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Chapter 102 珍惜眼前人/……
仿佛有微弱的电流急速蹿升, 沿着遍布四肢的神经网导向全身,血液都加快了流速。一刹那间,紧绷起来的, 不止是他被子下精悍修长的身躯,连同那双海底燃冰般的漆黑冷淡的眼眸, 也凝住了。
他发自本能地想坐起来。但另一股隐忍的直觉抑制了他。最终,他选择不去打断尹之枝的情绪宣泄,任由她扑在自己身上, 毫无章法地胡亲乱吻。她的泪珠缀在两腮, 又顺着下颌滴落, 沁入他们辗转缠绵的唇瓣间,又热又咸。
等她终于亲够本、气喘吁吁地停下时,岳嘉绪仍是一动不动的。他微微偏过头,两道深凝又仿佛有微芒涌动的视线, 定格在她脸上。唇微微一翕动, 千言万语, 却都堵在了喉咙里。
所有憋在胸口的悔恨、思慕和狂喜,苍白的语言不足以描述, 只有这样,才能尽数发泄。尹之枝吸了吸鼻子, 哆哆嗦嗦, 满脸通红。明明是主动那一方,抬起头时,她却有些控制不住,感受到一丝缺氧的眩晕。好一会儿,疯跳的心脏才缓缓平复,视野也清晰起来。
由于还躺在病床上, 重伤虚弱,此时的岳嘉绪,跟平时那个肃穆保守、不留破绽的他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头发有几分凌乱,面孔呈现出雪一样的森白,眉眼如画,冷峻漆黑,不似真人。
唯一的色彩点缀在他唇上——唇瓣湿漉艳红。残留着被人肆意啃噬过的证据。
再往下看,他身上那套宽松病号服的衣领,都因为她扑上来蹭动的动作被蹭开了些许,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纱布。
一副养伤期间,遭狂徒乘虚而入为所欲为,而无法反抗的样子。
“……”尹之枝脸颊微热,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用手背擦了擦泪水,顺势将脑袋拱到了他怀里。
当然,她知道岳嘉绪的伤口在哪里,没有虎了吧唧地实压在他胸膛上,只是横趴在他腰间,隔着被子,轻轻蹭了蹭他,鼻音闷闷地开口:“岳嘉绪,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从她头顶传来的这声回应,低醇又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仿佛给她一颗心涂上了安全感——让她知道,不用害臊和怕丢脸,也不必有其它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她的态度如何,这个人都不会嘲笑她。
他会一如既往地接住她。
尹之枝垂下眼皮,说:“你真的当了我太久的哥哥了,就算关系正式转变了,我可能还是没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把你扭转为男朋友来对待。”
“……”
“但我觉得,反正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比之前那十三年都长得多。所以,我们一起慢慢适应彼此的新身份,好不好?”
谁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最深爱的人,谁是她绝望中最割舍不下、最想见最后一面的人,谁是她最初的依恋与最后的归宿……缄默的回答早已藏在那十三年朝夕相伴的点点滴滴里。这场生死劫,捅破了窗纸,撞碎了心门,让她彻底看清楚了自己所思所想所渴盼的是谁。
选择这条路,也许没有抛下一切、离开华国那么轻松。
但岳嘉绪值得她留下来与他并肩。
只要他们坚定地选择彼此,两颗心紧紧结合一起,成为彼此的支柱,珍惜眼前人。漫长人生路上的任何世俗困难和流言蜚语,似乎都不再可怕——对她来说,这些东西,都没有让岳嘉绪幸福来得重要。
这些话,尹之枝自个儿酝酿了三天。可真到了说出来这一刻,还是有些害羞。一说完,她就把脸埋进被子里,不肯抬头。隔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一只大手摸了下她的后脑勺,下滑至耳际,捏了捏她的耳垂。
尹之枝心口怦咚怦咚,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偷看他的反应,就撞上了他凝视自己的目光。
岳嘉绪的眼底仿佛微微泛出红意,声音有些沙哑,却极力克制,轻声应道:“好。”
尹之枝眼眸微亮,高兴地抓住他的手,才想起正事,赶紧起身,叫了医生来。
主治医生得知岳嘉绪苏醒,第一时间赶来查看他的情况。
岳诚华与岳榕川在医院守了两天,都很累了,今天暂时回了酒店。但接到电话后,两人也在半小时内匆匆赶来了。听到医生解说岳嘉绪伤情稳定,各项指标都正常,两人都如释重负。
