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Chapter 89 葬礼风波
因这个举动, 尹之枝指尖一蜷,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周司羿也朝她看来,无声地做了一个“别怕”的口型。
他的镇定和安抚, 感染了尹之枝。她勉强一定神,开口继续问:“柯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知道爆料者的身份吗?”
寂静的寒夜, 门檐下悬一盏灯,昏暗的光束笼罩着二人。
柯炀清晰的声音压过了风雪呼啸声, 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里扩散开来。
“是昨天的事。爆料人是个姓郑的女人, 自称为祁家的佣人——当然, 这不一定是实话。她说在一场宴会上偷听到你们家两个佣人聊天,就将这个秘密还有你的几张照片一起卖给了娱记。刚好, 这个娱记是李倩琳的经纪人曾经的徒弟。”柯炀停顿了下, 冷冷道:“现在我把消息压下去了。但我不能保证,那个爆料人有没有其它目的。如果她不止为了钱, 那么,发现消息哑火后, 她一定会试着用其它渠道继续爆料, 那时就未必拦得住了。”
尹之枝咽喉紧绷, 吞咽了一下。
“在宴会上偷听到佣人聊天”这点,倒是和原文情节对上了。
可是,岳老太太的寿宴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为什么这个人憋了那么久, 才想起来要去爆料?
她想不明白, 脊背微凉,有种置身在涌袭迷雾里,被看不清人脸的东西觊觎窥视着的不安感。
柯炀说:“偷拍的照片,还有那支采访的录音笔, 现在都到了我手里,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
尹之枝深吸一口气:“柯炀,我家里出了点事,正在办丧礼,我可能这几天都没时间来找你。等过了丧礼……”
正说着,电话毫无征兆地断了线,手机黑屏了。
原来是冷得直接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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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星光传媒的大厦里。
通话中断后,再拨过去,也没有回音。柯炀将手机丢到一旁,疲惫地将头后仰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猫瞳微微失神。
前方厚重的木桌上,铺开了几张宴会的照片,还有一支他已经把内容反复听过无数次的录音笔。
在爆料人尖酸刻薄、微带鄙夷的描述中,尹之枝前半生的经历,以一种缺乏润色的直白形态,在他面前展开,再无一丝保留。
从小被亲生母亲抛弃,跟姨妈生活。姨妈是有钱人的情妇,逼死了温婉的岳夫人,策划绑架案想上位,却反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八岁多的尹之枝从此来到陌生的新家,幸福生活到二十一岁,绑架案的真相曝光。前人犯下的错误,尽数堆积在她身上清算。她被赶出家里,流离失所。
听完录音,柯炀终于明白了很多与她如影随形、他却从未理解过的奇怪端倪——明明是独居的人,却做什么都笨手笨脚;她谈及家人时的欲言又止,躲避的态度,困扰落寞的神态;还有她交际圈里那些不同凡响的人……
傍晚,沉沉暮霭一寸寸爬入房间。柯炀抬起一条手臂,搭在眼睛上,久久不动。
他恨尹之枝番四次地欺骗他,恨她招惹他又不安分守己,恨她挫伤他的自尊,恨他开始对她毫无保留时她却始终不肯交出自己的底……最恨的,是他们之间不对等的喜欢。
但在拿到和尹之枝的身世有关的秘密后,他还是第一时间让人去打好招呼,拦下了消息。
因为他太清楚,当舆论成了一把刀,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多不可控制。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用这样下滥的手段去报复尹之枝。
甚至于,对她那份带着年少骄傲的痴怨的恨,在知道她难以启齿的真实身世后,似乎也开始渺茫虚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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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
还没聊完,手机就突然关机了,尹之枝急忙将它夺过来,懊悔地在衣服上搓了搓。一旁的周司羿虽然由始至终都没做声,可从刚才的只言片语里,他已经提炼出重点。
周司羿收起了平日玩笑的神态,抓住她的手腕,罕见地严肃,道:“枝枝,不能等葬礼后,这件事要马上和你哥哥说。他在里面吧?”
眼见周司羿就要进去,尹之枝突然收紧了五指,反拽住了他:“等一下!”
周司羿停步,双方对视。他一眯眼,似乎看出了什么,心中泛起几分不可思议,低声道:“难道你不想平息这件事,希望放任舆论扩散吗?”
尹之枝眼皮微微一颤,看起来脆弱而迷茫,喃喃:“也……不是,我不知道。”
私心上,她不想被推向风口浪尖。但她拿不准这个突然冒出的娱记爆料事件,究竟是崩坏的、多余的、可以切除的剧情,还是就是原文的身世曝光事件。
根据原剧情,绑架案的真相与她的身世是一定会曝光的,并且,已经拖延很久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拖延,才造成了细节的改变?
在这个前提下,若人为去阻止它的扩散,算不算是错上加错,妨碍了主线剧情的发展?
但如果不是呢?她岂不是要白白把自己陷入一场无妄之灾里了?
周司羿看到她这副模样,沉吟一下,没有急着进去。他弯下腰,大手覆上她的后脑勺,摸了摸,与她额头相抵,轻声说:“你不说,他也早晚会知道这件事的,越晚知道,就越被动。如果不弄清楚爆料人的身份和目的,她就永远是一颗定时炸弹,岳家……不会让这样的炸弹存在的。”
尹之枝心脏微震,一下子就醒悟了。
对。这件事不是单纯的八卦爆料,还牵扯到了金钱买卖。
不是她个人愿不愿意解决的问题,而是,岳家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利用他们的隐私,来拿捏和威胁他们。
……
当天深夜,持续近十个小时的法事结束了。僧侣纷纷散去。
银月无翳,夜色清寒。岳嘉绪走出灵堂,随手解开衣领最上方的衣扣,将关了一天的手机开机。屏幕亮光中,看见某条信息,他两道目光就定住了。
随即改道,大步走向二楼某个房间。
这么晚了,早就过了尹之枝平时上床的时间,她房里却仍然亮着灯,还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岳嘉绪关上房门,视线在并肩而坐的她和周司羿之间一逡巡,压抑下笼过心头的隐隐不快,沉声问:“什么爆料人?”
