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小试岛中心有一面湖, 湖泊并不大，却很幽深，湖面如镜, 平静无波。湖上生出一朵朵睡莲, 每一朵绽放的莲瓣上方都托着一汪银镜似的圆润水球。
水球内的画面正是小试岛四周试炼法阵内的情景。
环绕镜湖搭建有一圈水榭，玄武书院的夫子们便坐在廊下簟席，通过水球观看诸位考生武考的情况。
“最快的一个考生已经踏入后区试炼地了，不愧是东离乌氏门下，乌辰霙确实如外面传闻的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这位夫子语带赞赏, 看得出来很欣赏他嘴里的少年英才。
有夫子看着另一个水球，蹙眉道：“怎么有人一点脑子不动, 全靠蛮力闯关。”
“一力降十会，若能靠蛮力闯通所有关卡, 又有何不可？”武道夫子哼道。
水球当中, 也有考生始终通不过一道试炼, 最终选择捏碎玉牌放弃。
关注那一个水球的夫子摇头叹息, “文试时老夫还挺看好他, 没想到竟这么容易就放弃, 可惜可惜。”
诸位夫子一边观看试炼，一边对考生进行评议。如此过去十日, 大部分的考生都已行进到小试岛中区试炼地，是以中区的水球格外多，前区和后区的水球便要稀少许多。
最落后的一个人，还处在悬索桥的海峡位置上, 从武试正式开始后, 她的位置就不曾动过。
那一处关卡通往海市蜃楼, 水球上弥漫着海雾，入了幻境的考生大部分都破开蜃景闯了出来，少部分出不来的，也捏碎玉牌放弃。
唯有一个考生，既出不来也始终没有放弃，这份坚持不懈的韧性虽值得人佩服，但玄武想要的学子，光有韧性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考生几乎不可能在三十日内登上主岛，注定要被淘汰，是以，在座的夫子没人再关注那一个小水球。
水榭垂挂的轻纱之下，一双圆润的杏眼却始终盯着那一个小水球，祈祷困在海市蜃楼里的人能从迷雾当中闯出来。
见自己女儿这般关注那一个水球，姜怀风也将目光落到水球上，眼神晦暗不明，淡声问道：“怎么一直盯着那个水球看，你很关注她？”
姜玉羲嗔怪道：“爹爹不许我进考生舍院，所有考生当中，我就见过她一个人，当然只能关注她啦。”
姜怀风失笑，“别以为我不知道，文试的时候，你就躲在梁柱后面偷偷看考生入殿，哪里只可能见过她一个人。”
姜玉羲被人拆穿，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用力瞪了站在一旁的梁寂一眼，在怀里火狸身上揉了几把，说道：“好吧，见过的考生里，我最喜欢她，所以希望她能通过入学试，进入玄武书院，爹爹，她能通过吧？”
姜怀风转眸看了一眼水球，脸上的笑淡去几分，摇头道：“她不可能入玄武书院。”
姜玉羲双肩一下垮下去，放下火狸跑过去趴在她爹的膝盖上撒娇，“爹爹，我难得碰到合心意的人，爹爹就当是让她进学院来陪我的，你就行行好，让蜃姬通融一下放她出来嘛。”
姜怀风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胡闹，这是玄武入学试，你想让爹爹徇私舞弊么？”
姜玉羲还不死心，灵动的眸子转了转，“那爹爹收下她当徒弟吧，反正你都因为我收了梁寂，再多收一个弟子也可以。”
“说的什么混账话。”姜怀风沉下脸，“再胡闹我就让你大师兄将你送回主岛。”
姜玉羲见她父亲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继续放肆，垂头丧气地缩回去，不说话了。
这一间水榭内的气氛沉郁，姜怀风终究不忍见自己女儿委屈难过，担心她郁结于心，又生起病来，遂缓声安抚道：“如果她能凭自己的能力闯过海市蜃楼这一关，我收下她也不是不可。”
听闻此言，梁寂轻轻抬了下眸，复又垂下头去。
姜玉羲眼眸倏忽一亮，欢喜地跳起来，有模有样地福身行了一礼，“谢谢爹爹。”
姜怀风含笑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一颗海雾弥漫的水球。
海市蜃楼的幻境之内，宋青柚全然不知，只是凭借姜玉羲三两句话，自己便得到了这么一个能拜入玄武书院姜院长门下的宝贵机会。
要知道，全天下想成为姜院长座下弟子的人，不可胜数。越州王世子会为了求得这样一个机会，不惜费尽心思劳师动众地制作百景图讨好玉羲仙子，虽然最后没能成功。
由此可见，姜院长对自己女儿有多宠爱。