监测了24小时后,因生命体征稳定,岳嘉绪终于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当然了,所谓的普通,也是相对重症病房而言的。岳嘉绪住的是医院里最豪华也最安静私密的顶级病房。
来到这里,探视时间终于放宽了。而且,普通病房是允许家属陪夜的。不过病人家属一般不需要这样做。一来,这里的医生护士都相当尽责。二来,医院和自己家始终不同,在这里睡觉,肯定没有回家休息那么好。
岳嘉绪醒来后,就从护士那里听说了,在自己昏迷期间,尹之枝天天在重症病房外面站岗,吃喝睡都在医院进行。他听得眉心直皱,就命令她回去休息,也不让护士开门给她。
换做是以前,尹之枝必不敢忤逆他。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摸清了自己在岳嘉绪心中的位置,隐隐有几分恃宠生娇的意思,哪里肯乖乖听话。
撒娇耍赖都不管用,她就可怜巴巴地蹲在病房门外。果然,才蹲在墙根玩了半小时手机,里面的人就心软了。
护士打开门,推着换药的小推车出来,忍着笑说:“岳先生让你进去。”
一步退,步步退。
撵不走,又不能真看着她蹲在外面——即使知道她是耍赖不成就装可怜,也硬不下心肠,只能放她进来陪护。
唯恐岳嘉绪会反悔,尹之枝马不停蹄地去办理了陪护手续。白天就守在他身边,仿佛把他当成了玻璃人,擦脸、喂水果、扶他下地……什么活儿都抢着来,亲自为他做。到晚上,就在病房里搭起一张小床睡觉。
岳诚华和岳榕川每天都会来医院探望岳嘉绪。看到尹之枝出现在病房里,两人均未露出异样表情,不知是不是岳嘉绪和他们说过什么。不过,归根结底,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岳嘉绪手中。他本人都同意让尹之枝留下了,岳诚华和岳榕川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好横加干涉。
尹之枝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岳诚华知道她和岳嘉绪的关系变了,因此,当着岳诚华父女的面,她表现得相当老实,不会对岳嘉绪做任何逾距行为。等四周没人了,才会小粘糕一样,粘回岳嘉绪身旁。
今天,一袋新鲜的水果送上了病房。尹之枝挑出几个砂糖橘,认认真真地坐在床头,剥着果皮。剥好后,先自己尝了一瓣,确定够甜了,才将果肉递到岳嘉绪唇边,睁大亮晶晶的眼眸,推销道:“这个甜!”
前几天,医生来查房时,提了一句“多吃点水果对康复有好处”。尹之枝就仿佛把这句话当成了金科玉律,每天都执着于监督岳嘉绪吃水果。
岳嘉绪拒绝不了这个表情的她,略微一低头,吃下了她喂来的橘子肉。见尹之枝还要继续剥砂糖橘给他吃,他思索了下,沉声说:“我今天没什么事,你不用守着我。无聊的话,让老陈和保镖载你出去散散心。”
自打出事后,岳诚华就把老陈和岳家的保镖也带来了。如今,他们都在港城候命。
“我不要。”尹之枝一股脑地摇头,坐近了些许,撒娇一般,将下巴压在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眨巴着眼睛:“我不会无聊啊,我就想陪着你安安静静地吃水果。你还没好,就算赶我出去逛街,我肯定也会想着你的身体,不会好好逛的。”
岳嘉绪一怔。
其实,自从昏迷醒来后,他就时不时会有种怀疑自己还在梦游的恍惚感。
他亲手栽种的花,终于愿意收起尖刺,回到他手心扎根。并且,一改疏远抗拒的态度,待他比之前还黏糊。
这会儿,更是猝不及防地被她塞了一嘴糖,甜得他都有点回不过神来了。
尹之枝歪过头来,问:“还是说,其实是你觉得无聊,想出去逛街?”
岳嘉绪说:“没有。”
“真的吗?”尹之枝狐疑,从下往上端详他的表情。片刻后,仿佛突发奇想,她冷不丁地凑上来,抓住他的衣襟,同时仰头,嘟起软乎乎的红唇,在他唇上碾了一下。
岳嘉绪:“……”
唇一触即分,尹之枝松开手,脸颊微热,嘿嘿笑道:“那这样呢?还会无聊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做这种事。感觉似乎……还挺不赖的?
换做是两个月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演变成这样的关系。
但一起经过了那么多,又跨过了心里的坎儿,这样的亲密似乎又是理所当然且水到渠成的。
岳嘉绪的喉结微微动了动,眸色渐浓,却没说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住院闷得很,但你才刚回到普通病房,还是要听医生的话才行,不能那么快出去的。”尹之枝哄了他两句,才转过身,拿起一个新的砂糖橘,打算继续剥果肉给他吃。
但下一秒,她的腰便一紧,竟又被他用一条手臂给箍回去了。圆滚滚的砂糖橘滚到了地上。
“伤口!伤口……唔!”
