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周围的人全都盯着她,包括点墨台两旁的县府官员和州学助教使,也包括面前的殷子覆。
殷小公子长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故作板正的脸孔上不见丝毫惊慌,体态依然从容淡定。
只是他痴傻了十多年,如今一朝头脑清明过来,不论端得再如何沉稳,那双眼眸都犹如水洗过一般清透明澈,眼底透出不谙世事的纯净。
宋青柚从他明亮的双眸中看到自己的投影,忙站直身,整了整被挤乱的衣袖。
殷子覆站定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眨了下眼。
因为早传出殷小公子开了灵窍,他一出来,众人便翘首等着他上台开彩,录个头名,很多人一直在台下等着,也是想等在他之后再上台。
是以点墨台上人员皆已清空,就等着他上台录名了。
宋青柚也觉得自己插队不太好,便想收回脚给他让道。
旁侧忽然有人提醒道:“点墨台一年只开启一次,若你现在放弃了,就只能等到明年点墨宴。”
宋青柚提到一半的脚又重新踩实在台阶上,诧异地往声音传来处看去。
先前在县学里帮她说过话的夫子就站在点墨台边,指向台沿上竖立的一块高大的墨色玄牌,继续道:“你一脚已经踏上台阶,便已算是登上点墨台,若是撤了,今次便不可再上了。”
宋青柚往玄牌上看去,果见上面用金笔列着一行行点墨规则,其中确有这一条。
点墨台边缘刻有字符,上台之后若无希望冲开灵窍之人,到了时间便会被送出点墨台,之后便会被阻隔在结界外,无法二次登台。
这也是为了防范一些人反复登台,给更多人机会,也让众人更加慎重地对待这次机会。
既是如此,那她便也没有再退下去的道理。
宋青柚被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朝县学夫子道了谢,又跟殷小公子致过歉,转头便欲上台。
台下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大喊:“不行!你不能上!”
台旁围观的诸人本就对一个女人突然冲上前来十分不满,见她真的打算登台,立时骚动起来,随着这声喊,便有更多人跟着附和,要她赶紧下来。
宋青柚顿住脚步,回头看去,见台下一男子怒目瞪着她,喊道:“你懂不懂规矩?今日是点墨宴第一日,你一个女人来凑什么热闹,要上点墨台也该是在最后一日,赶紧给殷家公子让道。”
另一人语气稍微和缓一些,劝说道:“点墨宴最后一日的簪花日,才是你们女子登台的日子,到时候有丝竹礼乐,鲜花铺路,还有歌舞。姑娘这般好颜色,到时换一身好看的衣裙,在台上走一遭,即便没能录名点墨榜,定也能登上簪花榜,芳名远扬,迷倒无数好郎君了。”
“是极!最后一日簪花日才是咱们丹洗县点墨宴最热闹的日子,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灰头土脸地来和我们抢什么,快些下来吧。”
“我们男人都还没过完点墨台,哪有女人上台的道理,下去下去。”
宋青柚听着台下议论,往四面打量一圈,果然见着靠近点墨台下一大圈的,都是男人。只有到了外围末尾处才能见到一些女子的身影。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看到的那些上台之人,的确没有一个女子。她可听说点墨宴一共要筹办七日,女子却只能在最后一日上台。
宋青柚心里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向议论声传来的方向,故作不解道:“什么簪花日?什么规矩?点墨台不是人人皆可上台一试的么?”
人群中的男子理直气壮地回道:“是可以一试,但你们女子需得在我们男子之后……”
宋青柚没等他说完,抬手指向竖立的点墨玄牌,“可这上面没有这条规定啊?”
“这……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以往的点墨宴都是如此,男子先上台点墨,最后一日的簪花日才轮到女人上台。”
“就是啊,哪有女人第一天就上台的,这多不吉利。我可不想排在女人后面上去……”
“我早就说过,女子最是容易得寸进尺,明明专为她们弄出一个簪花日还不知足,现在更是想要第一天上台了,这例子一开,以后还了得?”