宋青柚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她已经察觉到这里并不是真的现实，应该是某种幻境。
创建幻境的人并不了解现代的一切，只能根据她的想法来创造这里。
她根本就没有回去。
宋青柚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难过，但是她连难过都不能难过太久，必须要重新振作起来，继续面对异世界的一切。
在图书馆那一回不是宋青柚第一次遭遇地震，在高中时期，她还遇到过更加厉害的一次地震。
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会知道，按照常理，遭遇地震之后，为确保后续安全，垮塌严重的地方会被封锁起来。
她居住的片区也确实按照她潜意识里所想的那样，牵起了警示的黄线。可是，图书馆处在灾区，周围却没有任何封锁，外围也没有警示的标记和人员，放任她走了进来。
这与她潜意识里的认知相违背。
那么，就是掌控幻境的人希望并引导她回到了这片倾塌的图书馆前，想要从这里获得某种东西。
宋青柚几乎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猜到是什么。她浑身上下能被人惦记的，也就只有灵书了，上一次是涂满操纵落宝镜来掠夺她的灵字，这一回，是直接侵入她脑子里。
她先前得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玄武书院，她的渣爹，黑影背后之人，要么就是被姜怀风救走的程星琅，要么就是姜怀风本人。
她主动跑来玄武书院，无异于自投于黑影背后之人的罗网，但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宋青柚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急不可待，在玄武书院入学试就对她动手。
幻境之外，蜃姬被宋青柚死死咬着蚌肉，忍着疼向男人禀报，“她发现了。”
男人分了一缕神识在她创建的海市蜃楼幻境里，他站在几堵交错倒塌的断壁之后，目光穿过断壁间的空隙，落在宋青柚身上，皱了皱眉，做下决定道：“好，那便不用再迂回试探了，直接击散她的意识，将她脑中的一切都呈现在我面前。”
蜃姬诧异道：“主人，击散意识，她以后便再也不能恢复，整个人就废了……”
男人无动于衷道：“她只是个强占他人身躯的夺舍之人，我没有让你第一时间就这么做，已算是仁慈。”
他不需要一个有能力反抗他的人，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来历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根本无从掌控的人。更不可能让她踏入玄武书院。
他从倒塌的书架上捡起一本书翻开，只可惜蜃姬还没有获得她意识中的全部信息，这本书中的内容都是空白的。
他一开始只想知道她抹除天罪印的方法，当然现在依然想知道。
“蜃姬，照我说的做。”男人再一次发出命令。
蜃姬也无话可说，只能照做。确实，夺舍之术在它们这些妖灵当中，都属于邪术，不论是人修还是灵修，一旦沾染上这种邪术，都会被打成恶妖邪魔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蜃姬能以妖身栖身于玄武岛内，皆是因为它生于玄武，长于玄武，是上一任玄武书院院长亲手将它养大，又助它修出灵识，老院长逝世后又将它托付给了继任者。
她现在的主人最是厌恶妖邪之徒，自己蚌壳内拥抱的虽是一个小姑娘，可这小姑娘体内的魂魄，却是一个强夺他人身躯的恶徒。
主人说得对，她不该生出怜悯心。
蜃姬巨大的蚌身贴附在海峡一侧，与小试岛的岛身融合在一起，只露出一道巴掌大的缝隙。
内里柔软的蚌肉缓缓蠕动，将躺在壳内的少女更紧地裹了进去，将她彻底吞没入白花花的蚌肉内，蚌液从她的皮肤渗入，不断侵蚀她的神经。
宋青柚的脑中又开始刺痛，像有一个电钻在往她脑海里钻，她经受不住地躬身跪进泥污当中，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颤抖着手翻开怀中那一本神魔小说，按在掌下，想要唤出自己的灵书。
蜃姬将从她意识里捕捉到信息，通过蜃气具象出来，在男人手里复刻出一本同样的书籍。