岳嘉绪没理会她的挣扎,捧住她的脸颊,这一次,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温柔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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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嘉绪转入普通病房一周后,警方那边的案件调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案情越发明朗了,
这场绑架案,涉及了富豪、争产、撕票等元素。新闻一出街,就轰动了全国人民,登上了各地的新闻头条。
金家人本来就是传媒焦点,这会儿,更是走到哪里都直接炸了锅。无数疯狂的狗仔闻讯赶来,堵在警局、医院、金家大宅外面,连翻垃圾桶的手段都用上了,只为拿到第一手爆料。
在这场无人逃得过的新闻风暴里,作为人质之一的尹之枝,身份却得到了隐匿处理。各新闻报道只统一以“葛月娴同车亲戚”这行字来称呼她。有好事者想扒出这个神秘人质的名字和照片,也已失败告终。仿佛城市上空,有一只强大而无形的手,横扫而过,抹去痕迹,堵住了一切能窥察到她隐私的口子。
再加上,这段时间,尹之枝一直待在医院,倒是没有太多被狗仔队骚扰的实感。
作为本案的重要证人,这天,尹之枝和葛月娴再次被请到警察局录口供、对证言签字,还要处理一些流程手续。
金宗尧有事不能同行,便由周司羿陪她们过去。
办完事,离开警局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三人在维多利亚港附近一家餐厅共进午餐,并聊起了刚才从警察那里得知的全部案情。
一开始,在公路上开面包车撞停金家车子的两个绑匪,都是港城本地的混混,一个绰号彪哥,一个绰号康仔。
金宗诚给了他们每人五十万现金的安家费,要求两人绑走葛月娴。
如尹之枝推测的那样,金宗诚的确没傻到引火上身、让彪哥和康仔杀人灭口。他只要求两个绑匪把葛月娴关起来,让她在大众面前消失五天。此举的目的,却跟尹之枝的猜测略有出入——金宗诚不是为了威胁三房撤诉,只是为了让葛月娴无法出庭作证。
葛月娴是金家二三房的经济犯罪官司里的关键性证人。开庭那天,只要葛月娴缺席了,对二房不利的局面,就会瞬间扭转。
彪哥和康仔尾随了葛月娴好几天,趁着暴雨天气,执行了计划。料不到,撞停车子后,后座除了葛月娴,还多了一个年轻女人。
金宗诚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要求两个绑匪模仿谋财型绑架。若只绑走葛月娴,难免会让警察联想到二三房近日的官司纷争,指向性太强。把两个女人一起带走,才更能迷惑警方。
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把昏迷的尹之枝和葛月娴一起塞进了汽车后尾箱。
为了最大限度地拖延警察查案的步调,不让他们定位到人质最后活动的地方,彪哥与康仔兵分二路,前者先将人质带走,后者则负责放烟雾弹,带着尹之枝和葛月娴的手机,开车往反方向疾驰而去,制造虚假行踪。
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场案中案就此展开。
第三个绑匪名叫申志杰,祖籍内地Y省,曾给金家二太当过司机,后因工作表现不佳而被开除。
申志杰家里有个轻度弱智的弟弟,叫做申志豪。也即是那天摸黑上山,见到警察抓住申志杰,就突然发狂,持刀刺伤岳嘉绪的少年。
尹之枝在村屋听到的那通电话里,名叫Fiona的“姐姐”,原来不是这两兄弟的姐妹,而是申志杰请来照顾弟弟的菲佣。港城这边一般称呼她们为工人姐姐。
给二太当司机时,申志杰就偷偷摸摸复刻了一把她家大门的钥匙。
因为欠下高利贷,上个月的某天深夜,申志杰拿着这把钥匙,悄悄潜入了二太的住所,打算偷些值钱的东西去卖。却无意间偷听到二太和金宗诚的对话,洞悉了他们的计划。
自此,一出黑吃黑的戏码,在他脑海里酝酿而生。
案发那天,申志杰开车尾随彪哥,瞅准机会,撞停了对方的车。趁彪哥没有防备地下车时,他袭击并杀害了对方,把尸体装入红白蓝编织袋,带回村屋。天黑后,在村屋附近的树林里埋尸。
随即,申志杰又用彪哥的手机假装是对方,将毫不知情的康仔诱入树林杀害,并将其尸体埋入同一个坑中。
申志杰见过葛月娴,知道对方很值钱,家里付得起高额赎金,却不知道尹之枝是何方神圣。
担心控制不住两个人质,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先弄死一个,只留着葛月娴来勒索就好了。
按申志杰的计划,他会披着彪哥和康仔的马甲与金家联系,搅浑这趟水,勒索赎金。
警察即便要查,也只会先查到彪哥和康仔,再摸查到金宗诚身上去。等警察兜了一大圈,发现他的存在时,他早已全身而退,带着巨额赎金和弟弟一起逃出境了。
