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Chapter 100 1月21日是……
视野被无尽的黑暗蒙蔽了, 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血从太阳穴横着淌流而下，黏在眉毛上，热乎乎的。
但或许是因为外部撞击位置相对靠前, 又在对侧车门，尹之枝的昏迷未持续太久, 末梢神经就狠狠一痉挛, 短促地苏醒过来。她勉力转动眼球，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 看见两条黑影正试图撬开变形的车门。
“操, 动作快点啊！男的是保镖, 不用管，带上女的就行！”
“这他妈的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多了个女人……”
最先说话的人似乎思考了下, 很快，便恶狠狠地说：“没死就都弄走, 快！”
苍穹落下阴沉的帷幕。乌云浓重，暴雨滂沱, 冷风夹杂着雨丝, 灌入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车厢里。昏沉中, 尹之枝用尽力气，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想看清这两人的长相。
“咣”一声, 火花四溅。车门终于被撬开了。可探进来的, 却是两张看了会做噩梦的怪诞脸庞。
这两人各戴着一个橡胶动物头套，把脸和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只在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小洞。孙悟空，豹子头, 廉价且做工粗糙的玩具头套，涂着鲜艳的红黄粉绿色块。雨水沿着纵横交错的沟壑流下，在惨白的闪电中，愈显狰狞恐怖，
他们合力把变形的座椅推开，掏出小刀，割断安全带，将已昏死的葛月娴拖出车厢。接着，如法炮制，爬进后座，抓住了尹之枝的肩膀。
这是尹之枝在这辆车里看到的最后一个记忆画面。
……
再度转醒时，尹之枝发现自己正侧躺在一个不断颠簸的狭窄空间里。眼睛被布条所蒙，嘴巴贴着胶布，手脚亦被绳索一圈圈缠得死紧。竭力绷紧肌肉去与之抵抗，也撼动不了绳索半分。
蒙眼的布条被鼻梁撑起了一点点高度，尹之枝难受地喘了口气，透过缝隙往下看，看见外面一片漆黑。同时，她还嗅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像是密封了很久的塑胶味儿。
这里是汽车后尾箱！
尹之枝试着翻身，忽然碰到一双手——她背后还躺着一个人！尹之枝瞪大眼，探指摸了摸，摸到对方手腕上一串熟悉的佛珠。
是葛月娴。她似乎还没恢复意识，但至少是活着的，有体温和脉搏。
尹之枝微微松了口气，停下摸索，蜷起身体。昏迷前听见的对话浮现在大脑里，让她头疼欲裂。
这场车祸绝不是意外，而是有备而来的绑架。并且，听上去，绑匪原本的目标应该只有葛月娴一人。只是临时改变主意，把她也捎上了。
为什么？
这两个绑匪是单纯求财，还是想谋财害命？
当时坐在前座的保镖还活着吗？
距离她们被带走，过去多长时间了？
岳嘉绪知道她被绑架了吗？报警了吗？
陷入未知前景的危险，生命不再受自己掌控，极端的恐慌漫上心头。尹之枝面孔煞白，冷汗淋漓，使劲一掐自己手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想寻找附近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割开绳子，身体扭动着，突然感觉到，垫在身下的大衣口袋中，有个硬邦邦的小盒子硌到自己的腰了。
那是……岳嘉绪的烟盒！
对了，她今天穿了前几天出门穿的那件外套，又一直忘了把烟盒从口袋里拿出来。
为防人质和外界通风报信，或是警察通过手机信号追踪他们，绑匪自然不会让她们拿到任何电子设备。烟盒这种东西倒是漏过了没收走。
尹之枝的呼吸越发急促，脖子后仰，身体后弓，不断调整姿势，终于摸到烟盒。指甲用力抠弄盒盖，终于扒开一个小孔。靠着盲摸，她沿着后尾箱垫子与座椅的衔接处，把一根烟塞进了座位底下。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车子忽然打方向盘急转弯，尖锐的刹车声曳长破空，如尖刺扎入尹之枝的耳膜。紧接着，砰——！！！
