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只不过三日的工夫, 殷子覆就将从师兄师姐那里求教来的炼制星盘之法整理成册，还请了几位助教帮忙勘误，确认没有什么差错, 才给宋青柚送来。
漫天星象数不胜数, 炼制本命星盘, 需将诸天星象皆浓缩于盘中，以自己本命星宿为主星。
难怪州学里总能看见一些前辈修士每夜每夜地望着星空叹气。
宋青柚现在却还没有望星叹气的资格，她必须得先熟背星象图，夜里望星之时才能分得清头顶星宿。
州学经阁里就有一套《万象星图》的复刻版，将一年当中每一夜的星象布局都描绘在卷。
万象星图在经阁顶层，专门辟出的一个独立空间, 屋顶被建造成浑圆的天幕，完整的万象星图便铭刻在屋顶。
每一天去背记万象星图的学子都很多, 不止他们这一批新生。
新生们陆陆续续将北天星象记住了, 衍道课又暂停了，大家怕没有老师指点走入误区, 便都老老实实等着衍道俞老重新开课, 所以许多人便不大去了, 只有宋青柚还是往经阁跑。
涂满跟了宋青柚好一阵子，假装偶遇，连他都记完了星象，见宋青柚还是成天呆在万象星图中, 终于忍不住问她。
宋青柚只说自己在衍道天赋太差，背记星图也困难。
涂满还想打探她灵书上的符号，但一提到灵书, 宋青柚看向他的目光便隐含审视打量, 涂满便不敢提多了, 怕她心生怀疑。
饶是他从小混迹市井学得坑蒙拐骗油嘴滑舌，想要撬开她的嘴，都屡屡受挫。
他在宋青柚这里找不到办法，只得退而求其次，想要从殷子覆那边入手。比起他，宋青柚对殷子覆要无防备得多。
宋青柚每日往返经阁背记万象星图，回到舍院后，再凭借记忆将星图绘下来。
星辰走势皆有迹可循，她并不需要死记硬背每一天的星象布局。
宋青柚并不是毫无道理地就认为自己一定能炼出星盘来，她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会冒出炼制本命星盘的想法，并付诸行动，是因为她的图书馆开放了古典文学区域。
里面有很多关于中国古代天文星象的书籍，尤以一本解读史记《天官书》的书籍最为全面，这些书籍同样适用于这个异世界的星象。
托中国古代人民的福，宋青柚虽然在短时间内理不清楚漫天的星斗，但她却可以想办法聚气化灵，借助书籍中星官们的力量帮她梳理星图。
所以她才有炼出星盘的底气，而不是真的在狂妄自大地白日做梦。
想要请出星官，她必须先将星官之名录入自己灵书，这可比契约儿童区的书籍灵字要困难许多，她为了契约《天官书》中灵字，行气修炼又往上跨越了一个境界。
这一日行气课上，司弃掀帘而来，目光扫过在座诸人，缓缓落在自己的亲徒弟身上。
他难得收下这么一个弟子，却像是没收过一般。司弃本以为收下宋青柚后，隔日这个小徒弟就该来找他了，却没想到，他不找宋青柚，宋青柚竟也从不来找他。
隔壁李笙寒还没收弟子呢，都有个傻乎乎的小子每日去向他献殷勤。
司弃与人一对比，心里就更加酸楚了。他心中揣测，是不是自己当日收徒收得太过积极，才叫这小丫头这般不重视他这个师尊，早知如此，他必得学李笙寒一样，想出个九九八十一招考验她不可。
心里虽这样想，可宋青柚在修炼行气诀的天赋上实在令人惊叹。
宋青柚虽不曾找他，但她修习行气诀的进度却远远将所有人都甩在后面，每一次行气课，他都能看出她境界的提升，如今她已修炼到行气诀三重境界。
在她的衬托下，这白石坛中所有人都显得愚钝不堪了，就连那被许多夫子看好的殷子覆，在司弃眼中也只算的平平无奇。
她的天赋当真是万里挑一不可多得，若是能修炼灵字，必是这州学当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就算被荐入玄武书院都使得，其他夫子非得更他抢破头不可。
只可惜……