……
如今,申志杰兄弟已被警方捉拿。彪哥和康仔都死了,死无对证。据说,金宗诚请了金牌律师,想完全撇清自己的关系。
好在,尹之枝的口供里提到,自己曾将一根香烟偷藏在转运她的那辆汽车的后座底部。
警方在金宗诚一个情妇家里搜到一份租车单据,顺蔓摸瓜,找到了那辆汽车。
这辆车虽已经过维修和清理,车厢内洁净如新,后备箱的垫子也换了。但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方还是在后排座椅底下一个狭缝里,找到了和尹之枝的口供相对应的证物。
这下,金宗诚没法跑了。
听完全部案情,尹之枝心有余悸,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感,是如此地清晰。
如果救援晚来一点,她现在……大概已经和那两个绑匪一样,被埋进同一个土坑里了吧。
好在,坏人已经被缉拿归案。她相信,法律会做出公正的判决。并且,葛月娴和金宗尧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定会用尽能调动的能量,紧盯全程,不让任何罪人有机会翻案并逍遥法外。
……
饭后,葛月娴先行在保镖的护送下回了公司。餐厅中,只剩下周司羿和尹之枝二人对坐。
这是绑架案发生以后,两人第一次与对方独处。
周司羿望向玻璃窗外的维多利亚港,托着腮,提议道:“枝枝,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散个步吧。”
冬日晴空,阳光明媚。白天的维多利亚港,有着迥异于黑夜的另一番美丽。货轮、渔船、客轮在湛蓝的波涛上穿梭。水面闪闪发亮,对岸建筑鳞次栉比,水中倒影模糊晃荡。风凉水冷,吹得两人的围巾和大衣不住翻飞。
长长的堤岸上,行人极少,保镖尽职尽责,远远地跟着他们。
周司羿插着衣兜,活动了一下脖颈,感慨道:“我来了港城好多次,还是第一次在中午来看维港。”
尹之枝问:“白天和晚上有什么不同吗?”
“白天能见到海鸥,看。”
尹之枝望向他的目光所指之处,见到一对海鸥掠过海面,偶尔一点水,再飞跃向高阔的天空。她出神了片刻。
“枝枝。”周司羿转过身来,蜷曲的发丝从帽檐下漏出,拂过他的颧骨:“我已经处理好了出国前的所有事情,也买好机票了,起飞时间在三天后。”
尹之枝一怔。
周司羿微微弯膝,与她视线平行,桃花眼凝视着她:“我给我们都买了机票,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寒风越发凛冽,吹得他们的影子都东倒西歪的。
尹之枝插在衣兜里的双手慢慢捏成拳。垂眸半晌,她终于抬起头:“对不起,司羿,我不能和你一起去C国生活。”
周司羿的下颌线微微绷紧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考虑过了,我决定留下来,留在我哥……岳嘉绪的身边。过几天,他就会回B城调养身体,那边有他更惯用的医疗团队,我也会和他一起回去。所以,之前答应你要去看Joslyn的事儿,我应该短期内也履行不了了。”说这话时,尹之枝感到了深深的内疚。顿了顿,她又抬起头,恳切地说:“但是,我给Joslyn挑了很多小狗衣服,你代我送给它好不好?以后,等我有机会去C国了,我一定会去探望它的。”
她并未忘记,上次从C国回来之前,自己明明答应了要和周司羿去看Joslyn的墓,却爽了他的约。
原本以为,回头就能补上这次约定。却没想到,这趟回来华国,他们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未履行的约定,也只能无限期推后了。
周司羿抿紧唇,沉默半晌,才笑了笑:“是吗?我想Joslyn会很开心的。”
尽管在笑,他浓密长睫掩盖下的桃花眼,却黯淡得很明显。
其实,在她获救那天,看见她崩溃地哭成泪人、心神全被急症室内那个男人牵绊的模样。再看到这几天,她一直没离开过医院,他就已经明白,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是谁也比不过的,也预感到了她的答案。
只是仍不愿服输,还是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周司羿慢慢站直身,移开目光,迎风眺望维港对岸的风景。
今天是一月三十一日。
一转眼,一月份就过去了。
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如果没发生那么多波折,他们的订婚宴,本该在元旦那天举办。
如果能一早意识到这个笨蛋不是一个合该被他利用的人,如果能一早交付出真心,如果能更早明白他已拥有最宝贵的宝物,能好好地抓住她……那么,今天的他们又会如何?再过几个月,她是不是就会成为法定意义上的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了?
