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只猫猫
夜色很冷。
十二月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透过层层的衣料，直渗透进皮肤里，像是被浸泡在没有温度的海水里一样。
仓库中间的狭窄通路没有路灯, 黑暗仿佛能将人吞没, 只留下头顶的一线墨兰的天空。
诸伏景光忍不住抬起头, 往天空的方向看去。
那线天空太狭窄了, 看不见月亮。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
前面是一个二层的办公楼，里面有关于组织策划的大规模药物实验的具体信息——这场疯狂的实验可能会将数以万计的无辜市民卷入其中，所以他必须得到那份资料，然后将资料交给他背后的公安, 让同伴们从中干涉。
卧底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
他不是不明白，组织最近正因为频繁出现的信息泄露而起了疑心，他也知道, 这种规模的行动恐怕只有极少数人知情, 一旦他把情报透出去, 组织追究起来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或许他的卧底身份会被暴露，或许他自身的生命安全会受到强烈威胁——
但即使如此, 摆在他面前的路也只有一条。
他是公安警察, 在入职的那一天就对着警徽和国旗宣过誓, 为了保护国民的安全, 维护公共秩序, 他愿付出一切, 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诸伏景光多半会这样回答。但他知道，真正的理由却不完全是这个誓言。
他背抵着仓库的墙壁, 缓缓吐出一口气, 将手探进胸前的口袋。那里是他在组织外使用的通讯手机, 还有……一个精巧的怀表。
怀表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转着，那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紧贴着的皮肤能感觉到那种震动，一下，一下，像是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声。
他按了按胸前的口袋，于是怀表的律动也越发清晰。
诸伏景光的唇角轻轻地、轻轻地向上浮起了一点。
他笑了。
“我只能这么做了，奈何，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理解我吧。”
对着空寂的夜风，他的声音像是散在里面的飞絮。
“毕竟……”
“……你也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啊。”
眼睫缓缓地垂下，又猛地睁开。那双在黑暗当中的眼睛里再没了先前满溢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眸底的冰冷和锐利。
他摸出了□□，垂着手臂，就要向外面探出头。
飞身从仓库中间的间隙跑了出来，他的身影迅速消融在了夜里，像是一条敏捷的猎豹，飞快地蹿上办公楼的楼梯。
入口前有一大块露台，大门安安静静地上着锁。诸伏景光将身体.52GGd.贴在墙壁上，一点点地朝着门口的方向靠近——
吱呀。
老旧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构成了寂静的夜晚中唯一的旋律。
诸伏景光警惕地等在门口，良久，才朝里面探进头。
房间里很黑，和外面的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诸伏景光原想借着月色看清屋里的情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晚上没有月亮。
他只好摸出了一个小型的电筒，借着小小的光圈朝里面看。
这是一个狭小又杂乱的办公室，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打印纸，几乎要将一台电脑淹没，墙壁的一角摆放着一个书架，里面的书本也都堆叠得参差不齐。
诸伏景光屏住了呼吸。他想，他的时间恐怕不多。
组织里的那些家伙在和前来策应的公安的同伴周旋，按照事前的约定，他大概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带着资料离开。
将胸中的浊气缓缓吐出，诸伏景光快步走进了屋里，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成堆的文件背后，原本背对着桌子的老板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心脏骤停。
诸伏景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一瞬的变化让他的大脑有些空白。
暴露了……吗？
下一个瞬间，这样的念头几乎要撑破他的大脑。
然后，他看清了坐在那里的人的面孔。
奶油色的长发，姣好的面容，望着他的海蓝色的眼睛。
“……奈何？”
诸伏景光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向前冲，却又生生收住了脚步。
他想去抱她，却又，有些害怕。
他害怕这是虚无的梦境，他害怕这是泡沫，他一伸手就会破。
“呼，景光你来了呀。已经没事了哦，坏家伙已经被我解决了。”
见到他的到来，小奈何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朝地面的方向指了指：“喏，这个是原本被安排来这里狙击你的家伙。”