没有安全带的保护，亦无法抓住任何地方，尹之枝整个身体瞬间被抛起来，额头在不知名的地方狠狠一撞！刹那间，震荡造成的昏沉剧痛让她再也无法思考了。
最后的记忆中，她似乎听见车子停了，驾驶座的方向传来绑匪气急败坏的骂声：“操你妈的，开车不看路的吗？急着去投胎……唔唔唔！唔——”
凶狠的叫骂，骤然化作惊恐疼痛的抽气和呜咽。但尹之枝分辨不出原因了。她的意识朝着深渊急速下坠。
这一次，是真正的不省人事。
……
足足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光，尹之枝眼睑颤了颤，幽幽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仍被绳索捆绑着，眼上的黑布条已被摘下。
葛月娴不在身边。她独自侧躺在一片又冷又硬的水泥地上。并非不想坐起来，而是手脚都被绑在铁水管上，只能维持躺姿。
这里似乎是一间一室一厅的铁皮村屋的卧室。房间没门，布置也很简陋。唯一一扇窗户焊死了防盗网，玻璃上贴满陈旧的报纸，让屋内光线变得很差，浑浊昏黄。透过房间门洞，可以看到外面的客厅地板上堆了很多吃空的外卖盒。墙边摆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个沾血的橡胶头套。
这里是绑匪的窝点吗？
车祸，绑架，恐怖的橡胶头套……混乱的记忆从水底苏醒，尹之枝难受地蹙起眉，一吞口水，齿关和喉咙涌起铁锈味。
大概是脑震荡了，稍微一动，体内便翻江倒海，晕得想吐。
她记得，自己和葛月娴先是被一辆面包车撞上了。两个绑匪把她和葛月娴装进后尾箱，大概是打算带回窝点。但在转移途中，又发生了一起车祸，绑匪被迫停车，下去交涉。
绑匪团伙明明有两个人。但二次车祸那会儿，她好像只听到一个人的动静……难道押送她们的只有一个绑匪？
那，另一个绑匪去哪了？
外套还穿在身上，尹之枝一夹手臂，发现衣兜里那盒烟不见了，一阵沮丧。
她不知道往车座底部塞烟有没有用，可那是唯一还在她身上的东西了。岳嘉绪的烟不是普通商店能买到的牌子。万一警察找到她时，她已经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那么，但愿这能成为帮助警察攻破迷津、锁定凶车的一点证据。
尹之枝勉力捊清了事情的前后顺序，在大脑里呼唤：“系统，你在吗？”
与系统绑定之初，且三本书的剧情都需要她频繁填补的时期，系统的存在感是非常强的，隔三差五就强迫她表演各种羞耻剧情，还对她施加了诸多限制，一会儿不让她做这个，一会儿不让她做那个。
但随着良心值和美德四项的等级水涨船高，她积累了一定的本钱，不会再动不动就因为一两次犯规就生命垂危了。随后，岳老太太的葬礼落幕，绑架案的真相曝光，尹之枝在三本书里的戏份彻底结束，系统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弱。最近，它更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再主动出现。
但尹之枝知道它还在。
果然，过了一会儿，熟悉的电子音响起：“宿主，我在。”
只是不知为何，相比之前吐字清楚、发音标准的回答，系统这次的声音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时近时远。
尹之枝一惊：“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系统的声音逐渐清晰，似乎经历了一轮调试：“宿主，请不必惊慌。这是因为主线故事里关于你的戏份即将结束，我的使命也很快要完成了。我们的绑定出现松动、有接触不良的情况是很正常的，不会影响我的功能。”
尹之枝喃喃：“我的戏份即将结束？三本书的主线故事里，和我有关的部分，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系统：“我曾经也和你一样，以为绑架案真相的曝光，就是和你有关的最后一个主线剧情。其实不然。证据就是葬礼后，【良心值】一直卡在98%，久久不动，导致你我无法解绑。我演算了很多次，都找不到这2%的进度到底差在哪里。而现在，我大概猜到这个世界为什么阻碍它升至100%了。”