可惜没如果。
元旦的钟声、雪白的婚纱、亲友的祝福……在这一刻,一一远去。
错过了的元旦,错过了的订婚宴。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踏入这个国度时,他完全没想过,一部分的自己会永远留在这里,再也带不走。
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周司羿才转回来,深深地看着她:“枝枝,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对他,是男女之间的爱吗?”
尹之枝垂首:“嗯,考虑清楚了。”
周司羿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那我呢?枝枝,你对我有过那样的感情吗?”
尹之枝始料未及,睫羽微颤,她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就看到周司羿笑了。
周司羿抬手,温柔地覆住她的后脑勺,弯腰,在她耳际印下一个点到即止的吻,低声说:“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
“不过,枝枝,我想了想,就这么结束,我还是有点不甘心。”
尹之枝错愕地抬起头:“什、什么?”
周司羿与她对望,慢慢扬起嘴角,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Joslyn的衣服我就先不带走了。等你下次来C国,再亲手送给它吧。”
“……好。”
周司羿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依依不舍般凝视了她许久,才缓缓松开手。
掌心残余着她颊上的温度,小小的,暖暖的。
握紧拳头,却成了空,带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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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司羿走了。
在保镖的陪伴下,尹之枝立在维港海岸边,一直看着他。
他沿着阳光普照的长长堤岸往前走去,身姿挺得笔直,一直没回头。行到远处,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就这样,独自走向了那片开阔自由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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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嘉绪惯用的医疗团队和家族资源重心全部在B城,回B城休养是最好的选择。等各项条件都允许了,他们将乘坐私人飞机回去。
金家这一边,葛月娴和金宗尧近来也是席不暇暖,不仅要为二房经济犯罪的官司出庭作证,还要跟进绑架案的案子。但事情再多,葛月娴也没忘记要为尹之枝安排亲子鉴定的手续。
金柏年的三房太太和子女里,大房早已出局,没什么实权在手了,只能跟着君瑞集团的发展喝口汤。二房自作孽不可活,不必多提。葛月娴与金宗尧这一支,已然成为金家最终的接班人。因此,虽然某些家族成员对于金柏年多了一个私生女、还得做亲子鉴定这事儿稍有微词,在葛月娴的强力支持下,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尹之枝在医院病房里首度见到了自己的生父,金柏年。
金柏年中风入院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眼睛没睁开过。他看起来比报纸杂志上的照片要衰老很多,年轻时的俊美风华,也不剩几许了。
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是在她的生命里缺席了二十一年的爸爸。
尹之枝百感交集。
好在,亲子鉴定的整个过程里,葛月娴都如母亲一样陪在她身边。感受到这份无声的支持和关怀,尹之枝心神微定,温顺而配合地完成了鉴定工作。
亲子鉴定的结果需要两到三周才能出来。
经过医生评估,岳嘉绪已经可以回B城了。尹之枝决定先陪他回去,与葛月娴约好了,半个月后,她会再来一次港城。届时,再处理财产分配以及迁移尹红坟墓的事儿。
岳嘉绪回B城那天,正好撞上周司羿离开华国的日子。为了方便倒时差,去北美的航班在凌晨起飞,周司羿让她不必来送。
按计划,岳嘉绪将在中午出院,晚上离港。
趁着最后还有几个小时的空闲,尹之枝一大早就在保镖的护送下,去了一趟摩星岭墓园,专门带上之前买的元宝蜡烛纸扎,打算离开前再探望一次妈妈,烧些供品给她。
昨天港城下了一场暴雨。来到墓园却发现,尹红的墓前很干净,见不着风雨打落的枯枝落叶,还放了一束包装得很好的白色菊花。
尹之枝惊讶地蹲下来,一摸花瓣,发现触感很柔嫩,是鲜花。外包装纸也没有淋湿的痕迹,显然是不久前来过的人送的。
尹之枝往四周张望,又询问身后的两名保镖:“葛伯母昨天派人来过吗?”
保镖道:“应该不是,太太一般是每月十号和二十五号才会派人来清扫的。”
尹之枝怔住了。
保镖观察她的表情,问:“需要我去找工作人员问一下是谁来过吗?”
尹之枝垂首,轻轻一牵嘴角:“不用了,我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有人说过,他要和她一起来探望她的妈妈。虽然最终没能一起成行,但他还是那么周到,离开前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希望他挣脱桎梏、回到那个他天生就属于的耀眼的竞体世界后,也能事事顺意。