尹之枝抿唇,看了眼周司羿。他朝她投来鼓励的视线:“慢慢说。”
尹之枝坐直身体,理好思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掌握的信息都说了。
岳嘉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聚拢起一团阴云,可很快,这团阴云渐渐散去,他冷静了下来——尹之枝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这样一种沉静且波澜不惊的冷酷,仿佛是在考虑如何处置敌人的捕食者:“我知道了,明天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
“可是,奶奶的追悼会还没结束,你不能离开这里的吧?”
周司羿突然开了口:“不如我去吧。”
两人同时看向他。
周司羿在桌底下抓住尹之枝的手,捏了捏,正色道:“我有空。既然你分身乏术,我可以替枝枝跑这个腿,办好这件事。”
……
第二天,即追悼会首日,活动如期举行。
岳家多年积攒下的人脉地位不是虚的。数不清的响当当的人物前来吊唁,当中不乏那些只能在新闻和财经杂志里看到的政商界人士。素色花圈堆满了灵堂和门廊,气氛庄敬肃穆。
尹之枝穿了一条低调的黑裙,立在家属一方里,站在岳嘉绪斜后面,迎接来客。
她尽量让自己摒除杂念,静下心来。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揣测周司羿那边的进展怎么样了。
到了当天晚上,周司羿终于有了回音。
事情办妥了。
那个爆料人,确实就是祁家的佣人,名叫郑萍。岳老太太寿宴当天,她随祁家人来到现场帮工,在楼梯那儿偷听到了佣人嚼舌根。
原本也觉得这种秘密非同小可,不敢和其他人说。但前段时间,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急需用钱,郑萍愁眉不展,上网时,看到有人说现在的狗仔队很厉害,从各处搜集八卦,再找八卦主人公要挟高价封口费。郑萍便把主意打到了岳家的秘密上。
郑萍没什么文化,和丈夫合计了一番,都以为只要他们不出面要钱,就绝对安全。所以,对上娱记时,她才会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真实姓氏、工作地点什么的都说了。这变相大大减轻了周司羿找到她的难度。
为了不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周司羿没有亲自出面,但想封住这种人的嘴巴,也不是难事。只需以那个娱记的名义,以“继续爆料”为由,把郑萍约出来,并用隐藏摄像头记录下证据,并找律师严厉警告她,说这样的行为涉嫌勒索,郑萍就吓得屁滚尿流,全都招了。
她只是想要钱,没想过惹上官非或坐牢,才会寄望于娱记。想不到,根本没有媒体敢爆岳家的丑闻。岳家还这么快就把她揪出来了,还录下了证据。只要人家想追究,要告她,随时都能告。
哪里敢跟这样的大家族硬碰硬,郑萍最后一丝侥幸都没了,连连求饶,保证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再和第人提起这事儿。
坏事苗头欲扬之际,就被快准狠地摁熄了。仿佛一切已尘埃落定。
远在庐山小筑里的尹之枝,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际。
她本该也跟着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不安仍在身畔,如影随形。
因为这样一来,第二只靴子落下的趋势就被刹住了。若郑萍就是那个在原剧情里负责泄密的人,她从此守口如瓶,那么,该来的转折,还会来吗?
……
郑萍心神恍惚地回到祁家。
她是祁家的佣人,今天请了半天事假,怀揣着发财的美梦,前往咖啡厅赴约。回来时,心情已从天堂坠入地狱。
勉强干完了平时的活儿,郑萍避开外人,走到僻静的花园一角,一屁股坐在花圃石栏上,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窃喜的声音:“怎么样,今天也拿到钱了吗?”
郑萍捂着嘴,呜呜直哭:“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就说了,岳家压着绑架案的消息,肯定就是不想让外界知道他们养女的姨妈就是绑架案的主谋。你还说什么让我放心去爆料,真是害惨我了啊!今天约我出去见面的是律师!”
男人仿佛被吓到了,抖着声音:“什么?怎么会有律师?律师怎么说?”
郑萍把律师警告她的话转述了一遍,又道:“总之,这件事以后别提了,也别想再从里面捞钱了。如果这个秘密捅出去了,我们一家人都得吃牢饭!”
男人唯唯诺诺:“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郑萍说到害怕伤心处,忍不住落下眼泪。
她的命实在太苦了,老公早年酗酒,一有不顺心就揍她。后来喝瘫了身体,没了劳动能力,指着她养家,脾气倒是好起来了。又轮到了继子不成器,在学校霸凌同学,把别人家的孩子打成重伤,他们得赔医药费,这十几万块钱一掏,得掏空他们的家底。郑萍不舍得为了继子把钱全拿出来,才会打起岳家的主意。结果,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现在这份工作也要丢了。她太后悔了。
早知今日,当初就别动那么多歪心思,老老实实赔了钱就好了。
郑萍抹着泪,唠唠叨叨,咬牙切齿地数落起了自家男人。并未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院墙一角的葡萄藤下,无声无息地立着一抹人影。
片晌,那道影子静静地后退,从花园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