳穴上,轻柔的,缓慢的,顺时针揉按。
她的手指真的跟光滑细腻毫无关系,但力道掌控得很好,就这么轻轻的揉按几下,老陆的眉头就慢慢舒展开了。
“你说咱俩,马上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拼干嘛,该享受生活了。”
老陆舒服的轻轻哼了一声,他的字典里以前是没有“享受”这个词的,但现在嘛,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反正就是他居然也对每年一次的全家自驾游期待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风景就是山山水水的,他也在书上看过,甚至能对所有风景的来历特色倒背如流,但心里依然会期待。
见他眉头舒展,卫孟喜继续说,“你看,以前最操心老闺女的学习,现在人不也好好的上了高中?”
顺利直升高中部,还是全省最好的高中。
“嗯。”老陆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老闺女真的很会扬长避短,也很努力。
半天,他忽然幽幽的来了句,“我们能做他们榜样。”
卫孟喜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前面她问的“我们这么拼干嘛”,是啊,五个崽全都肉眼可见的比其他孩子努力,这不就是意义吗?
哪怕根宝那样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大多数时候是第一的尖子生,依然每天晚上挑灯夜战!
哪怕是卫东那样大部分时间花在练体育上,能上个普通专科就阿弥陀佛的成绩,也没放弃拼搏,没有破罐破摔,每天晚上回来就看书,就刷题,有不懂的都厚着脸皮问根宝。
而老闺女这样啥也不愁的性子,在明知道自己理科不行的前提下,依然在勤学苦练,哪怕是提高一分,她都要高兴好几天……
这,不就是榜样的力量吗?
做父母的,不用每天苦口婆心劝学,不用强调自己养家糊口有多辛苦,他们只需要把该做的做到,孩子长着眼睛就会看,会思考,会努力。
卫孟喜想起自己上辈子的教育方式,每次孩子不好好上学,她就哭诉自己多么不容易,从幼年丧父到随娘改嫁,到两段艰难的,草草完结的婚姻,到两个婆家的磋磨血泪,到创业维生的艰辛……每一件事,每次都要哭着拎出来从头到尾讲一遍。
她的本意,是希望孩子心疼她,然后早点懂事,奋发图强,好好学习……可以说,龙国绝大对数父母都是这么做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效果怎么样呢?
她只知道自家这几个,一开始会跟她同仇敌忾,确实会心疼,可听得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甚至还会分析她苦难前半生的原因,本来孩子也是好心好意,客观公正的,可那时候的老母亲,是想要他们理中客的评论吗?
不,他们的表现跟自己哭诉的初衷不一样了,于是她更伤心,更失望,流更多的眼泪,孩子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于是变得战战兢兢,变得如履薄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就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不就变得心思敏感,多愁善感,心里埋了多少委屈,也只藏着不愿说了吗?
后来,她是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也改了毛病,不再哭诉了,随着事业上的成功,又变得强势、暴躁、易怒,更加让孩子觉得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这一次重生回来那几年,她也是暴躁的,但老陆拯救了她,间接的改变了孩子的命运。
她这边想着,老陆的心思却在她身上,三月天里,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真丝吊带,头发和身上都护理了很多道他也叫不出的东西,擦得又香又滑,还特别细腻,就恨不得让人咬一口那种……
嗯,他也确实怎么做了。
咬一口不算,还得多咬几口。
卫孟喜被他胡茬扎得痒痒的,见推不动,那就只能享受了,反正趁着还能榨得动吧,用其他煤嫂的话说,等过了四十,那就是有心无力啦。
*****
接下来几天,卫孟喜依然是一边监督水厂进度,一边抽空巡视旗下门店,尤其是卫道江湖去的次数最多,经理虽然很专业,但终究还跟自己不贴心。
终于等到周末,陆广梅来了。
一进门,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嘴角有两个刚结痂的火泡,明显是着急上火有段时间了。
卫孟喜给她泡了杯金银菊花茶,“怎么这么着急呢?”