诸伏景光愕然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看到那个惯爱在头顶扣着针织帽的长发男人此刻正躺在地面上不省人事，手脚都被乱七八糟地绑着，从那个完全无效的手法来看，诸伏景光甚至都不用去猜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这是……”
“具体的事我也弄不清，就是组织的那些人好像对你，还有这个叫莱伊的家伙，还有波本都有怀疑，所以就设下圈套一个一个地排查——这个莱伊先前过关了，所以这次就被安排来这里蹲点了。”
“那资料……”
“这里根本就没有那种资料啦，组织好像也没打算真的实行那个计划，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你的陷阱。啊，真是的，景光明明很聪明，怎么会上这么明显的当啊！”
小姑娘跳到了他的跟前，抬手，轻轻将手掌贴在了他的胸口，却被坚硬的触感弄得一愣。
她顺手将他口袋里的东西统统拿了出来，里面是一只手机，还有一只金色的怀表。
奈何好奇地“咦”了一声，注意力当时就飞出了八丈远，她将怀表的盖子打开，借着诸伏景光手里的电筒的光，她看清了里面的内容。
嵌在怀表盖子上的，是一张拇指大小的照片，从纸张的褪色程度来看，这张照片也有些年头了，但被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一丁点的磨损。
那是——她的照片。
在最靠近他心脏的位置，精心地存放着一张属于她的照片。
“奈何说过的吧，要守护我的心脏。”诸伏景光抬起手，轻轻将少女额前垂落着的碎发拨到了一边。
指尖的温度还是那样的熟悉，声音还是那样熟悉，说话的语调还是那样熟悉。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奈何忍不住地有点颤抖。
她将那块小小的怀表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奈何一时间有些无法形容。那枚小小的怀表滴答滴答地在她的手心里不住地响，像是合着她心跳的节奏。
“保护不了的……”她说，声音有点哽咽：“这样的东西没办法保护景光。”
“但是还是奈何保护了我。特地从四年前跑到现在来保护了我。”
诸伏景光说。
奈何轻轻咬着嘴唇，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了？”
她忽然问。
终于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现在、这个时间。不，不是现在，而死从四年前开始，我就已经不在你们身边了对不对？”
“我食言了对不对？我没能一直在你们身边对不对？我……”
唇间落下了什么温柔的触感，伴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青年的面孔倏然放大，短短的胡茬扫过皮肤，有些痒。
奈何张大了眼睛，感受着唇齿间细细的摩挲。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吞了下去，所有冒起的念头都被压了下去。
末了，她听到他轻轻说了一句：
“奈何没有食言。”
他握着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心口。
“奈何一直在我们身边，就像你答应过我们的那样。”
“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
或许是突然的深吻让小姑娘多少有点没有防备，当来那个人分开的时候，奈何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离。
她茫然地看着诸伏景光，试图理解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诸伏景光的下一句话便已经接踵而至了。
他说：“我们也会像约定好的那样，好好坚守自己的岗位，好好守护这个世界。”
这样说着，青年的视线终于还是从少女的脸上挪开，开始重新环顾这个杂乱的房间。
——如果是更安全的时候，他一刻也会想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但诸伏景光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虽然奈何已经暂时地制服了莱伊那家伙，不过就算他没有被这瓶黑麦威士忌抓个正着，突然从战场消失的事情也足够让组织给他定罪。
卧底的身份暴露已然成了定局，所以他必须得撤退了。而在撤退之前……
“奈何，时间停止最多可以持续多久呢？”他忽然问。
奈何怔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之后回答：“如果只是我自身的时间，可以无限延续下去，但是如果涉及了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或者物品，可能会导致世界的不稳定。”
“我想在安全范围内的话……嗯，两个小时吧。”
“那么能不能拜托奈何帮我一个忙？”
“什么？”奈何问。
“我想要找一份资料，很重要的资料。”诸伏景光说：“虽然你刚刚说了今天的消息是组织的陷阱，但以组织的行事风格，做出那种策划不是没可能，或许只是还不够完备，或许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可能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关键的信息，但是如果万一这里有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如果这里的东西能多拯救一个人的生命，我就一定得把它找出来带走，这是我能以现在的身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
“所以，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