司弃想到此处不由叹息，再看宋青柚却是心平气静，丝毫没有因为不能修习典籍灵字而怨天尤人，便更觉得她心境超凡，是有大造化之人。
行气课后眼看着宋青柚又打算行礼告退，他终是忍不住留下她问道：“你在修炼上就没有什么需要向为师求教的么？”
宋青柚低头想了想，她在行气修炼上确实十分顺遂，还没遇上过不去的瓶颈，不过……
她转眸看向司弃随手召出的青色幕帘，她这便宜师尊每次来白石坛上课，皆是从这幕帘进出，这应该是个传送法器。
还是这么近距离下，她能清楚地看到青色帘面上印染的传送字符，乍一看像是帘上的暗纹刺绣，
宋青柚双眼亮晶晶地问道：“师尊，我也可以从你这道帘子里走一遭吗？”
司弃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悬空垂挂的幕帘，回头又看到宋青柚如同孩童见着玩具般的眼神，颇有些无语。
看来她在行气的修炼上当真是没有任何问题需要请教的。
司弃也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个问题，要是有困难她也不会进境如此之快。不过他好不容易决定收个徒弟，甩手师尊实在当得一点收徒的感觉都没有，现在徒弟终于有了点需求，他自然得满足她。
“当然可以。”司弃抬手，折扇勾动垂帘，他扇中灵字飞出，嵌入帘上字符，青帘上有波澜似的微光亮起，他抬起另一只手，将袖摆递给她，“牵着，随为师来。”
宋青柚听话地抓住他的袖摆，紧跟在司弃身后踏进幕帘中。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幻，快得仅是几个眨眼，每一眼都能看见不同的景致，以至于所有景致融合成了一些纷乱的色块，十分晕人眼。
等眼前的色块消散后，晨光刺进眼中，宋青柚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另一个地方。前方有一栋古雅的竹楼矗立在古林环绕中，檐下挂有一方匾额，刻字“朝日居”。
宋青柚拜入司弃门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到他的居所来。
司弃看着她晕晕乎乎的样子笑道：“这帘子上是短距离传送法阵，第一次走是会有点晕。”
实际上，宋青柚也不是很晕，她并不是第一次通过这种有传送功能的法阵，当初在斗兽场中时，那个树枝结成的门洞，想来跟这个帘子是同一个效果。
宋青柚闭了闭眼，转动眼眸又朝着幕帘多看了几眼，问道：“师尊的这道幕帘是只通往白石坛和朝日居么？”
司弃难得见她如此好学，正好也能和自己徒弟多些话题，便伸手一点幕帘上的字符，“只要是这帘上所书之地，皆可来去，白石坛在这里。”他扇柄移动，又指往一处，“这是朝日居。”
宋青柚立即凑上前去看，果然在帘上看到这三个蝇头小字，又顺着司弃手指移动看到他指向的朝日居。这帘上的字符，竟都是不同的地名，可以选择传送的地点。
宋青柚问道：“师尊，我可以通过行气感受一下么？”
“可以。”司弃大方地点头，又细心与她解说道，“为师这道幕帘是定点传送法器，想要确定一处传送地点，只需取一缕该地的五行灵气，将灵气锁入地名当中，赋字法器上即可在两地之间传送。”
司弃领着她走上朝日居的台阶，来到楼前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前，“这世间万物因气而生，任何一物都蕴含着不同的五行灵气，比如我的朝日居，我取的是这门前梧桐树中的木灵气。”
司弃说着伸手摸上梧桐树巨大的树干，从里勾出一缕青色灵气，他指尖牵引木灵气凌空书写，“朝日居”三字在半空成型，与幕帘上的赋字一样。
“再与有转移传送之效的灵字结合，就能打通两地传送通道。”他抖开自己的灵书折扇，折扇上一行“移形换影”灵字飞出，灵字文气与“朝日居”三字中的木灵气结合，便直接在虚空撕开了一道缝隙。