广梅端起茶杯“咕噜咕噜”一口饮尽,“三嫂再给我来一杯。”
卫孟喜好笑,又给她加满,幸好温度都不烫,已经在茶壶里闷一个多小时了。
“我准备结婚了。”
卫孟喜“啊”一声,茶壶差点就没端稳,她还以为是分手闹别扭,或者是工作上遇到瓶颈啥的,结果居然是要结婚……可,结婚不是好事吗?她那天哭啥,焦虑啥啊。
卫孟喜按捺住心里的疑惑,“日子订好了?”
“没,现在需要双方家长见面谈一下,你和三哥能不能……帮我……”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孟喜是什么人啊,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你想让我们代替当你的家长,跟男方家长谈婚事,对吗?”
“嗯。”
陆老太那样的亲妈就算了吧,不说她嘴歪眼斜流口水,说不出一句整话,就是那德行也不好,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让人笑掉大牙的糊涂话来。好好一桩婚事,别让她弄黄了才好。
这不,就听广梅低着头说,“根花奶奶那边,我本来是说让她抽空把家里打扫干净,自个儿拾掇一下,我带着孙家人回去看看,顺便谈结婚的事,结果……”
亲妈居然问彩礼给多少,少于两千块门儿都没有,而且这两千块她是要留着养老的,自己别想带走。
至于嫁妆?没有,顶多给做两床新棉花,就这钱,还得广梅自己掏。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要求未来秦家把她接到省城来享几天清福,她在农村苦够了,以后进了城就不想再回来了。
本来,享清福这话,她跟自己闺女提,也无可厚非对吧,可她偏不,她就要跟亲家提,要逼着亲家在电话里就答应她,不然甭上门了,她不见。
卫孟喜听得目瞪口呆,别的母亲是恨不得闺女早点成家找个好人家,陆老太这是生怕广梅结婚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要亲家养你,这换谁会干?
“好,我跟你三哥商量一下。对了,你还没说说你对象的情况呢?”
广梅的对象名叫孙有胜,目前在宣传部工作,是一支有名的笔杆子,但性格有点木讷害羞,不像广梅外放大方。孙家母亲是省医院的某个科的护士长,孙父在书城市政府也是实权领导,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广梅这个出身贫苦,父母原生家庭都很差劲的姑娘能嫁进去,就是凤凰女在高攀了。
用后世的话说,陆家兄妹俩别看现在出息,又是工程师又是省委秘书,但本质还是小镇做题家,跟人家这种根正苗红的家庭比起来,确实不是一个世界。
卫孟喜有点担心,“结婚不是小事,你想好了?”
潜台词是,这样的婆家,会不会有点难相处?但她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好妄下定论,毕竟并不是每一个高嫁的姑娘都会遇到恶婆婆。
“想好了,小孙人挺好的,就是他父母比较着急,我本来不想这么快。”于是,她就把老两口的脾气性格给简单的说了一下,“明天,三嫂要是有空的话,我就带他们过来。”
卫孟喜想了想,明天要去机场接人,孟二哥介绍的俩博士今天就到京市了,明儿中午到书城,“后天行不行?”
广梅忙说可以,也不吃饭,卫孟喜说要开车送她,她也不要,自己蹬着自行车走了,看来三号的秘书也不好当啊,谈婚论嫁的大事都只能在周末抽出两个小时来。
*****
孟仲平介绍的博士是史密斯夫妇,是一对金发碧眼的中年夫妇,男方微微有点中年发福,妻子则是典型的白人甜心长相,卫孟喜接到他们,客气自不必说,晚饭是在省涉外饭店招待的。
吃完,两口子就说想要在当地转转,卫孟喜闻弦音而知雅意,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回去了,说好第二天再派人去接他们上山。
长寿山现在已经建设得有模有样了,但卫孟喜终究是还不放心,开饭店她不怕,开水厂却是第一次,要是能得到一点专业人士的指点就更好了。
刚回到家,孟舅舅电话就打来,“小喜,听说你去接那俩博士了?”
“刚把他们安顿在涉外饭店,明天去接他们上山。”
孟金堂点点头,“你觉得他俩如何?”
卫孟喜也不好说,毕竟才第一次接触,只吃个饭的工夫,“暂时还没看出来,估计得再观察观察。”
“嗯,多留个心眼,非我族类……”
卫孟喜连忙“嗯”一声,表示懂了。
“对了,孟大哥的事怎么样了?”