尹之枝不解道：“你是系统，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的吗？为什么还要演算，还要猜测？”
系统：“宿主，我想你一直没有区分清楚：世界是世界，我是我，我和它并不是一体的。”
尹之枝怔了怔。
系统：“你难道不觉得矛盾吗？一方面，我为了帮助你改变命运而来。为此，我教你如何赚取良心值、美德值、JJ币，并在系统商城里为你提供各种道具。可另一方面，我又一直约束着你，强迫你出演原文片段，不让你OOC。问题是，如果你一言一行完全按照原文来，你最终还是会走进那个早逝的结局里，难逃一死。”
这个世界是由三本狗血小说构成的。小说原文搭建了这个世界的骨架，填充了血肉，也写就了世界运转的规则。
当这个世界落地成形，它就有了自己的意志，会采用一切办法去维护原文的权威性，让现实照着原文发展。
“你可以把这个世界想象为一台强而有力但死板的机器。说情说理都没用，它只会根据程序指令，严格忠实地推进剧情，没有任何外力能硬性改写它的程序。”系统语气平缓：“对它来说，试图帮助你改变命运的我，就是扰乱它的运行规则的入侵者。世界希望你按部就班地活着，一走完剧情就病死。而我，希望你活下去。我的意志与它相反，不能混为一谈。我游走在它之上，却无法改变它运转的内核，只能一边附和它，一边找机会钻空子。”
纵使系统的话很长，要听懂也不难。因为和系统在虚空中的交流超脱了肉|体的禁锢，是纯意识的。尹之枝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清晰，回过味儿来了：“所以，你让我填补那么多原文剧情，也是为了不让世界发现我们在扰乱规则吗？”
系统：“不错。填补原文、维护原文，就是在麻痹这个世界的警戒心，以免它察觉到你是一个不受控的因素，提前把你抹杀。”
尹之枝心弦一紧：“可是，柯炀和周司羿的很多表现不也脱离原文了吗？难道他们也会被抹杀？”
系统：“他们是主角，你是炮灰，还是三本书的公用炮灰，权力地位并不一样。放在一起比较，是越级碰瓷。”
尹之枝：“……”
系统续道：“而良心值、美德四项、JJ币，就是我给你钻的空子。通过这些新功能，即可悄无声息地把生命值夺回来。”
尹之枝这才知道这三项功能全是系统捣鼓出来的，忍不住问：“你在世界眼皮子底下设立那么多新功能，硬生生地把我的生命值抠回来，为什么没有被制止？”
系统：“不是新功能。良心值、美德四项和JJ币，本来就是我作为【勇敢炮灰生命系统】出厂自带的植入式功能，它内嵌等价交换中介程序，可以一点一点地问世界要回生命值——前提是，不让世界觉察到你的‘叛逆’。你不是和我绑定的第一位炮灰宿主了，游走了那么多个世界，我还是有基本的业务能力和避险经验的。”
尹之枝：“……”
怎么听起来像是那种写作等价交换、读作偷偷窃取的电脑病毒一样？
系统的来历和立场是清楚了。那么，最后这2%良心值到底差在哪里呢？
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尹之枝大脑里闪过某个猜想，背脊冒出一股瘆人的凉气，问：“系统，最后这2%的良心值，是不是和我在原文里的死亡有关？”
系统似乎也惊讶于她的直觉，停顿了下，说：“根据我推演的结果，是的。明天，即1月21日，就是你在原文里的死期。”
绑定系统以来，尹之枝小错不断，大错没犯。一边走主线剧情，一边偷偷摸摸为自己攒生机，基本完美地瞒天过海了。
但有些事情太明显，是无法瞒过世界的眼睛的。比如生死。
按照原文，尹之枝这会儿应该已经躺在病床上，处于弥留状态了。
现实里的她却健健康康，完全没有明天就会嗝屁的迹象。
在系统起初的推算里，只要让尹之枝赚够良心值，一点点地改写她得癌的命运，就能平平安安地跨过1月21日。
但原来，有些关键的节点是无法轻易揭过去的——癌症起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世界的意志很难监测到一个人的身体是否在渐渐虚弱。到了生死的节点，就没那么容易浑水摸鱼了。
当世界发现尹之枝死期将近，又无病魔降临，自然会采取行动。
想让一个人按时死亡，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生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