“快下来,你们女人上去也是浪费时间,别耽误了殷公子录名。”
台下面一片吵吵嚷嚷,县令在上方敲桌都不大好使。旁侧的州学助教使也皱起眉头,面露不悦,却不知他是对擅自登台的女子不悦,还是对下方吵嚷的人群不悦。
殷子覆听着四周都在叫他的名字,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激动,他依然保持着那份沉稳的气势,谦虚道:“没关系,这位姑娘先上去也……”
他这话还不得是火上浇油?殷员外赶紧制止他。
殷子覆听话地闭上嘴,只是眼中还是茫然,只用黑黝黝的眼睛又看了宋青柚一眼,就被殷员外拉到一侧避让。
县学夫子摇头叹息一声,也只能避让到一旁。
正在这时,又有一行维持秩序的官兵冲到点墨台下,拦住吵嚷不休的人群。
捕头徐奉一手按在佩刀上,昂首阔步走来,颇为幸灾乐祸地朝宋青柚看去,挑眉说道:“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下来的好,徐某定会护送你平安出得外面去。”
“既然点墨宴的规则里,没有一条规定女子不能在第一天上台,那我凭什么不能上?”宋青柚冷漠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激愤的脸孔,看也没看那心怀不轨的捕头一眼,转过头一步一步往点墨台上行。
她每上一个台阶,下方男人的不满声便更上一层楼。
徐奉加重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恐吓道:“姑娘最好想清楚了,众怒难犯,你到一处地方就该遵守一地的习俗,你非要争这一时之气,当只出头的鸟儿,等下了点墨台可不会好过。”
宋青柚充耳不闻,偏要逆着众怒而上。
她已经站在了此处,便不可能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约定成俗”,为了照顾台下男人优越的自尊心,而错过这次点墨宴,再空耗一年。
再多一年,便不知会有多少变故。她需要尽快找到合适的方法修炼,需要更快地掌握力量,才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她不仅要上台,还要在点墨榜上录一个头名,让接下来登榜的男人都压在她这个女人名字之后。
台下的男人们不忿,台侧坐着的县府官员也有些尴尬。
像这种“男先女后”的约定成俗,只是地方性不成文的规矩,以往丹洗县每一年点墨宴,大家都依照着这个规矩来,便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不仅是丹洗县,罗越州的许多县城都有着这样的约定成俗,最后一日专为女子而办的簪花日也成了一个特殊的日子,还为女子特设置有簪花榜。
只要在簪花榜上留名的女子,即便未能登上点墨榜,也会有无数人追捧。甚至有好些人是专程为了最后一日的簪花日而来。
但实际上,兖朝四境十三州严格遵守的点墨宴规则,只有玄墨牌上定下的铁规。
是以,宋青柚上台,旁侧的县府官员虽不满她破坏常规,引起骚乱,却也不好明着说什么。
点墨台上设有字符结界,一次只能一人登台,不忿的男人们只能在下面无能狂怒。
宋青柚走到桌案前,面对白玉屏风而站,伸手想从蟠龙笔架上拿起云纹笔。云纹笔以黑檀木制成,笔杆上用金墨绘着云纹,看上去与普通的毛笔没什么不同,只是更加精致些。
但真正上手的时候,才发现这杆笔重比千斤,一时竟难以拿起。
难怪她先前在台下望见,好些人上台来半晌,连笔都没拿起来。
台下人见她第一次尝试没有拿起笔,立即叫嚣道:“别浪费时间了,快点滚下来!”
宋青柚定了定神,低眸看见笔杆上的纹路微微一亮,一道墨痕从笔杆钻入她体内。
宋青柚耳边的喧闹飞快抽离,她的意识猛地一沉,坠入到一处仿佛深井一般的黑白空间中,四周垂挂着一幅幅白纸黑字的字画,字画之中隐约有一缕缕仿佛云絮一样的行气残留。
她试着朝行气靠近,丝丝缕缕的行气游走在水墨字画间,当她走近时,不知为何都躲开了她。
宋青柚也并不气馁,一边仔细观察字画纹路,一边在这处水墨世界走动。
这时,一缕青色行气仿佛水蛇一般从半空游来,宋青柚愣了下,伸手过去。
那缕青色行气友好地触碰上她的指尖,从那行气中浮出一抹纤细的女子身影,站在与这里相似的地方。
大量青色行气从女子周身爆发,如同生长的青竹,一节一节攀升。
青竹枝叶插入四面垂挂的字画中,将这些散落的字画依次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图腾。
是笔上的云纹。
青色行气消散,女子的背影也随之消失,这副画面很快就散去。
宋青柚理解了这位师姐的指引,她闭上眼,将自己体内元气释放出来。
墨色行气从她身上溢出,仿佛黑雾一般弥漫在身周。
宋青柚试着以意识控制黑雾成型,行气动荡不已,摇曳许久,终于在她有意识的催动下,凝出一条条绳一样的触脚。
宋青柚:“……”看上去有点像大章鱼是怎么回事?
大章鱼就大章鱼吧。
宋青柚没时间在乎形象问题,她身处在章鱼中心,意识操纵章鱼触手,拔地而起,按照先前青竹生长插入的顺序,依次穿过漂浮在四周的水墨字画,将它们绞缠到一起。
字画上的纹路拼接到一起,形成一幅完整的山河云游之景。
宋青柚只觉得手上力道一轻,她的意识飞快从这处水墨空间抽离,离开之前,她分出一缕细长的墨色行气留在了这副字画里,留待为后来者指引。
宋青柚睁开眼,手上轻轻一提,将笔取下。
台下喧闹霎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