“哼,别提那不孝子。”孟金堂冷哼一声,去年过年时候一大家子回来,他以为是干啥,不就是为了钱嘛,果然小喜一家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开始哭穷,说这几年怎么怎么艰苦,怎么怎么后悔的。
孟金堂可不是一般人,怎么可能被他们的鳄鱼眼泪所打动,就一句话,钱别想,他们的父子亲情早就丢在举报信里了。
老大一家还想使苦肉计,他就一句话——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不要再回来。
于是,一瞬间,一家子都偃旗息鼓了,乖得小狗似的,殷勤小心着伺候起来,不是给老爹端茶倒水就是提鞋伺候,正巧那几天孟舅舅感冒了,咯痰啥的也多,老大是一个人日夜不断的在床前端着痰盂,就跟旧社会的丫鬟小厮一样殷勤。
“老二说要来换他,我不让,以前在美国那几年,老二伺候我就够多的,啥事没给我办过啊,现在有人愿意替他,我就让他们先回港城了。”
反正,免费的小厮,不用白不用。
那几天,他真是舒坦得不行,就是可怜老大一家,从早到晚鸡飞狗跳,伺候一个礼拜,老大的腰就不行了,夜里给老父亲端屎端尿的吹了冷风,倒春寒一下就把老病吹发了。
当然,他住院,自有自己的儿子轮流照顾,孟金堂看都不去看一眼,他身体一好就出门游山玩水去了。
孟老大一家子都还要上班呢,单位已经催了好几次,再不回去就开除处理,左等右等都见不到老爹,实在捞不着一分钱的好处,只能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了。
这一去,就一年多没有再来了。
卫孟喜听得哈哈大笑,“舅舅您这一下,把他们收拾惨了。”
孟金堂也笑笑,反正,白捡的孝心不要白不要,生他养他一场,自己受用几天又怎么着?不来最好,再来,他还得再“病”一场。
老大不就是为了钱嘛,他到后面也没再明说不给,就跟胡萝卜吊着蠢驴似的,驴只管拉磨,能不能吃到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
第二天,卫孟喜早早的在家准备好,老陆也没去上班,穿着一件正式的白衬衫牛仔裤,等在家里。
十点多,随着一阵“滴滴滴”的喇叭声,一群孩子呼啦啦跑回来,“来啦!”
全家人严阵以待,这是他们第一次遇上这么大的事儿。
老陆“唰”一下起身,膝盖还在茶几上撞了一下,卫孟喜赶紧拉他,借机帮他整了整衣领。
很快,随着一阵车子发动机的声音,他们一家七口就齐齐整整的站在门口,夫妻俩站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wifi信号,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热情的笑容,就等这一刻呢。
车子是一辆黑色桑塔纳,窗玻璃一路关着,似乎是怕灰尘飞进去,一直到车子停下,歇了快半分钟,卫东见车门咋也不开,下意识就要去帮忙开车门,在他心里,小姑的婆家就是长辈了。
卫孟喜一个眼刀子挡住。
似乎是见他们没动静,车上的人终于忍不住,司机下去小跑着给后排拉开车门,这才出来两个稍微富态的中年男女。
男的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口袋里是两支金色的高档钢笔,一副黑边框眼镜,梳着大背头,很有领导派头;女方则是一身丝绒旗袍,手指上戴着好几个翠绿色的戒指,手腕上手表和玉镯子齐飞。
卫孟喜心里一沉,看来这个孙阿姨可不好相与。
但毕竟受人所托,她还是淡淡的看向对方,虽然,男方家上门的时候,女方家是可以摆点架子的,但因为她属于晚辈,也不好真跟对方在辈分上平起平坐。
“您两位一定就是孙叔叔,孙阿姨了吧?”
老太太很矜持,“正是,你就是广梅的三嫂吧?”