因他们现在就在朝日居内，这道缝隙连通的两端只有一臂的距离。
司弃随手捻下一片绿叶从一端抛入，绿叶凭空消失了一瞬间，转眼从一臂远外的另一头飘落至地上。
宋青柚仔细看着司弃的示范，放出自己一缕行气去感受这条一臂长的传送通道。
司弃再次投入一片绿叶，宋青柚立即便感觉到“移形换影”四字的文气霎时缠上绿叶，同一时间，文气与梧桐树的木灵气结合定位，一瞬间就将绿叶从这一头转移到了另一头。
她若有所思地感受片刻，明白了其中的原理。宋青柚好学地继续问道：“师尊，那要是没有定位呢？”
司弃道：“没有定位的传送法阵只能随机传送，太危险。”
宋青柚懵懂点头，又问道：“如果传送的地点没有名字呢？”
“无名之地当然是你给它取什么名字，它就是什么名字了。”司弃拎起幕帘给她看，宋青柚在幕帘下方看到一排“小山坡、小土堆、小石头、小黄花”这样的字眼。
宋青柚：“……”不错，她的师父很会取名。
摸清了传送法阵的规则，宋青柚又象征性地问了点行气修炼的问题，暗自观察司弃神情估摸着今日的师徒交流任务应该足够了，才行礼告退。
司弃笑眯眯地叮嘱她，“为师虽教授行气课，可也修习其他道派典籍，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来找我。”
宋青柚眨眨眼，眼中忽的亮起来，欢喜道：“师尊不嫌弃我打扰到你就好。”
“当然不会。”司弃接口，他看着眼前满心欢喜的少女，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不来找自己，她在行气修炼上进境顺利，却无法修习天书灵字，所有人都觉得她在修行路上走不通，只有她自己没放弃。
司弃补充道：“非行气诀相关也可以。”他转头在朝日居里看了看，袖摆一扬，打包了一大堆迟来的收徒礼送给宋青柚。
宋青柚受宠若惊，慌忙往自己储物袋里找拜师礼，她是委实没有想到今天还有这一出，真的没有准备。
司弃看得不由笑出声，摆摆手道：“回去吧，这礼等你以后出师了再送也不迟。”
宋青柚也觉自己储物袋里那点东西拿不出手，她又郑重地向司弃行了一个弟子礼，才从朝日居退出去。
司弃的这一处院落简直比她挑的舍院还孤僻，隐藏在幽深古林里，四周都没有邻居。距朝日居最近的，是上行气课的白石坛。
要不是有文令上的剑纹指路，她都要迷失在这片林子里了。
回到舍院，宋青柚从司弃送的那一堆东西里挑选出一面打造得极光亮的灵镜，打算用这个来制作一件传送法器。
她想要炼制星盘，却不敢在州学内行动，这里离鹊山太近，万一俞老伤得不重还能支棱起来，她四象神兽一出来引动星辰，担心惊动了他。
要是被人逮住，那她就属不打自招。
宋青柚白日照常上课，去经阁背记万象星图，偶尔出去州学外，赋字在一些鸟雀身上，驱使它们飞往越州府城的山林勘察地形，寻找合适地点能让她在夜里布阵炼制星盘。
这一夜，天清气朗，月牙低悬，天幕中繁星明亮，可见银河悬于天中。
宋青柚照往常一样关锁门窗拉拢窗帘，用光蝶驱散内间阴翳，才取出铜镜，穿过上方传送阵到了州府城外的一座高山悬崖上。
山野里杳无人烟，只有野兽和虫鸣的声响，远离人世灯火，从这里仰头望天，星空格外明亮，仿佛触手可及。
虽然荒野无人，但宋青柚还是谨慎地唤出灵书，指尖金色方格闪现，一行灵字飞出，圈出一个不容许别人窥探的地界。
她清理出一片空地出来，在地面熟练地勾勒出星象图，随后指尖轻敲键盘，灵字飞出，地上的星宿图一个个离地而出，悬浮于空。
夜空中星辰光芒坠入此地，整个山崖都被闪烁的星辰照亮，玄武在半空显影，北天诸星受玄武力量牵引，就像是拼图一般，在玄武身周各归其位。
宋青柚花了七夜的时间定下北天星域，之后又依照此方式，请出青龙、朱雀、白虎，定下另三方天域。最后是中宫三垣。