“封神演义？”男人轻声低喃，随着宋青柚翻动书本，他手中的书页也同样在翻动。
这就是她的灵字来源么？他神识飞速扫过书中内容，双眼越睁越大，这书中呈现出了一种全新的神魔体系，道派观念。
周围的废墟被蜃气淹没，倾塌的墙壁一寸寸重新复原，一点点恢复成图书馆地震前的模样，书本回归书架，蜃气拂过，空白的书本上开始出现文字和图腾。
男人缓缓迈步，穿行于林立的书架见，从架上取出一本绘着鲜艳色彩的儿童读本。儿童启蒙版本山海经，他曾见她使用过。
他震惊地仰头，看着还在不断扩展的图书馆，难以置信，这里面所有的书籍，竟都是她的灵字来源。
宋青柚抬起头，看到了雾气中正在缓缓成型的图书馆。
构建幻境的人已经侵入到她意识当中的图书馆空间了！
男人抬起手，正要从书架上取下那一本儿童启蒙山海经，眼前的书架又骤然崩溃，整个空间都在震颤，成型的图书馆重新开始崩塌，书面上的文字褪去。
“蜃姬！”他不耐地低吼。
宋青柚反抗得很厉害，她的意识也很强韧，蜃姬想要击散她的意识读取全部信息很是艰难。
这一处图书馆在她们的缠斗中，反反复复地垮塌重建，书上文字时有时无。
宋青柚忍着快要爆炸的头疼，嘴里又尝到咸涩的凉液，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幻境里的这个身躯应该不是真实的，她真实的身躯被一滩冰凉的白肉包裹着。
宋青柚闭上眼，不再看周遭的变化，她必须要脱离幻境的影响，意识回到自己身体里才行。
醒过来，宋青柚，醒过来！
蜃姬轻柔的声音灌入她脑海，“你醒不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蚌壳内猛地响起一声抽气声，继而是猛烈地呛咳。蜃姬大惊，蚌肉疯狂蠕动，将她死死裹住，分泌出大量黏液。
宋青柚视野里都是一片黑暗，她也不管灌入口鼻让她窒息的黏液，睁眼的第一时间就唤出自己的灵书。
赤红的火焰从她指尖冒出，烫得蜃姬发出非人般的尖叫，层层叠叠的软肉蠕动退开，火焰暴涨，追逐着她的黏液烧去，蜃姬被烫到忍无可忍，张开蚌壳，呼号着召来海浪冲入自己壳内。
它身形庞大，贴附在蚌壳上的山石都跟着震动，海峡一侧一下垮塌下去，就连小试岛中心的镜湖都被震动地起了层层涟漪。
“怎么回事？”水榭里的夫子们全都站了起来，朝着东面海峡望去。
姜怀风站起身，朝梁寂说道：“带羲儿回主岛。”
姜玉羲还没反应过来，立即道：“我不走。”
姜怀风这次却没有依着她，不容置疑地看了梁寂一眼，身形从水榭里消失，往东面海峡而去。
“爹爹！”姜玉羲还想追上去，被梁寂从后揽腰抱起，踩上飞剑腾空，往主岛方向飞。
姜玉羲手脚并用地捶打他，“放开我，梁寂，我说了我不要回去！”
夫子们见惯不怪地目送他们远去，也没太把东面的震动当一回事，毕竟小岛武试，多少都有些动静。
一名夫子还笑着道：“是最后一名考生终于闯出海市蜃楼了？怎么这么大动静。”
“哪里用得姜院长亲自去查看。”
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一身嘹亮的凤鸣。
一只巨大的凤鸟从东岸振翅而起，双翼如垂天之云，翅膀扇动的烈风从小试岛上席卷而过，激得全岛试炼地的阵法都开始颤动。
小试岛上的考生全都听到这一声凤鸣，望见了空中腾飞的凤鸟，凤鸟拖着熊熊燃烧的火羽，从头顶掠过，炽烈的火气将小试岛上精心设置的试炼关卡烧得粉碎。
一柄长剑从山林中飞出，携带呼啸剑鸣，朝头顶凤鸟飞去，一剑穿透鸟身，剑气将凌空的凤鸟撕碎。
夫子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御空往凤鸟腾空之处赶去。
朱雀从小试岛上空消散，只剩下宋青柚身上环绕的一根朱雀尾羽，火气将她浑身的蜃液蒸发了干净，她站在大张的蚌壳顶端，仰头看向那柄熟悉的长剑。
在她脚下蚌壳内，蜃姬被烧得滋滋作响，飘逸着一股烧烤海鲜的香味。
长剑落到她百步远处，一块突峭岩石上，耀眼的剑光隐没后，显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宋青柚虽一直都没能看清黑影背后之人的脸，可对他的身形体貌却铭刻于心。
她看着不远处的姜怀风，心中的怀疑落实，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分外乖巧的笑来，“你就是我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