老爷子更矜持,跟下乡考察似的,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严肃。
卫孟喜笑着,请他们进屋,一路上那老太太都在弹她旗袍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这几年矿区空气质量很好,她那窗户是白关了。
进屋以后,几个孩子叫了一声爷爷奶奶就走了,他们发现了,这俩爷爷奶奶实在没劲儿,只有卫小陆这个小八卦女不愿离开,一会儿泡茶,一会儿给上果盘的,不亦乐乎。
老两口坐下,眼神就在屋内打量,首先肯定是屋内摆设,大彩电,高档海绵沙发,实木玻璃组合柜,以及上面的瓶瓶罐罐。
除了沙发和彩电是远高于这个时代普通家庭的,其它倒也没啥,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很普通的玻璃瓶,跟古董一点也不沾边。
于是,孙母的心态就放松了,甚至带着点高高在上,“你别怪阿姨说话直,阿姨也是好心。”
卫孟喜笑着点头称是,谁“直”还不知道呢。
“我们这次来,是想着来跟你们商量一下广梅和有胜的婚事,这丫头也老大不小的,既然谈上了,咱们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家,就该把结婚提上议程。”
这话,乍一听是没啥,可卫孟喜是什么人啊,心眼子比筛子还多呢,当即就不爽了——啥叫谈也谈上了,老大不小了?
“哦?孙阿姨的意思是,咱们家广梅年纪大了?唉,也是,都三十一了,不过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跟小孙倒也合适……对了,小孙多大来着?”
孙母脸一红,“三,三十一。”
卫孟喜适时的脸一放,那凭啥男人三十一不算老,女人三十一就老大不小?有你这么双标的吗!
孙母着急补充:“我家有胜啊,内秀,看着面嫩,就像二十四五……”
“男同志嘛,还是成熟些才有安全感。”就你儿子那弱鸡样,我还看不上呢。
孙母动了动嘴唇,刚要反驳,卫孟喜又再一次抢占先机,“不过没安全感也没啥,我家广梅也能顶半边天,以后大事小情都能做主,您说是不是?”
孙母差点被一口茶水呛到,啥叫广梅做主啊,这还没结婚呢就想管我儿子,我还没退休呢我,就就就……就半天,愣是没机会说话。
因为,卫孟喜已经很直白的一阵输出,“我家广梅打小就主意大,家里公公婆婆也做不了她的主,现在随着工作阅历的增加,性格会更强势一些,相信之前你们就知道了。”
可不是嘛!一开始她也不同意的,觉着那么黑那么土一丫头,还三十老几了,怎么配得上自家儿子,可耐不住儿子喜欢,老头也看重,说年纪轻轻就能给三号当秘书,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她这才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她今儿能来谈亲事,就是最大的诚意。“至于礼数,我们也不是不讲规矩的人家,彩礼就六六六吧,图个吉……”
话未说完,卫孟喜就高兴的笑起来,“孙阿姨不愧是书香门第,处事也大方,六千六百六的彩礼,可不就是最大的吉利嘛。”
“不是,我说的是六……”
“对啊,您说的就是个吉利数,不像有的人家,嘴上说着自家不差钱,是什么书香门第,其实彩礼可小气啦,六百六十六都能说出口,那能做个啥哟?您刚才不是说您一个月工资就三百多嘛,用您两个月工资娶个媳妇,您说说那都是啥人家,寒碜不寒碜呐。”
孙母一张老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这话让她怎么接?现在再来争辩自己说的是666,这不是自打嘴巴子吗?
算了算了,只要娶进门,彩礼她总不可能不带回去吧,反正她已经打听过了,就陆家那小穷山沟里,怎么也不可能拿出什么像样的陪嫁,到时候不把彩礼一分不少带回去,像话吗?只要带回去,她有的是办法把钱要过来。
卫孟喜看着自己圆润的手指甲,心说,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吧。
这个时候结婚彩礼好点的家庭一般就一两千块,六千多确实是多了,但卫孟喜要这么多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老两口还算计着广梅呢。说是目前没多余的房子拿出来做新房,但老老少少加一个小叔子挤一起也不方便,就说跟亲戚帮他们租了一个套二的铁路局职工房,让他们装修一下搬进去住就行,每个月房租是六十块。
是的,不仅装修要自己出,房租也得他们自己出,这也就罢了,可卫孟喜打听到的是,那套铁路局职工房是前几年老两口自己买下来的!瞒着儿子孙有胜买的。
这可真是会算计啊,他们自己的房子,哄着小两口哼哧哼哧帮他们装修,还能当房东每个月收六十,这到底是儿子结婚还是找租客啊?