漫天的繁星微缩在这个小小的山崖上，一颗又一颗星辰犹如闪耀的萤火，星线交错，将宋青柚包围在其中，仿佛是一个以她为中心的微小的宇宙。
宋青柚看着自己面前的本命星宿，危宿三星相连，周围弥漫着尘埃一样细小的星尘。宋青柚伸手轻触，其中一片星尘如同涟漪一般荡漾了一下，她的意识忽然一沉，整个人坠入其中。
星光在她眼前散去，骤然一黑又一亮后，宋青柚视野恢复的第一时间，便被满目的鲜血映入瞳孔。
她意识落入到一个奇怪的山林里，头顶压着浓厚的乌云，天光昏沉，四野弥漫着腥臭扑鼻的血味，伏倒在地上的尸体被斩杀得七零八落，血糊糊地混作一堆，一时间竟让她分辨不出那些尸骸到底是人非人。
宋青柚几欲呕吐，但随即，有一道细弱的声音飘来她耳边。
她头皮不由一麻，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又是婴儿的啼哭。
宋青柚不知道自己又落入了原主的哪一段过往里，她循着婴儿的哭声找过去。一路穿过到处泼洒鲜血和碎尸的密林，这条鲜血铺染的道路尽头，有一座四角亭，檐下匾额上隐约可见“望野”二字。
亭前插着一把染满鲜血的长剑，不断有血珠正顺着剑穗往下滴落。长剑后方的亭子里，有两道模糊的人影被挡在剑光之后。
一男一女，女人躺在男人怀里，衣襟大敞，肚子上剖开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亭子的地面。
而那细弱的婴儿哭声，就是从男人另一只手臂间传出的，他手臂上托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脐带都还未断开。
婴孩的哭声细弱得仿佛随时要断气，女人艰难地抬起手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了抱自己的孩子。
宋青柚想要往前看得更清楚些，亭前的长剑忽然嗡鸣一声，剑光朝着她迎面斩来，她下意识躲闪，却见剑光掠过她，扫向了她身后的密林。
宋青柚猝然回头，只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从密林扑出，袭往四角亭。
这段过往忽地分崩离析，如同碎裂的琉璃。
她看到自己的本命星宿轨迹一闪而没，碎裂的画面犹如粉尘一般湮灭。
黑暗中又亮起一盏盏明亮的灯火，人群的欢声笑语突然冲入她耳中。
宋青柚意识浮于半空，看着脚下徐徐出现的繁荣街道。
街道两旁的屋檐下都垂挂着灯笼，照出一条不夜长街。街面两侧摆着不少摊贩，每隔一段便有玩杂耍的戏人表演，街上来往的行人好多都提着样式各异的彩灯。
这场景像是电视剧里常看到的花灯节。
宋青柚扬头四下张望，忽然目光一定，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从人群里穿过，躲进街边一条暗巷里，她耳后亮起一圈熟悉的纹路。
是罪印罚纹。
少女滚倒在暗巷里痛苦蜷缩，身上有细如蛛网的电流窜过，雷电直接打穿她四肢的皮肉，破开一条条烧焦的伤口，只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就已经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
宋青柚听到远处传来喊声，叫着她的名字。
暗巷里的人却因为这个喊声而浑身一抖，从痛苦中挣扎起身，又往暗巷更深处躲去，她咬牙忍痛，被雷电击打得焦黑的五指下颤巍巍地浮出一些金色的方格。
宋青柚蓦地睁大眼睛，忽然意识到，是我，这个遭受雷电之刑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