卫孟喜心里是气,广梅知道后也生气,但都走到这一步了,孙有胜确实还不错,账可以慢慢算,只是必须让嫂子帮她出口气。
所以,她今儿干脆就不露面。
卫孟喜心说:来啊,互相算计啊。
“孙阿姨您也是好福气。”
孙母已经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只能咬着牙问:“哪里好?”
“您看啊,您虽然没能力给小两口准备婚房,只给出四大件,但他们依然毫无怨言。”
现在的四大件可不是以前的三转一响了,而是彩电冰箱洗衣机和录音机,这四大件加一起,即使是买一般规格的,怎么也得五六千块钱呐!
孙母当即头一晕,眼前金星直冒,为了给农村凤凰女好看,她可是想好一件儿都不出的,提都没提,这什么狗屁的好福气!
“我知道您也是心疼他们,您这样的人家,又是那样的工作单位,多体面的人呐,到时候备齐了,我一定上您单位给您宣传宣传去,您在省医院内分泌科是吧?我有熟人就在那个医院,是呼吸科,胡大夫,您有印象吗?”
孙母真的恨得腮帮子都酸了,她相信,只要自己敢不履行,这个体户一定会去单位闹,到时候她不得没脸?
想了又想,忍了又忍,只能咬牙说:“到时候买好了,肯定叫你们去看看。”
跟几千块钱比起来,肯定是自己在单位的面子更重要啊!
卫孟喜为啥一定要揪着她要四大件呢,不是她眼皮子浅,这还得从那天广梅的电话说起。孙有胜是个好儿子,工作至今快十年了,工资都是交给他妈保管的,他自个儿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吃饭有食堂,代步有单车,可以说一分钱花不着。
可就是这样,那天小两口商量自己买四大件,让他去找他妈拿钱,谁知老太太一口咬定他的工资花没了,他就是再木讷,也觉着账不对啊,小十年怎么说也有两三万了吧,怎么可能就花完了?
因为掰扯这笔钱的事,母子俩吵起来,母亲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说他没良心,啥话都给骂光了,广梅才那么难过的。
而钱去了哪里呢?当然是从这个人的口袋流向那个人的口袋——给了小儿子呗。
孙家是兄弟俩,孙有胜是老大,从小性子温和好说话,又懂事,老二却是个混世魔王,学不好好学,工作不好好工作,二十七八了至今还没对象,学人做生意,今儿亏一千,明儿赔八百的,窟窿都是用大哥的工资抵的。
也难怪孙有胜这么大年纪还结不了婚,是老两口这天平就贼偏,恨不得把老大拴在身边一辈子给老二当牛做马挣工资呢!
他大龄单身至今,固然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家庭。
帮他们把工资要回来,卫孟喜是有办法的,但没走到那一步,她不想“送佛送到西”,得先让小两口试试再说,他们要真能要回来,那说明他们也不是包子,以后会长个教训了,要真要不回来,那到时候少不了卫孟喜还得帮一把。
目前,卫孟喜作为娘家人,必须把该要的要到,这些东西他们要是现在不要,以后也是便宜了老二,关键这可是孙有胜的工资!不是白让他们掏出来的!
孙母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广梅三嫂是这么个泼辣货,她就该装穷的,从一开始就不能把自己工资和家底吹得那么厚实,现在帽子戴那么高了,想摘下来,她又丢不起这脸。
难怪啊难怪,从一开始,她吹嘘自家家底的时候,卫孟喜就一直在笑,一直在奉承她,原来是在彩礼和四大件上等着她呢!
“孙阿姨,您刚才还说自己说话直,其实我也直,您别见怪啊。”别生气,我也是跟你学的。
孙母咬着牙,异常艰难的挤出“哪有”两个字,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鬼地方,可偏偏老头子出去遛弯儿还没回来。
这糟老头子,一个破破烂烂的矿区,有啥好看的,还不赶紧回家准备这两笔大钱去。
没一会儿,孙父是回来了,但脸色却一改刚开始的冷淡矜持,热情得简直是判若两人,孙母看着他那张笑得烂菊花一样的老脸,都怀疑他是不是捡到钱了?
“卫老板年轻有为,真是让咱们汗颜啊。”送别的时候,孙父紧紧握住卫孟喜的手,有力的晃了晃,眼神里透着光。
卫孟喜适时的抽出手,他又去握住老陆的,“陆工真是咱们煤炭行业的领军人物,青年们学习的榜样啊,我家有胜一定要跟你这舅哥好好学习,以后也希望你们能多提携提携。”
老陆真的是为广梅了,不然他的手早就抽回来了,但最终只是淡淡的“嗯”一声。
孙父笑呵呵的,恭维完这个恭维那个,终于孙母都等不及上车了,他才恋恋不舍的跟上,车子一动,孙母就生怕卫孟喜听不见似的,大声说:“瞧你那出息,不就一个暴发……”
“闭嘴!”孙父铁青着脸,主动把车窗摇下来,换上一副笑脸,跟陆家人一一挥手告别,“不用送不用送,过不了几天咱们来过礼再好好喝两杯。”
石兰省的谈婚论嫁一般是先把彩礼谈好,然后订婚宴上将钱送来,以及采购东西的单子带来,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有的年轻人也不爱搞订婚宴那一套,就简单的选个日子过礼,把彩礼和单子送来,双方过目没问题就开始看结婚日子。
“呸,还过礼,我不来,你爱来你来,别拉我。”
孙父真是气得牙齿都打颤,自己在这里陪小心,她在那儿叽叽歪歪,一直等到车子驶出村口,他才放松的靠到后座上,长长的舒口气。
“你闭嘴吧!”
“这次啊,是咱们看走眼咯。”
几十年的领导了,孙母还从没见他如此语气说过话,也收起刚才的轻视,小声问:“咋,你到底看见啥了?”
看见啥,当然是看见美味卤肉厂呗!当时他还以为是重名了,心说怕不是书城市里那些开得到处都是的鸭脖店卤肉店那个“美味”牌,那是多大的生意啊,不过听说美味集团的老板姓卫,是个女同志……他忽然一凛,刚才广梅她三嫂不是介绍自己叫卫孟喜吗?!
于是,他赶紧找到守门的老头,跟他聊了一会儿,也就是这一会儿,完全颠覆了他对“个体户”的认知。
能把矿务机关副局长找来看门的个体户你见过?俩小时不到的功夫里进去四辆货车的个体户你见过?能把卤肉卖到京市海城去的个体户你见过?一家鸭脖店光加盟费就炒到七万的个体户你见过?
“广梅只说她嫂子是干个体的,但没说干这么大啊。”
更别说还有深市的能参加广交会的文具厂和即将要投厂使用的矿泉水厂,这两个,他这天天看报纸的老机关能不知道?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大港商干的呢,后来听说是金水市的一个女老板,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不会是这个美味系的女老板同一人吧?
这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嘛!
这人还是他们未来亲戚!
孙母越听,眉头就越紧,听到最后什么在央视打了几年广告,什么做出口,什么赔偿金就给了三百万……直接就捂住心口。
“老天爷个乖乖,这都是啥人啊……”
“就你看见那人。”孙父白她一眼,希望老婆子今天的表现不要太过分,可千万别把人得罪死了,不然他们这样的家庭,去哪儿能攀上这样的大企业家啊!
“你知道她三哥是谁吗?”
孙母这次可不敢再乱说了,小心翼翼问:“谁,可别也是……”
“去年的煤炭行业最高奖,上过报纸那个,就你还问我这奖项含金量有多大那个。”
“啊?”孙母捂紧心口,狠狠地大力地捶了几下,“我怎么这么糊涂,我就说陆广全这名字咋这么耳熟,原来是他,咱们院长去年还组织了一场‘向年轻工程师陆广全学习’的大会,我去还坐前排的啊,我还说这名字跟广梅有点像,还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咋就没想到呢?”
孙母都快哭出来了。
院长让学习的好榜样,全科室都在讨论的为省争光的工程师,今儿就站在眼前,她却视而不见,甚至连手都没跟人握一个!
就在孙母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为她今天的有眼无珠而后悔的时候,陆家连讨论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卫孟喜本来还以为孙家亲家会是多高段位的呢,就这,没几下子就没意思了,以后要工资都不用她出手,广梅就能游刃有余的解决。
陆家现在最最重要的一个头等大事——卫东要参加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